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九宫格
砖石缝隙原本用某种特殊水泥填充着,只是在海边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淋下开裂松脱了,罗斯洛克不费什么力气便撬开砖石。但一连开了好几块,他们才看到铁盒的全貌,比起之前他们挖到的,这次的铁盒大出一倍不止。 因为储存位置不当,铁盒几乎全锈掉了。 “得小心一点,”莱尔叮嘱道,“我感觉它随时会散架……?”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伸手去拿盒。果不其然,罗斯洛克稍一用力,他接触的地方便应声碎裂,里面结块了的灰白色东西露了出来。 “根本拿不起来,”罗斯洛克抱怨,“已经比脆皮冰激凌的脆皮还脆了。” 反倒莱尔恢复了冷静:“里面应该还是那样的木盒,这应该是草木灰和碳屑受潮结的块。你直接拆了这个盒子。” “噢,那很简单。”说着,男人用刀柄砸在盒面。 完全生锈的铁盒立刻碎裂,拨开锈红的残片,下面是一整块灰白的类似石膏的东西。罗斯洛克再用刀柄一砸,石膏块也碎裂开,里面竟然还是铁盒。 二人对视一眼,罗斯洛克将手伸向下一个铁盒。 同样的流程再经历一遍,铁盒里还是铁盒。 “……他早就想到放在这里会腐坏,但哪怕这么一个套一个,他也一定要把东西藏在这里。”莱尔皱眉,这似乎坐实了罗斯洛克说的“看风景”。 打开第四个铁盒,里面的草木灰和碳屑还没完全变质,男人用手扫了扫,熟悉的鱼骨纹章终于露了出来。他撬开木盒,拆开藏着的油纸包,又一张画出现。莱尔只草草扫了眼便可以确定:“还是赫法娜的画像。” 他凭空回忆了一下上次那张画的模样——上次是赫法娜后脑的部分,这次是肩膀和胸口的部分。片刻后莱尔推断道:“一共应该有九张,是一张画,拆成了九宫格。按数字排列的话,上次我们拿到的是六,这次是八。那个农场小孩拿到的应该是二。” “……”罗斯洛克思忖片刻,然后眼睛放光,“你是说还有六个谜题?奖金还会加六次?那能加到多少钱,五十万?一百万?” “不不,”莱尔看了看背面只有半行、依旧无法辨认的下一题的谜面,“应该只剩最后一题了。” “你不是说有九张吗?” 莱尔捡起之前弄出来碎石块,直接在砖石上画下九格,标上序号:
一二三 四五六 七八九
“我们拿到答案后,背后的谜面只有半截,必须和下一张拼起来才能知道写了什么。如果有九个谜题,那每张画背后应该都写了两个半行字才对。” “说简单点,莱尔,我听不懂。”罗斯洛克道。 “简单点来说,”莱尔将其中五格画上叉,“作家拿到的谜题,一开始应该就有五张。分别是一、三、五、七、九。除了第一张背后是完整的谜面,其余的画作背后要么没有内容,要么只有半截,必须和相邻一张拼起来,才能拿到下一张画的位置坐标。‘二’和‘三’相连,得到‘六’,也就是我们之前拿到的那份;‘六’和‘九’相连,然后得到了‘八’,也就是我们眼前这份。这一份要和‘七’连在一块,应该就能得到‘四’的位置。” 罗斯洛克挑着一边的眉毛,一副正在激烈思考地模样。 莱尔拿着画,用背面面向罗斯洛克:“证据就是,上一次‘六’的半截谜题在下面;这一次,谜题在左边。” “我明白了,”罗斯洛克说,“拼出来一张完整的画,就是最终大奖的位置 ?” “没错。” “那你认识这张图吗,这肯定也不是什么儿童简笔画吧?”罗斯洛克说,“你应该知道出处,找到这张画,我们就可以直奔终点。” 莱尔摇摇头:“很遗憾,我也不知道这张画是什么画。” “好吧,我高估你了。” “……” 罗斯洛克从他手里拿过画,包回油纸中,塞进了自己怀里:“下去了。” “你还是打算先兑奖吗?”莱尔说,“如果你的目的是最后的……”“我的目的是钱。”男人率先下去一格,“先兑奖,拿到手再说。” 这次罗斯洛克没再拉着他,他只能自己双手攥紧铁链跟上。在这种高处,下行比上行还要恐怖,莱尔刚踏上砖板,腿就有点哆嗦。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装镇定着问:“你要那么多钱到底干什么……” “会有人嫌手里钱多吗?”男人已经轻巧地钻回塔内,“那可是钱诶?” 剩下他继续艰难挪动着腿,每一步都必须踩实了才敢彻底落下。大约是嫌他慢,几秒后罗斯洛克又探出脑袋,看表情都知道他因为十万即将到手而正心情愉悦:“你怕高吗?” “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莱尔没好气道,“我都说我不上去了。” “不上去就找不到十万块了。”罗斯洛克又说,“要我拉你进来吗?” “你这么问的意思就是要收费吧。” “聪明,不愧是你。” 这时一阵呼啸的大风吹来,铁链都有些摇晃。莱尔吓得背脊生寒,连忙道:“拉我!” 罗斯洛克二话不说,捉住他一只手臂,把他往前猛地一拽。 这一下来得突然,莱尔的脚倏然滑出转板,就这么直直往下坠。但罗斯洛克早有预料,他甚至没来得及惊恐,就被对方像拎垃圾袋似的拎了回去。省略掉一步步踩砖的中间动作,罗斯洛克把他拎到抬腿就能踩到窗框的高度;他迅速钻进去,接着腿发软地往地上一坐:“……你想吓死我吗。” “好玩吧。”