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言
◆ 女性在家庭之中所从事的家务劳动、育儿、养老看护等无偿劳动,我们称之为再生产劳动。
◆ 再生产是指对人的生产、养育、照料、陪护等与生命再生产相关的劳动。
◆ 然而,一个社会亟待解决的问题是共通的,即为了使女性成为劳动力,就不得不减轻女性在家庭中所肩负的再生产劳动的负担。我们将之称为“再生产劳动的分配问题”。 这些对策又大体分为两种,公共化选项和市场化选项。所谓公共化选项,例如在北欧诸国,公共部门将育儿、养老看护作为一种社会服务提供给国民。这导致了公共部门尾大不掉,并出现了人力调配问题。为了维持这种服务反而增加了国民的负担。市场化选项是指,再生产劳动的转移问题虽然依托于私人领域,但人们可以在市场上购买到廉价的家务劳动服务商品。实现这种方式的前提是要处于贫富差距较大的阶级社会和移民社会中。另外一种再生产劳动的转移,我们可以称之为“亚洲型解决方式”。也就是由亲属,特别是由祖父母来承担育儿的一种方法(然而这种方法无法解决养老看护问题)。
◆ 实际上,育儿的公共化并不是“男女平等”的政策,而是一种为了动员女性劳动力的“劳动政策”。
马克思主义和女性解放
◆ 在诸类阐述女性受压迫的女权主义解放理论中,可以说有且仅有以下三个方向:
1.社会主义妇女解放论
2.激进女权主义
3.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上野,1984: 246]
◆ 传统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妇女解放论,为解析歧视和压抑结构理论提供了阶级统治这一变量。它指出,压迫女性是阶级统治的因变量,那么反抗作为现今阶级统治形式的资本主义的斗争不单是解放女性的斗争,更是所有无产阶级男性和女性共同的战役。所以,如果阶级统治消亡的话,女性解放也自不必说了。
◆ 第一个对长久以来指导女性运动的社会主义妇女解放论提出反论的是女性解放运动(Women's Liberation),即激进女权主义。
◆ 激进女权主义主要以弗洛伊德理论为基础。
◆ 激进女权主义者们通过对弗洛伊德主义的控诉,最终想要阐明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没能触及的“家庭”这一再生产领域的存在及其压抑结构。
市场及其“外部”
◆ 激进女权主义者们在“市场”的外部发现了“自然”和“家庭”这两个领域。
◆ “市场”这一体制一直不间断地从“自然”和“家庭”这两个外在环境中进行着对“人”和“物”的“投入”(input)与“产出。“市场”从“自然”这一环境中获得资源和能源而随之产出工业废物。
◆ 首先,“家庭”以“人类的自然”——性为基础。“市场”从“家庭”将“人”这种资源作为劳动力进行“投入”的同时,将那些无法成为劳动力的老人、病人、残疾人当作“工业废物”“产出”。
◆ 作为二等公民的女性则是辅助照料他们的“非人”。她们同样在“市场”之外,被抛弃到“家庭”这个领域[图2]。只有健康的成年男性才被视为“人”(man)。在这样的近代思想中,儿童就是“人之前”,老人是“人之后”,而女性则是“人之外”的存在。近代资本主义对“人”这一词的定义,就是在创造“非人”并将其排除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建立
◆ 社会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把女性解放划归为社会主义革命,激进女权主义则把性革命作为重中之重。它们背后的理论实际上分别是阶级统治一元论和性统治一元论。
◆ 马克思主义将近代工业社会中阶级统治的历史固有形态命名为“资本主义”(capitalism)。与此相同,女权主义者将资产阶级一夫一妻制家庭中所产生的性统治的历史固有形态命名为“(近代)父权制”(patriachy)。
◆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们的立场是,先把阶级统治和性统治分别看作独立的变量,继而解析两者相互关系中所存在的历史固有形态。从这个立场出发,近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固有压迫形态就是“父权制资本主义”(patriarchal capitalism)。在近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不仅受“资本主义”的压迫,还受“父权制”的压迫。
