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隙(4~6)

岸边老师果然点了皮诺可,叫她读梅勒斯醒来后的奔跑。不知从何时起,皮诺可被要求朗诵的段落已经从文章开头或者结尾变成了课文中最高潮、最吸引人的部分。 “信赖,信赖……我被信赖着!”皮诺可开始朗诵, “片刻前那恶魔的耳语,只是梦呀,那只是一场噩梦。忘了它吧。只要身心俱疲,人类便会遭逢那样的噩梦……” 皮诺可眼前浮现出香雪的脸——我们两个也会被恶魔的低语侵扰吗?我们也会身心俱疲、使那水晶一样的友情蒙上泥垢吗?不,你是正直的人,你一定能摆脱怀疑的梦魇,时间将证明你们对彼此的忠诚——“我自坠地后就是正直的男人,就让我永远都当一个正直的人吧!” “……那个人相信你,就算是被拖到刑场的时候,他都安然如故。不管国王如何羞辱他,他总是淡淡回答梅勒斯会回来的,一脸坚信之态。”香雪的形象和希伦提屋斯的形象渐渐重合。香雪呀,也请这样相信我吧,我也将这样相信你—— “我就是因此而更要跑呀!他相信我,所以我跑,不是人命的问题,更不是来得及来不及的问题!我是为了更可怕的事情而跑……”皮诺可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她好像在吐露自己的心声,又好像在为人类的一切美好品质欢呼。自己不正是受到人世间这种温情的吸引才努力求生的吗?不正是向往获得一个人类能体会到的曼妙之事才努力学习控制身体的吗?不正是为了追求更多的人生经验,才接受了那样漫长而折磨的后续手术、终于获得长大的权利的吗? 梅勒斯和希伦提屋斯相拥而泣,皮诺可则陷入了对人类精神品质更深的思考,直到掌声把她拉回课堂。 “皮诺可,你知不知道你念超了?”岸边老师说。 皮诺可低头,她一不小心把剩下的课文全都念完了。 “不过读得终于像点样了,下次注意啊。” 她暗暗吃惊,这是这个恶魔婆第一次夸她。“坐下吧。”老师从眼镜框上面瞧她。 香雪举起笔记本给她看:“念得真好!” “谢谢。”她用唇语回复,脸上的热度还没消退干净。 参加社团活动时香雪再一次夸皮诺可课文念得好,皮诺可害羞地不说话。今天的社团任务是制作生理卫生的健康知识海报,社长奈奈子说明天保健老师就会给初二学生们发放知识手册,要医学社配合做一期展板。奈奈子是初三生,据说已经确定被保送到县级重点高中了,因此比较有时间照顾社团。不过和皮诺可同年级的社友也有人抱怨,说她不如及早把位子让出来给初二的同学。皮诺可是觉得没差,反正医学社总共也只有九个人,大家聚在一起谁当社长都一样。 制作展板的体力活由初一的学弟学妹承担,初二年级生主要负责从知识手册里挑选需要陈列的知识点,再以一种吸引大家观看的形象设计出来。一位小学妹说自己擅长画卡通图画,于是大家就决定用卡通的形式装饰展板。有人提议用阿童木当“宣传大使”,结果被反驳说“机器人不需要了解人类的生理卫生吧”,于是最后决定宣传大使是“三眼神童”写乐。 皮诺可没看过《三眼神童》,但总觉得这个形象和自己刚“出生”时遇到的好朋友写乐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个三眼神童比自己的朋友看上去凶狠多了,想必不是一个人。写乐去了别的市上初中,现在应该已经在念高中了,他们两个之间的通讯越来越少,皮诺可甚至听说他为了寻找某些被历史掩埋的秘密在满世界转。有几年她只在新年的时候才收到了他的明信片。 社团里除了社长别人都还没上过生理卫生课,看着知识手册里的“大尺度”图片很多人臊红了脸。皮诺可倒是还好,一方面她经常陪医生做手术,对于这些器官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另一方面她总是会在某些场合把自己当做三十岁的阿姨,认为周围的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梨原香雪的反应好像也不大,皮诺可本以为她会相当害羞,结果她似乎有很强的接受力。 