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暗寻

这里记录了女士们在阴影中起舞的身姿。


  凌晨,万籁俱寂,清子一个人猫在摇椅上抽烟,望向阳台外的光怪陆离。这个房子最好的景致全在阳台上,即使是落寞的深夜里,阳台外的风景不减丝毫。

  她摸了摸手臂,夏风吹得人有些冷了。阿加塔市中心的灯光从不熄灭,闪烁如星,大厦三分之二处薄雾茫茫漂浮,好似人们脑中灰暗的柔软梦境。

  莲娜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把烟摁熄在烟灰缸内,拿起玻璃圆桌上的手机,给那挂牵之人发送讯息。

  “发生什么事了吗?还需要多久才能到家?”

  屏幕上的省略号跳动着,她放下手机,起身往阳台栏杆边走去,楼下的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初夏夜间的气温还透露着一丝凉意,这样界限模糊的天气,清子不是很喜欢,她期盼着真正的夏天赶快来临。

  明明今天说好回来陪自己看电影,结果已经十二点了,人没回来,消息也不发一个。

  比起令人不悦的天气,还是眼下这个玩消失的女人更让人烦闷,她很希望这次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清子往睡裙里摸出烟盒,抽根烟续上,再一摸口袋,火机却没了影子。她不记得自己放哪儿了,或许是在客厅茶几上。

  “叮叮。”她半只脚刚跨进客厅,信息提示音响了起来。

  清子立刻倒回去,抓起手机,打开了收件箱。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她心里有些失落。

  短信主题写着:“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古怪的短信,谁会在这个时间发这样的消息?而当打开短信附件时,她不得不仔细查看。

  附件含有三张照片,第一张是莲娜,扎着高马尾,一身黑衣和白天的装扮完全不同,清子记得白天莲娜穿的是一套轻便宽松的深蓝色西装,说是出去见一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她从不过问对方工作上的事,当然,对方也别想问自己的。她把这张相片存进了相册,毕竟鲜少见这人流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得抓住机会,留作纪念啊。

  第二张里莲娜四处张望,似乎在查看什么,接着,清子发现莲娜身后还有一个女人,她有着一头利落短发,眼角有颗痣,同样穿着黑衣,两人似乎要一起进入面前的别墅。面生的脸,这是她的合作伙伴?

  第三张拍下了别墅左侧的窗户,窗外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这张照片很模糊,拍摄距离很远,无法辨别性别。

  短信内容很简略,给出了一个地址:阿加塔市,格丽斯大道。

  丢下手机,她冲进卧室从衣柜里拖出一个黑箱子,打开,拿出来一件黑色外套。干燥剂和洗衣粉的味道扑面而来,衣袖上方印有纹样,是一个菱形盾牌,边上缠着荆棘藤蔓,其余衣物下压着数支匕首、手枪,弹药若干。

  已经很久没碰这些东西了,有一年了吗?她有些记不清了。安逸的生活容易麻痹人的神经,特别是对她这种人来说。莲娜一定隐瞒了什么,她必须亲自去看看。

  深夜的道路上巡警少了许多,清子骑着摩托,加大马力全速抵达格丽斯大道。这条大道只有这一栋别墅,灯全关着,看起来没人在家,又或者,是故意为之。停好车,她走进敞开的大门,先按着相片到左侧窗户外查看,原处的尸体不见踪影,手电照射下,地上的血渍也草草清理过。

  沿墙而走,不远处突然传来闷响,似是重物落进草丛中。清子半蹲靠墙,行至别墅后花园处,用手电扫射草丛。在视野范围内的一小撮灌木丛中,有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被枝叶簇拥着,皮肤被突出的枝干扎得凹陷了下去。

  一脚踢开那只手,清子走进灌木丛,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袋子表层有一些血块,在手电的照射下闪着水光,血块仍不断扩散。戴上手套,她打开袋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是莲娜的,清子松了一口气。虽然尸体被切割过,但部位基本齐全,仅有那只手臂被晾外面,有可能是对方在搬动过程中疏忽造成的。根据那只手臂,还有其他部位的骨骼特征,她猜测死者可能为男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好尸体,还当着自己的面丢下来,对方的精力旺盛过头了。在屋内处理好,再藏起来,这个方案其实更加省事。这样爱张扬行事的,按理是熟识的那几位,但她们最近没有动静,也没有理由来找自己麻烦,显然这是新出现的“好战分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或许是行凶者的诱饵。

  既然已经入了别人的瓮,眼下,那就先确认一下死者身份。刺眼的光团在一堆肉块里滑动着,没花多长时间,在袋子最底层,她找到了圆滚的头部。用手擦了擦这颗头上的血污,如果她没认错,这是安其罗制药公司创始人林擎。

  清子曾在三号频道里听过他的访谈,算是个有远见的聪明人。市内目前最好做的买卖是医药,不少商人跟风尝到了甜头,而他正是这股浪潮里一只风头正盛的小虾米。最近,他计划向制造医药器械方向发展,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在事情查清楚以前,不知道又要出多少都市怪谈了。

  说实话,林擎的死并不重要,她更关心是谁做的,或者是谁要求这么做的,这件事跟莲娜有什么联系?手电的光调暗了些,清子感觉眼睛好受多了,继续仔细观察:死者两眼翻白,嘴巴大张,里面舌头少了一大截,看起来像市场上熏制处理好的猪头。行凶者的品味相当糟糕,她摇了摇头,把头丢回布袋中,关掉手电,转身朝别墅望去,发现二楼有一间房点了灯。

   看来对方已等不及了。清子在心中简要计划了一番,首先她要确认莲娜是安全的,其次必须搞清楚这件事。如有必要,她得结束掉这长达三年的假期,回归工作。

  离开灌木丛,她移回原位,静观其变。

  蹲了大概半小时,她贴着的墙对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踏上了门口的楼梯。

  开锁,关门。

  人进屋了。

  待脚步声消失后,清子悄悄挪动到正门。她刚靠近就发现房门虚掩着,心中警铃大作。这人可能已经发现自己了。既然这样,那就不必遮掩了,她倒要看看对方下了个什么圈套。

  上好保险,清子拿着枪,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环顾四周,一楼无人,十分亮堂。走上二楼,没有开灯,但她看得清是四个房间,独独对面走廊尽头中间的门缝里透露出暖黄色的灯光。

  是那里了,清子心中确定着。

  一脚踢开房门,清子瞧见床上隆起的被子,她跨步过去用枪压住被头:“我的朋友,你可真有闲心,还能在这里安然入睡。”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却让她沉默了——

  “亲爱的,你才是这里最悠闲的。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莲娜从被窝探出头来,面带微笑。

  一旁的女人支起身来,睡眼惺忪,清子记得她是照片上那个带泪痣的女人。

  “你,你好。”短发女人小心打招呼道。

  清子只短暂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右手握着枪朝人挥了挥手,短发女人吓得往莲娜身边缩。

  哦,莲娜和那个女人都还穿着睡衣呢,她们真的做了吗?

  去他爹的,清子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一点也不重要,不做解释就搞出这种名堂,凭什么要听她的?

  “你不需要知道。”清子瞥眼看了下短发女人,绕一圈坐到莲娜床边,拿枪抵着人头,伸手拍拍眼前人的脸,微笑道,“你现在,只要知道我想把你打成筛子就行。”

  “不用你说,我看得出来。”莲娜耸了耸肩,而后她的笑容垮了下来,“只是现在,我得请你出去了!”

  莲娜把被子往清子脸上掀去,一手扫开枕头抄起自己那把白色手枪,拉上保险,跳下床去。清子咒骂着,丢开被子,胡乱开了几枪。

  被子落地,两人的枪口互抵着对方脑袋。

  短发女子趁乱披上外套,想悄悄溜走。不料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两人的声音。

  “别想走!”

  她回头一看,那两个女人转而拿枪指着自己,今天真是见了鬼了。短发女人举起手,点头讪笑道:“我不走,我不走。你们,慢慢打。”

  短发女人话音刚落,两人又迅速用枪指向对方。

  “你得给我个解释,就现在。”清子死盯着莲娜,以防她再耍什么花招。

  莲娜的灰色眼珠转了转,看了看一旁的短发女人,又“哦”了一声,仿佛顿悟了什么大道理,扭头瞪大眼睛,露出多余的眼白盯着清子笑道:“我还能解释什么?和别人睡在一起而已。”

  “你可真有趣。”清子冷冷一笑,“你不肯说清楚,那以后都别再我面前说话了。”说罢,她抬脚作势要踹莲娜一脚,而后却收了脚,一手肘撞了过去。

  莲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倒在地上吃痛一声,但声音发出一半便猝然消失了。清子用手臂硌住莲娜的脖子,她喘着粗气,把枪收好放腰边,面前垂下几缕没扎上的头发,扫得莲娜鼻子发痒。

  就算是这样的情形,莲娜仍扯开嘴角笑着,清子讨厌这样的笑,这还是头一回,她很想把莲娜揍到鼻青脸肿。

  莲娜知道清子没下死手,她还能呼吸,趁着对方分神,用腿夹住身上人的腰,手肘一撑,拿头死命往人头上撞。

  一阵头晕目眩,清子松开了对莲娜的压制,但她仍未放弃,试图用双臂困住对方,莲娜一脚踹到她胸口上,她失败了。两人滚到床脚的另一边,莲娜摸到丢在身旁的枪,翻身压到清子身上。

  “我没想到你这么能打,不错。”莲娜捏了捏清子的脸,满意地勾起一抹笑意。

  “别碰我!”清子把脸别过去,不去看莲娜。

  “怎么?”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莲娜捏着清子的脸硬生生掰过来,对上眼,脸色沉了下来,“你走不走?”

  清子闷哼一声:“我走有什么好处?你说说看。”

  “至少……”莲娜挠挠头,思考几秒后回复,“能保住你的命。”

  “呸,他爹的全是废话。”清子往莲娜脸上啐了一口,“我的命跟你有什么关系?”

  莲娜并没有避开,只微微闭了下眼睛,用手背把沾到脸上的唾沫揩掉:“之前我可没见过你这样说话,看来我还真不太了解你。是吧?我的小清。”

  清子紧抿着嘴,不肯再回一句话,暗地里一直在寻找摆脱莲娜的机会。幸运的是,她看见一道红线突然从屋外射了进来,在场的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闪开!”莲娜扭头对短发女人吼道,短发女人瑟缩着移到了房间的角落。

  莲娜顾了那头,自然管不了这头。清子一个膝盖朝莲娜的肚子顶过去,抽枪起身往后退,看着地上痛得缩成一团的莲娜,她发现自己拿枪的手竟有些发抖,她知道自己在害怕,这几年日子真是过得太舒坦了,不争气。为什么会害怕?她现在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脑子里盘旋着各种荒谬的想法,甚至忍不住把死去的林擎和莲娜联系起来。

  慌乱之中,她摸到了门把手,于是她打开门,夺门而逃,完全不理会身后屋内发出的数声枪响。

  

下一章☞


tag:都市、女性情谊、强强
一句话介绍:主角为了给家人报仇当杀手,一不小心参与了一场革命。
详细介绍:

汀碧斯坦历1425年5月27日,阿加塔市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死者是市内展露头角的安其罗制药公司创始人林擎先生。第二天深夜2点30分,清子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短信,这条短信将她卷入了这场谋杀案中。在谋杀现场,她竟意外抓到女友莲娜背叛了她们的感情。

然而,这起再普通不过的案件,这样庸俗的情爱戏码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表演,她们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阴谋……
作者的话: 本文后半部分会讨论政治和战争,主线是探讨社会边缘人物的奋斗历程,欢迎讨论、交流、批评!


