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提哥努斯正趴在山谷里杂乱的野花丛里,在深眠花和夜香草的静谧的香气里昏昏欲睡。阳光正好,光影绰约,棕红胸脯的雀鸟在树上跳来跳去,白色蝴蝶飞舞着,而祂的兄弟姊妹在尸骨堆里玩耍,把弱小的人类当做猎物恶意玩耍,故意放走,又在对方以为逃出生天的瞬间用利爪划开他们的腹部,在人类的惨叫声中快意撕咬他们的内脏。安提哥努斯不耐烦地把耳朵趴下来,堵住——为什么祂们总是用这么粗俗的方式享用猎物!紧接着祂的耳朵竖起来,敏锐地捕捉到某种轻而缓的脚步声,祂抬起头来,睁开眼,看清来者的瞬间跳了起来,祂快乐地想,是阿曼妮西斯来了!沉默的厄运女神在山崖边缘注视着其下的尸骨堆,祂身着层叠而不繁复的黑裙,散布着星空的点缀,脸上的黑色面纱遮掩住祂的表情。 安提哥努斯迈着八条狼腿吭哧吭哧跑过去,从喉咙里挤出还有点稚嫩的野兽喘息,呼噜呼噜,呼噜呼噜。祂遵循着本能绕着阿曼妮西斯的小腿来回打转,尾巴翘得高高的,摇来晃去,阿曼妮,阿曼妮,安提哥努斯欢呼着,你回来了!祂发现自己的爪子把阿曼妮西斯漂亮的裙摆踏出了几个梅花印,也把裙摆弄得皱巴巴的,安提哥努斯心虚地抬起前爪,在空中顿了顿,又理直气壮地放下了,阿曼妮西斯那么久才回来一次,肯定不会怪我!祂怎么能怪我呢!而且祂那么喜欢藏在角落不被人发现,这次肯定也是专门来找自己才现身的啊!不出安提哥努斯所料,阿曼妮西斯的唇角慢慢弯起来了,柔声说,对啊,好久不见了。祂跪坐下来,让安提哥努斯趴在自己膝盖上,八腿软烂地摊开柔软的腹部。安提哥努斯在厄运女神身上宁静浅淡的香味中眯起眼睛,感受着阿曼妮西斯白皙柔软的指尖穿梭过自己下巴那些绒绒的毛再陷进温热的肉里,呼噜呼噜,呼噜呼噜,祂用一只爪子捞起阿曼妮西斯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这里也要揉,呼噜呼噜。阳光晒得安提哥努斯舒服极了,甚至忽略了那些猎物难听尖锐的惨叫,阿曼妮的手更是让祂瘫软,不时有一些透明的蠕虫从祂身上掉落,摔在阿曼妮西斯的裙摆上,脑袋一点一点,就这么睡着了。接着安提哥努斯感觉到阿曼妮西斯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心不在焉。祂努力睁开眼睛,圆圆的瞳孔倒映出厄运女神线条漂亮的下颌:阿曼妮,阿曼妮,你不开心。 你为什么不开心?安提哥努斯拿毛茸茸的脑袋拱阿曼妮西斯的小腹,冰凉丝滑的布料让祂鼻子有点痒,祂赶紧歪过头去打了个喷嚏,啾!接着安提哥努斯也有点委屈——你都、你都见到我了,你怎么还不开心!我让你摸耳朵揉肚子和肉垫,你还心不在焉!阿曼妮西斯,你太坏了!但是一贯会哄人、善解狼意的阿曼妮西斯这次目光仍然越过了祂,望向了尸骨堆。任由安提哥努斯咬着祂漂亮的长发甚至把口水涂在上面,任由安提哥努斯在祂面前打滚,任由安提哥努斯把祂湿漉漉的鼻子往自己手心里拱,也不说话。安提哥努斯迟钝地把目光挪了过去,先是看见了自己更年长、身姿矫健的几位兄长和姐姐,正在将一些人类按倒,祂茫然地又把目光挪了回来,噢,阿曼妮是在外面、在外面有别的狼啦! 弗拉格雷的幼子痛苦地从喉咙里挤出嚎叫来,祂来来回回嗅着阿曼妮西斯,真的发现了一些别的狼的气味,还有一些粗硬的狼毫!