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动物在哪里同人】The Cranberries
#Theseus/Newt 他在等待比草莓更加甜蜜的东西
忒修斯隔着一整个舞池就看见了他的情人。斯卡曼德家的小儿子,他年轻的弟弟,纽特·斯卡曼德站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端着酒杯交谈的男男女女之中,拘谨地低着头,试图把自己藏进帷幕里。他茫然得好像一只离群的鹿,好像只要有人向他搭话他就会随时从这里逃走一样。 即使隔了大半个屋子,忒修斯也能一眼发现他的领结歪了。那是他给纽特挑的领结,端庄大方,适宜任何隆重的场合。同样的领结他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材质和款式,现在正安然呆在他的领口上。纽特一定是把它扯松了,他好笑地暗自思忖,他的弟弟一向不擅长出席觥筹交错的场合,让他在舞会上和人交谈几句简直能要了他的命。他会站在屋子的角落里,或许会躲在桌上一簇盛开的百合花后面,垂下头,尽量让卷曲的额发盖住他的眼睛,不和任何人对视。领结势必会让他呼吸困难,他会悄悄地,笨手笨脚地扯动那条窄窄的布料,用他那细白的手指。 上帝啊,他看起来根本不属于这里。 忒修斯听见有人在呼唤他,他为自己的走神低声向身边的人道歉,然后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他沿着屋子的边缘缓缓接近纽特,觉得自己像是小心翼翼接近目标的猎手,而他的猎物对此一无所知。他绕到纽特身后,凑近那个盯着桌布一角发呆的人,在他耳边轻声说:“您愿意陪我去露台上吹吹风吗,斯卡曼德先生?” 纽特小声地惊呼出声。他几乎是跳着转过身来,差点撞到了忒修斯的下巴,还险些踩到了他的皮鞋。忒修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在他们还没有吸引更多注视之前敏捷地把纽特拽到了柱子后面,用身体挡住了他。 直到感觉纽特惊魂未定的呼吸在他手心里渐渐平复,他才把手松开,满意地看到纽特雀斑附近的皮肤都变红了。 “还是同一个问题,斯卡曼德先生。”他把手放下,满眼都是笑意,“您愿意和我去露台上吹吹风吗?” 纽特喘匀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拽着忒修斯的前襟,赶紧触电一般放开。他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嘴里嗫嚅着,蜷曲的额发搔在忒修斯的鼻尖。忒修斯凑近了些,意欲看清那细密的颤抖的睫毛和骤然变得生动起来的雀斑。 他凑近了纽特的脸,才听见他的声音,细若蚊呐。 “我很乐意,先生。”
纽特出生的时候忒修斯才八岁。当时的情形他已经不太记得请了,只记得有一阵子家里的所有人都异常忙乱,他破天荒不被允许到母亲身边玩耍,只能由女仆牵着手规规矩矩去向母亲问安。“因为我们要迎来一位新的小天使。”母亲摸着他的头说,而他盯着母亲一日日鼓起来的肚子,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 弟弟出生好几天后他才被允许去婴儿房看他。忒修斯趴在婴儿床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小婴儿肉嘟嘟的脸颊。他们怎么能觉得我会不小心弄伤他?他气愤地想。看见纽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天使什么样。纽特被裹在纯白的织物里静静地沉睡着,时而在睡梦中挥舞手脚。婴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肉嘟嘟粉嫩嫩的,忒修斯小心翼翼地把一根手指放进他的手掌里,想试一试他的手心是不是像想象中那样柔软,如同猫咪的肉垫。 出乎意料的,纽特一下子把他的手指攥紧了,就像他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忒修斯,他最亲近的哥哥的存在。忒修斯一瞬间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分毫。 神啊,他恍惚地想,谢谢您把他送到我身边。 如果不是女仆来把忒修斯带走,大少爷估计能盯着小少爷直到晚上。斯卡曼德夫妇乐于看到忒修斯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哥哥,他对纽特的关心和照顾无微不至,而且他长了纽特许多,这无疑使他更加完美。他充满关爱,理智,且富于耐心,他教会纽特说第一句话,教他写第一个字,纽特口中呼唤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忒修斯。 八岁的年龄差带来的唯一坏处,就是纽特才只有三岁,忒修斯却要被送往霍格沃茨上学了。忒修斯只得吻别父母和幼弟,许诺会一周写一封信回家。他轻柔地拥抱了啜泣不止的纽特,拨开他因为哭泣而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那双明亮的蓝灰色眼睛来。 “我会一直记挂你的,好吗?”他温柔地亲吻了纽特的额头,“我保证。”
