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rriesgarden

“你的房间里是什么样子?” “应该和你的那间差不多吧。” “是吗?” “都是罗德岛分配的统一宿舍,构造应该是一致的。” “可是多少会有点区别吧。话说,你没有进过我的房间,怎么会知道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

“请勿在走道上停留。请保持前进。” 莱辛站在走道上看着这张黑字黄底的标语。就在刚才,他在这里遇到了另一位罗德岛的干员。他想询问对方有没有看到黑键,但是对方没有停下脚步等待他的提问,而是一边继续走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走道前方。前方有什么在?走道上已经看不到那位干员的身影。每一扇平移窗都敞开着,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从窗外不留情地闯进来,把盘踞在此处久不散去的药和消毒剂的味道卷走;他感到有些冷。 他朝着那个方向慢慢走去,在幽静无人的走道上,他经过了好几个房间,有医务室、有药房;又经过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厨房和餐室(其中响起汀汀锵锵的餐具与餐盘碰撞发出的声响)——时间已经接近深夜,很显然有人在里面收拾晚餐吃剩下的食物和被使用过的餐具餐盘,餐室的大门紧闭着,现在不能进去;最后他来到走道的尽头,前面没有路了,在他的左侧是走道上的最后一个房间,门开着,暗黄色的柔和灯光平静地亮着;他走进门里。 这里是罗德岛本舰上特设的酒吧。刚才与他在走道上撞面的那位干员就坐在里面,看到他后举了举透明的啤酒杯示意,脸上并无惊讶的神色。于是莱辛明白了这个人刚才确实看到了自己,也知道自己想要同他搭话。为什么不要在走道上停留?对这个疑问,其实他能大致想到原因;他想到那些大开的窗户、矿石病的可传染性、药和消毒剂。这里是罗德岛的本舰——一家致力于矿石病研究和治疗的医药机构的大本营,感染者和非感染者之间的接触被严格限制,本舰上的所有地方都有必要保证良好的通风来最大程度地减少致病因子在本舰上传播的可能性,尤其是这一层——第三层是本舰上的所有人(无论是干员或患者,无论是感染者或非感染者)都被允许前往的公共区域。为什么不要在走道上停留?答案呼之欲出。 “要喝一杯吗?我请客。”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干员友善地向莱辛发出邀请,但莱辛摇了摇头。“还没成年?”莱辛依然摇了摇头,尽管按照莱塔尼亚的法定成年年龄来看他的确还未成年,但他并不是那种会一板一眼严格遵守这些无谓规矩的人;他不喝酒只是因为现在不想喝。 “请问您是否在这里见到过一位叫黑键的干员?”他礼貌地询问对方,但得到的回复是否定的。也许对方不认识黑键,也许对方认识黑键,却没有看到他,无论事实是哪一种,都不能帮助他找到黑键,所以他想,好吧,我该离开这了。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遇到了芙蓉医生。 “啊!是莱辛。”芙蓉笑着和他打招呼,“这次的任务多亏有你帮忙,受到波及的患者都已经被安置好啦。” “不,”他不习惯被道谢,略显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这只是我作为干员应该做的。”然后他想到,也可以问问看芙蓉,“您有看到黑键吗?” “黑键啊?我刚才看到他下楼回房间了。”莱辛听了心理一沉。黑键回房间了,也就是说……他陷入了独自一人的思考;芙蓉还在同他说话,但他没有听见。 “黑键明天一早就要离舰了,你应该想见见他吧?”