祂对着厄运女神来回踱步,放大了自己的身形,像座小山一样挡住阿曼妮西斯的视线,阴影笼罩着祂。安提哥努斯绞尽脑汁,垂下头,认真道:哥哥不行,姐姐也不行!阿曼妮西斯歪了歪头,轻声问,为什么不行?安提哥努斯委屈地大声说:祂们都想吃了你呀!你要是打不过祂们,就会跟那些叫做“人”的东西一样,被咬得稀烂,被掏空内脏吃掉——祂们一点也不喜欢你!接着祂在内心狡猾地补充,就算喜欢你,也没有我那么、那么喜欢你!阿曼妮西斯叹息,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看似快乐,但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祂们不喜欢我,要杀了我,那你要怎么样?你在你的姊妹兄弟和我之间,选谁?安提哥努斯纠结着,要祂说,其他狼也算了,可是姐姐很好,阿曼妮也很好——但祂看见了厄运女神腮边落下的一滴眼泪,祂慌了!急切地许诺着,当然是你了!我选你!阿曼妮西斯这次终于愿意拥抱祂的狼脑袋,亲吻祂折起来、扑闪的耳朵,轻声说,你说好的,选我。于是安提哥努斯又快乐地从喉咙里挤出呼噜呼噜声来,没有注意到女神的目光仍然那么悲哀又平静地注视着尸骨堆中,被撕咬、被杀死、被吃掉的猎物,人类。 安提哥努斯因而和一些兄长姐姐决裂了,祂也不太在乎,祂受够了兄弟粗暴、不够优雅地处理猎物的方式,吊起来不是更好吗?和祂关系比较好的那位姐姐,愤怒道:你是狼,你却要去做阿曼妮西斯的狗吗?于是安提哥努斯又在深蓝的夜幕下奔跑,寻找到在温泉中沐浴的厄运女神。祂背对着安提哥努斯,靠在岸边,梳理黑色的长发、阿曼妮西斯刚刚从生死的战场上回来,温泉的水被染得猩红近血,而阿曼妮西斯光洁的背部上还有许多正缓慢愈合的伤口,那些血肉蠕动着。安提哥努斯踮着八条腿靠近,收起倒刺,拿热烘烘的舌头去舔阿曼妮西斯的背部,期待这些伤好得快点——祂不解,在自己身上,应该是甩甩尾巴明天就能好的伤口,为什么自己现在那么大惊小怪呢?祂还没想通,阿曼妮侧过身,伸手按住祂的鼻子,无奈道,干嘛?安提哥努斯哼哼唧唧道,姐姐说我是你的狗,可我是狼啊,这是什么意思?紧接着祂盯着厄运女神漂亮的曲线、美丽的乳房,觉得头晕脑胀,脸颊上的毛炸了起来。阿曼妮西斯脸色微妙,紧接着愉快地笑起来,说,这意思是—— 祂弯腰,捧起一汪倒映着碎裂血月的温泉水,从肩膀上撒下去,那些水珠滚过祂圆润的肩头,安提哥努斯目不转睛,眼睛湿漉漉的,交叠着双爪乖乖看着,第一次理解了人所说的“美丽”二字。阿曼妮西斯说:你做我的狗的意思是,你只有我一个,一只狼。安提哥努斯说,噢……祂期待地看着厄运女神,问,阿曼妮,阿曼妮,那你呢?阿曼妮西斯不说话了,她上了岸,去穿衣服,黑色的长裙湿漉漉地贴着身体,安提哥努斯又问,那你呢?阿曼妮西斯还是不说话,安提哥努斯站起来,越过一小块湖泊,噗,祂下半身摔进温泉里,溅起大片水花,狼毛歪来倒去,黏成一小撮一小撮的,但祂又很快爬上了草地,胡乱甩干了身上的水滴,又朝着厄运女神远去的背影扑了过去。阿曼妮西斯想在夜色里逃走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但祂还是被自己扑在了草地上,阿曼妮阿曼妮阿曼妮阿曼妮——安提哥努斯尾巴也不翘了,拿头拱阿曼妮的脖颈,你说啊,那你呢!阿曼妮沉默许久,最后在安提哥努斯耳朵垂下来的时候,说: 如果你听话的话,我也可以,只有你一条狗。 