忒修斯果然如他所言那样,即使是在上学的日子里也未曾和纽特远离分毫。他保持着一周一封信的频率,维系着和家人的紧密。纽特能从信里听出霍格沃茨城堡是何等雄壮,塔尖直指天穹;禁林又是何等幽美,未知的生物在其间穿梭,影影绰绰。忒修斯总会在信的末尾单列一段,专门写给纽特,事无巨细地嘱咐他睡前要把热牛奶喝完,喂小动物时要小心被抓伤,更不能往屋里带。每次母亲念到这里时纽特羞得都会把头埋进枕头里,直到他能自己读信时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忒修斯从未缺席过纽特的成长。纽特的第一匹小马是他放暑假时亲自去马场挑的,纯白的小马,夏天才刚刚开始,马场水草丰美,忒修斯把他抱上去时说他英俊得像个小王子;纽特的第一封信是给他写的,忒修斯把那字迹幼稚的短信读了好几遍,最后展平了夹在日记本里;每年圣诞节,树梢上的金星都是忒修斯抱着纽特去放的,壁炉烧得正旺,忒修斯把纽特稳稳放在地上,笑着揉他的红发,“你今年又长高了,纽特。” 忒修斯很快从少年变成了成熟的青年,风度翩翩,而纽特比他想象中长得更快。每次忒修斯拉起他的手时都能感到他的手变得更大了,管家总担心他营养不良,给他熬了很多很多骨头汤,可那双小手还是软绵绵的,握在手心里仿佛没有骨头,并没有变硬一分一毫。他脸上的雀斑也没有像妈妈说的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淡去,它们还是固执地呆在那里,像星辰一样簇拥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睛。 纽特甚至比原来更加内向了,他似乎对于亲近忒修斯感到不好意思一样,不再等他一回家就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了,他只是在忒修斯呼唤他,对他张开双臂时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把头埋在他的腰间,忒修斯搂着他单薄的肩膀,觉得像是握住了小鸟的骨骼。纽特到了一般孩子都会对体育感兴趣的年纪,可他不爱击剑也不爱游泳,比起骑马,他更爱放它在草地上自己奔跑。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一头钻进花园和树林里寻找小动物,弄得脸颊上都是泥土,忒修斯把他从后门领进来,用热毛巾擦干净他的手心,他低头嗫嚅着道谢,然后跑到阁楼上一个人看书,直到晚饭才下来。 纽特在忒修斯面前越来越像一只怕生的小动物了,他害怕跟人说话,也羞于进行眼神接触,忒修斯把这归于纽特的内向和不成熟,加上他也无暇顾及更多。他毕业以后只在家呆了一阵子,他父亲坚持让他在军队里接受历练。他领了军职,在军队里一呆就是两三年,等他回来为了继承家业做准备时,纽特已经去霍格沃茨好几年了。
纽特去霍格沃茨之后变化更大了。他变得更加……疏远和冷淡了,忒修斯找不到更好的形容,纽特不动声色地从他的羽翼里走出去了,他好像有了一个他人都无法融入的自己的世界,总是沉浸其中。他第一年圣诞节没有回来,纽特在信里解释是有一只受伤的小鸟需要他照顾,第二年也是一样,接着是每一年。信也总是寥寥几句,他简略地写一些自己的近况,然后生疏地问候父母和哥哥,忒修斯试图在回信里了解他的生活,都被他避重就轻地躲开了。放暑假时他去接纽特回家,一见面就把他搂紧怀里,忒修斯能感觉到纽特在他怀里渐渐僵住了,他在很明显地忍耐哥哥的拥抱。 忒修斯不知道纽特怎么了,他感觉纽特好像和他渐行渐远。忒修斯不想这样,可他对此无能为力。
可是当所有人都以为纽特会从霍格沃茨顺利毕业时,他被学校开除了。
纽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发现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丝转好的迹象。他一眼就看见忒修斯站在大门口等他,衣着得体,没有任何不悦之色。他才真像个王子,连领针都一丝不苟,闪闪发光,而他穿着一件旧了的孔雀蓝大衣,掉了的扣子都来不及缝上。他的脚步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他缓缓地走进忒修斯,心里想着他第一句话会对自己说什么。终于,忒修斯像是对这点距离终于无法忍受一样,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他。 纽特的手提箱掉在了地上,他一瞬间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鼻头发酸。他迟疑地把手搭在哥哥的背上。 忒修斯的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腰背,他把脸埋进纽特的大衣里,像干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清泉,似乎弟弟衣服上的气息能够缓解他的思念一样。他轻轻地拍打纽特的背,好像小时候他念着故事哄纽特睡觉一般。 “你终于回来了,弟弟。”他说,“我很想你。” 忒修斯说话轻柔,就好像他只是放了个暑假。纽特咬住嘴唇,不想让任何回应从嘴里溜出来。