莱辛从三层沿着非感染者专用楼梯回到了他位于二层的房间——二层是非感染者的干员在本舰上的临时宿舍。而感染者干员在本舰上的临时宿舍位于更下方的一层,同样可以通过专用的楼梯直达三层的公共区域。但是属于感染者的楼梯和属于非感染者的那条是被相互隔离开的,就像两道不相交的平行线。非感染者干员不能随意去到感染者的宿舍,反之也是一样。从三层下去的楼梯口设有识别装置,可以通过扫描干员身上佩戴的读取和储存了个人数据的手环来辨认干员们是否都走上了自己应该走上的那条楼梯——如果干员误走上错误的楼梯,警报会响起。这种不自由的、被束缚的感觉令莱辛感到不快,但他又很无奈——他承认对于罗德岛来说这些此措施都是必要的,他明白绝不能让矿石病或者其他病毒在罗德岛上肆意传播。他顺着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不能再往下走了。那也就意味着他今天见不到黑键了。他觉得有点烦躁;他觉得他心中的烦躁也许是出于对计划或者说是预期被打破的一种恼火——如果他的预期是他要在这里和黑键见一面,那他就一定要见到黑键才行。他沉着脸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径直向前走去又打开了窗户,因为他想要让海风尽快带走积压在房间里的沉如铅块的空气,然后他转身背靠着海看向自己的房间,虽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但是现在他的房间里亮着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开始数起房间里放着哪些东西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从下方传来了什么声音。 “莱辛?” 他低下头看去。楼下的窗户也开着,有个人仰面靠在窗檐上、向上看着自己。海风吹散了那个人的长发。天色已暗,他看不清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黑键?” 比起发现黑键的房间就在自己的房间正下方,他更惊讶的是他竟然还是见到了黑键,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你找我?” “呃……” “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事,难道就不能找你吗?” 他出于一种油然而生的反逆心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恰恰是他想要藏起来的事实。其实他找黑键并没有什么事要交代,也没有什么事要处理。如果他真的有事要找黑键,他可以拜托其他人帮忙创造见面的机会,比如他刚才在三层碰到了芙蓉医生,他可以找她帮忙,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想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必须见到他。他找黑键,其实只是因为过去两个星期里两人都没怎么见到面,所以他希望以一种“巧合”的方式见到他——重点是不要显露出自己在主动找他的意图——像是在公共区域的走道上偶然碰见这样的情景,然后随意地寒暄两句。因为即使见到了面,两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有什么急事不能回伯爵塔再处理呢?但是“见不到黑键”这件事还是令莱辛心里隐隐烦躁起来。莱辛自己不太能用语言准确描述这种心情:有些像是因为缺乏安全感而烦躁不安,可是莱辛怎么可能会因为黑键不在身边而感到缺乏安全感呢?一直都是莱辛在保护黑键,而不是反过来。但是如果这种心情并非缺乏安全感,莱辛又回答不出这种心情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他很困惑。 “那好。莱辛。我有事要找你。” “啊?” “伸出手来。” 他犹豫地向下方的窗户伸出了手,以为会触碰到带着体温的手指,但是没有。有什么冰冷的坚硬有棱角的小东西被按到自己的掌心里。他收回手臂并张开手掌,里面放着一把外表镀银、锯齿的边缘有点褪色的小小的钥匙。 “在我房间靠右边窗户的那个红木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放着一沓文件,我希望你能帮我处理。” “就这些?” “就这些。” “说完了?” “说完了。” 结果就只有工作上的事。但他还想听到什么?莱辛对今天的自己感到困惑,包裹着自己心脏的异样情绪是什么? “不行吗?” “没有不行……” “唔……莱辛,你今天有点奇怪诶……” “有吗?哈、我倒是觉得我们现在的距离感很奇怪,明明在伯爵塔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刻意保持距离……”这时他突然想起窗户——在伯爵塔的时候,黑键有个偶尔令他不太理解的习惯就是喜欢开窗,即使天气转凉了他也会把窗户开得很大,在自己同他说话的时候,他常常背过身去把窗户打开,有一次恰巧窗外吹来一阵大风把两人吹得直打喷嚏,当时他有点气恼,还责怪他说,这样会让大家都感冒的。 