祂补充道,你听不听话,由我说了算。 安提哥努斯欢呼起来,祂垂下来的尾巴快速摇摆着,祂胡言乱语道,呼噜呼噜,呼噜呼噜,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可以给你建一个窝,很高很大,我、我想给你生一窝小狼!等他们长大了又把他们赶出去,只剩我们两个。阿曼妮西斯头发散乱在草地上,温和地笑起来,说,乖孩子。 祂当时的笑容,那么,那么美丽啊,安提哥努斯永远记得是怎么样的笑容,祂低头,胡乱舔着阿曼妮西斯的嘴角,期待地问,要交配吗?阿曼妮西斯转过头去,憋笑,道,你还太小了,等等吧。安提哥努斯知道祂永远比别的狼要多事,不喜欢杀戮,不喜欢折磨猎物,不喜欢吃生肉——安提哥努斯也听姐姐嘲笑过阿曼妮西斯小时候不肯吃长辈捕猎而来的人肉,差点活活饿死,后来被塞下去,被威胁说不吃一个人,就杀掉一群人,阿曼妮西斯才跪着低下头吃掉了那块刚刚从人身上挖下来的肉,一边吃一边呕吐,周围的魔狼都在看祂的笑话——所以阿曼尼西斯才那么不招其他狼喜欢,不过没关系,阿曼妮西斯以后有自己,也只有自己!安提哥努斯心想,长大,有什么了不起,无面狼可以瞬间长大。可阿曼妮西斯还是坚持,等你活过第十八个年头,祂也被自己都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又在坚持什么呢? 安提哥努斯没能等到第十八个年头,祂在父亲陨落的那一天又看见了阿曼妮西斯的笑容,红唇弯起来,是非常温柔的弧度,但祂沐浴着弗拉格雷的鲜血,黑裙被鲜血染得更深,站在龟裂的大地上,周围的燃着黑色的火焰。明明仍然是那个笑容,安提哥努斯却觉得祂像是最凶煞的恶鬼邪神。序列1的特性和唯一性从弗拉格雷的尸骨上析出,飞入阿曼妮西斯的手中。祂缓慢地朝着安提哥努斯走过来,周围梦境扭曲,撕扯着敌人入梦又让其在睡梦中扼死自己。阿曼妮西斯的裙摆在地上拖出血痕,血痕上又长出安提哥努斯曾经最喜欢的深眠花和夜香草。跑,跑!安提哥努斯害怕极了,大脑空白,喉咙干涩,浑身狼毛炸起,瞳孔拉成竖形,眼前除了厄运女神之外的景色都在扭曲成模糊的色块,黑焰熊熊燃烧着,而祂仍然是沉静、美丽、善解人意的,安提哥努斯想跑,却被威压扣在原地。阿曼妮西斯弯下腰,弗拉格雷的鲜血从祂睫毛上坠落,滴在安提哥努斯的嘴角,祂无意识地舔了舔。你在想,为什么跑不掉,是吗?阿曼妮西斯的笑容越来越大,因为,因为这里是梦,是你过去最快乐,也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时光。

安提哥努斯猛地惊醒,巨大的魔狼惊惶地盯着墙壁上的装饰,灵之虫在祂的狼毛间迅速钻来钻去。祂唤道,姐姐,姐姐。天之母亲闻声,推门而来,问,什么事情?安提哥努斯牙齿在打颤,祂,祂,阿,祂想到不能直呼神的名字,又小声道,我梦见祂了,祂杀死父亲,还跟我说话。天之母亲脸色一变,紧接着迅速冷静下来,现在外面的世界很乱,南北大陆在战争中动荡不安,祂应当在稳定自己的锚,没空来管我们。与其担心这个,安提柯,你不如好好消化魔药,多多去管理你的秘偶城镇。噢,安提哥努斯心想,姐姐还是那么不温柔,但祂已经不是那个会被阿曼妮西斯的甜言蜜语搞得晕头转向的不成熟的小孩了,也该提升实力,好好保存自己。