  门口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预示着这家咖啡店即将迎来客人。

  伊莱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今天她穿得很宽松:一身深灰棉麻交领衬衫,腰身的带子随意悬垂着,裤管宽大,边角拖到地上,遮住了黑色拖鞋,闲适自然。

  她很喜欢这样穿,可惜只有周末她才能这么随意,因为除了当咖啡店老板,她还有其他的工作。这两天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刻,基本上她都在店里。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伊莱是做咖啡的好手,甚至还有其他州的居民慕名而来。

  今天是周六,天气很好。昨晚她刚处理完公务,就连夜驾车赶回阿加塔市,到住所草草冲个澡就赶了过去,挂牵着小店的情况。咖啡店里十分热闹:第一大学的学生们三五两个坐一起小声聊天;有人抱着本书,边看边抿了口咖啡,丝毫不在意店里的任何噪音;有人站在吧台前和陌生人搭讪,聊着都市的无聊俗闻,各色人马,应有尽有。

  “请问一下,这里最新的饮品有哪些?”

  忙碌的咖啡店老板抬起头,一名栗色卷发女孩坐到她面前。明明两人之间隔了好一段距离,她还是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水味,似乎是花香调。

  这位客人似乎有些局促,其实旁边放了一份菜单,她早已写好了新品介绍。

  “当然有的。我推荐‘多罗河畔¹’,有些人认为这是咖啡,有人则认为是鸡尾酒。刚好,我两份工都打。”伊莱抬起头看了女孩一眼,随后拿起水壶往滤杯里注水,盯着下壶的滴液,深褐色的眼睛像是一片静湖,难测其底,“里面添加了埃尔人酿制的烈酒,如果您不习惯在上午饮酒,我会推荐别的。”

  “当‘兰’愿意。能品尝到您‘自’作的饮品,是我的荣幸。”女孩用夹杂着口音的通行语回答,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伊莱听到这有些夸张的恭维,点头微笑以示感谢,又低下头继续干活,她实在受不了那热切的目光。

  女孩看起来要比自己小得多,脸颊两侧比刚才又红润了不少,像联邦大厦背后的晚霞。店里的制冷器是不是不行了,把客人热着了?忙完这一阵她得去好好检查一下。

  伊莱猜测她可能是第一大学的学生,那里的学生手头阔绰,穿得很花哨,而且脸上总冒着一股傻气,这点总让她想起自己刚来阿加塔市的样子。女孩上身穿着肩头缀满蕾丝的旧式衬衫,钮扣很精致,闪着金光,她不大看得清纹样,但很容易联想到昔日帝国²女官³们的穿着。之前有几名学生向她展示自己设计的衣服,询问意见,也包含了帝国时期的元素,或许最近掀起了一场复古的时尚潮流吧。伊莱的客户群体大多比较年轻,要么就是热衷文学艺术,古灵精怪的人们,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她还得下来补补课,兴许能为她的其他生意拉点新单子。

  “你是第一大学的吗?经常有学生到这边来,聊天、休息什么的。”伊莱拿帕子擦拭起台面,试图挑起话题,舒缓客人略微紧绷的神经,“还有做小组作业的,偶尔我也能帮上点忙。”

  伊莱的话似乎打断了女孩的思绪,她调整了下坐姿,笑盈盈地说:“是的,这是我第‘山’个学年。”

  “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吧,她们一般不会主动问我新品,都找店里的丽莎,我平时不在这里。”伊莱拿走下壶,把滴液转移到一个精致杯子里。

  “啊,是啊……看来今天我运气挺好,”卷发女孩一手托着脸,微笑看着伊莱,对她的动作充满了好奇,“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回学校。刚进校我就参加了交换生项目,去了别的国家,不过,也算回了趟老家,尽管我已经不记得在那里的生活了……那时我太小了。”

  这位客人不大分得清卷舌音,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在从东方列国来的人身上,像伊莱这样的曼德瑞人意外地没有这种烦恼,但学讲通行语确实不是件容易事。

  “那不错啊,你一定很优秀,”伊莱稍稍弯下腰,调整好杯子的角度,“这下回到‘大杂烩’都市,感觉怎样,还习惯吗?”

  女孩一听到“大杂烩”这样的形容,捂嘴笑了起来:“哪里,您过奖了,家人的要求罢了,我没有选择。能回到阿加塔市,我很高兴,这里可是我的‘第二故乡’啊……”

  想到这位女士同自己一样,是从远方来的异乡人,她小心询问道:“你喜欢什么花?一会儿我可以做点装饰上去,如果你喜欢的话。”

  “樱花,有劳了。”

  话毕,伊莱关掉已经烧好的浓缩咖啡,把砂糖和酒倒至杯子的第一条线。

  接着,她把杯子放在酒精灯架子上用小火把酒温热,小心转动杯身,待砂糖融化后取下杯子。

  一头蓬松卷曲的黑色短发透露着伊莱的脸颊更加瘦削、锐利,此刻她紧抿嘴唇,小心静置滚烫的糖酒混合物。

  伊莱从火柴盒里抽了根火柴,噌的一声,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火被勾到酒里,火焰在面上欢欣跳跃着,酒香四溢,手舞足蹈的小火人眨眼消失不见。

  再度静置片刻,将咖啡注入杯子的第二条线,放上鲜奶油,伊莱用小勺撒了一些巧克力碎末,再用镊子夹了装饰糖做成樱花的模样放在奶油面上。

  女孩的眼睛就没从那骨节分明的双手上离开过,她想这双手一定很巧,可以做很多事。但这双手也并非完美无瑕,女孩看见了伊莱手腕内侧有一处疤痕,痕迹很浅,像是许多年前愈合的创口,等等,这看起来像是手术缝合的……

  “女士?”伊莱打断了女孩对自己的观察,温言细语道,“饮品做好了,希望您能喜欢。”

  女孩回过神来,双眼躲闪着:“抱歉,刚才想事情去了。”

  “无妨,希望这杯咖啡能消除您的思虑。”


  一位女士快步推门而入,不小心撞着门旁穿碎花裙的女孩,女孩发出了一声尖叫,人们的目光都放在了金发女士身上。

  “没看见旁边有人吗?”女孩冲着对方大声斥责,“这么着急,生怕看不到伊莱店长是吧?你怎么不赶着去死呢?”

  那名女士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盯着那女孩好一会儿,而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对方不禁浑身发毛。

  女孩的眼神有些躲闪,恍惚瞧见女人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手枪。

  “你、你想做什么!”她向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脖子,抬眼往上看清子,不停眨着眼睛,似乎乞求对方能放过自己。

  “你好,我叫清子。伊莱是我的朋友,你想和我坐一起吗?”清子做出了邀请手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她的眼神像是狼紧盯猎物一样凶狠。

  咖啡店里的一些客人开始窃窃私语。不等那女孩回应,清子扫了眼店内众人,顺手把两条拳击辫撩到背后,脚底的马丁靴踏得蹬蹬响,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吧台。她看见栗色卷发女孩身边还有个空位,提身坐了上去。

  伊莱没打招呼,翻到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壶,在滤杯上放好滤纸,将壶内的咖啡倒入,深褐色的液体从滤纸流到分享壶的底端。

  过滤杂质的间隙,伊莱手上不曾停歇,忙着整理桌面,埋着头用曼德瑞语小声问道:“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我看客人们都对你行‘注目礼’了。”

  “等你这杯做完,我们出去说。”清子趴在桌上用手拨弄着吧台上放置的一盆植物。

  “这给你做的,正好我也有事要给你讲。”

  简单打理整洁后,伊莱坐了下来,她脸上仍保持着招牌笑容。即使这样,周围的人还是因为清子周身散发的情绪,下意识远离了吧台。

  刚才的卷发女孩也不见了,还没来得及问她饮后感受,可惜了。伊莱无奈摇了摇头,从篮子里挑出一颗柠檬薄荷糖给清子。

  “给你,你喜欢的。”

  “谢了。”

  中午一点,咖啡店里暂时进入空闲时段。清子无聊得没法,一直盯着滤纸滴水下来,一滴、两滴、三滴。盯滤纸盯得无聊了,她又开始把糖纸一层一层折成小方块。

  过了许久,蛋壳定时器终于转到最后一格,发出聒噪的声响。伊莱睁开眯着的眼睛,缓缓直起身来,在冰盒里夹了几块冰丢进杯子里,再缓缓倒入咖啡。

  清子凑过来,她趴在桌上看着褐色的液体填满冰块间的缝隙,紧紧包裹住透明冰块,直至全部成为褐色,几缕白烟飘出,她闻到了一阵香味,她一般管这个叫烧焦的巧克力味,伊莱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五年前她的好朋友是这么说的。

  “做个咖啡跟变魔术似的,你这一手还真挺不错,考虑到丽波塔街上秀两手不?”清子抬头调侃了伊莱一句,眼里藏着戏谑对方的意味。

  “可以是可以,你得给我站过来吆喝生意,”伊莱在杯子上套了个纸环,推到人面前。“拿好。”她使劲摸了摸清子的头。

  清子笑着轻轻打开伊莱的手,起身拿起咖啡凑到杯前闻了闻:“走吧。”


  走到门外,清子挑了个偏僻点的露亭。

  炎热的夏日,太阳正炙烤着空气,眼前景象扭曲、流动,热风成为扼人咽喉的利器。

  两个人坐下后,都没开口说话。伊莱靠在椅子上等清子开口。公交车鸣笛呼啸而过,路边女子们的欢声笑语……两人的沉默像是制造了一个绝对空间,隔绝开周遭的繁华与喧闹。

  清子抿了几口放下咖啡,从口袋里掏了烟,捏开爆珠,点燃,猛吸了一口,抬头向上长长吐了口气。

  “终于不用说那破通行语了,还是自家话说着顺口啊。”清子随手弹掉烟灰,望着远处的蓝天发呆。伊莱微微皱眉,把桌上的烟灰缸推了过去:“你放了三年的长假,我都以为你要金盆洗手了。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除了……最后半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吧?”清子直盯着伊莱的眼睛,想挖掘出一些重要信息。

  “我哪知道啊,我就只知道你换了个代号,还是总部挂了通知才知道……不过,‘清子’这名字还蛮好听的,你的品味终于正常一次了。”伊莱摸了摸自己蜷曲的短发,东看西瞟,最后落到清子的咖啡上,“这天气可大了,一会儿就不好喝了。你要是再不喝,那就给我喝,浪费。”

  清子见伊莱遮遮掩掩,没再追问下去,转而说起别的事:“少贫了,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白小姐。你不也取了个新代号么,什么‘伊莱’‘伊里’,搞什么外语,我记不到。”

  “这也是为了把命苟着嘛,这三年你不在,有些任务我们也难做啊。你忘了早些年你被罚抄所有人的代号,最后贴在公告栏的事了吗?”伊莱边说边喝了口咖啡,匿笑道。

  “你又从哪儿打听来的,我可不承认。说吧,找我什么事?”清子把烟叼嘴里,伸手去拿伊莱的杯子。

  伊莱把咖啡拿远了些,无视清子的白眼:“听说你回来了,那些顾客可都抢着找你。这不,我挑了个报酬最高的给你。”

  “哼,先说明,没意思的给再多钱我也不接。”清子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等伊莱说明。

  伊莱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个本子,翻到夹书签那一页,上面工整记录了目标的各项基本数据以及照片。不等伊莱递到清子面前,她自己就抓了本子过来,神情认真得吓人,她那一双琥珀色眼睛凝结的冷气似乎划开了夏日的热浪:

  李某某,阿加塔市某上市公司董事长,男性,45岁。典型的油腻中年男人,照片里他坐在椅子上,满脸浸渍着权力与金钱的味道,大腹便便,头顶微微透露出光亮。

  末页写着委托理由:我讨厌男人,尤其是这一位。希望你能玩得开心。

  看到这儿清子挑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她开口问:“具体是哪个公司?你有没有消息?”