资产阶级女性解放思想的陷阱
◆ 近代女性解放思想的诞生,始于对“女性权利”(women's rights)的拥护,并基于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的自然权利——“人权”(human rights)思想之上。
◆ 近代诞生的“人”的概念既是女权主义运动的思想之源又是其局限之处。
◆ 从原则上来讲,资产阶级女性解放思想与“资产阶级革命”的“自由”和“平等”的理论是共通的。那么“人权”的实现却未进一步实现“女权”,这一“非公正”的原因无非在于以下两点:资产阶级革命是保留“封建残余”的“不彻底的革命”或在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的“男性的背叛”。
◆ 对于女权主义启蒙者而言,人们落后的思想才是问题所在。女权主义启蒙主义者所陷入的陷阱在于,她们缺乏对于为何社会无法实现“男女平等”这么“纯粹的真理”的内在性分析。
◆ 女性解放另一面的原动力在于实践性的救助型运动。她们在讲述理论之前,率先设立组建了收容遭受丈夫虐待的妻子的收容所、未婚妈妈的诊所等。她们忙于眼前的活动,“无暇顾及理论”。然而,面对那些不断被送来的被殴打的妻子、怀孕的未成年少女,倘若不知晓她们“被侵犯”的内在原因,女权主义者们的援助运动恐怕只会徒劳无功,没有尽头。
◆ 我想再次重申,解放的思想需要解放的理论。缺少理论的思想只会陷入教条主义。宣称女性解放不需要理论的人,会被封闭在反智主义的牢笼之中。
阶级分析的外部
◆ 如果说只有出现在“市场”上的人才被视为“市民”(citizen)的话,那么女人、儿童、老人就不是“市民”。他们既不是资产阶级也不是无产阶级,只不过是资产阶级的“家庭成员”(被抚养者)和无产阶级的“家庭成员”。正如韦斯特所言,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没有触及“家庭”这个领域
◆ “本能”是独立于市场之外的、市场无法进行干预调控的变量。马克思认为,当把劳动力的再生产“委任”于“本能”这一无法定义、不可知的变量之时,当资本家将劳动力再生产的条件作为黑匣子放逐于市场“外部”之时,他们也“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对家庭的分析。
◆ 工业社会中,无论是生产领域还是再生产领域都处于以“自由放任”为名的同一种调控机制当中。
◆ 女权主义者们与马克思主义的分歧,主要在性别和生育问题上,也就是由于马克思将家庭看作是“自然的过程”而导致其理论分析没能包含“家庭”这一领域。
“市场”和“家庭”:二者的辩证关系
◆ 第一,使市场与家庭分离且加强这种分离的是市场。第二,在市场“外部”的人们正是随着市场的形势被市场排除的。第三,通过市场“外部”的存在,市场本身获得了无法比拟的利益。
◆ 女性的确通过进入劳动市场而进入了资本的直接统治,然而即便仍在家庭之中,她们也会受到资本的间接性统治。
◆ 即便女性进入了劳动力市场,但只要她们无法享有自己的劳动力所有权,女性就只会成为劳动力市场的奴隶。即便女性获得了自己的劳动力所有权,她们在劳动力市场里仍旧是不完全的、二流的劳动力。从理论上来讲,市场“内部”是与性无关的,而市场“外部”却并非如此。市场潜伏在与“性”有关的市场“外部”,即组成家庭的原理之中。它试图榨取性这一变量,男女同工不同酬便是其中一例
◆ 因此,对于女性而言,无论是进入市场“外部”还是“内部”都不意味着解放。
◆ 家庭并非本能地被放置到“自由放任”之中,它本身就是一种再生产制度。在这种制度之中,人们组成再生产的权利和义务关系,不是通过个人的形式,而是以夫妻、父母、亲子、儿女的形式达成的。这种角色是将规范和权威以性和世代的形式不均等地进行分配的权力关系。女权主义者将其称为“父权制”。
◆ 资本主义和父权制既是互相对立的,又是互相补充的。二者并不是一方伴随着另一方,也没有必然的相关性。生产关系与再生产关系通过资本主义和父权制这一历史的固有形态,以相互“辩证”的关系而存在。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称这种近代工业社会的固有形式为“父权制资本主义”(patriarchal capitalism)。
性统治的唯物主义分析
