08 莱尔·弗里西②
从首都往外走的列车上人不算多,车厢里还有不少空位。摇摇晃晃的旅程再次开始,莱尔独自坐在四人座的窗边,支着下巴看外面一点点黯淡下来的旷野。等彻底入夜,车厢里亮起聊胜于无的暖黄色灯,罗斯洛克才回来。 男人的皮靴踩在铁皮地面上哒哒地响,莱尔扭头,看见他端着两个朴素的铁杯,还在冒热气。 罗斯洛克坐回他对面,其中一个杯子推到他面前。 咖啡的香味徐徐飘进嗅觉里,莱尔好奇道:“哪来的咖啡?” “在车站顺手买的,”男人点起烟,“速溶的,超便宜。” “那杯子是哪儿来的。” “去餐车要的。” 莱尔捧着微微烫手的铁杯,并不着急喝。 灌进车里的风吹乱他们的头发,莱尔将糊在脸上的鬓发捋到耳后,但一松手又被吹乱,来回几次后他也再懒得理会,转而发起话题:“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嗯?”罗斯洛克正端着热咖啡啜饮。 “这个谜题,很希望被人找到的样子;可找到了,出谜题的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出谜题的就是《联邦时报》,也许这是为了提高销量想出来的手段。”男人倒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奇怪之处,“开出那种高得离谱的奖金,勾引大家都去解密。为了这个奖金,肯定很多人会去买报纸;就算不去找答案,光是看有没有人能领到大额奖金,也算个乐子吧。” “要只是为了卖报纸,那为什么不干脆写点小孩也能猜到的?”莱尔反驳道,“更好猜,更多人参与,更多讨论,那才会卖得更好吧。” “也许连环谜题更有意思?”罗斯洛克很敷衍。 一份报纸才多少利润,奖金提到两万多,需要多卖多少份才能回本?这怎么想都不正常。更别说在特意分出个版面来刊登受奖者的采访,还那样详细地记录着挖到谜底的地点——就像在给所有注意到谜题的人,提供明确的解题思路。 莱尔不相信罗斯洛克注意不到其中的诡异之处:“你还知道一些事,但你不想告诉我。” 男人看向他的眼睛:“你现在对谜题很感兴趣了嘛。” “……”显然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微妙变化,“……不是有奖金吗,就算平分还有一万多,谁会不感兴趣?” “哈哈,你开窍了。” “没有钱活不下去,想活就要有钱。” “但你不是想死吗?”罗斯洛克淡然提起之前,“家都装修成自杀俱乐部了。” “我……”莱尔语塞,干脆喝了口咖啡。 他们俩说话或喝咖啡的节奏微妙地错开,莱尔端起铁杯时,罗斯洛克正好放下。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他的颈绳——在图书馆摘下来拆开后,他没着急复原,而是收了起来。此刻他拿出来,莱尔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看起来确实是骨头,但是不是人骨、是哪个位置的人骨,莱尔分辨不出。 那截骨骼约莫两公分长,两头的粗细并不匀称。两端分别打有孔,黑绳从孔里穿进穿出作为固定。男人用剩下部分的黑绳一圈圈缠上骨头,直到它变成块黑色的疙瘩,再打上特殊的固定结。 罗斯洛克将它重新戴回脖颈上:“我也有件很好奇的事……哦不,两件。” “什么?”莱尔轻声问。 “第一件,你为什么会知道女上将身边的军官叫什么名字?”
莱尔·弗里西出生在南部,是地主家的孩子。弗里西家族在当地小有名望,做着掮客生意,低价采收当地农户种植的葡萄,卖给其他地方的酒商。他们家在城郊,一家六口住在三层高前后带大花园的别墅。
莱尔是他们四兄弟里,年纪最小的,且只有他不是主母的孩子——他是父亲和女佣人的私生子。弗里西夫人是落魄贵族家的小姐,发现佣人怀孕之后,她不仅答应让她生下孩子,还对她照顾有加。不过莱尔出生后,女佣人就离开了。据说她拿了一大笔钱,走的时候喜笑颜开。
而莱尔作为弗里西家一员留了下来。
在没有发生意外之前,莱尔算是过着比常人富裕得多的生活;在距今七年前,莱尔十四岁时,弗里西家的别墅用因用火不慎,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但却从小少爷,变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孤儿。弗里西家甚至没有田产、没有其他的投资,现金以及贵重收藏品都付之一炬,莱尔也不知道掮客的生意该怎么运作——那原本就轮不到他继承——于是他离开了南部,辗转很长时间,才到了下原的福斯特市,在下城区暂时定居。
从十四岁独自生存到二十一,莱尔·弗里西做过很多“工作”,跟随商船当过水手,也在福利院照顾过幼童。在他十八岁那年,响应过联邦军的征召,进了联邦第三师十军团,做了两年的驻扎兵。
“我参过军。
“在联邦军的时候,克拉克就是第三师的统帅,科什纳算是我上级的上级的上级。”莱尔坦言道,“神诞日的时候我见过他们。”
“你?”罗斯洛克不可置信,“你能进联邦军?”