安提哥努斯从床上蹦下来,把地板压得弯了一下,祂抬起爪子,心虚地化作人形,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黑发黑眼、五官清秀的男子,安提哥努斯靠过去,心想,像吗,像祂吗?祂仔细辨别着自己的脸庞,五官在微妙漂移,反正是像也喉咙痛,不像也喉咙痛,干脆还是别想这件事了。 霍纳奇斯顶峰高大宏伟的宫殿里,安提哥努斯坐在王座上,操纵灵体之线,让死去的人从家中走出,走到高处的小镇里,开始新的生活。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好人、坏人,但不管如何,他们都会在此处得到新生。安提哥努斯会基于秘偶生前的性格,作出部分改变,让他们以各种角色生活在小镇里。为了让扮演更真实,安提哥努斯捏着鼻子学了很多人类的书,书很杂很乱,祂趁天之母亲不注意全部胡乱堆在了王座背后,摇摇晃晃,每次祂从王座上跳下来都会轰一下倒塌,安提哥努斯不得不用爪子把书又合拢,这些纸张很脆弱,祂也得收好利爪。祂先是从这堆书里学到了“爱”,祂感叹着,人类怎么那么喜欢“爱”,园丁理论里说玫瑰是爱,厨艺大全说做饭是爱,三流小说里说有时接吻是爱,有时交媾是爱,路过某人时候回眸的一眼是爱,寡淡无味相处十几年是爱,为情人而死是爱,为其爬上其他人的床也是因为爱。下雨是爱,落雪是爱,黄昏是爱。哭是爱,笑是爱,理智是爱,发疯是爱。爱没有定义,无法定量,但人人都说,我懂爱。 安提哥努斯躺在王座上,用八只爪子把一本厚皮书从后蹬到前面又从前面蹬到后面,他读到玫瑰的时候想起阿曼妮西斯曾经用野玫瑰编织了花环,再戴到安提哥努斯脑袋上,安提哥努斯僵硬着身子,尾巴擦着地面甩来甩去,竖着耳朵试图把花环卡住,会、会掉下来的!阿曼妮西斯笑了笑,说自己困了,又依偎在安提哥努斯,把自己陷进祂腹部柔软的毛里合上了眼。然后安提哥努斯蜷缩着,把阿曼妮西斯护在怀抱里,第二天的露水结在祂的睫毛上,缓缓坠落。安提哥努斯读到烤小牛排的时候想到阿曼妮西斯,想到她将红色野果的酸甜汁液涂抹在肉类上,用火焰炙烤,最后塞到安提哥努斯嘴里。读到夜晚的时候安提哥努斯想到阿曼妮西斯的双眼,又想到天之母亲。读到黄昏的时候,安提哥努斯想到阿曼妮西斯的夕阳下修长曼妙的背影。祂合上书,想,我不能再读了,我觉得有点累。人的书不是好东西,爱也不是。难怪只有脆弱的人类口口声声都是爱,而神明无爱。 安提哥努斯操纵着小孩蹦蹦跳跳往家里走去,怀里抱着一束野花,准备在晚餐前插在餐桌上。天之母亲催促祂的进度。安提哥努斯不得不一边操纵小孩玩木雕的小玩具,一边懒洋洋打开书。祂这次学到了“恨”,三流小说里,女人歇斯底里尖叫着,我恨你,接着用刀刺死了刚刚互诉爱意的情人,捧着他的心脏亲吻,无声地落泪。安提哥努斯吃了一惊,恨怎么能和爱——书上说世界上一等一美好的东西(安提哥努斯暂时没有理解)——并存?祂想要拿着书去询问天之母亲,这时候,宫殿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些尘土被扬起,在光线里纷飞。安提哥努斯看见清秀美丽的女人身影,祂穿着层叠却不繁复的幽黑长裙,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璀璨,就像镶嵌了夜晚那片繁星。祂的肋间,祂的腰部,各有两条手臂长出,表层覆盖着深黑的短毛。