◆ 因此,性统治不是一种意识形态或心理(因此它并非是女性摆脱被害妄想症、男性要进行思维转换这种心理问题的解决方法),而是一种明确的物质性的——社会和经济的统治。
◆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解放理论的有效性在于“马克思主义和女权主义都是有关权力(power)及其分配,即解析不平等(inequality)的理论”
◆ 再次重申,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既不是女性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是女权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他们是想解析性统治的物质基础的“唯物主义女权主义者”(materialistic feminist)。
“家务劳动”的发现
◆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最大理论贡献是发现了“家务劳动”(domestic labor)。“家务劳动”是将“市场”与“家庭”的相互依存关系连接起来的缺失的一环(missing-link)。
◆ 没有被市场化的劳动只能停留在“私人劳动”这个层面。
◆ 社会劳动与私人劳动的区别是市场强制划定的市场劳动与非市场劳动的界线。
◆ “家庭内劳动”是指“在住宅(domus)内进行的无偿劳动”。“家务劳动”(housework)是指“家庭内劳动”中的某些特定劳动。
◆ 道菲指出,“家务劳动”和“家庭内劳动”两者均是“供自家直接性的消费的生产劳动”,其区别最终归结于“农业固有的”还是“非农业固有的”这一“循环性”的定义上。非农家的女性也承担的劳动才是决定“家务劳动”领域的关键。
◆ 道菲称“家务劳动”的定义是“不论城市、农村,所有家族都共通的,自家消费用的生产”。
◆ “家庭内劳动”和“家务劳动”之间没有本质区别。那么“家务劳动”的“城市标准”(urban criteria)的实质是,在城市化-工业化中未被市场化而剩余的“家庭内劳动”,即被称为“家务劳动”。
◆ 家务是“无收入的工作”,这意味着它是被不正当剥削的“无偿劳动”。而从这种“无偿劳动”中获利的是市场,以及市场中的男性。
以爱之名的劳动
◆ 给“爱”和“母性”赋予象征性的价值并将其推向神坛,实际上是长久以来榨取女性劳动的意识形态机制。
◆ 爱”,其实就是女性为了调动自己的能量,将丈夫的目的当作自己的目的的一种机制。“母性”是女性为了极力克制自我需求,通过引发自我献身和牺牲精神,将孩子的成长看作自己的幸福的一种机制。
家庭-女权主义(domestic feminism)的悖论
◆ “承担非雇佣关系的家务劳动的女性”被称为“家庭主妇”。
英国的家务劳动论争
◆ 家务劳动论争的最大贡献就是发现了“家务劳动”本身。这一概念阐释了:(1)家务劳动是劳动;(2)通过不正当剥削的劳动这一问题明确了压迫女性的物质基础。
父权制的定义
◆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认为“父权制”概念的核心是性统治中存在“物质基础”(material basis)。
◆ 父权制的物质基础指的是,男性对女性劳动力的统治。这种统治通过防止女性接触经济中必要的生产资源,或者通过控制女性的性机能来维持。
◆ 因此,废除父权制不是通过改变每一个男性的态度、扭转每一个男性的意识而达到的。而是只有通过改变现实的物质基础,即制度与权力结构才能达成。
◆ 在近代家庭中,一夫一妻制的关系成为对女性进行性统治的制度性基础。
◆ “恋爱结婚”的意识形态是一种意识形态机器。它是使女性在前近代大家庭向近代核心家庭过渡的历史时期转换中自行选择父权制的一种近代形式。
◆ 因为“父权制下的性别分工(以及其中出现的女性劳动的贬值)早在资本主义出现之前就已经产生了”[Walby, 1986: 85],所以我们甚至可以将资本主义视为父权制的近代形态。
物质基础
◆ 道菲称家务劳动为劳动,且是“生产性”的劳动。然而这里的“家务劳动”是指在家庭内部由名为“家庭主妇”的已婚女性所承担的无偿劳动。我们把这种生产的方式称为“家庭内部生产方式”。而形成“家庭内部生产方式”的统治结构便是“父权制”。
◆ 家庭是按照性和年龄(世代)组合原理而形成的制度。在其中,按照性和年龄把分工和权势进行不均等地分配。
◆ 父权制是指,在家庭之中由年长男性掌握权势的制度。
女性-阶级?