罗斯洛克笑着道。 “哪里好玩?” 男人摸出一支烟递给他:“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 “像你这样的我能拎着走十公里,”罗斯洛克道,“你得相信我的实力。……我先下去拿衣服,你休息好了直接下来。” “噢。” 男人说完就走,留他一个人坐在镜子前吸烟。 脚步声回荡在这座古老灯塔中,浮尘静静下落,莱尔想着复杂的谜题,却对罗斯洛克那句猜想耿耿于怀——“也许他就是想让找答案的人来这儿吹吹风,晒晒太阳”。这听上去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开心,莱尔只认为是个劣质玩笑。可他再想想罗斯洛克站在风中畅快笑起来的模样,又感觉自己狭隘了。确实会有人因为这风景、这阳光而觉得爽快,哪怕这人杀人不眨眼,是可以提着一行李箱的尸块还若无其事的杀手。 脚步声远离了。 他忽然觉得必须追上去,于是扶着墙起身,双腿仍有些发软地下楼。 好不容易走出希维塔,莱尔望向先前他们靠在一起睡觉的岸边,罗斯洛克晒在旁边的风衣已经不见了。他再往稍远处看了看,就看到对方蹲在沙滩上。那头白发在烈日下反光耀目,莱尔不由眯起眼,才看清楚对方正在捡被冲上岸的贝壳、小螃蟹。它们被捡起来,然后又被大力扔回翻腾的海。其实有些海生动物,似乎是要在岸上待一会,觅食或者繁殖;罗斯洛克大约不清楚这些,或者清楚也不会在意。 这就是罗斯洛克的底色,有些温柔,但不多,且温柔得很诡异。 “明明杀人的时候呼吸都不会变快一点”,他心想。 他开口正要扬声叫罗斯洛克;突然的一只手,时机掐得很完美地伸过来,在他发出声音前倏然捂住他的嘴。 “唔!” 有人拖着他走回希维塔内,他被一下摁到墙上,随之而来的是句轻佻的招呼:“又见面啰。” “……” 栅窗的光照亮对方半张脸——是那个在西原碰到的莫西干发型的男人! 当时他在巷子里遭遇抢劫,这人帮忙救了他;他对那只犬牙的耳坠印象很深刻。现在耳坠也在对方右耳下挂着微微晃动。 莱尔还没来得及说话,莫西干已经用枪抵在了他喉咙:“在上面找到了什么,送给我吧。” 咽喉被挤压得难受,莱尔刚想发声就咳嗽起来,艰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的同伴就在外面,等他过来你就……”“我知道我知道,”莫西干打断他,“那家伙是很强,本职工作应该不是杀手就是雇佣兵吧?” “那你还……” “但你很弱呀,”莫西干笑眯眯道,“我抓到你就好,又不用跟他分高下。好了,东西交出来。” 莱尔呼吸急促:“什么东西……” “你们不是在破解报纸上刊登的谜题吗?别装傻了,我很清楚你们的事。”莫西干一边说,一边从自己怀里摸出本薄薄的笔记本,“莱尔·弗里西,南部人,服过役,手腕上有鱼骨状的胎记。” 说完,他收回笔记本,抓起莱尔的右手略略翻转露出手腕:“就是这个对吧。” “……你是冲我来的?” “不啊,我是冲你们拿到的东西来的。刚刚在塔顶忙活那么久,不可能一无所获吧?你不配合的话我也可以搜身,我不怕麻烦。” 莱尔倏地反应过来:“……你一直跟着我们,你从西原就跟着我们。” “喔,很聪明嘛。”莫西干戏谑地笑,八字眼笑起来有些讨厌,“我跟了你们好久,中途你们还分头行动过两天,把我愁坏了,不知道该跟着哪边。你那个同伴可真是厉害啊,虽然没抓到我,但直觉很准,好几次差点看到我。” 原来是这样,罗斯洛克问过他在圣济院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来希维塔的路上也一直回头看。那大概是他的野生动物直觉在拉警报。 莫西干不再废话,维持着用枪控制住莱尔的姿势,另只手在莱尔身上从头摸到了脚。莱尔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小手枪。莫西干拿出手枪看了看,不知为何就有了定论:“你根本不会用枪吧,这枪都没开过。” “……” 莫西干把枪插回他后腰,很自负道:“那还给你好了。” “我们只是在上面吹了会儿风,东西没找到,我们也还在找。”莱尔解释着,脑子在高速旋转。 他必须想办法告诉罗斯洛克有其他人,他很确定凭自己是对付不了眼前这家伙的。可对方挟持他的位置、角度仿佛都是设计好的,他在螺旋阶梯下,刚刚好视平线都被墙面封死,从外面根本看不见他们。 “不可能,既然不在你身上,那就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莫西干叹气,“最麻烦的情况就是我要用你当人质换东西到手了,我原本觉得他可能会让你负责保管,毕竟你看起来很弱,别人不会想到这么值钱的东西在你身上。好了,你……” 莫西干话没说完,外面罗斯洛克道:“莱——尔——还没下来吗?” 他得通知罗斯洛克:“罗……唔!” 男人抢在他出声前又一次捂住他的嘴。 紧接着罗斯洛克再道:“我闻到一股工业香精的臭味,那应该不是你刚涂的香水吧?” “啧,”莫西干不爽地咋舌,“麻烦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