祂的六只手中,两只拿着那把沉重的黑色巨镰,两只捧着一轮绯红的“月亮”,一只手拎着一个人。安提柯,好久不见。阿曼妮西斯,不,黑夜女神这么问好,红唇弯起来,将手中的人掷到王座前,鲜血泼洒,尘土飞扬。 安提哥努斯先是短暂地思索为何自己的灵性没有发出警告,祂听见了轻微的碰撞声,过了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牙关发抖相撞的声音。安提哥努斯低头望向王座下的姐姐,天之母亲姿态扭曲地躺在地上,像是被随意扯坏的木偶,睫毛垂下来,双目无神,呼吸平稳。安提哥努斯察觉到名为“隐秘”的力量正在擦去天之母亲的思维和记忆。祂往下一跃,将姐姐叼起来丢在背上,然后警惕地磨着爪子,注视着黑夜女神,呲着牙,冲对方发出威胁的低沉咕噜声来。阿曼妮西斯觉得祂这样子很有趣,轻声道,什么时候小狗也能对主人伸出爪子了?安提柯,你还是有所成长的。安提哥努斯在逃离期间终于弄懂狗和主人的意思了,阿曼妮西斯之前分明就是在戏耍他!祂觉得愤怒,心脏几乎在尖叫着要鲜血淋漓地迸裂开来,但天之母亲还在背上,安提哥努斯可以自己去死,但祂想让姐姐活着。于是祂尽力的逃跑。 黑夜女神似乎真的是来拜访的模样,优雅地立在原地看着安提哥努斯挣扎,轻描淡写地用黑色巨镰挡下安提哥努斯的攻击。阿曼妮西斯握住黑色巨镰,交叉着一挥动,飓风掀起,整座王宫宛如被野兽的利爪划过,变得残破不堪,天花板和地面被掀得到处都是,安提哥努斯抓住某个瞬间成功许愿,在即将逃走的瞬间,被一双苍白清瘦的手按住脖颈,狠狠掼在地上!以安提哥努斯为中心的地面猛地龟裂开来!空气中尘土飞扬,石料和书籍纷纷扬扬落下来!安提哥努斯被撞得头晕眼花,迟疑地抬起头,思维慢了一拍,狂喜化作巨大的惊恐和绝望:祂背上的天之母亲探出身子,双眼缺乏灵性,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抓住安提哥努斯脖颈上的毛,接着慢慢,慢慢弯起嘴角,露出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笑容。 “抓住你了,小狗。”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姐姐,为什么不?安提哥努斯被操弄的时候这么断断续续地说,祂呜咽着,被迫化作人形,接受身上秀美女子的冲撞,而成为神降容器的天之母亲跪在祂的头侧,一双柔夷捧住安提哥努斯的脸,一双紧紧囚禁祂的手。黑夜女神分开祂的双腿,用带着骨头的阴茎慢慢侵犯祂。祂似乎并不想把情事搞得很难看,在侵犯之前游刃有余地挑逗着安提哥努斯。安提哥努斯不情愿又轻易地在黑夜女神的手下勃起,很快射在祂手心里,阿曼妮西斯把手伸到过来,精液顺着祂白皙细长的手指滴下来,划过黑色的指甲,落在安提哥努斯的嘴角。舔干净。阿曼妮西斯这么说。安提哥努斯歪过头深深咬进黑夜女神的手掌,咬破毫无瑕疵的皮肤、黄色的脂肪、猩红的血肉、惨白的骨,几乎要把祂半个手掌都咬下来了。阿曼妮西斯眉毛都没动一下,叹息道,小狗学野了,你姐姐没把你教好。 天之母亲掰着祂的下巴,强迫安提哥努斯松口。安提哥努斯仰头看见姐姐缺乏灵性的眼,脸上一点湿润,也许是从天之母亲睫毛上滴落的泪水,也许是祂自己的。