◆ 女性的受压迫有着其物质基础。那就是,作为无偿劳动的家务劳动被一家之主的男性所占有,以及随之而来的女性从劳动中自我异化的事实。
◆ 因为以“女性解放”为目标的女权主义不是争取个别女性的解放,或是从一部分女性之中解放另一部分女性,而是争取“女性阶层的解放”。
◆ 仿照《共产党宣言》的口号,“全世界家务劳动者们联合起来”,拿这句话当作唯物主义女权主义者们的战略吧。正因如此,家务劳动对女权主义而言是政治议题的第一要义。
生产至上主义
◆ 影子工作”的概念明确了市场劳动实际上是依存于市场之外的劳动的,并且指出了这种市场之外劳动是没有被合理支付薪酬的劳动。从这点来看,“影子工作”一词的确是卓越的命名。
家庭内部生产方式
◆ “再生产”(reproduction)的概念与父权制的概念相同,是极富争议的多义概念。再生产有以下三种不同的含义。
(1)生产机制自身的再生产;
(2)劳动力的再生产;
(3)人类生物学上的再生产。
◆ 生产方式与再生产方式的强制分离本来源于市场社会这一历史性条件。如同农妇的劳动原本不分家庭内劳动和家务劳动一样,在生产劳动与再生产劳动中很难划定何为生产,何为再生产。
◆ 在不对称的性和世代的变量下,广义上的父权制就是将权力分配给年长男性的体制。索科勒夫给予了“父权制”以下定义:“实现男性统治女性的所有社会权力关系的总和。”[Sokoloff, 1980: 154]道菲则定义父权制为“(现代工业社会中)女性从属于男性的体制”。[Delphy, 1984: 18]
◆ 长者对于年轻人和女性的统治是通过对种籽的管理和聘金的管理而实现的。年轻人为了得到女人需要让长者负担聘金。女人和种籽一样,繁殖生子。年长男性通过聘金的管理来控制女性的分配,以及孩子的分配和归属。年轻人先从年长男性手中获得种籽,进而让年长者替他们负担贵重财产和得到女人的聘金,然后年轻人要来偿还“负债”。年轻男性通过为年长男性工作而得到贵重财产,最终自己达到年长男性的地位。女性是聘金交换中“被分配的一方”,无法成为普通的贵重财产所有者。获得贵重财产的权力在集团男性成员之间分配,而聘金也同样是从丈夫的男性亲属手中转移到妻子的男性亲属一方,并非从丈夫一方赠与妻子一方。
◆ 父权制的定义便是权威在男性全体成员中世代之间的分配,以及男性全体成员对于女性全体成员的统治。
“生产方式”与“再生产方式”的辩证法
◆ 女性之所以成为二流的生产者,仅存在于生产劳动与再生产劳动为鱼和熊掌(二者无法兼得)的关系之中。且所谓近代社会,是指由互相矛盾、冲突的生产劳动与再生产劳动所组成的生产方式与再生产方式的社会。
◆ 只有当再生产被按照性别分配给女性的时候,对于女性而言,再生产才会同生产相互冲突。
◆ 再生产比生产活动更加重要的社会中,女性的再生产力只会提高女性的地位而不会使其降低。
性(sexuality)的占有
◆ 正如阶级的定义就是某一类特定人群的劳动因另一群人的利益被有组织地剥削榨取(即劳动者),性(sex)的定义就是某一类特定人群(即女性)的性(sexuality)因另一群人的利益被有组织地剥削榨取。
◆ 女性的再生产劳动和作为其劳动成果的再生产物被男性-父权(patriarch)所占有。而这正是“父权制”的含义。
◆ 父权制的企图一直都在试图支配并控制作为再生产手段的子宫。再生产统治阶级试图让女性始终对自己的身体保持无知,并将其身体的管理委托于男性,将避孕和生育的自我决定权从女性手中夺走
◆ 对子宫的统治本来就是围绕出生婴儿的归属之争,这正是父权制的核心问题。
◆ 再生产不仅意味着从受孕到生育为止的生物学过程,还包括把生下的孩子抚养成人的全过程,并且这种再生产劳动由女性承担。通过这一过程,为了培养适合父权制的下一代而动员女性自发的献身,这与父权制的成功息息相关。家庭就是这种父权制再生产关系。通过家庭,父权制再生产关系本身也毫无疑问地由女性再生产了出来[Chodorow, 1978]。
再论父权制
◆ 这种“父亲的统治”中包括“由性进行的统治”和“由世代进行的统治”这两个方面。家长(丈夫)同时占有“妻子的劳动”和“母亲的劳动”。
孩子数量的决定因素
◆ 佛伯尔从以下前提出发,即一般来说,子女的数量取决于将来孩子给父母带来的经济价值(利润)与养育孩子的费用(成本)间的平衡。