忒修斯的确是个完美的哥哥,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比他更加体贴了。纽特把半张脸浸到水面以下,在蒸腾的热气里眨着眼睛。忒修斯让仆人接过了他的行李,温柔地对他说他一定累了,先回房间休息吧。他回到房间,就发现热水已经放好,他最常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似乎长出眼睛一样在望着他。他把自己泡在热水里,决心什么都不去想。 等到晚饭后他才下楼,餐桌上只有他和哥哥两人。“爸爸妈妈去短途旅行了。”忒修斯跟他解释到,而纽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发出含糊的回应。 他离我好远。纽特模糊地想,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忒修斯手中餐刀的反光,他的餐桌礼仪优雅又娴熟,不像我,现在还笨手笨脚。我们现在只搁着一张餐桌,他悲哀地想,以后我们只会越来越远。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声音大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想先上楼去。”他把声音不自然地拉高了,不敢去多看自己的哥哥一眼,“晚安忒修斯。” “等等。”出人意料的,忒修斯叫住了他。他放下刀叉,向着纽特走来,“我们能谈谈吗?”他言辞恳切,呼出的气体让纽特脖子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就我们两个。”
走进书房的时候纽特还在疑惑,书桌上为什么摆着忒修斯的钢笔?他突然明白过来,父亲出门了,忒修斯理所应当是一家之主,应该在书房处理事务,那张厚重的雕花书桌,还有家族的火漆印,以及那背后代表的一切,现在都是忒修斯的,将来也会是忒修斯的。这个认知让他眼眶发酸。忒修斯绕过他站到了书桌前点亮了台灯。看哪,纽特颤抖地想,他跟这场景是多么合衬,他是位真正的贵族,他才是斯卡曼德家骄傲的儿子,而我不过是他拿不出手的弟弟而已,只能让哥哥和家族蒙羞。 “纽特。”忒修斯低声喊他的名字,纽特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忒修斯的皮鞋,“你还好吗?” 纽特胡乱点着头。 忒修斯叹了口气。纽特感觉他走进了些,似乎要触摸他一般。他条件反射一样往后退了一步,忒修斯停住了。半晌,他说:“纽特,你是我最亲近的家人,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对我说。” 纽特默不作声。见状,忒修斯接着说道:“你是最好的,你永远是最好的,纽特。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们的骄傲,父亲,母亲,我,我们都会无条件地爱你,支持你,站在你身边。” 纽特不可置信地长呼一口气,在他意识到以前,他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溢出了眼眶,滴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他怎么能这么说?纽特差点笑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地对我示好,纽特想,就好像他的爱是可以毫无条件随意抛洒的东西,就好像我为了得到他的认可而付出的努力毫无意义,就好像,就好像我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在他那里都不值一提,都是能像蛛网一样轻轻拂去的东西。 “你不懂……”他哽咽着说,“你根本不懂……” “那就让我懂。”忒修斯的双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说出来,让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纽特……” “你根本就不懂!”纽特甩开了忒修斯的手,崩溃地大哭出声,“我不喜欢……我做不到像你一样,坐在办公桌前面,做这些,所有的这些……”他用手指着那些信件,协议,墨水瓶和火漆印,整个人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根本做不来这些!我没有办法做到像你一样。” 天哪,他泪眼朦胧,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而透过泪眼,他的哥哥还是那样衣冠楚楚,满脸错愕地看着他,这怎么能让人不自惭形秽呢?纽特自我厌恶地别过脸,感觉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如果是我给你太多压力的话,我道歉。”半晌,忒修斯缓缓开口,像是怕吓坏他一样。