祂感觉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剧烈旋转,旋转,坠落,化作黑白相间的闪光点,祂头晕眼花,脸庞里钻出一些灵之虫,仓皇无措地往天之母亲身上攀爬,姐姐,姐姐,灵之虫叽叽咕咕着,像是许多次流浪途中,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里,安提哥努斯在受了伤以后哀嚎着往她肚子下面钻,寻求庇护一样。天之母亲已经是成年的魔狼,比安提哥努斯高大两倍,祂脾气不太好,有时候会咬着安提哥努斯的后颈把祂拉扯出来,暴躁道,我死了你怎么办!我死了你怎么办!安提哥努斯悬在半空中,不情不愿地拿八只爪子划拉地面,姐姐拗不过祂,又把狼放下来,安提哥努斯欢呼一声,又钻到祂柔软温暖的小腹里,然后天之母亲低下头给祂舔伤口,有时候会咬着祂耳朵,呼噜呼噜地说,我不是你妈妈。声音太大了,安提哥努斯龇牙咧嘴歪过头去,愁眉苦脸。现在天之母亲仍然把祂的脑袋放在膝盖上,祂的额头贴着姐姐的小腹,却如坠冰窟。 黑夜女神就着鲜血给祂扩张,仍然是很温柔耐心的动作,安提哥努斯没忍住发出咕噜声来,性不是羞耻,性是私密;性是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是繁育必要的手段。黑夜女神顿了下,你看过我的圣典?安提哥努斯才发觉自己无意识喃喃出什么,于是祂歪过头去准备不说话了,但祂在闭嘴前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阿曼妮西斯说,你都自己有答案了,还苦苦追寻什么? 因为思想被隐秘、如同木偶一样的天之母亲,比活着或死了都更有利用价值——安提哥努斯惨叫一声,因为阿曼妮西斯的阴茎挤了进来,祂体贴地用指尖摸着安提哥努斯小腹上凸显出的形状,等待祂适应。然后不紧不慢地抽动着,麻木和疼痛过去,欢愉逐渐从升起来。安提哥努斯的呻吟从小到大,再到有点嘶哑。女神下半身变成魔狼,阴茎变得更大,粗硬的狼毫一下下戳刺着祂敏感的会阴,穴口被撑得几乎透明,血和肠液混合着被拍打出泡沫。安提哥努斯小腹酸软疼痛,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阴茎的套子。天之母亲抚摸着祂的下颌、乳,夹着他的舌头扯出来把玩。安提哥努斯只觉得精神和肉体的欢愉完全割裂开来,祂头痛欲裂,眼珠子很疼,不想跟阿曼妮西斯说话,歪过头去。王宫破损的天花板处,阳光平行着倾泻下来,照亮了砂砾间一本摊开的书,纸张摇摇晃晃着翻过去,安提哥努斯看见了自己用指甲做了标记的字:我恨你——祂脑子炸裂开来一片静谧的宇宙,虫洞形成,吸引着周围的星球坍塌,这是毁灭;毁灭后在某个维度里,星球撞击后产生了水和某些活着的生物,这是新生。很难言喻安提哥努斯这一瞬间所体会到的东西——祂得到了某些东西,也失去了某些,总之祂像是从母胎里刚刚滑落的小狼,穿着七彩虹色的肉膜,虚弱地睁开眼,第一次认清了世界。 阿曼妮西斯顿了一下,祂叹息道,你学到了吗?你学到了。祂说,你哭了,这很好,安提哥努斯,你学到了人性,多么奇妙,你明明是天生的神话生物,你不该有这个,但你有了,你从哪里学到的?我本该有的,我本该也有的。阿曼妮西斯低头凑过去,吻掉那一滴眼泪,安提哥努斯可以闻到祂红唇的香气。黑夜女神的失态不过须臾,很快祂恢复正常,挪到安提哥努斯耳边,说,你履行之前的诺言,不继续往上晋升了,再给我生一窝小狼好不好,你有了人性,会养得很好,然后我会放过你;如果不是我的,我会全部杀掉。