海报做完,大家把它钉在初二年级所在的二楼走廊展示板上。两名初一的小男生还对海报上的图画流连忘返,社长扇他们的后脑勺:“走啦,等你们上初二了也有手册发。” 回到家时患者和亲属已经在等候了。黑杰克背对门口站在中年夫妇和他们的孩子面前,手里拿着病历。 “医生,你女儿回来了。”孩子爸爸提醒。 “我是他太太。”皮诺可说。 “开玩笑的,”黑杰克解释,伸手摸摸皮诺可的头,“浴衣我放你床上了,要去换上吗?” 皮诺可甩开黑杰克的手:“不用了,我去换手术服。” 手术从七点一直做到十二点,虽然皮诺可根本不知道病人患的是什么病,不过从医生要求擦汗的次数来看,这场手术的难度的确高于平均水平。 安置好病人之后他们两个都累瘫了,皮诺可扑在自己的床上,连牙都不想刷。黑杰克把睡衣扔给她,也没力气多说话,洗洗睡了。 皮诺可瘫了半个多小时才又攒回些力气,她勉强换上睡衣,觉得自己压到了什么东西,摸索之下发现是浴衣的腰带。她打开床头灯,被灯光晃得一阵目眩,又过五分钟才缓过劲儿来。床上有两件浴衣,其中一件是她选定的,图案是不同深浅的紫色水纹背景衬托几枝百合花。看浴衣时医生说这图案显老,皮诺可却觉得这个样子才适合一个妙龄少妇。另一件是白底粉色樱花图案的基本款,一看就出自黑杰克那直男审美。皮诺可关灯,把两件浴衣都盖在身上,做了个全是百合花和樱花的失恋的梦。

隔天皮诺可一整天都昏昏欲睡,午饭还误把给病人做的病号餐拿到学校来了。皮诺可趁午休给医生打电话,得知病人的母亲过来亲自照料孩子了,才安心地把一饭盒的清汤寡水扫进肚子。还好前一天作业留的不是很多,皮诺可趁课间的功夫全数补齐。录音也用了提前录好的备用文件,岸边老师课间时还问:“最近不是在读志贺直哉吗,怎么突然变成国木田独步了?” 星期五的下午最为难熬,生理卫生知识手册倒是在这时候发下来了。班上的女孩子们多数速速收好手册,男孩子们则故意装清高。高桥拳太郎说自己才不屑于看这种东西,把手册丢给大冢国一,国一说我也不看,两个人就互相把手册往对方身上贴。小林忍接到手册倒是正儿八经地翻看,脸不红不白也没个表情,配上细瘦鼻梁上的那对啤酒瓶底颇有老学究之态。 “假斯文。”拳太郎看到忍就又没了兴致,撇撇嘴挎住国一回座。 忍读到某一页,抬头看向皮诺可,盯得她浑身发毛,他又郑重地点点头,接着叹气摇头,重新把目光落回手册上。皮诺可觉得好笑,便抢他的手册:“你看到什么啦?” 忍也没遮掩,由着她抢去。手册那页画的是胎儿从受精卵发育至成熟的过程图。他说:“你们女人真辛苦,肚子撑成那样,要是我我连饭都吃不下。”说罢他双手捂住肚子,看上去不像怀孕,反倒像肠绞痛。皮诺可笑了,把手册扔还给他:“所以说女生要是想为某个人生小孩那绝对是真爱嘛。” “啊,这我可头痛了。” “为什么?” “就算你想为我生小孩,我也还没准备好当爸爸呢。” “哪来的自恋狂!” 皮诺可用橡皮丢他。忍弯腰捡起橡皮扔回她桌子上。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社团结束后皮诺可便飞奔回家。拉鲁哥跳出小窝迎接她。她抱起拉鲁哥原地转一圈,黑杰克倚在门框上说“小心惹一身跳蚤”。 “拉鲁哥有好好洗澡!”皮诺可蹦跳着进了屋,换上盼了两天的浴衣。 紫色百合花的浴衣上身后的确有些显老,相比之下那件基本款就青春靓丽多了。皮诺可反复穿两件浴衣冲镜子左扭右扭,最终选择了白色的。她打开书桌第二个抽屉,取出首饰盒,把已经及肩的头发盘成发髻,再插上一支造型别致的蝴蝶结簪子。她看看镜子,又从抽屉里捡出粉饼。上粉之后顺手把眉毛也画好了,看来看去觉得自己双目无神,于是把眼影眼线睫毛膏一齐补上,嘴唇也涂上时下流行的蜜桃色。皮诺可对着镜子仔细观瞧,又用棕色眼影刷了鼻梁两侧。 人装扮起来后姿态也会变得端庄,皮诺可伸长脖颈,展示出天鹅般的曲线。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略微皱眉,取出粉饼在脖子上补了几下。 “一百分。”她说。 黑杰克正在客厅看报,皮诺可故意没理他,先去给病人送药。病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见皮诺可走进病房立即红了脸:“你是昨天那个……” “我是这家的女主人,也是照顾你的护士。”皮诺可笑道。 “你、你真好看……”少年说罢猛灌几口水,结果呛到自己,咳嗽个不停。皮诺可拍他后背给他顺气,他捂住腹部的伤口叫疼。黑杰克闻声进来,训斥皮诺可让病人乱动,伤口又裂开怎么办。少年摆手说不是皮诺可的错。 “你不用替她求情,她都是三十岁的阿姨了。”黑杰克说。皮诺可叫道:“不要随便公开女人的年龄呀啦!” 终于安抚好一脸迷茫的患者,两人关上病房门。 “医生,”皮诺可秋波乱送,“我打扮成这样,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有想法啊,”黑杰克坐回摇椅重新展开报纸,“你头上那个蝴蝶结太可笑了,拿下去吧。” “我不要!别的呢?” “别的吧……你看,还是我的审美好,那件紫色的你也觉得显老了对吧。” “你就不能夸夸我吗?!” “哦,你是要我夸你啊,”黑杰克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好看,你真好看。”皮诺可大叫“现在说已经晚了!”她夺过黑杰克手中的报纸扔在茶几上,手脚并用爬上他的大腿。她双手扣住摇椅扶手,笼子似的把他关在里面。摇椅大幅后仰,黑杰克抓住茶几桌沿才勉强稳住重心。 “医生,你说心里话,我好看吗?”她停在他面前只有三厘米的位置,说话时唇膏的蜜桃味扑在他脸上。 这孩子本来就是黑杰克参考自己喜欢的小女孩样貌整形的,现在眉眼有些长开,又添了浓淡适宜的妆,怎么可能不好看。但黑杰克深知现在说这话不妙。 “你……” “别说话,觉得好看就吻我。”皮诺可闭上眼。 这更不可能了。女孩儿的膝盖硌得大腿生疼,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别闹了,下来吧。” 皮诺可鼓起一边腮帮子,没下去,翻身坐进黑杰克怀里。她抬脚把人字拖甩得老远,自己拿来报纸阅读。黑杰克呛了一鼻子脂粉味儿,扭头打喷嚏。皮诺可边哼歌边荡她裸露的小腿。 黑杰克双手磁铁似的吸在扶手上,一动也不敢动。明明以前经常这样一同看报,可为什么现在这举动在自己眼里就愈发暧昧了呢?他在心里暗骂手冢,要不是他提起划界限这档子事,自己根本不会对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么紧张。 黑杰克向来对人的肉体没什么兴趣——这样说也不对,他对肉体唯一的兴趣就是切开、挖出、填补、缝合,至于肢体之艺术性、之魅力、之诱惑,他都不甚关心。皮诺可的骨骼适中,体脂分布错落有致,面容也是绝可爱的模样——这是当然的,因为都出自黑杰克之手。她身上唯一天生的美就是手臂和腿部的线条,这两年曲线逐渐明显,对常人已有了几分诱惑力。 皮诺可头发上有股柠檬味,是她用的洗发水的味道。黑杰克闭上眼,嗅那股清香。 “皮诺可。” “嗯?” “差不多找个男孩子恋爱吧。” 皮诺可顿住几秒,把报纸狠狠摔在地上。她跳下他的大腿,眼泪同时夺眶而出:“医生果然背着我有女人了!” “不是,我没有啊。等等为什么突然扯到我啊?”黑杰克被她毫无预兆的暴哭吓到,起身要安慰她。皮诺可甩开他的手,到门口踩上鞋便冲出去。黑杰克刚要追过去,却被病人的呻吟绊住脚步。“拉鲁哥,跟上她!”拉鲁哥叫唤一声表示应答,朝皮诺可消失的方向跑去。 少年果然因为咳嗽伤口有些流血。“等着留疤吧你。”黑杰克给他重新消毒包扎,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虽然天还没黑,但也没有太阳。空气中充斥着水汽。路边的蔷薇因为缺乏光照蔫蔫地相互倚着,好像旧时期的贵妇,互相攀比自己的臆病。 