“这不是我的本意,纽特,我可以让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大可以慢慢来。” 正是这句话让纽特怒火中烧。道歉?他愤怒地想,你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事情,反倒是我需要道歉。在霍格沃茨的日子里,身边每一个人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和哥哥完全不同,哥哥是最优秀的学生领袖,而他只是一个交不到朋友被排挤的怪胎。 他也试着去模仿哥哥,却不得不屈从于自己的内心。他注定无法成为哥哥那样的绅士,他不健谈,不理性,不善交际,他永远不可能像哥哥一样在书房里处理各种家族事务,写一封又一封措辞优雅的信,永远习惯不了动作优雅地伸出手,让管家为自己佩戴亮闪闪的袖扣。 而忒修斯对他一如既往地关心,这让他更加痛苦和羞愧。天知道有多少次,纽特几乎要绝望地在信里写,请别对我这么好,这让我觉得自己更加面容丑陋。我并不值得。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几乎是冷笑着说,觉得自己是一只嘶嘶作响的毒蛇,“我不想要这些!我受够了这些书,文件。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根本就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他哽住了,他要用尽自己全身力气才能不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如果我做不好……如果我没办法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我还能像这样理所当然地得到你的偏爱吗? “那你想要什么呢?“忒修斯的声音宛如耳语一般。 “我想离开!”他不假思索地说,“只要不是这里,去哪里都行。我只想离开!” 他感觉忒休斯整个人都凝固了。 “好。”半晌他说,“你可以离开,去哪里都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爸妈那里,我去解决。” 纽特无从得知他的情绪,他可能生气了,忒修斯即使生气,也是温文尔雅的。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书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哭着睡着的。第二天他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搭上了去美洲的船,没有向忒修斯道别。
纽特一走就是好几年。很奇怪,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开始怀念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更何况他从不讨厌忒修斯。他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风雨飘摇中的轮渡,或是破败简陋的猎户小屋里思念着忒修斯,在每个孤寂的夜里,他把整宿的思念编织成网,将溃不成军的自己整个兜住。无数次纽特都差点举手投降,可是随着第二天清晨到来,他又能重新恢复淡漠的伪装。 忒修斯倒是很快放下了两人间的那些龃龉。几乎是纽特刚到美洲,他的信就随着纽特的脚步跨过大洋飞了过来。忒修斯在信里亲切得如同他们俩从未发生那样激烈的争吵,他事无巨细地写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你的小马已经长得足够大了,你小时候经常爬的苹果树结果子了,妈妈用百合插了花瓶装饰餐桌,可是你并不在这里。我们都很想你纽特,希望你今年能够回来。纽特把信纸凑到灯下读了一遍又一遍,可他回信却总写,忙,可能不行,有只动物需要我照顾,寥寥几行,他重读一遍,还是无处增添,只能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折好放进信封,像是把自己的心也一并折叠压缩,放进不为人知的角落。 纽特知道忒修斯和他之间还是有什么改变了,他自己促成了这种改变,可他说不上哪里变了。忒修斯写信总是三令五申地让他回家,可是他从来只写“大家都很想你”,忒修斯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他无从得知。 而纽特也鲜少回家。
纽特回家的那天正好下着雪,忒修斯在门口站了不一会儿,肩头就积了一层雪花。屋里透出暖黄色的光来,他借着这光模模糊糊看见一个提着行李箱走来的人影,赶紧抖掉了斗篷上的雪花。 纽特瘦了,他不动声色地想,他也长高了,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纽特显然也看见了他,他愣在原地,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沉默地看着他。忒修斯想,到头来还是他得迈出这一步。 他走上前,张开臂膀,像一只古怪的大鸟。纽特脚下生了根一样,脸上带着某种无措的神情。 忒修斯没有拥抱纽特,他只是把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掸去了他身上的雪花。 “进屋吧,纽特。”他深深地看了纽特一眼,“爸爸妈妈都在等你。”