安提哥努斯尖叫着,绒绒的耳朵从头发间钻出来,祂龇牙咧嘴,对着女神咆哮,我不要!我恨你!阿曼妮西斯说,你也学会了恨啊,祂笑起来,那时候我杀了你父亲,你也是只是畏惧我,甚至还想亲近我,想求饶,又因为我身上的杀气而逃窜走,现在你终于学会恨我了。恭喜你。 然后黑夜女神在安提哥努斯脖颈上收紧双手,一边在祂体内射精,一边试图掐死祂,安提哥努斯痛苦地喘息着,小腿乱蹬,甬道剧烈收缩,最终脖颈化成无数蠕动的灵之虫,从黑夜女神的手间逃窜走。阿曼妮西斯并未继续,而是专心致志在无头的尸体内射精。祂没有感觉到体内非凡特性的减少,耸耸肩,说,呀,没怀上,好遗憾,还要再来试试吗,安提柯?安提哥努斯重组了身体,逃窜到阴影里,祂看见阿曼妮西斯同天之母亲一同跪坐在废墟的光影里,对着祂微笑。像油画里的美丽女子,也像恶鬼。

安提哥努斯猛地惊醒,祂在更加富丽堂皇的卧室里窜出来,一路稀里哗啦不知道撞碎了多少东西,卷起的风刮走多少仆人,成年魔狼猛地跳到空中,越过耀眼的光晕,沉沉落在地上,几乎引发了一场小型的地震。祂朝着外面狂奔,漫无目的,像是一场灾难性的飓风,摧毁了葡萄架、马厩、精心修剪的玫瑰花丛。好多人类都在尖叫。最终,有人在叫祂的名字,安提柯,安提柯!男人从半空中飞下来,准确落在祂的背上,抓住祂的脖颈,停一停,停一停。安提哥努斯紧急刹车,爪子掀起很多尘土,祂回头,被自己的毛挡住视线,安提哥努斯上下左右晃来晃去,最终男人无奈地探头看祂,是伯特利·亚伯拉罕。你发什么疯?连自己的庄园也要砸?还是说你觉得太小?陛下上次说过会赐你一个更大的狩猎场的,再等几天。 安提哥努斯小声说,噢,祂耳朵趴下来,无精打采的样子,说,可是再大的庄园,我姐姐也不能来玩了!我姐姐祂,死了!安提哥努斯黑漆漆的眼里滚落两滴泪。伯特利吃惊道,你姐姐不是还在吗?前段时间才来你的庄园玩,说你终于有点出息了。伯特利还说,你姐姐养孩子的方式不大对,哪有化成原形把你那些走路都走不稳的小狼追得尖叫着到处乱跑,还说锻炼身体的?分明祂自己玩得好开心!安提哥努斯摇摇头,说,我还没来到人类的世界,祂就已经死了,不不不,祂应该在,在,在我之后,或者和我同时—— 祂思维迟缓了一瞬间,慢慢趴下来,把用腰间的一只爪子把伯特利扒拉下来,塞到自己腹部,低头慢慢舔着伯特利黑白间杂的头发,伯特利拿手来挡,挡不住,一身狼狈,全是狼口水味儿。旁边的玫瑰花丛香气浓郁,伯特利有点崩溃,哎,主要是看着这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小孩那么一副难过的模样,也不好用能力跑。安提哥努斯问,陛下呢? 伯特利试图把那些黏腻的口水转移掉,没好气说,在宫殿里批改文件,好容易清醒一会儿,不得逮住祂多多做事!安提哥努斯想到自己常年被伯特利拐带着逃班,有时候是伯特利骑着祂,有时候是祂拉着伯特利的手穿越空间,去星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玩,总之顶着爵位什么事情也不干,生了狼崽子也交给亚伯拉罕家族的人带,反正连皇帝都不清醒嘛!大臣也跟着不干正事,只好多多麻烦亚当做事。安提哥努斯不由得发出愉悦的呼噜呼噜声,一旦亚当来抓祂壮丁,只要趴下来,盯着祂,说,亚当,我只是一条狼啊!亚当就会无奈地放过祂。 