  “我能不说吗?虽然雇主也没有限制,只是我……认为你这次知道的越少越好。”伊莱没想到清子会问这个问题,话语中透露着迟疑,以前她的这个好友从不多问。

  “你不说?是有问题?”清子抬眼瞧了瞧伊莱,拿着烟头准备往本子上面摁。她知道的,自己这一烟头下去,伊莱回总部汇报就麻烦了。

  伊莱连忙阻止:“别别别,我的大小姐!我说,我说!是这里最大的金融控股有限责任公司。”

  “这还差不多,早告诉我嘛,我也懒得吓唬你。”清子收手顺便熄了烟。

  “你问这个做什么?”

  “暂时不告诉你,这个委托理由有点意思。我接了。”清子轻轻合上本子递给伊莱。

  “那么,静候佳音。”伊莱见清子应下委托之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将剩下的咖啡一扫而空。

  “等着吧,很快就搞定了。到时候再给我调杯一模一样的。”清子起身离开,做了个老式再见手势。

  伊莱听清子这么说反倒面露苦涩,想告诫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清子多半听不进去。看着远去的背影,她心中反复祈求不要发生三年前那样的事只要不发生那样的事,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


注释:

1.多罗河畔:横跨阿加塔市和贝萨尼亚市交界处的一条河流,早期从东方列国逃亡的人们生活在这里,留下了独特的社群遗址,目前对外的开放仅有丁香小园。

2.帝国:即俄菲亚诺斯帝国,“俄菲亚诺斯”在卡斯蒂利亚语中意为“海洋”,帝制覆灭后,人们以通行语称国家为“海国”。

3.女官:帝国宫廷中的一种职位,自帝国统一之初就存在,专管王室女性的政治教育、生活起居,是王室女性专有的教育系统。在伊莎贝拉大帝(即开国皇帝伊莎贝拉一世)的号召下,女官制度逐步建立,分为首席、高级、初级女官,首席女官常伴国王或王后身侧,她们有时充当大臣的角色,建言献策,这取决于在位统治者是否为女性,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会确保王室子嗣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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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为次要人物的故事,不会出现在正文。


  婴宁已记不清那场宴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有时,她甚至觉得那段记忆完全不属于自己,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毕竟她死过一次,前尘往事应当放下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偶然闪过的这段回忆告诉自己,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宴会的请柬是一个月前发来的,父亲为此给全家人置办了一套新衣裳,店是母亲选的,是她少年时期的世交白氏的裁衣店,婴宁和妹妹枕清的不少漂亮衣裳都是在那儿订的。

  母亲还说,妹妹尚在襁褓时,大姥姥瑾萱那么大岁数了,还专程来看妹妹。抱着孩子,大姥姥顺嘴说了句玉清要是受委屈了,不管怎么样,她们白家也会站出来撑腰。婴宁听后只觉得大姥姥瞎操心,母亲虽然是续弦,但父亲很爱她,就像爱婴宁离世的妈妈那样,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母亲。

  父亲送了她一套改良过的东方传统服饰,一条绿白相间的裙子,很美。妹妹则一如既往地要求素色的新式服装,这次更是要了男人们才穿的裤装,为此,母亲和她争论了好几天,最后又给她订下了一套裙装。

  只有婴宁这个姐姐才知道,妹妹是故意的,她一点也不想参加宴会。

  小清并非不懂事的女孩,她只是不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女子必须着裙装参会,小清私下跟自己讲过,裤装行动更方便,为什么不允许女性穿?这个观点她很赞同,有时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绅士,不禁想象,如果女人也穿裤装,会不会看起来也很干练呢?

  有时候她很羡慕自己的妹妹,能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不能,也不敢。

  很快就到了参加宴会的那天早上,枕家上下起得很早,婴宁也起得早,小清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伸手去推,她这才发现被子里塞了枕头和凉被,是个假人。

  这女子跑哪儿去了?

  好在婴宁很了解小清,这小女子一定是躲花园树上了。

  她吃完早饭,用白帕包了几片面包,端了杯牛奶走进花园,当然,没有母亲的默许,她不可能做到。

  “小清,下来吃早饭。”婴宁来到花园里最粗壮的那棵树下,仰头呼喊着,她知道小清躲在上面。

  没有回应。她又开口道:“爸爸已经上车了,他有些生气,但没有非要你去。”

  她听见树上的树叶抖了几下,爽朗的声音传下来:“妈妈呢?不用管爸爸,他一会儿就气消了。”

  “小清,你跟妈妈讲讲,你为什么不想去宴会?”婴宁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和,想必她早就知道小清是铁了心不愿意出去了吧。她退到旁边一侧,等母亲站到树下说话,“快下来吃早饭了,你不下来我可要上来逮你了。”

  花园里安静片刻,翠绿的树叶里冒出来一个白色身影,三两下利索地滑下树,小清还穿着睡衣,她微低头嘟囔着:“妈妈,我能不去吗?我就是不想去……你知道我适应不了那种场面,要是惹祸给你们丢面子,可怎么办呀。”

  小清一边说,一边挪到了婴宁背后。她的这个妹妹呀!婴宁笑了笑,佯装准备往旁边躲,吓得小清一把抓住她衣边不许走。这一幕被母亲尽收眼底,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啦!不去就不去,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可不许一生气就往树上爬,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哪个人家的男孩敢要你。”

  “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去呀!妈妈,我们都还小,你给我们考虑这些做什么?”小清松开了她的衣服,从后边走了出来,“姐,我饿了,你把早饭给我吧。”婴宁小心摊开帕子,小清拿起面包就往嘴里塞,吃急了再喝牛奶,没有一点淑女的气质。

  母亲看着妹妹直摇头,她两手握在一起,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唉!以后长大了,你就明白我说的话了。妈妈会把这些事给你安排好,你就不要东想西想了!”

  “母亲,我准备好了,小清就让她在家里吧……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婴宁走过去,挽住了母亲的手臂,她看着母亲,露出一个微笑,是礼仪老师要求的那种微笑,嘴角微微向上拉而不露齿的微笑。

  母亲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我们婴宁懂事,不早了,我们走吧。”她挽着母亲朝屋内走,走到半截,母亲不放心,又想多叮嘱几句,她拉了下手臂,轻声道:“让小清一个人待会儿吧,母亲你知道的,她注定不会被困在这里。”

  母亲停下了脚步,婴宁仰头看向自己这位继母,她头一次发觉,原来母亲这么高大。长者的眼神很复杂,但她读得懂,她们都知道这场宴会意味着什么,是一场交易,一次亮相。

  “……你说得没错,但每个人都会承担她应得的代价,你知道你要承受的代价是什么吗?”

  “我知道,母亲。”

  她们走进屋子里,佣人凑上来,为两人披上了华贵的头纱。

  宴会上的水晶吊灯令人头晕目眩,很吵,人们琐碎的细语和交响乐团的演奏混在一起,再看见那些腻死人的糕点,婴宁差点想吐,好在勒紧的裙子救了自己一命。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应付太太老爷们很简单,这些是母亲和礼仪老师早就教过她的东西,只是一点无趣的繁文缛节。瞧瞧,她们都很喜欢自己呢,喜欢这样一位标准的淑女。

  如果她有机会,绝对会逃离这样地方,逃离沉闷的一切,但她没有机会。

  父亲对这次宴会如此上心,是为了给枕家找两个好女婿,这场宴会很有趣,邀请了阿加塔市和贝萨尼亚市的名流。这两座城的人们素来不和,哪怕到了宣传和平、合作的现在,也暗暗较劲。作为保皇派的父亲,他要选女婿,肯定会从支持旧贵族的人里选,最好和自家一样,都是从东方列国过来的。

  婴宁看父亲站在一圈人里,聊得不亦乐乎,不如就让她这个好女儿自己来选选合适的丈夫吧。她扫视一圈,发现了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那名男子端着酒杯正准备坐下,他的前胸别了一枚丁香花样式的黄金胸针,那是林氏的标志,她在东方列国家族移民册上见过。

  林家有好几个儿子,已经成年的三位她都见过面。林家的孩子是不同的妻子生下的,往后都是女孩,什么时候又有这么一个男孩养在府上?算下来此人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聊上几句就知道了。

  婴宁拿上一杯鲜红的石榴汁,挂着笑容,迅速朝那名男子走去。

  一切都按照她想象中的发展,对方“不小心”弄撒了果汁,脏了她的裙子,这样就有话可聊了。

  这确实是林氏的孩子,只不过和她接触的那几位不同,这个人很阴郁,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想来是不得宠的。

  得不得宠,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在他也一样到这宴会上了,充当母父辈交易的筹码、棋子。从这点上,她倒不自觉与这个小公子亲切了几分,或许,她真能想办法让父亲选他?林氏做的是药业,发展前景不错,而且一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立场。她死活都是要被“卖”出去的,为什么不能给自己选个好点的归宿呢?日后,她或许还能帮小清一把。

  扇子,是淑女在宴会上的利器,礼仪老师曾这样跟她讲过,那时,她还不信,现在看来,老师说得没错。只是在面前轻轻扇了几下,人就跟着过来了。

  大厅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花园才是拉近距离的好去处。小公子松弛了不少,走过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没了矜持样。

  只不过,她没想到那个小公子竟把自己随身用的手帕送给了自己,那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人的心脏可以跳这么快。婴宁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也许,他会是个不一样的人?但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送完手帕,婴宁才隔着扇子仔细瞧了瞧对方的模样。小公子长得很清秀,五官立体,有着蓝灰色的眼睛,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个混血儿,他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可美丽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林氏那样残酷的人,这位母亲还存活人世间吗?生活过得怎么样?她一概不知。

  女人的生死在推杯换盏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婴宁只恨自己没能生做一个男孩,父亲也说过,要是她是个男孩就好了。

  花园远处传来铃声,有人过来了,要是被人撞见这样的情形可不好,会给母亲、父亲丢脸的。她朝小公子笑了笑,匆匆离开了。

  枕婴宁一直记不起那个小公子的名字,但对方的相貌,她记得很清楚。

  后来,枕家不在了,她没有稀里糊涂嫁给某个男人,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终究承担了那个所谓的“代价”。直至她九死一生,逃离魔窟后,她才终于将残害自己的凶手与少年时那张清隽的容貌重叠在一起。