斯卡曼德夫妇对幼子的归来感到欣喜若狂,他们连声询问纽特的近况,埋怨他在平安夜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忒修斯站在离纽特几步远的地方,嘱咐仆人去给纽特倒一杯姜茶。纽特接过茶的时候像是被烫到那样哆嗦了一下,抬头迅速地看了忒修斯一眼,那目光如同轻鸢剪掠,忒修斯看不清他的眼神。 晚饭很快端上餐桌,父母很快发现纽特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便停止对他异国生活的挖掘。一家人聊着天,妈妈突然对忒修斯笑道:“忒修斯我亲爱的,我听说你最近和莱斯特兰奇家的小女儿走得很近。”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忒修斯简直要被逗笑了。比起其他千篇一律的女士,他的确和莉塔·莱斯特兰奇走得更近,可要是有人捕风捉影地把他们俩形容成恋人,那就太可笑了。他现在对婚姻并无憧憬,更别提他和莉塔一半的对话都是关于纽特的。他刚想开口反驳,却听见自己对面传来刺耳的一声响。 纽特在他对面坐着,手里还维持着切割羊排的动作,尽管他把头埋得很低,忒修斯还是敏锐地发现他耳根都红了。他似乎也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 ,喏喏地连声道歉。斯卡曼德夫妇只当是小儿子风餐露宿久了,手下一时间失了力道,继续追问忒修斯他和莉塔的关系。 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恶意和怒气,忒修斯改变了说辞。那番话在他嘴里转了个弯,他微笑着,毫无破绽地说道:“是的母亲,我认为莱斯特兰奇小姐非常美丽。” 他母亲惊喜地笑了起来,忒修斯深沉稳重,很少公开表示对某位女性的好感。她追问忒修斯是否好事将近,而忒修斯看着餐桌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发一语的纽特,他依旧不让人看清他的脸,可他过于用力地攥着刀叉,指节都发白了。
直到圣诞节过完,纽特都没有跟忒修斯说过一句话。
雪还没有化完的时候纽特就急匆匆地表示要赶回美洲,斯卡曼德夫妇再三挽留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忒修斯一言不发地送纽特出了庄园,纽特走在他前面,固执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自从平安夜那天晚上过后,纽特就再没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过一个字。
“纽特。”忒修斯在他上车前叫住了他,纽特转过身来,眼底一片固执的冰霜。 “纽特。”忒修斯叹了口气,他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出口,最后却只说“多给家里写信,好吗?” 他终于张开手臂,上前想要轻轻拥抱他的弟弟。可是纽特一闪身躲开了他的怀抱。 “不必了。”他说,“我还没有祝贺你好事将近,哥哥。”
纽特没有正面回答忒修斯,可他以另一种形式做出了回应。一个月后,斯卡曼德夫人收到了一封信,纽特在信里表示自己在美国遇到了一位可爱的女士,戈德斯坦恩家的长女。“我随信附上她的照片”,纽特写道,“戈德斯坦恩小姐的眼睛尤其动人,像……” 天啊。忒修斯想,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记仇。而且他的形容还是一样糟糕,他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纽特这次的美洲之行没能持续很久,才不出半年,他就被母亲的一封急信扯了回来,纽特完全无法拒绝。母亲在信里猜测忒修斯马上就要和莉塔订婚了,她热切地期待着这一刻的发生,并且希望纽特届时也会在场,不要错过他哥哥人生中的重要时刻。真好,纽特盖住自己的眼睛,这一刻迟早要来,我宁愿它在我眼皮底下发生,尽快尽早,就当了却我一桩心事。 就当这些年不过是我大梦一场,我们很快要继续做回兄友弟恭的兄弟,这梦迟早要醒的。
忒修斯看到纽特重返英国的时候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颇有几分得色,纽特这次能这么快回来全仰赖于他对母亲的频频暗示。可是当他看到怒气冲冲,如同炸毛猫咪一样的纽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暗示太过了。 纽特完全是生硬地拒绝了他的拥抱,回来之后就一头扎进屋子整理手稿,那架势似乎不到忒修斯订婚他绝不会从房间里出来一样。忒修斯对这局势早有预料,他在晚餐桌上公然表示下周莱斯特兰奇家要举办舞会,他想带着纽特一同出席,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刺耳的刀叉声。