“就是……你可以理解成服兵役。”
“你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吗?那什么,服役指标?”联邦确实有段时间实施过强制征兵政策,以家庭为单位,只要有两名以上年满十六周岁的男性,就会分配一个名额;单身汉不在此列。
“要你管。”莱尔呛了句,但他已经逐渐习惯了罗斯洛克的冒犯,所以也没怎么上火,“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不管是克拉克还是科什纳,他们怎么可能在乎那两万块的奖金?”
兴许是风太烦人,罗斯洛克压下了车窗。
嘈杂的风声霎时被隔绝在外,车厢里乘客寥寥无几都很沉默。男人喝光只剩温温热的咖啡,放下杯子后忽地露出有些邪气的笑:“连续挑战的最后,通常都会有超级大奖。”
“……超级大奖?”
“比如你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莱尔翻了个白眼:“你真认为那种地位的人,会在乎钱吗?克拉克·霍尔从战区回来了那么久,这些军官留在本土,应该是打算从政,竞选大总统什么的……她是个不错的人,公平公正,很讲道理。”
这里有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从军队退役出来的时候,莱尔本该拿到一万多的津贴,但因为得罪了某个中尉,他的津贴被人冒领了。那时正好遇到克拉克在营地里例行抽查,莱尔曾破罐子破摔地拦在克拉克面前告状。 他是一时委屈上头没想后果,没想到之后津贴真的回到了他手里。那个中尉被连降两级,成为那段时间部队食堂里的餐桌笑料。 插曲到此为止。
“那就对了啊,从政要钱啊,再公正也要钱。”罗斯洛克自有他的金钱逻辑,“买选票不要钱吗?不给钱谁投她?……而且你管别人干什么,管好你自己。”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很简单,”罗斯洛克微微眯起眼,视线变得阴郁,“我们要做的就是解题,拿奖金,有多少拿多少,没了。” 这家伙虽然说话总一股没脑子的味道,可话又很有道理。 道理确实就是这么简单,罗斯洛克目标明确只为钱;而他想搞清楚自己手腕上鱼骨的事。巧就巧在两者交缠在一起,想要其中一项,就肯定会触及另一项。所以他们才会这样面对面地喝着速溶咖啡。 莱尔没由来地想到“命运”这个词,巧合和命运貌似能划等。 “那第二件事呢?”莱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罗斯洛克:“什么第二件事?” 莱尔:“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件事很好奇?另一件呢?” 罗斯洛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确实还有一件。” “你问吧。”青年端起咖啡,将剩下半杯全喝掉。 “那第二件,”男人依言问道,“你真的和那个独居老太婆做爱了吗?” “唔——!!”下一秒,莱尔被咖啡猛烈地呛住。大量的咖啡从他口鼻里往外溢,滴在小桌板上;罗斯洛克离得够远,丝毫未被波及,甚至还笑出了声。 他仓皇用手擦着嘴角下巴的咖啡,男人递上条手帕:“然后就像他们说的一样,把她弄死了?为了遗产?……用完记得洗干净再还我。” 莱尔瞪着他,匆忙把自己的脸收拾好。 该死的咖啡流窜得太快,有些几滴顺着他喉结滴下去,染在了衬衣领口。他用手帕胡乱擦了几下,痕迹却更明显了。 “我没害她。”他气鼓鼓道,“她是病死的。而且她也不老,才五十七岁。” 罗斯洛克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你没否认做爱呢。” “…………”青年回应了长长的沉默。 罗斯洛克也不纠缠,摸出手账和铅笔,展开某一页开始写东西:“五十七岁也很……怎么说,厉害?” “你在写什么?”莱尔试着岔开话题。 “记账。”但罗斯洛克并不上当,“这算你的性癖吗,喜欢成熟的?” “你有病吧?你一定要继续说这个吗?”他忍无可忍道,“我就是喜欢比我大的行不行?问完了吗?问完了给我点钱。” 男人握笔的手一顿:“为什么?凭什么?你也没说这是收费项目。” “那借我点钱,”莱尔不自在地错开视线,“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人卖麻药的。” “不嗑药会死吗?” “不嗑药睡不着。” 罗斯洛克微妙地没有继续说话。正当他打算再说点什么时候,对方又开口了:“那你坐过来,写个欠条。” “哦……” 大约真是药瘾上来了,莱尔一阵阵的心烦意乱。以至于他都没察觉到这句话里有很明显的漏洞——写欠条只要纸笔递过来就可以了,何必特意坐过去。于是他乖乖起身,坐到罗斯洛克身边。 下个瞬间,男人快准狠的一记手刀,劈在他侧颈上。 他大脑霎时间空了,视觉也被切断;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莱尔便软趴趴地倒向罗斯洛克。 男人早有准备,顺势接住他的上半身,再往自己腿上放。 莱尔就这么昏迷在罗斯洛克的腿上。 他昏过去前最后听到的,是男人笑嘻嘻的一句: “这样比较省事,还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