皮诺可不停地跑,直到跑到她再也认不出回家的路,便坐在巷子口的楼梯上放声痛哭。拉鲁哥跟上来,在她脚边趴下。皮诺可哭了好久终于平静下来,她从腰带里取出手机,给香雪打电话。 “喂,皮诺可。” 听到香雪的声音,皮诺可的嗓子又噎住了,眼泪重新覆盖刚断线的泪痕:“医生果然有别的女人了!” “皮诺可,你先冷静,具体是怎么回事?” “从前天开始我就怀疑了……他和我生气,又那么晚不回家,一定是去找他的相好去了……” “这……不一定吧?” “一定是这样的!他昨天……昨天竟然和别人解释我不是他太太……他以前从来不解释的!为什么现在突然解释了!还不是因为他已经有别人了!然后今天,他又……”皮诺可说不出话,喉咙里只有混沌的呜咽。香雪刚开始还慌忙劝她别哭,后来只柔声说“哭吧,我在听”。 皮诺可用袖子擦掉眼泪。眼线晕开,袖子上初春的樱花被揉上淤泥。“今天,”她接着说,“他竟然叫我去和别人谈恋爱。” 话说到这鼻子又开始泛酸,皮诺可深吸一口气终于把眼泪圈在眼眶里。香雪久久没有说话,接着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我觉得现在的状况确实令人担忧……”她说。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皮诺可,千万别做傻事。”香雪的口吻变得严厉。这句话好像一根针,戳漏了皮诺可心中的某层薄膜。 “香雪,我……我今晚可以去你家吗?” “……实在对不起,”香雪的语气相当为难,“我家……情况有点特殊,不便接受外人来住。” “好吧,我懂了。” “你、你真的懂了?” “嗯,我知道你家是个不得了的家庭,规矩多也没办法,”她说,“我会自己想办法。” “虽然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是还是回去吧,那里毕竟是你的家不是吗?” “我还不想看见那个人……好了没关系了,谢谢你听我诉苦,先再见啦。” “有情况给我打电话哦。” “好。” 天色渐渐暗了。巷子里刮起夜风,拉鲁哥把脑袋伸进皮诺可怀里,给她足以御寒的温度。皮诺可抚摸拉鲁哥的背毛,心中的针眼隐隐作痛。她从未觉得医生与自己如此疏远过,但是仔细想来,他又何时与自己亲近过呢? 皮诺可心中产生一种不安。也许黑杰克对她从来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视。 “输得好惨啊。” 她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这样说,随后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和自己说话。皮诺可和拉鲁哥抬头,看到小林忍扶着自行车站在她面前。 “脸上简直漆黑一片嘛。要我教你吗?”他腾出左手做挥拍动作,“打板羽球。” 皮诺可笑了,又落下几颗眼泪。忍伸手到自行车后座的方形竹筐里摸索一阵,取出几张餐巾纸递过来:“我没有手帕,你用这个将就一下。” 餐巾纸上印着“小林烧烤”。竹筐上也印有同样的标记。 “我爸的店。”忍搔搔后脑勺,“果然还是应该准备一条手帕的,真毁气氛。” “不必了,这样很好,”皮诺可擦干面颊,又擤了鼻涕,“真是一条硬广。” 皮诺可和拉鲁哥就这样跟忍一同走了。忍介绍说自己每周五周六都会去店里干活,主要负责采购。父亲还会工作到很晚,而他的订货单已经派给供货商,所以可以先回家,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店里监督进货。 “真了不起啊,这么小就要处理这么多事。”皮诺可感叹。 忍瞥一眼皮诺可,把“你不是更小”憋回肚子。 “你呢?”他说,“你不住在这一带吧,怎么跑这儿来了?” 皮诺可垂下眼皮。忍立即说“算了当我没问”。 “我离家出走了。”皮诺可说。