他想起了最近一次在罗德岛接受身体检查形成的医疗报告。上面写着虽然自己仍未感染矿石病,但是体内的血液源石结晶密度略有升高,“干员止颂应当较以往更加注意控制和减少与源石和矿石病患者的接触,并做好相关防护措施。”报告上是这样写的。 “你知道罗德岛……不。你知道为什么必须控制非感染者和感染者之间的接触吗?” 他不回答。于是黑键继续说道: “需要被控制的其实是——非感染者和源石之间的接触。因为矿石病的感染者体内存在活性源石。如果任由矿石病的病情加重下去,总有一天,感染者本身会变成和源石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个?他感到隐隐的反感。他紧咬着下唇,手指捏着窗檐的力道不受自己控制地加重了。 “不过,这种情况对于我这样的轻度感染者来说还是挺遥远的。” 他很想推开他,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他无法做到。 “好吧,”莱辛默默把钥匙收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文件我会帮你处理掉。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黑键摇了摇头。 又起了一阵风。好像到了该互相道晚安的时候,但是两人似乎都没有要关上窗户进屋去的打算,就这样,一个人向上望着,一个人向下俯视着。片刻后,莱辛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的房间里是什么样子?” 他这样问道。

“那么,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虽然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他从黑键邀请的话语中听出了明显的轻佻又快乐的语气。黑键向他伸出了手,但是他犹豫着要不要做出回应。 他在逗我。他是真的想让我进去吗?话说,我要怎么进去?沿着窗户的边缘爬下去吗? 他并不害怕会失手落进海里;他犹豫是为了别的原因。 “可是这里是罗德岛……” “所以?” “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 “可是他们不会知道,”黑键耸耸肩,似乎毫不在意,“你爬下来,再原路爬回去就好啦。” 莱辛思忖着。他在想,他到底有多想看看黑键的房间是什么样子?以至于像一只壁虎那样沿着墙壁爬上爬下的?想到这幅画面他不免有些失笑。他发现了,其实自己并没有很想看看黑键的房间,因为如黑键所言,房间里的构造应该都是一致的,就好像他到处找黑键,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重要的话要对黑键说。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可以说是某些未知的答案)是他即使真的爬下窗去看过黑键的房间也无法得知的。他想要知道是更深层次的真相,一些关乎内心的……可是问题是什么?问题也是未知的。在找到答案以前,他首先应当发现问题。 “还是算了吧,”莱辛笑道,“听上去有够古怪的。” “是吗?”黑键也笑着说,“真的不来吗?” “真的不来了。” “那么……晚安?” “嗯。晚安。” “那就在伯爵塔再见?” “嗯。在伯爵塔再见吧。”

在蜂乐回出生那天,蜂乐优请助产的护士帮忙买了一捧五彩的鲜花散乱摆放在床上,在鲜花的环绕中,优咧开嘴笑着抱着还在哇哇啼哭的回,护士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优很喜欢这张照片,但是并没有张扬地将这张照片印出来挂在房间里显眼的地方,而是小心地收在一本厚封的精装相册的透明封袋里,年幼的回经常爬到妈妈房间的柜子旁边,在最下层的抽屉里翻出这本相册,有时他会一边舔着手指头一边翻看这些照片,优知道回有爱舔手指的坏习惯,但是从不厉声阻止他,只在她看到的时候轻轻走近他的背后,伸出手把他的手指从他的嘴里解放出来,这时回会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笑眯眯的优,然后自己也跟着咧开嘴,发出爽朗的孩童的笑声。