再生产费用负担的不平等
◆ 第一,女性以再生产劳动的形式支付实物费用(即劳力和时间)而并非支付货币费用(即金钱),并且如果将这种实物费用换算成货币费用的话,实际上将超过丈夫所能负担的金额;第二,女性为了负担上述实物费用离开了职场,牺牲了应有的货币收入(误工费),即便之后再就业,那段离职时期将会成为不利条件使其终身背负无法挽回的差距。
◆ 家长劳动者的工资不再仅仅是“足以养活全家”的工资,只不过是全家的生活水平取决于丈夫的工资水平而已。
◆ 在近代家庭中,这种再生产劳动的实物费用是排他的且被分派给了女性。但实际上,本该由丈夫来承担的货币费用与实物费用的增减并无关系,并且它也不与家庭周期的必要与否相一致。
◆ 无论是在第一次社会化(是指婴儿在零至三岁期间,能够掌握语言并且能够像人一样活动)中养育孩子所花费的实物费用,还是在第二次社会化中所花费的货币费用,到头来都是由妻子来承担。
世代间的统治
◆ 所谓性统治,即占有女性的性,并管理其受孕能力。
◆ 孩子的归属与对孩子的统治并无直接联系。比如即便孩子属于母亲,通过第二次社会化的过程,也会在社会范围内贯彻父权制。
女儿的价值
◆ 在父权制下,照料老人建立在“性别分工”之上,即由儿子负担其货币费用,由儿媳妇,也就是与其父母并无血缘关系的女性来负担实物费用。
◆ 父母年老后的照料者由儿子转为女儿,这并不意味着父系制度转为母系制度,更不意味着父权制的结束。在实物费用格外昂贵的现实压力之下,这只不过意味着父母不再剥削儿子,而是试图剥削女儿的劳动而已。
父权制的废除
◆ 女权主义者的要求是:第一,调整再生产费用在两性之间不均等的分配;第二,终止世代间的统治。关于后者可以归为两点:(1)作为自身权利,孩子对于再生产费用的支付享有所有权(不是家庭津贴,而是儿童津贴);(2)能够确保支付老人至少能够独立的养老金以及公共养老服务。
资本主义中的家务劳动:统一理论的尝试
◆ 家务劳动是生产劳动力的劳动,因此占据资本主义的核心位置。
◆ 将家务劳动委任于私有领域对资本主义的有益之处在于,一般来说“用除此以外的方法代价过高”。
◆ 将劳动力商品的再生产本身进行商品化的行为对资本主义来说是自杀行为。
◆ 资本主义需要全职的家务劳动者——家庭主妇的存在,反之而言,家庭主妇支撑着资本主义。
补论 对批判的回应
◆ 对女权主义而言,意味着女权主义者的革命不再仅仅是心理主义、文化斗争而已,而必须是颠覆“父权制物质基础”的实体性革命。
◆ 所谓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首先必须认同激进女权主义的各个前提,即“父权制”的概念与资本主义是截然不同的。
◆ 女人所进行的“二流劳动”是被置于资本主义和父权制双重压迫下的劳动。而“再生产劳动”这一概念则是为了解析这种“双重压迫”而导入的分析概念。
◆ 我将家务劳动限定为“女人为他人生命的生产、再生产所进行的劳动”,其理由如下,比如单身的女性为了自己的生命再生产所进行的活动就不叫家务劳动。
◆ 第一,性压迫是存在物质基础的;第二,男性劳动者从中获利;第三,他们无意放弃既得权力;第四,在历史上,男性劳动者为了守住既得权力,与资本和国家狼狈为奸并积极地排挤女性。我不得不宣告女权主义的“主要敌人”[Delphy, 1984]就是男性。
工业化与家族(Domus)的瓦解
◆ 家族通常是指以土地为基础的,并拥有完整生产、再生产自主权的单位。
◆ 这种家庭-经营体是一种家庭劳动集团。其中虽然存在按性别和年龄划分的劳动分工,但所有的生产劳动都是家庭内部劳动,生产劳动与家庭内部劳动之间是不存在分工的。
◆ 在希腊语中以自给自足为基础的家庭经营体被称为oikos。执掌oikos规范(nomos)的,也就是oikos·nomos,是oikonomia,即economy的词源。所以oikonomia应该被译为“家政学”,而oikos的主人即家长(patriarch)应当具有严谨的知识。
再生产的“自由市场”
◆ 如同资本主义是基于生产的“自由市场”一样,以恋爱结婚为基础的近代家庭也是基于再生产的“自由市场”而形成的。生产方式和再生产方式不是毫无关系的,它们有着共同的基础。