本文为次要人物的故事,不会出现在正文。

2023.02.21习作(人物塑造方向)


  他还记得十几岁时的一场宴会,那是在他处理了三个哥哥姐姐之后,父亲给的奖励,也是他第一次亮相。不论是阿加塔市的政坛新星,还是贝萨尼亚市的没落贵族,又或是各行各业的巨擎……都聚集于此次宴会。

  林宁最为钟爱的作家曾说过,这样奢侈无度的宴会只是一闪而过的流星,最后都会化为虚无。不过,这是讨好父亲,表现自己的机会。他在心里设计着接下来每一个需要展示的动作,他会做好一个绅士该做的。

  每每见到与父亲搭讪的夫人、先生,他都会妥帖行礼,说上几句漂亮话。如果被问问题,他也能自然、风趣地回答。

  他们都说:“真是个可塑之材呀!林先生你可得好好培养他,可别浪费了。”

  他们只会重复这些恭维话吗?从未得到过夸奖的他心里其实已翘起了尾巴,但嘴上仍不松口。

  父亲眯眼笑了笑,暗示他离开这里自由行动,随后扭头与那群燕尾服、蓬蓬裙推杯换盏起来。

  看来,今天父亲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下一个目标该是谁呢?他在心中罗列出家中剩下的六个孩子……先送走大哥吧,从前不敢招惹他是怕打草惊蛇,如今他对待后辈态度越发恶劣,整天不学无术、花天酒地,暴毙而亡应该挺适合他的。

  林宁这样想着,他端着饮品准备走到一旁准备坐下来休息。突然,一道白影从他面前闪过,高脚杯从手中滑落,鲜红的果汁洒在白裙上点缀的纱网。

  “抱歉……”

  “万分抱歉!”

  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向对方道歉,宴会桌旁站着闲聊的几位女士纷纷侧目,望着他们笑了笑又扭回头和好友继续聊天。

  “用我的手帕吧,是我没注意到你走过来了。”林宁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敢看那女孩脚上锡红色的玛丽珍鞋。

  手帕从他手上悄悄溜走,女孩咯咯笑了起来:“是我跑得太快啦!你不敢看我吗,还是说——你觉得我长得不好看?”

  得到应许后,他才把头缓缓抬起来,女孩穿着一身丝绸制成的白裙,裙侧边上沿着身形缝上了欧碧色,仿若一条翠色的小河在她身上流淌,而那河里飘着金色的宝相花。

  东方家族在参加宴会时,总是会穿上自家的特色服饰,以强调传统。想必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东方人。

  终于,两双眼睛对上了视线。相似的棕色眼睛,乌黑的头发,对面的女孩面色红润,就像父亲庭院里那妍丽的牡丹。

  “我叫枕婴宁,可有幸知晓您的名姓?”她手上搭着把贝母扇子,笑意盎然。

  是阿德拉家族的家臣。林宁在脑子里回忆起与父亲在书房里谈话的情形,他们和父亲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江氏与其联姻算是打破了中立的立场,这一点对父亲来讲还是很棘手。

  旧贵族与商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父亲迟早有一天会动手的。想必她就是枕秋闲的女儿了,但不知道是亡妻之女,还是江玉清之女。总之,先接触接触,好为日后做打算。

  “……佩思,我叫林佩思。”林宁随口扯了个假名字,“我们去花园里说话吧。”

  “好啊,去看看花吧。”枕婴宁打开扇子遮脸,轻轻应着。林宁只看得到她的眼睛,她在笑,眼睛弯得好似弦月,眼眸里荡漾着欢乐的涟漪。

  “看什么呢?”

  林宁的胸口被敲了一下,他居然没躲掉这女孩的敲打。这几年来,为了逃离哥哥姐姐们的暗杀,他对一切具有攻击意图的动作都很敏感。这次,要么是自己走神了,要么就是她有问题。

  “没看什么。”林宁颇为提防,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好吧,下次可不能再这样盯着一个淑女看了。我父亲说过,这是不礼貌的。”隔着贝母扇,枕婴宁明亮的双眸垂下,似有些不悦。片刻,那眸子又抬起来盛满笑意,她挪着步子悠悠朝花园走去。

  林宁一开始还在想她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直到他看见枕婴宁右手拿扇轻轻在脸前扇动,他才明白了——她是要他跟着过去。

  花园无人,葡萄藤紧紧缠绕在竹架上,玛瑙石榴花微微垂头,随清风摇曳。

  他跟着枕婴宁的脚步左折右拐,过了好几个路口,灌木丛反复出现在眼前,他有些犯糊涂了:她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这又是一场谋杀?还是父亲的考验?

  那一抹白色倏地消失在转角处,林宁步子跨大了些,却不小心被伸出来的树根绊了一跤,笑声在空气中漂浮着,他抬起头,望见那少女坐在秋千上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趔趄着走向她,握住秋千的吊链稳当坐下,似是解脱般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叫你佩思吗,林佩思先生。”枕婴宁仍用贝扇掩面,光影在她脸上摇晃,林宁看不清她表情。

  “当然可以。”

  “……”片刻的沉默让两位东方人都有些扭捏与尴尬。

  “哦,差点忘了,你的手帕。谢谢你佩思。”枕婴宁率先打破僵局,把那张染了鲜红果汁的帕子塞到林宁手上,她放低扇子,轻轻摇动着。

  “刚才宴会上的事,我很抱歉,希望没给你和你的家族带来什么困扰。”

  迫于国内的动荡局势逃到帝国的东方家族并不会更加开放,相反,为了不被异国文化侵蚀,他们恪守传统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他不太清楚枕氏家教如何,作为阿德拉的家臣或许会更像本地人,但对于女性几乎没差,都有一大堆礼仪遵守,需要维持贞洁与名声。

  林宁捏着手帕盯着前边的花坛愣了会儿,然后,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举动。

  他从西装左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侧过身,牵起枕婴宁的手。

  她扯手往后缩了下,眉头微微皱起,那睫毛扑朔着,眼眸中的静湖漾起水花,疑惑着、惊讶着……是自己僭越了,林宁松开手,看向那双眼睛,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恶意。接着,他将手帕郑重而妥帖放在枕婴宁手心里,帕角边上的紫色丁香徐徐舒展开来。

  风来,又将那一角吹起掩住。

  “您为甚么……为什么要送我手帕?”枕婴宁的脸红得好似花园里的石榴花,慌得连曼德瑞语都从嘴里冒了出来。

  “就当是赔礼吧。”林宁轻轻一笑,直接用曼德瑞语说道,“枕小姐,你也不喜欢那屋子里的氛围吧?一切都好像……很不真实。”

  “呵呵,是啊,就像我脚上的这双鞋一样。”枕婴宁心领神会,他和自己都是曼德瑞人,瞬间放松了许多,“美丽,但膈得脚疼。佩思先生,你觉得我们的父母,还有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抱歉,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活,为了自己这条贱命吗,显然不是。

  “没关系,我也不知道。”

  一缕香味飘至他鼻尖,是山茶花的味道。温暖在他脸庞蔓延开来,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繁复的蕾丝花纹贴在两人脸上,女孩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动,一如蝴蝶蜷曲的触须。

  他没有躲开,没有防备,只感受到她的气息悄悄包裹住了自己。现在,那只蝴蝶飞进了他的嘴里,他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

  一阵清脆的铃声从远处传来,有人从另一边进入了花园。

  那只蝴蝶飞快逃走了。枕婴宁坐回原来的位置,眼神游移不定。

  “希望我们还能见面……再会了,佩思先生。”

  她眨眨眼睛,忙不迭收起扇子,又端上标准的淑女笑容,近乎逃跑似地离开了花园。


  人们说月亮的引力会影响潮汐,圆满的月亮使得潮汐更加汹涌,而今晚恰好是满月,清子的心情也如岸边潮汐般激越。

  她来到目标的住所附近,门口有人把守,蠢头蠢脑的大块头,三两下就能撂倒。这些人一定要穿西装才算合格的保镖吗,这一身根本不方便。不过,她也没资格说别人,因为她自己里边也穿着组织派发的制服,还是好几年前老样式,一身漆黑,像只乌鸦。不过这套很贴身,布料弹力大,就行动而言是最佳选择,勉强与她的衣着审美沾边。

  这次行动结束回总部,清子希望能拿到一套更舒适、符合审美的制服。她们的大老板相当大方,她确信阿加塔市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老板,这点小要求,老板一定会满足。况且,她这样优秀的员工重返岗位,也应该得到一些福利。

  清子望了望比她高出近半个人的栅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抽出一支测电笔,一字螺丝刀那头放铁栅栏上,笔体中的氖泡立马亮了起来。如情报所说的一样,目标疑心病很重,在这种地方也做了防护,虽然意义不大。

  哨岗内点着灯,但没人站岗,哦——原来跑亭子里躺椅子上睡觉了,还有三五几人成队,边巡逻边聊天,暂时没有人发现她。

  翻不了墙,但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目标有个恶心的癖好,喜欢邀请面容姣好的女孩给他念书,还要换上他指定的衣服。清子设法弄来了一份情报,今晚这位老总邀请了一位看着显小的成年女性。

  行动之前,清子借伊莱的人打听了一番。这位老总经常通过各种方式秘密邀请女孩。他这种人渣总是会把女性划分成好几种,女童、女孩、女人。即将成年或差一两岁成年的,是他的最爱,成熟的女性要往旁边站。刚处于青春期的他不喜欢,线人披露是因为看着太像小孩。不过,他离那些恋童癖又有多远呢?有时他会去一些公共场所物色,或者在论坛上私信,自曝身份引诱女孩,特别是来自曼德瑞的女孩,也就是清子、伊莱的故乡。一般女孩们同意见面后,以他送的饰品为暗号进入他的房子,而这些女孩第二天都没能从正门口离开。有人说,他囚禁女孩们;也有人说,他杀掉了女孩们……

  不管事实怎样,这对于清子是个好机会。只要今晚那个女性能来,她就有机会冒名顶替对方,接近目标,完成这一单。

  夏天的夜晚里总是冷些,凉风习习,清子后悔穿这么少了,她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里嘀咕:“怎么这么慢,再这样下去,感冒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出现在附近的人行道旁,清子猜想那位客人来了。

  出租车停在清子的面前,她连忙躲起来观察情况。那人的身体刚探出一半,清子眼睛瞪得老圆——这不是莲娜吗?这人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清子想起两个月前格丽斯大道发生的那件事。说无所谓那是假的,她知道那人是在捉弄自己,虽然暂时不知道原因,但清子不容她重视的人这样做,因为在她眼里这就是一种背叛,她厌恶背叛。莲娜很擅长脱离她的预测,最初,这是吸引她的一点,也是后面令她感到不安的一点。她又想起那若无其事的微笑,此刻她心被火烤着,她感到焦灼、痛苦。

  莲娜下了车朝大门走去,清子闪身轻跑到人背后,朝脖子后部劈了一掌。莲娜闷哼一声,倒在她怀里。

  比起上次见面扭打成一团,这次胜负来得十分迅速、安静。

  完美的第一步,清子心里得意着。她转移至隐秘处,寻找那个暗号。很快,她找到了,是条镶满钻石的项链,她知道莲娜和自己一样,从不戴任何饰品。

  晚风继续吹拂,碎发扫得清子的脸发痒。她看着怀里的莲娜,想起有多少个夜晚,她曾经的恋人也这样闭着眼,坠入睡眠,舒展浅色的粗眉毛,睫毛微微颤抖,眼皮覆盖下的眼珠小幅度转动。

  “想想她当时做了什么混账事!”