蜂乐回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也是蜂乐优的艺术创作事业开始起步的时候。“名为蜂乐优的怪物”在媒体报道中的诞生时间大略是在蜂乐回出生以后的第三年。那几年里,为了不让回感到孤单,征得工作人员的同意,优经常带着他前往工作场所——各种画廊、画室、展览会,待到蜂乐回年龄稍大一点的时候她会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但在他更年幼的那段时间里,她买了一个背包背着他,而他就顺从地趴在她的背上。在蜂乐回幼时的记忆里,他和母亲是在物理的角度紧紧贴在一起的、形影不离的关系;直到某天他像往常一样趴在她的背上,她正从容地走在街上,正好路过了一家电器店,店门口摆放着的一台台电视里映出了一个足球运动员盘球的身影:球像是完全被运动员体内的某种类似磁力的力量所吸引那般贴合着他的脚踝附近,运动员就这样带着球在绿茵场里奔跑着,逐渐逼近球门。蜂乐回顿时觉得非常有趣:他觉得自己就像那颗球,而背着他的蜂乐优就像那位运动员一样,于是他指着电视拍手笑起声来,引得优和电器店的店主、街边的其他路人们都纷纷回过头来看他。 蜂乐回决定开始踢足球的那一年,他6岁。

“妈妈,今天圣诞老人会来我们家吗?”在蜂乐回的记忆中,和妈妈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他这样问她。当时蜂乐优正在忙着装扮从商店街买回来的一棵小圣诞树,她回过头来反问他:“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听同学说,圣诞老人会去他们家里,送礼物给他们!妈妈,我也能收到礼物吗?!” “诶?可是圣诞老人是不会来的哦!” “诶?!为什么?” 蜂乐回的眼神变得黯淡下来,充满了不解和沮丧。蜂乐优看着他,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糟了……她想。在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竟然还未能习惯“母亲”这个身份。她未经思索脱口而出的是她作为成年人所接纳的常识和真相,可是对于孩子——对于回,她本应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他长大。事后她无数次反刍这次失言。圣诞老人的存在意义是: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上除了至亲以外,还有其他人能够理解自己,知道并给予自己当下最想要的东西——蜂乐优是这样的认为的。不过,她并不是生来就这样认为,她也曾有过相信圣诞老人真实存在的时期。她怎能剥夺回相信这个虚构的真实的权利?但在当时,她必须回答他的问题。她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为什么圣诞老人不会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没有任何头绪。 “回为什么那么希望圣诞老人能来呢?” “嗯……因为圣诞老人会送我礼物……” “那么如果,”她说,“妈妈在圣诞节送给礼物了,回还希望圣诞老人再送你礼物吗?” “嗯!希望!我还想要!”回睁大了渴求的眼睛兴奋地说道。蜂乐优先是感到惊讶,而后她的表情却逐渐缓和下来。 “原来是这样……回,你是个贪婪的孩子哦!” 蜂乐优笑着说。 “诶……贪婪,很不好吗?……” 蜂乐回犹豫着,畏畏缩缩地说。 “没有的事。贪婪是很好的!”蜂乐优对着蜂乐回竖起了大拇指,“因为回很贪婪,比别人想要的更多,所以最终得到的也会比别人更多哦!但是,回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取得比别人更多的东西。回,你知道吗……”蜂乐优的声音突然急转直下,将食指抵在唇前,脸上摆出了神秘兮兮的表情。 “怎、怎么了?” “其他同学告诉你,他们会收到来自圣诞老人的礼物,对吧?” “是、是的,那又怎样……” “其实,他们在收到了圣诞老人送的礼物以后,就不能再收到爸爸妈妈送的礼物了哦!” “诶?!!”蜂乐回大吃一惊,而蜂乐优只是笑着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其他同学确实没有说过想要得到爸爸妈妈送的礼物,因为爸爸妈妈不会送礼物给他们。因为圣诞节只有圣诞老人会送他们礼物。而我有妈妈送的礼物,圣诞老人就不会再送礼物给我……原来,每个孩子都只能收到一件礼物。如果我想要更多的,我就要自己努力去获得……”蜂乐回喃喃着掰着手指盘算,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暗转明,“那么,我其实并不比别人拥有的更少,因为我有妈妈送我的礼物嘛!” 蜂乐回终于开心地咧开嘴笑起来,而蜂乐优则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不知哪个地方端出了一盘刚从烤箱里出炉的、还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和甜蜜的香味的松饼。 “噔噔噔!这是给回烤的松饼哦!祝你圣诞节快乐!” “谢谢妈妈!我最喜欢吃松饼了!” 那一年的圣诞节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蜂乐回的父亲在他出生以前就去世了,父亲的忌日在三月。