◆ 近代就是无论是谁都可以结婚的时代。
“近代家庭”的形成
◆ 在家庭内部生产方式之下,很难分清劳动成果的个人归属。所有家庭成员的劳动成果,均按照权威的分配结构而被置于父权制的统治之下。
◆ 然而工厂生产之下的男女雇佣工人会以薪金的方式来明确个人劳动成果的归属。事实上,这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父权的独裁所有权。
维多利亚时代的妥协
◆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将为了维系“近代家庭”市场所支付的费用,称为在历史中所形成的资本主义与父权制之间的“维多利亚王朝的妥协”(Victorian compromise)[Sokoloof, 1980]。而这最终所形成的机制被称为“父权制资本主义”(patriarchal capitalism)。这种机制最初便是二元的。
◆ 为了使“自由的个人”出现,市场与传统的共同体相敌对,并通过工业化的过程将其解体。但从共同体中孕育而出的不是“自由的个人”,而实际上是“自由的、独立的一夫一妻制家庭”。
“家”的发明
◆ 众多学者早已指出,家庭这一自律单位并非传统社会的遗留制度,它是近代的产物。
◆ 近代是一种悖论,与其说它是“个人的时代”,不如说它是“家庭的时代”。
未婚女性劳动市场的形成
◆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期同时也是女性进入职场的时期。无论是在德国还是英国,除了工厂工人以外,护士、打字员、电话接线员、秘书等办公室女性劳动者也随之增加。这些女性们在战时被招募为随军护士和事务员,而战争结束后,她们就这样继续留在了职场。另外,战后逐渐复苏的经济还顾不上甄选男性劳动者,女性就在这个时期进入了职场。她们中的大多数是丧偶的遗孀以及丧父的女儿。她们代替战死的家长支撑起家庭,并肩负起了家庭收入的重担。
◆ 但是,这样的劳动市场仅仅向“不用承担家庭责任”的女性敞开。“工作还是家庭”这种对于我们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二选一的问题就是在此之后出现的。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形成了“工作到结婚为止”这种未婚女性雇佣劳动的社会共识。
◆ 资本主义需要女性雇佣劳动力。而对资本主义而言,将其置于“到结婚为止的工作”和女性的生活周期之上,这种做法使得生产领域和再生产领域的分离得到了保留。
◆ 所谓“结婚就是女性的终点”,这种观点只不过意味着停留在职场生活的女性总是被看作是不完整的女性而已。
◆ “工作还是结婚”这种选择规范,给女性无法成为职场上永远的伙伴找到了理由,这也正成为职场上歧视女性的合理借口。
主妇的普及化与“女性阶级”的形成
◆ 家庭“近代”的形成意味着在城市雇佣者核心家庭中,“丈夫工作,妻子在家”的这种近代型性别角色分工的完成及普及。
◆ 作为一种阶层的女性,她们被压迫的物质基础在于,女性作为家庭主妇所面临着的两种异化:第一,她们被排挤出了生产劳动;第二,她们被迫从事再生产这种无偿的劳动。“性阶级”(sex class)这一概念也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出现的。在这一时期,女性作为被压迫阶级,也作为一种阶层,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
M字形就业形态
◆ 1960年是经济高速发展的第一年,在这一年里,女性劳动力年龄比率在20到24岁达到峰值,随即呈现缓慢下降趋势。而到了1981年,在40到49岁区间又达到了另一个峰值,这样的曲线变化图呈现出“M字形”。
非全日制劳动的“发明”
◆ 只要将“朝九晚五”的全职劳动轮班强加给女性,那么就只有不用肩负家庭责任的未婚女性以及不婚的女性劳动者才会进入劳动市场。对此,资本主义以妥协的姿态进行了划时代的发明,那就是非全日制劳动方式。