  清子用昔日的难堪场面把自己拉回现实,她决定把莲娜丢到夜班公交车上。没有人能靠近莲娜,除非那些歹徒想尝尝手腕脱臼的滋味。时间不多了,她很快会醒来。清子了解这家伙的体质,与普通人不大一样。

  拿着项链,清子大摇大摆走进大门。保镖拦住去路,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在他们面前戴上那条项链。保镖们心领神会,欢迎她进入主人的住宅。

  “辛苦你们啦。”清子捏着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尖锐一些。

  这实在太恶心了!

  如果不是伊莱特地发消息提醒,这次不要一进门就大开杀戒,惊动目标,要用“聪明的方式”接近目标,她绝不会做这种事!装作“甜心宝贝”?这算什么“聪明的方式”?伪装、潜行这两门课她并不差。

  这群壮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看来他们也不是那么懒散。她外面套的衣服并不差,看起来像坐在办公桌前的职场女性。白衬衫、喇叭裤,都是时下流行的穿着,白天是上班的白领,晚上则是炫目灯球下热舞的青年,只是与莲娜今天穿的淡粉色礼服相比,有些随意。她想目标应该不在意,因为最后女孩们都会换上他喜欢的衣服。

  “不好意思,我想再问问应该往哪儿走呀?”

  又得用这种如同孩童的声音……清子面上胁肩谄笑,心底作呕。除却那些天生如此的人,她一直不理解男人为什么会偏好这样的嗓音?即便有男人特地声明,厌恶“做作的嗓音”,但当有女性扮演“甜心宝贝”,使用“甜美的嗓音”,男人们却又十分受用。她想,这一定是因为那些女性很听话,巩固了男人“帝王般的权力”。

  清子记得,酒吧里时常有酒醉男人高呼自己是王。她仅存的一点历史常识里,帝国的首任帝王是个女性,是如今男人厌弃的女人。说到底,他们不过妄想拿到同这位帝王一样的权力,统治他们的幻想国度。

  左列最后一名保镖朝清子眨眼,咧出一个微笑,清子怀疑他整颗脑袋都放进油桶里泡过。那人开口说:“进门左拐是更衣室,老板为您准备了衣服。他在直走到尽头的会客室等您。”


  走进更衣室,清子瞧见桌上摆着一套古曼德瑞人服饰。她摸了摸衣料,材质不错,刺绣、珠翠点缀衣襟、系带,华贵繁复。想不到这人了解不少曼德瑞人的历史。如此一来,备着的小玩意便有用了,不枉她来之前做了点功课。

  穿好衣服,换好鞋,等化妆师离开,清子抓着一把摄像头丢进了垃圾桶里,这些是从内间撬出来的。她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脸上抹的脂粉。刚才那化妆师夸她肤质好,再问她平时是否爱化妆,她只是笑着说不爱化妆。她不喜欢往脸上抹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浪费时间,还很不舒服。

  然而,清子看着镜子倒有些入了迷。镜子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古曼德瑞人笔下描绘的女人,那些苍白、身形纤细的人,被这一身衣服束紧了的女人,可怜的人们。

  虽说曼德瑞是她的故乡,但实际上那里只是她出生的温床。她尚未记事时,亡故的母父带她来到这个国家,她被登记为海国公民。在贝萨尼亚市长大,如今生活在聚集各国人的阿加塔市,她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母亲讲,她年轻的时候,故乡有人坚持穿戴这样的服饰,绝不穿现在流行的衣服。有人甚至带着它们漂洋过海,穿着比她身上色彩、纹样更鲜明的服饰,头顶镶满珠宝的饰品,唱着家乡的故事,慰藉身处异乡、迟暮垂垂的曼德瑞人。伊莱讲过,她不喜欢故乡的戏剧,“那些老东西”,她是这么评价的。

  检查完妆容,清子摸出一支缀着红色梅花的头饰插在绾好的头发里,轻轻转动半圈梅花,那木身头饰里闪出一道寒光,而后她又将那道利刃藏了回去。

  衣服蛮合自己的身,清子心中腾起怪异之感。她与莲娜的身材有不小的区别,比如,她比莲娜要高些,莲娜的肩比自己的厚实。也许是这身衣服包容度挺高?她打断了自己脑中的猜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收工,回头慢慢查,不着急。

  走出更衣室,大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的倒影随凉风微微晃动,大理石地板里的石英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唱片机里传出的幽幽女声环绕在大厅内,一切都虚幻缥缈。

  走进会客室之前,清子切断了安保系统,万事俱备,只差走进会客室,杀掉目标。

  “李先生,晚上好。”清子轻轻敲门。

  “晚上好。终于见到清子小姐的真容了,之前你一直不给我照片,我可被你吊了足足一个星期啊。”李先生目不转睛,肥胖的面容上浮起一个笑容,“今日一见,也算了却我的心愿了。”

  清子敷衍点点头,以微笑回应,不打算再开口说话。

  啧,那女人摆了自己一道,她从哪儿知道自己会来?伊莱得加强情报管理了。

  清子低着头,不抬头看人,态度冷漠,没人捧李先生的场,男人面露窘色,他抿抿嘴又笑着伸手:“请坐,请坐。清子小姐是曼德瑞人吧?那我们是老乡,用家乡话来交流就好了。不必拘谨,我会给你说读什么……”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¹”清子一本正经念着诗,心里直想吐。她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但恰好记得不少诗,都是小时候母亲逼着自己念的,由此她也明白旧时人作诗的大致意思。这是一首色情诗,目标的龌龊心思一览无余。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²……”

  那男人一直在她身边来回踱步,听到喜欢的地方会满意地点点头,有时突然凑到清子脸边呵气,这会儿他又坐到清子面前,暧昧地看着她。她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清子懊悔不已,一开始就不该听伊莱的话!

  她现在只想把面前的胖男人大卸八块,全部丢出去。就像莲娜处理林老板一样,畜生就该用畜生的方式来处理。讲道理,她很在乎处理动物的人道主义,快速、精准,这是一贯风格,但今天必须要折磨折磨目标。

  “李先生,你看……这里是怎么回事,我看不懂啊。”清子双手捧着书,献上一个谄媚的微笑。

  “嗯?怎么了,我看看。”被打断的李先生有些不快,但看见清子凑他近了些,又换上猥琐的笑容。

  “我……看不清楚。”说着,清子把书递了过去,趁着阅读的空档,她走到男人身后,抽出簪子上的利刃,双手慢慢环在对方肩上。

  “啊,我知道了,是‘缱绻情深意难终’……呃!”等李先生反应过来,小刀已经抵在他脖子上了。

  “亲爱的李先生,我知道这句诗怎么念了。可我现在不想念了,你说怎么办?”清子改回通行语,边说边用小刀刮拭着男人的脖子,滴滴血珠从皮肤表层渗出。

  “呵,臭俵子,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男人用粗俗的俚语骂着清子,胡乱从口袋里摸出个遥控器。他闭眼摁下按钮,但事情并没像想象中那样发展。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唱片里的安格利亚歌手在卖力歌唱,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男人慌张起来,肥胖的身躯僵住,自己完全挪不动了。

  清子笑了笑:“我是不是‘俵子’,可不是你说了算。”说罢,她扇了男人一巴掌,小刀没入肩膀,银色的利刃进去,带出来一抹红色,凝成血珠。灰色西装也渐渐染上暗红色,男人肩上开出了一朵红色大丽花。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清子转到男人面前,拿小刀挑起对方下巴,“那些女孩到哪里去了?”

  四目相对,男人的眼睛里倒映出清子阴冷的琥珀色眼睛。

  “她们第二天就,就自己走了啊……呜。”男人还没从巴掌里缓过来,说话结结巴巴。清子估计目标耳鸣了,反应半天才泄气般发出一声呜咽,听着就烦。

  小刀陷入男人多肉的脖子,清子冷笑一声:“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呜……额,她们在负一楼的……”男人拖拉着,不太情愿。

  “嗯?说啊!”清子手上又加了点力,一脚踢上男人的腹部。她本来想踢裆,结果发现目标太胖了,肚子上的脂肪让人逃过一劫。

  可怜的男人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疼得想缩起身子,却被清子踩住腿。片刻,男人才发现,折磨他的女人穿着一双黑色靴子,鞋跟里也藏了把利器,灰色的西装裤上沤出大片血渍。

  “在负一、负一楼的,暗格里。”男人额头渗出不少汗液,本就少得可怜头发,这下全黏在了光洁的头皮上。

  “出汗了?抱歉,让你那么紧张。既然你老实说了,那我就放你一马吧。”清子手上松了力,揪着男人的衣领把人扯到地板上,“我数到一,你还没跑掉,那就对不起了。”

  “三——”

  男人听到她网开一面,自然挣脱她趔趄着逃走,有命活,什么都不是事。清子两手交叠,看着男人笨拙的奔跑姿势,她突然觉得这没什么意思,直接数了最后一个数。

  “一!”

  男人刚走两步就被清子绊倒在地,他拼命扭动着,像一条蠕动的蛆。

  清子握住小刀扎进男人脖子大动脉,向下一划,又抽出来。血液喷溅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她的朱红色衣摆又吃了一部分血进去。

  清子揉扯着男人的头发,像玩弄玩具似的,男人说不出话,无助呻吟着,而后转为微弱的喘息声。只消片刻,男人眼中的光芒逐渐流失殆尽,清子感到一阵空虚。待目标彻底断了气,她起身把人踢翻了个面,算是给人合眼了。


  清子刚走向会客室的门口,就碰见不远处重重叠叠的黑影。这群人效率太低,不知道老板死了,还有没有人给他们发薪水。

  “别想逃!”

