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兹)怕黑 嗯? 阿兹克·艾格斯眯起眼,看着有点狼狈的小孩在自己手心下窜了一下,又在看清自己脸庞的时候放松了下来。像是猫。阿兹克露出一个微笑,他侧耳,仔细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风暴和欲望的气息仍然残留着,于是他俩周围的景色开始扭曲如油画,黄的更黄,红的更红。行走在灵界的间隙里,阿兹克打量着克莱恩,许久不见,学生长高了一截,瘦了,削瘦的肩膀支棱着,顶着阿兹克的手心,一身整洁的正装在刚刚的战斗里弄得乱七八糟,像是养尊处优的家猫在下雨天跟别的什么野狗打了一架,还机警地竖起两片尖耳朵——这可是个不大恰当的比喻呢。他叹息着。克莱恩不是什么脆弱的猫。 他发觉学生在经过一片漆黑的隧道时候发着抖,甚至不由自主勾住了阿兹克的袖口,捏着他蓝宝石的冰凉袖扣。阿兹克不安,握着克莱恩的肩膀让他转过头——学生紧闭着眼,剔透的泪珠不停滚落,把长而浓密的睫毛都沾湿了,也把沾了灰的脸颊冲出原本的白皙来。克莱恩?阿兹克轻声道,他蹙眉,意识到这大概是克莱恩使用的非凡物品的副作用,具体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他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齐的丝绸手帕,替学生一点点擦去眼泪和鼻尖的冷汗。别怕,呼吸别那么快。他安慰着。但克莱恩在一片黑暗中无法自遏地发抖,他大脑空白,胸廓剧烈起伏着,过呼吸了,因此脸色潮红,口唇麻木,眼瞳涣散,几乎站立不住。阿兹克不得不搂着他的肩膀。死神序列并不擅长预言和占卜。阿兹克因此感觉头疼,他只能治标,用宽厚的手心捂住学生的口鼻,感受到那潮湿滚烫的吐息扑在手心。 ——克莱恩,呼吸慢一点,别怕。 老师以一种几乎越界了的亲密搂住了学生,他低垂下头颅,脖颈呈现出一种优雅的弧度,略卷的长发落在脸庞边。克莱恩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他只能勉强捕捉到老师的面容,和自己隔得很近、很近,那双像是蜂蜜一样安静、甜蜜的眼瞳始终注视着自己,睫毛很长,像是蝴蝶,轻轻略过克莱恩的鼻尖。是不是靠得有些太近了……?克莱恩勉强找回一点神志,晕头转向。因为专注地和老师对视,这时候他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旅途结束了,克莱恩落在地上,老师的手轻飘飘从他的腰间略过,免得他摔倒。克莱恩站定了,逐渐找回神志,抬眼,看见阿兹克先生。他站得离克莱恩一臂远,是一个礼貌又能随时帮助他的距离。 也许想多了。 克莱恩先把杂念抛到一边。他先打量了下周围,这里是荒岛上的一片沙滩,安全了。他想开口说明情况,谁知道阿兹克那原本有些慵懒疲倦的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他的褐眸忽然幽深,仿佛联通了一片死寂深暗的世界。阿兹克伸手,轻轻握着学生的手腕,把他的手捏开仔细打量。衣袖破了,还到处是泥浆,把阿兹克先生的手都弄脏了。克莱恩有些尴尬,如果不是无面人的能力,他现在一定脸红了的。阿兹克垂下眼睫,仔细打量着学生手背上染着淡黄油污的细密绒毛,这是刚刚那灵教团的非凡生物带来的诅咒。 阿兹克不合时宜地想,像是幼崽。他刚刚觉醒了来自第四纪的、混乱复杂的记忆,这对他的身体是很大的负担,阿兹克整日整日的昏睡,醒过来的间隙也头疼,按着眉心,倦怠不已,像是湿冷下雨天里盘踞的蛇,他勉强打起精神,泡了一整杯苦涩的咖啡,想了想,加了两勺奶和更多的糖,来到书桌前,打着哈欠给学生写信,灯光熏得他昏昏欲睡。等等,这句话太亲昵了——白骨信使可怜兮兮地罚站,张开手,接住了废弃的信件。嗯,这句话是不是太疏离了——于是白骨信使手里又多了好几封信件。舌尖的咖啡甜得阿兹克的脊柱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他叹息,果然还是不适应小孩子的口味,于是他拉开抽屉,点燃了一根昂贵的雪茄。雪白的雾气缭绕着他柔和的眉目,他舒展开身体,想到卡特琳娜那些文献,想到克莱恩写的那些珍贵情报和真挚的问好,学生写满了一整页,恨不得把神秘海域里那些注意事项全部告诉他,阿兹克想到这里就无奈又饱含歉意地笑……对,该去找一下路德维尔的,克莱恩隐匿在字里行间的告状让他很心软。向来写信简洁有力的小孩还特地提了一句自己损失了多少件非凡物品。阿兹克半睡半醒间都能想到一只小黑猫心疼地整理自己的行李箱,瞪圆了眼睛,捂着钱包,耳朵都垂下来。这让他又想起被克莱恩告了一状的白骨信使,披着外衣、显得慵懒的绅士露出一个没什么力气的笑容,他微微侧头,偏长的头发散开,露出右耳垂下的小痣:最近没欺负克莱恩吧?