每年的三月里,蜂乐优都会带着蜂乐回去扫墓,捎上一束鲜红的杜鹃花放在墓碑前,因为三月是杜鹃花盛开的时节。 蜂乐回八岁那年的春天,母子两人一如往年去给父亲扫墓。他们到达墓地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给过世的老伴扫墓的老奶奶,怀里抱着一只花篮,正在吃力地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散落在地的花。他们于是帮着老奶奶一起捡拾花朵,一边聊了起来。 “哎呀呀——一个人带孩子,可辛苦了吧……”老奶奶知道了他们是来给去世的父亲扫墓以后,忍不住对蜂乐优发出这样的感叹。 “诶?没有啊,完全没有觉得辛苦。”蜂乐优听了以后,先是觉得有些惊讶,然后笑着摆摆手作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还顺便摸了摸蹲在身边捡着花的回的头。 蜂乐回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看看妈妈。 扫墓以后他们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妈妈觉得辛苦吗?”蜂乐回突然这样问。“没有哦。完全不辛苦哦。”蜂乐优愣了一下,这样回答。 “真的吗?” “真的哦。怎么了?突然问这个问题?” “因为……”蜂乐回低下头,“因为其他同学家都有爸爸帮忙,但是蜂乐家只有妈妈。妈妈工作的时候也一直带着我,我经常调皮地到处乱跑,让妈妈放下画笔来找我,同学说,……” “同学说什么啦?” “同学说,我一定给妈妈添了很多麻烦……老师也是这样说的,说我调皮,总是不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还说我上课不认真听讲,这次的考试我又……” “回。”蜂乐优突然停下脚步,在蜂乐回面前蹲下身子使自己的目光平视蜂乐回的脸。她认真地看着回的脸,这张平常总是洋溢着活力的脸蛋现在透着一丝委屈和抱歉。她想,我都不知道回平常会想这些事情,我太疏于了解他了,竟然让他亲口告诉我……她想,难道回会以为自己对我是个麻烦吗? “回,心口不一是不好的,其实你根本不会为考试考零分这种事情感到抱歉吧?” “唔……”蜂乐回心虚地咬了咬嘴唇。 “但是这并没有关系!考试考零蛋,也没有关系。你不需要迎合其他人,或是这个社会对你做出的所有期待。不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有什么不好呢?一动不动地傻坐着才比较无聊吧!” “哦!是这样吗?” “对哦,”蜂乐优笑嘻嘻地接着说道,“回只要将生活的重心放在自己感兴趣的、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事情上就可以了。回喜欢踢足球吧?” “嗯!我要成为世界上最会踢足球的人!” “好!那你就不要为其他事情烦恼,将你所有的热情和努力都倾注在足球这一件事情上,去尽情追求你想达到的那个目标,那个目标并非不可能实现,回会成为世界上踢足球踢得最好的人哦!” “真的吗?妈妈能保证吗?!” “妈妈当然能保证!因为回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孩子!” 蜂乐回的心情重新变得开心起来。母子两人手拉着手一起继续走着。 “对了,妈妈,妈妈体内的怪物,究竟是什么呀?”蜂乐回突然问道。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蜂乐优歪了歪头,“回觉得是什么呢?” “嗯……我不知道。但是同班的同学说,那个怪物是爸爸。因为蜂乐的爸爸已经不在了,所以妈妈把爸爸藏进了画里,爸爸存在于妈妈的画里,所以蜂乐家是完整的。” “哦……”蜂乐优思忖着,“我大概能理解那位同学想要安慰回的意思,不过,完全不对。妈妈体内的怪物就是妈妈自己。回也一样哦。回体内的怪物,就是会回自己,而不是任何别的人。” 她的脸上露出自信的、满足的笑容。她的表情焕然一新。 “而且,蜂乐家本来就是完整的,不是吗?” “嗯!”蜂乐回这样答应着,开心地蹦了两下。于是蜂乐回的脸上也展露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焕发着新生的力量的、开朗的笑容。