  枪声响起。高大的男人倒下了——另一个保镖闯了进来。清子从腿边掏枪瞬间击毙了他——她把裙摆开了个叉。

  “莲娜小姐出来吧,不要像只蝙蝠一样挂在窗边看戏。”清子扯下身上的裙裾,对着会客室的落地窗大声说道,“这次是你设的局?我很久没接到这么无聊的任务了。”

  “居然被你发现了,亲爱的,你可真是只机灵的小兔子呢。”

  一个女人跳进窗,她穿着黑色紧身衣,与清子贴身穿的制服一致,只是下边配的短裤,战术腰带上挂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月光勾勒出她面部的深邃轮廓,这是祖先带给她的礼物,即便太过柔和的眼唇与立体的面骨中和,这依旧使她染上些许傲慢的气质。

  莲娜掏出战术小刀刺向清子的胸口:“帮了你那么多,也不感谢我一下。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清子根本没躲,抬枪挡住利刃,朝莲娜压迫过去:“走火了可不关我的事。莲娜小姐,我们该清算下之前的事了。”

  “哦,你说。”莲娜轻松笑着,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把清子压了回去。若是还有其他活人在场,一定可以看见她那双微笑的烟灰色眼睛里掺杂的杀气。

  “你是圣徒的人吗?”清子一直盯着莲娜,眼神比之前对上目标那会还要冷。

  “收起你那想生吞活剥我的眼神,”莲娜眨眨眼,再度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你猜对了,是的。”


注释: 1.出自《莺莺传》,文中河南元稹续张生的《会真诗》写了三十韵,正是此诗。

2.同上一条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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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莲娜的回答,清子放下枪,愣了好几秒才开口:“好,我知道了。先去负一楼吧。”

  抵达负一楼,不远处一道厚重的门歪斜着,有人强行打开了门。清子转头看向走在后面的莲娜,这个女人正骄傲地看着自己,微微抬起下巴。她绕过清子,走到房间门口拍了两下手:“感谢配合,大家可以出来了,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家。”

  话音落下,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走出来十五个人。清子粗略扫了一眼,她们全都来自曼德瑞,一副未成年的模样。虽然衣着整洁,但那些女孩的眼里已不见这个年龄该有的光亮。回到家里,回到曼德瑞,这些女孩的未来会怎么样呢?她不知道。她们的家人寻找了多久,每天是以泪洗面,还是茶饭不思?清子特别后悔没将那男人千刀万剐。

  送走女孩们,清子换回便衣和莲娜坐在别墅门口。走出门,清子才发现道路两旁的草地散落着保镖们的尸体。草坪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迹,这些人已死去多时,这显然是莲娜的杰作。清子装作没看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烟盒,抽了两支出来,一支塞嘴里,另一支给莲娜。

  “喏,给你。”

  莲娜瞥了眼清子手上那条细长的烟,十分嫌弃:“这种可不够我抽的。”清子见莲娜不感兴趣,自讨没趣,准备把烟放回盒里。

  不想下一秒莲娜摸摸头,尴尬笑着:“哎呀,我今天忘带了……这个,我也勉强能抽一抽,你给我吧!”说完,她飞快拿走清子手里的那支烟。清子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自己点了火,把打火机丢到莲娜手里。

  “以前你就喜欢抽这个,没见你换过,你不会腻吗?”莲娜给打火机挡住风,这才点上,烟草味迅速弥漫开来。

  “不会。”清子没有看莲娜,只是望着门口。外面偶有跑车飞驰而过,车轮肆意发出鸣叫,满月散发着朦胧光芒,树影倾斜,昆虫们躲在阴影下演奏曲目,这个世界依旧正常运作着。

  清子想再开口说说为什么喜欢这款烟,但是突然觉得没什么必要。她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思念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故人,她与旁人没有关系,自然也引起不了旁人的兴趣。

  她倒在门口的梯子上,看着莲娜手臂袖子上绣着的大写数字“1”,心中逐渐了然。“圣徒Ⅰ”,自组织诞生之初就存在的一位成员,但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也不知道她做着怎么样的任务。数字越靠前,代表这个人的能力越强,越受重视。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狐狸要把自己的尾巴藏好,不能被猎人发现。”莲娜嘴边透露出一丝微笑,“两个月前的那件事,你还在生气吗?”

  清子抽了一口烟:“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是被逼无奈,还是逢场作戏,很重要吗?”

  “哦?这么说,你不在乎。那你——相信我吗?”莲娜转身过来,直贴清子的脸,她眼里闪烁着暧昧,一手夹着烟,一手抚上清子的脸。

  “唔,走开,熏死人了!”清子别过脸去,咳了几声,“你起不起来?”

  “我不。”莲娜抛出两三个俏皮的声调,等着清子发作。

  清子朝莲娜脸上吐了一口烟,莲娜立刻弹起坐了回去,她笑着咳嗽,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设这个局想做什么?是想摸清我的底吗?”清子站起身来,往远处看有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如果我说是用来讨好你,你会信吗?”莲娜仰着头,对着清子谄笑,“你和我不相上下,我很清楚。”

  清子转头看向莲娜,嘴上说着断绝关系,可心中还是因为她的脸下意识一顿。清子瞟了一眼,立马转回头,取下嘴边的烟,吐了一口悠长的气:“随便你。我说过了,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报酬我肯定要拿,以后我们只是同事。”

  “我可不同意。”莲娜听这话并没有情绪激动,反而站起身,走到清子身后,双手从人腰后环住,轻轻贴在接近腹部的位置。清子被她这一动作弄得不敢动弹,莲娜很了解她的身体,此时她要做什么轻而易举,无论是调情还是谋杀。

  莲娜轻笑一声,踮起脚,靠着清子耳朵说:“同事又怎样?同事之间不也可以做爱么?”

  “你!”清子稳着声音,出言威胁,“虽然现在我手上没有东西,但我想,莲娜小姐很爱惜您这双手吧。要是,我这烟不小心掉您手上……啧啧,那可不得了。”

  “你的心可真恶毒。”莲娜识趣松了手,转而说起正事,“委托完成后,杀掉雇主也在我的固定报酬内。李先生不太听话,暂时没新雇主找你,我拉你陪他玩玩。这样的买卖,多划算。”

  “到底是谁恶毒啊……这么说来,你应该就是总部的那位‘圣徒Ⅰ’了吧。”清子在木板上碾熄烟蒂,续上一支。

  “你多久回总部?”莲娜没有回答清子,又抛给她一个问题。

  “再说吧。我去看我姐姐。”清子盯了莲娜一眼,“时间不早了,走了。”

  “等一下。我能去吗?”莲娜叫住清子,期许溢于言表。

  清子停下脚步,微微笑着:“你愿意来墓地就行。”

  “……抱歉。”

  “没事。”清子转身过来,掏出手机递给莲娜,“那,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输个电话号码,我换号了。”

  输完号码之后,清子准备离开,“走了。先说明,在我这里同事关系没有上床这一说,下次你还这样,别怪我动手。”

  “知道了知道了。”见清子松了口,莲娜蹬鼻子上脸,顺手扒拉了下清子的便衣,“还是老款好,回头我找他们重新做一件。”

  清子扯回衣边:“松手。现在我现在没什么耐心。”

  莲娜双手举起做投降状,似哈巴狗点头笑着后退,却收不住眼里的狡猾。她目送清子逐渐消失在黑夜中,一个人坐在楼梯上,静静看着天上云与月的移动。

  薄云为圆月蒙上面纱,凉风吹过,莲娜自己掏了个红白相间的烟盒,抽出根烟续上,她手中的烟明显比清子的烟身短些、粗些。一个浓浓的烟团从口中溢出,莲娜看着烟雾腾升又消散,归于虚无。

  “下次见吧。小清,我可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她看着清子消失的那个地方,自言自语着。

  莲娜从别墅后花园的灌木丛离开,跳上停靠在小道上的一辆黑色轿车。远处警车的鸣笛声离她越来越远,打开车窗,夏日干燥而凉爽的劲风裹挟她的思绪,她伸出手对着月亮抓了抓,嘴角浮现笑容,任凭月光从指尖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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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发女孩在雨夜中踉跄奔跑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咒骂声——她偷了两个面包,被老板发现了。

  街上空无一人,高高的街灯亮着苍白的光,天黑得像一块黑曜石,是深到不能再深的夜了。

  女孩躲到一条肮脏的小巷里以求片刻喘息,头顶有雨棚,可以暂时躲雨。她清瘦的身躯瑟瑟发抖,这夜的雨太冷了。

  咕噜,咕噜。肚子告诉她饿了,她蹲下来靠在墙边,从外套内衬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大口吃起来,面包奇异的麦香味勾起了回忆。

  她和姐姐围坐在母父身边,父亲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家族过去的荣光,她们好像有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大家烤着火炉,欢声笑语一片,她枕着姐姐的大腿,姐姐身上的麦香味和着摇曳的灯影,引她缓缓入睡……

  “老板,找到了,如何处置?……那就随便我们了?好。”

  遭了,被发现了。她朝墙里缩了缩,但无济于事。没跑多远,她就被人擒住,雨水不住地流进她眼里、鼻孔里、嘴里,她的四肢被捆住,头发被向后扯着。

  闪烁的灯光里,她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根棍子。

  “你要是付了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可惜啊,你拿不出来。那就用其他方式来支付吧。”

  接下来的时间,她短暂丧失了听力,有人压在身上,她喘不过气来,墙面凸起的石头硌得人喊疼。她被翻了个面,衣服被撕破了,那人野兽般急促的呼吸胡乱吐到自己的脸上和耳旁。她试图挣扎,但换来的是几个耳光,那人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她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她不愿承受这样的痛苦!能逃吗?好像逃不了,只要动了挣扎的念头,招来的便是新的毒打。

  她很想吐,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她闭上眼,想着姐姐,那温和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她一定要回去!

  女孩死命咬了那男人一口,口腔迸发出浓烈的铁锈味。夏季的暴雨总伴随着闪电,光亮打在男人的身上,他并不是人,他的眼睛、眉毛扭成一团,几乎颠倒,嘴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以兽的姿势爬行,雷电怒斥着他颤抖了一下。她一鼓作气,腹部使力,让双腿胡乱往前蹬了一脚。男人的脸骤然惨白,他惨叫了一声,离开了她的身体,紧接着便是无数棍棒招呼她冒死反抗的行径。

  她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四分五裂开,与麦香味、铁锈味混作一团。她想起那个坐在灯光下的温柔女性,正饿着肚子为她缝补衣裳,到现在,她只有她了。

  对不起,姐姐,我回不去了……对不起……

  她眼前橘黄色的灯光熄灭了——


  睁开眼,清子眼前浮现的是镌刻着繁复花纹的穹顶,一个金发女人手握着菱形样式的徽章,藤蔓缠上她的手臂,与舒展开的六翼背后的大理石柱上的藤蔓一致。这个强壮的女人对着台下的神使发号施令,神情严肃。

  来圣徒大概有了七年,她时常会做这个梦,同样的内容,上演无数次。

  清子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圣徒总部——圣·阿德拉大教堂的B区401室。这是她一个人的小屋,但她更愿意称其为“休息室”。

  空调的冷气比以往重,朦朦胧的雾气漂浮又消散,刚从噩梦醒来的她感觉这屋子湿哒哒的。早饭昨晚就准备好放冰箱里,她放锅里随便加热几分钟就往嘴里塞了。雨点敲打着窗,像梦里的雨,像那天她倒在血污里一样大的雨。

  叩叩,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请进。”

  “早,X,主教请你去她办公室一趟。”虽然她早就申请改了代号,但跟她直接联系的人依旧习惯叫她“X”。清子请她坐下,穿黑袍的女人微微弯腰以示礼貌,但并没有行动。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位女士不习惯坐下来讲话。

  “马上去。要喝茶吗?”