斯卡曼德家对于这场舞会的重视超乎想象,忒修斯是不需要额外操心的,于是他们花了一整个下午来打扮家里的小儿子。纽特四肢不协调地走进来时忒修斯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口,他从镜子里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幼弟,手不知不觉地停住了。 他们一定花了所有心思去打扮他。忒修斯怔怔地从镜子里盯着他,他的弟弟已经不修边幅太久(虽然那也很可爱),所有人都忘了他可以有多好看。纽特的一头棕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领口洁白优雅地伸展着,像是欲飞的鸟,衬着他的一双蓝眼睛如同星辰,雀斑如同蛋糕上的糖粉。他感受到忒修斯的注视,从镜子里犹犹豫豫地对他一笑。 我应该把你藏起来,他想,不让所有人看见你,只有我能看着你。
“你准备好了?”他问,对着纽特笑了一笑,“你还记得舞步吗?” 纽特不知如何回答,他犹犹豫豫地走近了。忒修斯对着他一伸手,似乎是想把他拉近一些。“你来。”他说,“帮我看看我该戴哪一只领结。” 纽特久久没有说话。忒修斯诧异地看着他,才发现纽特低着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忒修斯想触摸他的肩膀,被他一掌拍开。 纽特罕见地生气了。他瞪着眼睛怒视着忒修斯,像只被冒犯了的小兽。“哦,太棒了。”他几乎是叫喊着说,“大老远把我从美国喊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挑选领结!” 这下轮到忒修斯手足无措了,他试图接近纽特,却再一次被避开。“不,纽特,你怎么会这么想?”忒修斯低声说,“你是特别的。” “我看不出来自己哪里特别。”纽特说,强忍着不要在忒修斯面前哭出来,“如果我真有你说的那么特别,那你为什么放任我在美洲一呆就是这么多年?把我喊回来就是为了……你要订婚了。” 还没等忒修斯说话,纽特急匆匆地转过身去,像是再也不能和忒修斯相处一秒。“选那条白色的吧。”他走出门之前甩下这句话,“莉塔会喜欢的。” 见鬼。他出门后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是泪。我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纽特沮丧地想。
忒修斯像一阵风似的跑过走廊,领结歪歪斜斜的。“等等!”他大喊道。正准备启程的马车夫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位大少爷。忒修斯对他打了个手势,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车厢。 纽特在里面吃惊又冷冰冰地盯着他,他往后靠了靠,下巴抬起,呈现出一副被冒犯的样子。可他的眼圈还是红的。“虽然我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他开口道,“但我确定我们家里有不止一架马车,哥哥。” “我认为我们俩还是一起出场比较好。”忒修斯气喘吁吁,笑着解释道。 纽特很快把目光移开了,他很早就知道他并不能在口舌之争中胜过忒修斯。两人沉默了很久,纽特突然说:“你知道这根本无关紧要。” “我只是想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忒修斯解释道。 “可你我都有各自的情人,不是吗?”纽特故作冷淡地说。他侧脸看向窗外,下颌扬成一派冷漠的线条。 “我并没有情人。”忒修斯开玩笑似的说,“可能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他似乎并没有理解我的心意。” 这句话像春风破冰,纽特脸上的冷漠一下子被惊讶打破了,他扭头吃惊地盯着忒修斯。忒修斯的眼睛就等在那里,像是准备捕捉小鸟的鹰隼,正正好好接住了他的目光。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想的。忒修斯在心里轻声说,让我看看你心里渴望的是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 尽管纽特像被火燎到一样很快地把目光转了开来,但那宝贵的一瞬已经足够了。忒修斯没再说话,两人默默无语地听着车轮压在石子路上的声音。