◆ 为了将家庭主妇劳动者推向劳动市场,企业并没有让女性的生活去迎合劳动方式,而是通过转变思维,让劳动方式去迎合女性的生活。
资本主义与父权制的第二次妥协
◆ 家庭主妇转变为劳动者,我们可以将这种转变称为资本主义与父权制的第二次妥协。
◆ “维多利亚时代的妥协”被称为是第一次妥协,其中丈夫是百分之一百的生产者,妻子是百分之一百的再生产者,并且二者形成了专职家庭主妇的近代型“性别角色分工”。
◆ 在第二次妥协中,确立了“家庭主妇劳动者”这种角色双重化的“新性别角色分工”,也就是女性不仅是雇佣劳动者还是家务劳动者,此时她们既是非全日制家庭主妇,又是非全日制劳动者。
女性的双重角色
◆ 女性作为雇佣劳动者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遭受着剥削,她们同时又作为家务劳动者在父权制下遭受着剥削。
◆ 非全日制的从业形式(部分生产者!),这是与生命周期第三期相对应的劳动形式,也是使得生产劳动与再生产劳动不互相抵触的、雇佣劳动与家务劳动之间达成的妥协形式。
◆ 资本主义与父权制的第二次妥协对资本主义与父权制双方都是有利的。这是因为它代替了完全的生产者亦或是完全的再生产者这种二选一的选择,转化为了一种貌似和谐的解决方式,即“部分生产者部分再生产者”,而这种变化只发生在女性之中。
◆ 女性的部分生产者化与部分再生产者化,就是机制互相强化的、在“新的性别角色分工”下压迫女性的物质基础。
控制出生和“再生产的自由”
◆ 说到“近代”,它所特有的现象便是,生产从家庭这个领域“脱离”(disembed)出来,也就是其英文字面的意思——离开bed(床)。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再生产被特殊化对待,也就是说,最后就只剩下了bed。
◆ “近代”家庭的性质不言而喻,它是各种特质所组成的复合体,比如儿童的世纪[Ariès, 1960]、母爱的神话[Badinter, 1980]、主妇的诞生[Oakley, 1974]等各种现象都集中在它形成的过程中。
家庭解体——危机论
◆ 三世同堂被认定是治疗“家庭危机”的特效药。但无论是哪一种看法,这些“解决方法”中仍然存在着两种再生产劳动——育儿劳动和赡养老人的看护劳动。这两种劳动是在作为祖母的女性和作为母亲的女性之间发生的隔辈交换,且仅仅出现在家庭的女性成员之中。主张回归大家族的一派,他们所提出的万能解决策略,不过还是由女性一方担负起了整个再生产劳动,这样的观点只是体现了他们的固执的一家之言而已。
◆ 在“危机论”的各种说法之中,“保卫家庭论”显示了资本主义与父权制所达成的一致,即二者根本不想将再生产劳动从家庭中转移出去。
“中断-再就业”型的陷阱
◆ 中断-再就业”型女性的生活,看上去对女性有利,但事实上是对资本主义和父权制有利。这是因为对资本主义而言:第一,可以把结婚前的女性作为快销劳动力并过河拆桥;第二,可以以低廉的薪酬雇用作为未成熟劳动力的中断-再就业型家庭主妇劳动力。对父权制而言,这样可以使得在育儿期间确保丈夫拥有免费的专职育儿妻子,在进入后育儿期之后,丈夫也可以不负担任何家务劳动还可坐享女性带来的额外收入成果。
◆ 所谓父权制下的女性,就是将父权制的母性意识形态的规范进行内在化的女性,她们认为照料孩子是母亲的职责所在。
◆ 这种献身的意识形态被众多话语所美化,比如母亲的自我牺牲有着金钱也换不来的崇高价值,再如,母亲可以亲身感受到新生命的活力。而在父权制下的这种“崇高的价值”并不会绑架男性,也正因如此,这种意识形态的虚伪性暴露无遗。
◆ 所谓“绝无仅有的婴幼儿期体验”的危险论断披着科学心理学的外衣,将女性逼迫进专职育儿的生活中去。
◆ 所有的育儿科学都只是披着科学外衣的某种意识形态罢了。
再生产与分配的不公
◆ “中断-再就业”型的女性与一直持续工作的女性之间已经产生了明显的经济阶层差异。
◆ 再就业后的女性不仅与未因育儿期中断工作的女性拉开了差距,还与无须考虑育儿期是否中断工作的男性之间出现了巨大的收入鸿沟。