  “谢谢,不必了。”黑袍女人走向门口,示意清子随她去。

  过道很安静,脚底是松软的地毯,只听得见她与黑袍女人沉闷的脚步声,两旁是历代圣徒的相片。

  其实这些相片没什么意义,因为圣徒都有自己的伪装。即使擦肩而过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只有熟识的能够认出彼此。而大多数时候她们偏好单独行动,不会去主动结识同事,当然,是一般情况下。人们口中相传的说法,把她们搞得仿佛一个二个都模样非凡,有着通天手段。实际上,做这一行的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淹没于人海之中。

  清子和主教反映过相片的事,她觉得这样的开销完全没有必要。有些位置上的人换得太快,相片也跟着换得勤,开销就多了。

  主教只回复了她一句话:“真假并存的事物是迷人的。”还是写的一张字条送来,清子至今为止没搞懂这没头没尾的话。

  走廊的尽头,墙壁上悬挂着首席和末位的相片,也就是1号和13号。清子看见了自己——最开始的自己,一头黑色直发,脸庞瘦削,琥珀色眼睛没什么精神,兜了一片沙漠,像个小木头人,还是那种上发条会出问题,放桌上满地乱跑,不受控制的。

  接着,上面是圣徒Ⅰ,相片上黑袍占了大半个画幅,隐约可见其勾起的嘴角,和那时一样,还是卷发。传闻中不露真容的方块A,也就是莲娜。没几个人见过她的样子,但大家都知道她的手法,无论雇主还是目标都会惨死于她手下,找她办事的雇主,八成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人。清子这次回来,托人查了莲娜过往在案的记录,论手段她确实够格坐上这个位子,但她太随心所欲了。这和清子认识的那几个“好战分子”不一样,你拿不准她什么时候发作。

  “请进吧,已经到了。”

  黑袍女人往一旁退下,清子点头表示感谢。她推开厚重的大门,两旁的玻璃花窗折射出虹色,繁复的花纹缠绕在玻璃上,长满尖刺的藤蔓攀上窗顶,窗上讲着一个女人受难,众人托举她升入空中的故事。窗外透过的光束漂浮着点点细尘,花架上一簇一簇的百合花滴着露水,偶尔传来唱诗班小孩空灵的歌声。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几近圣洁的地方,会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圣徒们的集会之地呢?

  “死丫头终于肯回来了,我好想你啊!”一个身形高大的曼德瑞女人一看见清子立马从高坛上跑下来,扑过去抱得紧紧的。

  “好了好了,白落女士放了我吧。这不是回来了么,好手好脚的。”清子努力从白落怀里挣脱开,“到时候那些人看见你这样,还不知道会作什么样的文章。”

  白落一听,两手搭清子肩上:“她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该造的谣早就造完了,不差这一星半点。”她脸上又浮起一个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真正不听话的人,还有你们帮忙处理,我很放心。”

  清子看着白小姐那溢满笑意的眼睛,愣了几秒:“好好好,我们白小姐不在乎这些。”她好言好语哄着,把人往茶桌上带。这三年,她们一直靠信件保持联系,好久没听见白小姐的声音了。哪怕经历了三年前的那件事,白小姐依旧精气神十足,与年轻人丝毫不差。

  “来,尝尝我新买的茶。”白落递给清子一杯,看着她喝下去,眼里充满期待。

  清子瞟了眼白小姐,心里暗自叹气,多少年了,还要戏耍自己这个老大粗,她哪里懂茶好不好喝。不过,她拿着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还不错,茶香浓厚、清甜,很舒服。”清子简单评价,还有模有样地品味着。

  品茶是白落的爱好之一,清子每次回来喝的茶几乎不重样。巧的是,她虽然不懂茶,但只要觉得好喝的茶基本上还不错。白落便把她当小白鼠,只要一完成委托回来,白落就请她喝茶。有段时间因为喝太多茶,清子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她总会找借口逃脱试喝邀请。

  “白小姐早上好啊!”熟悉的女声从门口响起,是莲娜。

  “早上好,要来喝茶吗?”白落见莲娜进来,便转用通行语微笑着招呼她。

  清子没有打招呼,她静静看着莲娜,也就是方块A,像个小孩一样欢快跑过来抱住白落:“当然要!好久没来看白小姐了,我太想念你了!”

  “我也想念你。”白落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莲娜,轻轻笑着,“这么有精神,面色红润,真好啊!年轻人就该这样。”

  说到最后一句,白落往清子那边看了一眼,她倚着墙假装喝茶,躲开了眼神交流。

  她怎么来了?白小姐亲自找人谈话,一般一对一单独讲,今天是怎么回事?清子心里嘀咕着。不过,这两人凑在一起有话说,这样白小姐就不会一直叽叽喳喳对着她说:自己怎么又瘦了,要加强锻炼,或是埋怨自己事务繁多,没空请人带着她伸展身体等这样的闲话。

  “你终于回来啦!你不是说你不回来吗?怎么,今天舍得回来了?你,是不是想我啦?”莲娜朝着清子挤眉弄眼,这在她看来很有小人得志的意思。

  清子闭眼呷了口茶,把茶杯放在桌上,也不去看着莲娜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淡淡说:“我自己有事,跟你没关系。”

  “嘁。”莲娜闪身到清子背后,一手别住她的脖子,一手又捏了捏辫子,“又是一个月不见,还是老造型。金色头发,嗯——可爱,”接着又贴耳朵说,“你看起来像个洋娃娃,方便我——认出你?”

  清子从袖子里抽出来把小刀,反手抵到莲娜腰上:“建议你收敛点,白小姐还在这里。”

  “你们两个,都先松开好吗?今天叫你们来,是有重要任务。我数到三,都给我同时放手。”白落见她们剑拔弩张,尝试着说话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清子和莲娜两人都看着白落,等她发令,在这里,她们只听这位女士的话。

  “三——二——一。”

  两人都没有放手。

  “我们还是很有默契。”莲娜吹了个口哨。清子没有理她,小刀抵得更近了,衣服被割开一个小口。

  “你们还听不听我的话?”白落走过去,双手压在两人肩上,这会儿她笑得眯起眼了,“放不放?”

  还是没放,白落忍无可忍,直接朝莲娜腘窝踢了一脚。莲娜支持不住,把清子压了下去,两人一起倒下,然而还是纠缠在一块。

  “算了,你们就保持这个姿势听我讲吧。”白落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资料夹,“这个任务是我很早之前答应要办的事,对小清很重要。你们要一起行动。另外,我还找了一个人,随时跟进情况。”她往大门那边望了一眼,“放心,她不会拖你们后腿。”

  说完,白落把资料夹递到两人面前——林佩思,男,34岁,索娅福利院负责人,有一头中长卷发,蓝灰色的小眼睛,戴方框眼镜,身材瘦削,看得出来他母父有一方是曼德瑞人。趁读资料,清子的手肘朝莲娜腹部一送,疼得人直捂住肚子。她起身接过资料夹,仔细查看,脑海里闪过一个男人等姐姐出门的场景,那个男人的头发和相片上差不多长……

  莲娜从地上爬起,还没来得及看,清子就合上了资料夹:“谢谢你,白小姐。这次任务我也会圆满完成。不过,为什么要让她和我一起行动?我习惯一个人干活。”

  “哦,这个啊。我觉得到时候会帮到你,至于是什么我就不说了。再说,你们两个在一起那么久,应该有默契,我觉得没问题。”彩窗折射的光线拂过白落的眼镜,清子一时间竟看不清女士的眼神是什么样,片刻,她这才看清白小姐的眼睛藏了几分笑意。

  “白小姐……你都知道了呀。我一直都没好意思告诉你,她特别厉害,特别是床上……唔!”莲娜还没说完就被清子捂住了嘴。

  “你好好说话。”清子恶狠狠说着,而后她一把放开莲娜,抬头一笑,“白小姐,我现在跟她没有关系了,给你添麻烦了。”

  “哎呀,不麻烦。我把你俩当女儿看。你们自己的事,我不插手。”白落笑着回应清子,完全忽略了解释,“对了,还没给你们说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放K进来吧。”

  清子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往常白小姐做些事就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次又把自己和那个女人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伊莱从门口慢吞吞走过来,不同往常的宽松打扮,这次她穿得正式得多,不过蜷曲的卷发乱糟糟的。

  “白小姐,早上好……”

  她揉着眼睛向白小姐问好,走到三人面前时才发现清子在场,吃惊不已:“X,你要来做这个任务啊。啊,差点忘了,莲娜女士你好。”莲娜朝伊莱礼貌性地招了招手,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了。

  “现在人齐了,那么我开始讲细节。”白落示意面前三人围圆桌坐下,把茶杯、茶垫递给伊莱,接着她又补了一句,但语气不大轻快,“方块A,你的新代号还不错,我很喜欢。”尤其在最后一句加重了咬字。莲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得意,而是露出礼貌微笑,又拘谨地达到点点头,像是换了个人。

  倒是伊莱听到“方块A”的名字后,她吃惊地捂了下嘴——两个月前找她委托的莲娜女士,是她的同事,还是她们这一组的首席,是那个可怕的角色。这就也能解释她与其见面商议委托时,为什么忍不住害怕了。

  “现在你们的手上都有一份关于目标的资料,这次找了你们三个来,是因为这个目标极其狡猾,不好处理。他操纵着一个组织——婴宁。平时我们避免与其发生冲突。但最近他们出手了,很大胆,昨夜向我发了恐吓信。”白落把信丢在桌上,白色的信封上溅了血,“不用打开看了,是一根手指,圣徒Ⅲ的,我已经处理完他的后事了。”

  听完白落这一连串的发言,茶桌前的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整个房间陷入沉默。

  整点的钟声响起,钟声悠扬、厚重,屋外人朗声念着古老的经文,鸟儿的扑翅声零零碎碎传进房间。

  大家知道圣徒Ⅲ是白小姐的好友,也是在座三人的前辈,能力很强。这样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品味真独特,我喜欢。”莲娜率先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她烟灰色的眼睛透露出异常的狂热,像大火燃烧时冒出的浓烟。

  话音落下,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大家不说话,只是喝着手里的茶。莲娜见没有人理她,拍了拍清子:“可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牺牲了,他做饭还是不错的。你说是吧?喂!”

  清子一听见组织的名字就捏紧了拳头,根本没听见莲娜说的话。“婴宁”是姐姐的名,枕婴宁,这是个早已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有关姐姐和这个男人回忆,然而脑子里只有姐姐曾经和一个卷发男人出门的场景。她暂时没法确定是不是这个男人,这个组织与姐姐同名是巧合,还是有心之人所为,现在也无法确认。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如果那时她不一味追求那些根本毫无意义的东西,而是多陪陪姐姐,或许就不会发生三年前那场悲剧了。

  白落接上话:“他们已经动手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过目标的藏身地不易找到,这也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之一。”见清子情绪低落,她便走过去,双手轻轻放在清子肩上,“不要紧张,像往常一样就好。”

  “嗯,好。”清子闷闷回应着白落。

  “好好休息,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好准备。”白落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往常一样,“K会通知你们集合,讲任务要求,请大家留意。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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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一睁眼发现一位女性坐在床旁,像是守着自己。灯光勾勒出女士的挺拔身姿,她一双凤眼垂着,眼底青黑,显然没休息好。

  “醒了吗?先别急着起来,是不是很疼?”女人轻声问着,一边替她掖了被子。

  “嗯,头还很痛……是您救了我吗,谢谢您。”少女费力挤出一个微笑,现在几乎没有力气下床行动。她咧嘴笑的那一下,嘴巴干得要裂开了。

  “不客气,我叫白落,你叫我白小姐就好,”白落和善地笑了笑,起身把床摇高点,转头又接杯水给她,“有什么事情就按床旁的按钮,我会马上来。高度合适吗?”