“你是要和我哥哥订婚吗?”纽特轻声问。 “什么,哦,纽特。”莉塔的语气由惊讶转向好笑,“这对一位未婚小姐来说可真是一项严厉的指控。你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你也听信那些无聊的传闻?” “可是……可是……”纽特开始结巴起来。 “你与其来问我,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哥?”莉塔举起酒杯,“我们是比其他人聊天更多,可是我能看出来他根本对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和你订婚的可能性都比和你哥哥订婚的可能性大得多。” “可是我哥哥说他觉得你很美丽……”纽特的声音越来越小。 莉塔惊讶地看着纽特。“他真这么说过?”她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笑意,“那你最好考虑一下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纽特晕头转向。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在不远处盯着他的忒修斯。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她订婚?”忒修斯弯下腰问他。 “你的确没有说过。”纽特警惕地后退,“可是你一直在暗示这件事。” 忒修斯耸了耸肩,一瞬间他又像纽特当年熟悉的那个还在上学的哥哥了,有时候会有点坏心眼,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气息。那架势摆明了就是说,没错,但你能把我怎么样? 纽特气得转身就走。他感觉想哭又想笑,这么多年的曲曲折折到底还是落空了,他想,可是气泡被戳破的一瞬间他并没有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落进了柔软的云层里,被温柔地包裹住了。 忒修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打定主意不去追,他要等。纽特的背影像是逆流而上的一叶小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飘向了舞厅的大门。 在门口他停住了,忒修斯凝望着他。纽特的头微微摆动,像是打不定主意要不要转过来一样。终于,他转过头,隔着整个舞池望了忒修斯一眼。 那眼神仿佛沾着露水,只看向他。一瞬间,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化为他的陪衬,偌大的舞厅里只有纽特一人。 天啊,忒修斯顿时感觉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追了出去,纽特的身影在花园里一闪而过。他找到纽特时,他正站在喷泉旁边,害羞一样地背对着他。 忒修斯走上前,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小径上突然传出人声。纽特吓得一激灵,忒修斯扯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一排灌木丛后,捂着他的嘴把他抵在接骨木树上。 人声越来越近,纽特的呼吸也在他手心里越来越急促,他的眼睛在月光下睁大了,睫毛颤抖如同蝶翅。忒修斯着迷地盯着这一切,纽特的脸涨得通红,雀斑像是点缀在草莓上的籽,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抖着。 人声渐渐走远了,忒修斯确保他们已经离开后松开了他的手,纽特仿佛呼吸不过来一样拽着他的外套,整个人缩进他怀里,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忒修斯安抚地摸着他脑后的头发,他在等待比草莓更加甜蜜的东西。 而他等到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忒修斯低声对纽特说,“我以为你不愿意出席这种场合。” “莉塔邀请我当男伴。”纽特解释道,“在那件事之后我没有办法拒绝她。” “太棒了,现在除了戈德斯坦恩小姐又多了一个莉塔。”忒修斯没好气地说,“既然你的女伴现在在跟别人跳舞,我想我短暂地把你偷走也是没有关系的。” 没等纽特回头去确认莉塔的情况,忒修斯就把他从柱子后面拽走了。忒修斯拉着纽特的小臂,带他穿过那些半透明的帷幔,上面的刺绣里掺了金线,在晚风中浮动着,闪闪发光,像一场幻梦。忒修斯拉着纽特出了舞厅来到了露台上,进入了初夏夜晚凉爽的空气中。
纽特几乎害羞地不敢碰触忒修斯的眼神。我现在所处的幸福是真的吗?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样幸福的日子,我一辈子都不敢指望。忒修斯确认四下无人,凑上来亲吻他的嘴唇。 “你在想什么?”他含着纽特的嘴唇模模糊糊地问。 “我在想人怎么能这么幸福。”纽特说,“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 忒修斯笑了起来,他放开了纽特的嘴唇,仍和他头抵着头,鼻尖碰着鼻尖。他双手捧着纽特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笑道:“请不要担心,阿尔忒弥斯。” 然后他用念情诗一般的语气说:“有我在,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是这样的日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