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白骨信使连连摇头,差点把自己摇散架。 他还是有很多收获的,阿兹克想起第四纪神明之间混乱、无休止的战斗,想起自己弯下脊梁、虔诚地闭上眼、由死神亲自戴上黄金冠冕的时刻,想起在手下匍匐的、一望无际的白骨活尸,想起自己刚刚破壳时候,湿漉漉的蛇尾,长着细碎绒毛的羽翅,他睁开被肉膜覆盖的蛇瞳,那些女官即刻失控了,尖叫着死去,很快又化作苍白的不死生物,站起来,摇晃着,把阿兹克和他的兄弟姊妹们捧在丝绸的垫子上。幼崽。阿兹克垂下眼睫,看着克莱恩手背上那些细碎的绒毛。他确定之前自己对着那些拜朗的神话生物后代并没有这种酸涩、柔软的情绪,像是咬碎了一块刚切下来的蜜巢,甜蜜黏腻的汁液从唇齿间迸裂开。 这很难处理吗?克莱恩有点慌,他不知道为什么阿兹克要打量思考那么久。他看见深肤色的绅士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来,阿兹克的眼角和嘴边带了一些纹路,并不苍老,反而显得他更优雅。不好意思,我最近睡得有点多,思维有些迟缓。阿兹克呢喃着,像是戴上黄金冠冕那一刻一样弯下脊梁,吻在克莱恩的手背上。克莱恩的手一下子麻了,连带上臂、肩膀和脊椎。那些细碎的绒毛很快消散了。等等,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 学生脑子一片混乱。阿兹克含着笑,直起身,问,还有哪儿长了吗? 克莱恩欲言又止,克莱恩止言又欲,克莱恩晕头转向,克莱恩说,还有,声音有点发颤。 于是老师低下头,解开克莱恩的袖口,把衬衫挽上去,含着笑意低下头,一路从清瘦的手腕吻到克莱恩的手肘,他的唇瓣轻轻擦过克莱恩白皙到接近透明的肌肤,也擦过潜伏着的蓝色脉管,比情人的亲昵要懂分寸,比单纯的治疗要心怀鬼胎。学生解开衬衫,背对着他,两片漂亮的蝴蝶骨支棱着,阿兹克低头吻过去,无意中眯起眼,看见学生如常的神色和颜色没有变化的耳垂,他愣了愣。于是接下来稍微过分了点,他,顺着学生清瘦的脊梁一直亲吻到腰间,那些幼崽的细密绒毛纷纷溃散,接着他又返回去亲了克莱恩的后颈,用带着黑手套的手抬起学生的下颌,吻过克莱恩上下滚动的喉结。您刚刚抽过烟了?学生的声音有点紧,阿兹克这才确信无面人刚刚还是害羞了的。他眨了眨睫毛,慢慢说,提神,你介意吗?克莱恩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接来下是脸颊、眼尾。克莱恩晕头转向,心想脸上有长吗有长吗我怎么不记得还好无面人能控制全身每块肌肉没有丢脸的表情也没有不恰当的反应—— 老师的嘴唇染着一点点苦涩的香味,那是年长者独有的气息,拂过克莱恩的心尖,他甚至又要过呼吸了。阿兹克好无奈地捂着他的口鼻,学生眨了眨眼,他心里有点失望的——其实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更方便。克莱恩心里想。 年长者替克莱恩解决完了残存的小麻烦,又替他披上衬衫,系好扣子。克莱恩,很抱歉,我最近还有事情要忙,精神也不是太好。等那件事情结束了,我再来找你,和你去找那枚死神的戒指。阿兹克轻声说,他替学生整理好了领口,无奈笑道,让路德维尔赔你那个袖钉怎么样? 噢……噢。克莱恩有点尴尬地解释,那个袖钉是小问题。戒指才是,我觉得应该能对您的记忆有帮助。 阿兹克深深看了他一眼,说,谢谢你。这对我帮助很大。不过最近你得去贝克兰德这样的大城市,玫瑰学派在那里不敢放肆,调动的力量也很有限。当然,最好应该是帕苏岛等各大教会的总部——当然这会有另外的风险。 他懒洋洋地开了个鲁恩式玩笑,自己先眯起眼笑了。克莱恩心下决定要帮他在心理炼金会请教一下人格问题。阿兹克听见海鸥在空中呼啸、盘旋,浪潮一阵阵打到沙滩上,海风腥咸——很安静,和克莱恩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安静的,虽然在这之前总得解决克莱恩不知道从哪儿惹来的小麻烦。他很眷恋这样的时光,先一步错开视线,说,我得先走了,你注意安全,不要去招惹那些大人物,记得吹哨子和写信。 克莱恩心道,这可不是我招不招惹他们,是他们来找我先的啊——他有点委屈,但还是乖乖说好。阿兹克想了想,问,你刚刚那个非凡物品带来的副作用是什么,持续多久?他只是无意中问了一句,却发现学生的表情凝滞了,眼神飘忽着,克莱恩沉默了一会,努力平静道,怕黑,六小时。他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表示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还有光之祭司的特性呢。阿兹克说,嗯。克莱恩等了他一会儿,没看见阿兹克打开灵界的门,他说,您不走吗?阿兹克微笑着说,先不了,我有点困,找家咖啡馆和我坐下来聊聊天吧。大概六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