  “合适,谢谢白小姐。”

  少女很感激她,同时也在想这个人为什么要救自己。边境冲突不断,城里下了宵禁,这是她听街边卖报人说的。夜入十点,街上早没了人影,她是躲着巡逻队出来的。泰欧街有家面包店,楼上一层是老板的家,她们家的锁很好撬。蹲点好几天,她终于找着了机会,不想头一次作案就给逮个正着,白费了她收买那些小混混的工钱。为什么要偷?这哪能算偷?她自认为是拿走地头蛇抢来的面粉,预备用正道上,结果只顺走了几片面包。那帮肆无忌惮的混蛋……女孩握紧左手,眸子向下一压。白小姐又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还有些文件没批,我回办公室一趟,”白落拉好窗帘,两手揣白大褂往外走。到了门口,她握住门把手停片刻,又转头开口,“你可能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以后我慢慢解释。先好好休息,下午你的姐姐会来。”

  “咳咳……好的,”少女朝白落虚弱一笑,“辛苦白小姐了。”

  白落微笑着点点头,牵挂了少女好几眼才走出房间。

  房间安静了,少女想调整坐姿,以观察四周。然而,她一用力,四肢疼得往心里钻,一呼吸肺也揪着疼。下手真狠。而这痛意刺得她回忆起了点东西: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倒在雨里,似乎有双白净、有力的手臂抱起自己……那或许就是白小姐吧。

  “她为什么要救我呢?”

  少女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许久,没有得出任何结论。雨点敲打着窗,是同昨晚一样大的雨,淅淅沥沥,如丝线连绵不断,想着事,她又沉沉睡去……


  教堂旁的花园内,众花潜入雨幕,静静晕开或紫或白的色团。清子站在木屋檐下抽烟,檐外,雨珠串了线往下落,烟雾飘升,瞬间被雨水稀释,消散得了无踪迹。

  散会后,白小姐留她单独聊了会儿天,开始只是问这三年在外游历,有无趣闻。问起这些她还是很愉快,只是后面扯到工作,白小姐又说起莫名其妙的话。

  “小清,你真的不考虑往上面走?”白落瞟了眼微微冒气的茶壶,眼睛一转落到清子身上,流露几分期望。

  她不去对上白小姐的目光,来回踱着步,细细打量起两旁玻璃花窗的色泽:“以前我就说过了,不用,白小姐。那时你救了我,这是我该还你的。”

  “你在拒绝什么呢,小清?”白小姐把茶递到清子面前,“你不必当作什么‘报恩’。这是我该做的,我该补偿你的。”

  “什么时候又变成欠我的了……”她心头一紧,正要开口,却被白小姐直接打断。

  “行了,你不愿意往上走也不是什么大事。”白小姐倏地起身,提起茶壶续茶,“我会好好照顾你,把茶喝完再走吧。这次的任务,放手去做,希望你能找到想要的真相,不要沉溺过往了。”


  白小姐从未做过亏欠自己的事,何来“补偿”一说?清子准备抽完烟离开,转头发现伊莱站在一旁,正微笑看着自己。

  “躲这里来了,怎么了?不满意任务安排?”伊莱的说话声放得很轻,轻到雨声几乎将她推走。

  “没事,你收拾一下,再过两天我们就出发去B市1。”清子勉强朝伊莱笑了笑。

  “没问题。你呀,别想太多了,总有办法能解决。你的背后还有我们啊。”说完,伊莱一把抱住她,弄得她不知所措。

  呆楞片刻,清子的双臂才围上好友的肩膀:“你说得对,我还有你们。”

  “这么想就对了,可别像以前那样,瞒着我什么都不说。”伊莱抽身拿上搁墙边的黑色雨伞,发出邀请,“雨太大了,一起走吧。”

  雨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花园内雾气缭绕。两人慢慢地走,远远看着像是一对黑色竹竿,淅淅沥沥的雨为她们拉上沉默的帷幕。花园棚子下两旁的百合花十分鲜艳,随风与雨摇晃舞蹈,深深弯腰却绝不低头。

  “方块A提议明晚去酒吧喝一杯,去吗?”伊莱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在偌大雨声中断断续续,但滂沱大雨的遮掩只是一部分原因。清子黑着脸走出办公室时,莲娜跑去调笑,她根本拦不住。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莲娜非要去招惹,最后又求着自己帮忙讲和。

  看着莲娜闯了祸又委屈的模样,伊莱向来对流眼泪花没有招架能力,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走在身侧的清子没有说话,像是思索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她拿不准好友此刻的想法,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莲娜这个人真是捉摸不透。伊莱把这种难搞定的人一般归类到“特别客户”中,用工作的态度对待她们往往更方便。事实上,莲娜也确实是她的特别客户。回想起第一次见面,莲娜着一身深蓝色休闲西装,颈间系着一条姜黄色的丝巾,在咖啡店门口等自己出来,这样酷热的天气里,不见她有丝毫急躁。

  第一眼看上去,她像个傲慢的富家女,行事透露出乖张的性格。毕竟她一来就和店员发生了点小摩擦,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平时和善的丽莎大动肝火。旁人可能会揣测她被家里人宠坏了,或许母父辈就不注重教育,是粗俗的暴发户。但莲娜一说话,伊莱就知道这位女士接受过类似旧时贵族的教育,那口标准、措辞优雅的通行语,她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

  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呢?

  不过眼下,她得先把这两人的小摩擦解决了,不然这次的任务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清子还是没说话,目视前方,面部没什么表情。

  伊莱感觉气氛变得局促,连忙解释:“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她那边我替你转告就是……”讲完,她尴尬一笑,等着清子的回应,心里很懊悔答应莲娜的请求。

  “喝酒怎么会不去?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慌什么。”清子淡淡一笑,“伊莱,除开咖啡馆见面那次,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大概两年了。”

  “原来有这么久了。”

  伊莱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雨落伞上的声音填补了鞋踩湿路的黏腻声响……

  不知不觉已走到总部的公寓大厅内,清子停至楼梯一侧:“明天记得给个准信,就送到这里吧,你也快回去,别着凉了。”

  “好,你先走,我再回去。到了就赶快换身衣服吧。”伊莱目送她上去,挥了挥手。

  清子点点头,刚走几步,补充道:“等等,我再说一句。五年前能够遇见你,我觉得我运气真的挺不错……”她捏着楼梯的木质扶手,“你别又说我在讲怪话,没有别的意思,我现在很好,很爱惜自己。”

  伊莱的目光直直望向清子,她眼角微微起皱:“我知道。”

  清子舒展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挥手再见:“就这样吧,好好休息,明晚见。”

  “你要是每天心情都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明晚见。”

  说罢,两人走上各自的扶梯,唯有大厅里的细尘在灯光下静静漂浮。


  夜晚,雨停歇下来,泥土的清香在空中飘荡。凉风送入,伊莱床旁的百叶窗投下道道斜影,往蓝色的夜里划下几道口子,黑影流淌至地板上。

  伊莱躺在床上,回想白日里清子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令她回想起五年前两人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在一座大楼的天台上,她被清子的目标当做人质威胁。

  那时,清子就叫“X”。刚兴起的匿名论坛中,有个都市怪谈板块,记录着X的事迹,那些被人称为“惩恶”的事迹。在狂热追随者的口中,X是个杀人不眨眼,且只干掉恶人的角色。很多人猜测她是什么性别,来自哪里。大多数人幻想X是个冷酷硬汉,也有人指出X的作案手法应该出自女性之手,这个新登场的地下人物似乎勾起了人们的热情。

  至于伊莱,她那会儿还叫“宜安”,借了本名的一个字。当然,到现在她们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名。在她们这里,告诉旁人真名相当于托付性命。

  刚到海国,靠着蹩脚的通行语摸索,伊莱活了下来。如果她没记错,落脚海国的那一年,“计算机”这个概念刚进入人们的大脑,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与世界另一端的人们交流还是得通过信件或电报。仅有很小一部分有条件的人们,接触到了计算机,一般也是用于辅助计算。

  伊莱能接触到这种新鲜玩意,知道X的传闻,那是托了清子的福。

  面对当时的情况,她并不慌张,司空见惯了。因为她曾做过像清子这类杀手的随行后勤人员,说通俗点,就是给人擦屁股,处理现场的。她愿意干无非是来钱快,以应付高昂的房租。虽然是临时的,但因为稳重、细致的工作风格颇得老板赏识。老板想留下她,然而,就在前几天,她递了辞呈走人。

  一想到辞职第一天还没享个清闲,就成了别人的俘虏,伊莱就自嘲着笑了起来。那人只是用手臂别住她脖子,拿枪指着她的太阳穴。她没有任何挣扎,身后人的双腿在发抖,她有点想笑。

  清子站在她面前,镇定自若,一刻不停地观察目标,与其周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黑猫的眼睛,狡黠又缜密。

  就在她下一次眨眼时,清子已没了影,等反应过来,那歹徒已瘫软倒下。她转身,看见歹徒脖子横着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在地砖上形成一条细小的红色水流。

  一阵劲风袭过,吹散两人的头发,天台上安静得吓人,只有呼呼的风声。

  “来,起来吧。”清子打破安静,递手示意拉她起来。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清子的容貌:白皙的脸庞上染了血迹,黑发随风飘动,坚毅的柳眼微微眯起,薄唇舒展开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伊莱一直记得这个冷静与温柔并存的微笑。她很好奇,清子为什么来做这一行?这个女人眼睛里的光不是一个杀手该有的,她曾经见过这道光,在一个死于理想的人眼里见过。

  后来,她有意接近清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朋友,经引荐到圣徒工作,时间很自由,她很喜欢。想到这里,她才发觉,自己竟在这里呆了五年,花了三年辅助白小姐她们构建庞大的关系网,圣徒也从一个松散的组织茁壮成长为左右城市政局的一方势力。

  自三年前的那场惨剧,清子眼里的光消散了,很少见到她发自内心地笑,她开始频繁更换代号。伊莱知道清子不像自己那么爱换代号。

  她问过清子为什么。清子却跟她说:“你就当X死了吧。”

  清子常避及和她谈起关于姐姐的话题,她虽然很关心清子,但选择缄口不言,不过多询问。强行干预只会适得其反,也许时间会告诉一切的答案。

  像清子这种出身的杀手,伊莱见过不少,复仇是最好的理由。她们的职业生涯往往很短暂,或大仇未报,或死而无憾。毕竟,她们只是一群在浊世中挣扎的人。阿加塔市无情而贪婪,它不会怜悯任何一个人。

  伊莱这样想着,迷迷糊糊拉了灯,缓缓睡去。


注释:

1.B市:本文中“贝萨尼亚市”的简称,临近阿加塔市。在俄菲亚诺斯的伊莎贝拉二世主持编纂的《汀碧丝坦》史诗中曾记:伊莎贝拉一世统一国家以前,阿加塔与贝萨尼亚是两座姐妹城邦,知根知底,又互相提防,统一后,大帝最终选择贝萨尼亚作为俯瞰全国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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