没想到下雨天还得出门。洁一边这样想,一边打起伞走出门外。 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曾经他很憧憬透明的雨伞。他讨厌下雨,因为雨滴在皮肤上会调动他敏锐的触感令他心里发毛。但他喜欢看天空,无论是晴朗的天空还是阴沉的天空他都喜欢。打着透明的雨伞,他就能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天空。在蓝色监狱里是看不到这样真实的天空的,他打算利用这个宝贵的两星期休假,好好地将这片天空的样子烙印在眼底。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雨衣了。为了不让雨滴沾上皮肤,小时候每逢下雨天,他总是穿雨衣的。 他沿着街边的人行道笔直走着,直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信号灯不允许他继续前行,于是他停下来,耐心地等着,这时他发现身边站着一位和他一样在等信号灯变色的人,这个人的身影有点眼熟。他转头看过去。 “凛?!你怎么在这?” 凛听到他的声音后看向他,立刻露出了非常露骨的嫌弃表情。 “我不能在吗。这里又不是你的领地。”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麻烦不要和我搭话行不行。”凛叹了口气,又皱了皱眉。但是洁实在感到好奇,他指着凛,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不打伞呢?” 凛没有打伞,头发、脸上、衣服上,都被雨水打湿了。这在洁看来是不能理解的行为,因为今天的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轻柔的雨被风吹散、落在身上的感觉一定非常难受。“是忘了带伞吗?要不要用我的?”他问。但是凛回答道,“不,不用。” “我的伞借你用吧,感冒了就不好了。” “说了不用。不要管我。” “不行,你可不能生病了,影响到训练怎么办?” 凛忍无可忍地抱怨起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当然有关系。”洁认真地说道,“你是我要超越的目标,你必须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来接受我的挑战,不这样就没意义了。我只是为我自己的考虑才借你伞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好烦……你是我妈吗……” “我不是。”洁扬了扬眉毛,用手指向信号灯的方向,凛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信号灯已经变色了,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走过马路了。 “走吧,”洁说,“我们可以撑一把伞。我们同路,对吧?”就像这样,没有被给予任何拒绝的选项,这是凛最讨厌洁的地方,但是洁说得对,他们前行的方向确实是一样的。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讨厌下雨天,更讨厌在下雨天遇到无法回避的障碍。干脆同意对方的请求会更轻松一点,凛这样想,虽然表情非常别扭但仍然低下头挤进了洁打着的雨伞下。 “你去哪里?” “我只是回家……” “哦……” 他们没有再说话。 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没有变得更大,也没有变得更小。因为多了一个人,伞下的空间顿时变得局促起来。洁感到手臂的姿势有点难受,并不是因为累了而感到肌肉发酸,只是凛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导致他必须用不太自然的姿势打着伞,他觉得很别扭,但又不想乱动怕撞到凛,这时凛突然从他手里把伞夺走了。 他一惊。 “给我,我来拿。”凛淡淡地说道。凛来打伞以后,洁就不觉得那么别扭了,但是他的心里开始别扭起来:可恶,为什么这家伙长得这么高……他心里泛起了一阵一阵的悔意:我应该把伞借给这家伙一起打吗?怎么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为了排遣这股忧伤的情绪他深呼吸后抬起头,他今天打的伞正巧是一把透明的雨伞,因此即使打着伞他也能透过透明的伞布看到天空,即使阴云密布,但天空仍是开阔的。 他的心情逐渐好起来。 到了凛家,站在玄关处,洁从凛的手中接过了伞柄。一边看着既不道谢连“再见”也不道、毫不犹豫就转身的凛的背影,他将手比在嘴边作喇叭状: “赶紧洗头洗澡吹干别感冒了” “你好烦!”凛猛地回头怒视他,“这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管我!” 但是洁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凛在的蓝色监狱会很无趣啊~”然后朝他摆摆手,撑着伞转身走入了雨中。凛就这样看着他离开,没有走进屋子里,也没有蹲下身子在玄关处把鞋子换掉,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走进屋子。 “那是……什么意思……” 雨淅淅沥沥的,一直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