安提哥努斯问,阿蒙呢? 伯特利说,嗯……也许是去哪儿抓什么小零食来吃了,或者你去亚当那儿找找祂,亚当应该在陪陛下批阅文件,安抚陛下总少不了祂的。阳光很好,安提哥努斯的毛暖呼呼的,伯特利忍不住又往里面陷了几分。仆人在蹑手蹑脚打扫周围的狼藉。一切都静悄悄的,祂准备陪这个小孩待会儿。然后伯特利听见安提哥努斯特别伤心地说,那你呢? 我?伯特利说,我在这儿啊!说什么傻话。安提哥努斯说,你被阿曼妮西斯——伯特利说,小心,不要直呼神名,祂会看向这边——安提哥努斯说,我偏要叫祂的名字,反正在梦里,祂无处不在。祂抽抽噎噎着,从喉咙里挤出难听的声音,你被阿曼妮西斯和列奥德罗流放去哪儿了?伯特利不知道祂在说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祂站起来,摸着小孩的耳朵,被两只手又扒拉在地上,哎,魔狼就这点不好,总是有多余的手来捣乱。安提哥努斯继续说,我好久没见到你了,直到我被囚禁,也没能再见到你。祂又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后代呢?我的信徒呢? 没有了,统统没有了。 祂这么自言自语道。

梦境在伯特利抚摸到安提哥努斯耳朵的瞬间碎裂,祂身处一片黑夜中,一道身影从黑暗深处降临了过来。此地明明没有天空和大地之分,那人影却仿佛来自于高悬的红月或繁星。祂穿着层叠却不繁复的幽黑长裙,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璀璨,就如同将星空夜幕披到了身上。安提哥努斯看着祂,觉得很疲惫。 阿曼妮西斯让地面长出许多的深眠花和夜香草,让星河流淌在地面,让萤火虫飞舞,就像祂们之前渡过的许多个夜晚一样。祂坐在星河旁,温柔地注视着安提哥努斯。安提哥努斯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阿曼妮西斯温和道,因为你倒霉吧。 偏偏是魔狼,偏偏是占卜师序列,偏偏还有诡秘之主在等待苏醒。阿曼妮西斯也好为难,但安提哥努斯偏偏那么合适,让祂终于找到机会,将诡秘之主这一序列攥在手里,暂时控制住了局势走向。安提哥努斯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黑夜女神说,我把你关在你最喜欢的小镇,和你的很多秘偶在一起,我给你最宁静的梦,让你再也不会痛苦,你好好睡觉,好好听话,一直到下一个愚者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安提哥努斯注视一颗小小的萤火虫停留在自己鼻尖,祂说,我想睡觉。然后合上双眼,祂歪过头去,无意识呢喃一句: 你就不累吗?

阿曼妮西斯静静坐在原地。 累吗? 祂收回梦境,让一切回归残破的宫殿,安提哥努斯沉睡在王座上,接着祂取出棋盘,置于地上,跪坐着,慢慢摆放,使得黑白棋子在纵横厮杀,这次在梦境一次次给予安提哥努斯幸福在一次次撕碎,总算成功让祂放弃挣扎,沉睡过去。秀美的女神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往前一步。 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