忍半天没有反应,皮诺可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嘛。” “哦,”他说,“我以为你会接着说。” “……总之就是和家里人吵架,然后什么都没想就跑出来了。”皮诺可故作轻松,“这样也好,见不到烦心的人,反倒自在。”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能走到哪是哪吧。”皮诺可踢开路上的小石子。 说话间到了小林家。他说“等我一下”,把自行车推进院子,让它倒在围墙上,便进了屋。小林家是个独立的二层建筑,屋子有些年头了,庭院倒收拾得利索。屋子门口有一颗松树,和忍一样细瘦身形,病怏怏的。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妇女。这时天已全黑,皮诺可只能看见光亮中的一道剪影。女人身姿丰满,走路时双腿开合不大,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这边过来了。 “你就是皮诺可对吧?”女人拉住她的手,“我是阿忍妈妈,你的事情阿忍都和我说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就住在我家吧,你看怎么样?” 拉鲁哥好像听懂了,咬住皮诺可的袖子要她跟自己走。皮诺可拉住袖子:“我不回去,拉鲁哥,至少今天我不回去。”拉鲁哥看拽不走皮诺可,只好松口,“呜呜”地用头顶她的小腿,要她进小林家院子里去。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皮诺可朝忍妈妈鞠躬,跟她进了屋。 小林家房间多数是和室,家里住着忍、爸爸、妈妈和奶奶四口人。忍妈妈早就做好晚饭,她怕多一个人饭不够吃,打电话给忍爸爸要他派伙计送些烧烤回来。皮诺可刚洗过澡、换上忍的常服,被奶奶拉住手问长问短时,门铃就响了。忍妈妈开门,惊呼:“他爸,你怎么亲自回来了?” “家里来客了我咋能不回来呢?”忍爸爸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国字脸,臂膀结实,挽起的袖子下露着浓密的手毛。他是本地人,操一口纯正的东北方言。 “门口那狗是谁家的?”他问。 “阿忍他同学的,还没走啊?”忍妈妈往外看看,关上门,“店里怎么办?” “忠吉替我看着呢。” 忍爸爸看到皮诺可,笑容立即爬上满脸:“小姑娘,饿了吧?叔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马上就开餐。”他把餐盒交给忍妈妈:“咱儿媳妇真好看。” “别瞎说。”忍妈妈小声叫他住口,抱歉又慈爱地看看皮诺可。 忍妈妈把烧烤装盘上桌的功夫,忍也沐浴完毕。他换上浴衣来到客厅,见到穿自己衣服的皮诺可,一向苍白的脸上竟然涌出血色。皮诺可和他一起来到餐桌旁坐好:“谢谢你,你家真好。” 忍爸爸带回来的是黑毛和牛的盐烤牛舌,此时虽然已经没有刚烤熟时那么鲜美,但诱惑力不减,令人闻香就能淌下三斤口水。小林夫妇在餐桌上扯家常,奶奶一直给皮诺可夹菜,忍倒是照旧闷葫芦一个,低头吃饭。没有人提皮诺可家里的事情,也没有人劝她和家人和好,大家好像都当皮诺可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一员一样。小林夫妇体态浑圆,奶奶也不算瘦人,唯独忍像根干柴火似的坐在中间,显得很不和谐。可是他们如出一辙的表情、神态还有那种令人心安的亲和力,又让皮诺可觉得他们和谐极了。皮诺可坐在他们之中,已然找不到心中的那处针眼。 用过晚饭又收拾好餐具,皮诺可往窗外看。拉鲁哥还蹲在院门口,见她露脸,它吐出舌头摇尾巴。她挥手叫它回家,它这才起身,走出皮诺可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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