◆ 美国女性运动的目标之一便是要求创造一个让单身母亲也能安心抚养孩子的社会环境。她们不再试图让男性同女性一起来承担再生产的责任。不仅如此,她们决定不依靠男人生活,还通过离婚这一形式让推卸责任的男性自食苦果。男性对再生产的放弃和女性对再生产的独占,在这一表象之中,男女之间存在着深深的敌对。这种对立的根源是性,其中存在着争夺性的果实——孩子归属权的问题。正因为男人不想承担再生产的责任,所以女性决定独占果实。这种战略就是敌视男性的战略。
◆ 倘若父权制最广义的定义是“社会中男性成员对于女性成员进行内在化的剥削与统治”,那么一夫一妻制家庭只不过是在剥削统治体系中,仅由男性成员和女性成员所组成的最小单位的极限组合。女性离了婚,成了单身母亲,她虽然逃离了一个男性的支配,但取而代之的是,她会受到作为一个阶层的男性的彻底支配。
◆ 父权制下的家庭机制是将再生产只分配给女性的机制。
移民劳动者
◆ 正如达拉·科斯塔所言:“雇用移民者的做法,是国家对女性拒绝生育的反击。”
◆ 女人这一少数群体只同移民这另一类少数群体发生竞争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女人与男人,或是移民与本国人,他们之间并不发生竞争关系。
◆ 引入移民劳动力对于女性劳动市场产生的冲击有以下两种效果:(1)女性被赶出非熟练部门;(2)将女性推向熟练部门。
◆ 女人们能够花费比自己工资更低的成本来购买家庭劳动服务,这使得她们向劳动者转化,相反,对于那些无法购买小于或等于自己劳动薪金的家务劳动的女性而言,她们则会留在家中。
再生产的QC思想
◆ 再生产劳动是指在整个第一次以及第二次社会化过程中的劳动,它指的不仅仅是养育活动。
◆ 再生产不仅要求劳动的量要有所保证,它还要求劳动的质也要有所保证。重要的不是能生几个孩子,而是能教育出怎样的孩子。
◆ 通过创造大量的“中断-再就业”型第一种兼职主妇劳动者,我们可以说日本的资本主义与父权制在再生产儿童的品质管理目标上,几乎理想地达成了一致。
◆ 母亲们为了将孩子打造成适合劳动市场的产品,她们需要购买统一的商品——管理式教育,为此她们需要主动地外出工作。对于“中断-再就业”型主妇劳动者而言,进入后育儿期后,“好主妇”的条件便是成为劳动者。
◆ 无论是公共化还是市场化都无法实现育儿彻底社会化,其原因在于这是一种成本过高的选择。
◆ 资本主义以无偿劳动的形式让女性背负养育责任,之后,又将教育所需的费用负担同样让女性来承担。在当事人的承担下,适应市场要求的顺从的身体以较高水准的QC接二连三地被再生产出来。如此一来,对于资本主义而言,它就与父权制完美地达成了调停的平衡。
批判经济学
◆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并不是为了生活而生产,而是为了生产而生活。我们首先需要确认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这种颠倒的社会。
女权主义者的另一种选择
◆ ,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中男性的地位会阻止人们认知相互关怀、互相分享、成长等这些人与人之间的需求。
◆ 我们要构建的社会,是把相互依存看作解放而不是看作耻辱的社会。
附论 后工业化和社会性别的革新——90年代的父权制资本主义
◆ 工业化创造出了近代特有的性别角色分工。它指的是,男人从事生产而女人从事再生产的、按照性别所划归领域的规则。纳塔利·索科勒夫称之为资本主义和父权制的历史性妥协,即“维多利亚式的妥协”。并且,在这种妥协下形成的体制,他称之为父权制资本主义。
◆ 沃尔霍夫指出,在资本原始积累的背后不仅仅有农村,还有资本新开辟的广袤的领地——女性。
◆ 当下,女权主义的课题是如何对抗国别、阶级、种族、年龄等种种分裂,进而建构女权主义者的国际主义(Feminism Internationalism)。
◆ 为什么生育人的生命、守护死亡这种劳动(再生产劳动)是处于所有劳动之中最底层的这一根本性问题。在解决这一问题之前,女权主义的课题将会一直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