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yin

对我来说,过去的两个月既是切实发生的,却又给人强烈的不真实感,如今六月过半,不真实的感觉仍未彻底消散。

陪伴我一年多的苹果笔坏了,预约了时间去店里修。到了以后又排了一会儿,苹果店里人很多,一点也看不出经济不好的样子。

想着既然出来了,就在外面走走吧。常去的一条餐馆很多的小路静悄悄的,靠近门的位置摆着桌子,店员们站在门口,应该是只能打包。买面包,面包店忙着做咖啡的外带生意,原本可以坐着吃喝的位置,椅子翻过来覆在桌上,仿佛随时要关门打烊。

总算看见一间啤酒馆门口有露天座,坐下来喝了东西,吃了刚买的面包。黄昏的风吹在脸上,有那么一会儿,觉得旧时的生活并未彻底消失。

晚饭是在另一间店的露天座吃的。店家的说法是,只能外卖。客人取了外卖,坐在露天座,打开来吃。当然是没有碗的,用外卖盒的盖子当餐盘。小c说,我们像不像在玩一个外卖游戏?

离家差不多四公里,我建议走回去。天色渐渐黑下来,高架底下的绣球花泛着隐隐的蓝。白天在推上看到一张图,北镰仓明月院,看绣球的人排着长队,队伍一直延伸到有些距离的北镰仓站。我在几年前去过一次,嫌人多,可是远没有这么多——估计进去以后人比绣球多吧。人们蜂拥而至,不知道是不是在释放前两年积攒的热情。

忽见前方人头攒动,像是夜市。走近了才发现,是菜市。大串的葡萄、切开的西瓜、剥好的肥白的茭白、放在冰上的梭子蟹、灯光下泛红的猪肉、指甲钳和袜子……我像是一不当心迈进了时间的罅隙,穿行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恍然想起,刚回上海时就租在附近,原本有个大菜市场,一定是因为菜市场尚未恢复营业,摊主们没有收入,只能在路边摆摊。

我给朋友看夜间菜市的照片,朋友说,新闻里的上海是另一个上海。

昨天上海的情况似曾相识。美发厅引发了新一轮大筛,人们开始猛烈囤菜,在群里看到人山人海的山姆,与之对应的是空货架。

这景观可用我以前一则中篇标题来形容,《夏日惶惶》。小说里的惶然出自年轻的朦胧情愫和对未来的不确定,现实中的惊惶则只有经历过此城四五月的人才懂。

我倒是不慌,并非心理强大,实在已经疲了。四月以前,我家冰箱冷冻室通常只有面包、香肠和冰激凌,冷藏除了调料就是啤酒。两个月的生活改变人许多,如今冰箱里的存货可以吃一周多,蔬菜只有两天份,没关系,若是实在买不到,也可以忍。主要是酒管够,咖啡也足,这就行了。

早上起来,轮流看了三只买菜软件,在盒马买了蘑菇、烤鸡和杨梅。比预想的好一点,至少还有东西可买。蔬菜是没有的。叮咚也剩下大量菌菇,奇怪,是因为不耐放么。

昨天照例是缓慢地工作,做家务,看书,看剧。好友推荐《我的解放日志》,我看了四集,还没像好友那样一头扎进去,只觉得比起其他剧还是有些嚼头,可以继续。

小区旁边有条河,河上常见夜鹭。河面上漂浮的水质监测器顶着太阳能电板,夜鹭很喜欢站在电板上,做沉思状。前一阵不见它们哨兵般的身影,有些寂寥,查了一下,想着是不是飞回北方过夏天去了。前几天又见夜鹭,一只还是停在监测器上,一只在不远处的河面绿植间,还有一只像大侠般隐在树枝里,随风轻轻上下。

忽然就有些开心,夜鹭没有抛弃这个城市。

微博友邻贴了白花接骨木,我说,这和小时候熟悉的“白蜡条树”很像,只是叶子不同。她答,白蜡树不开白花,你说的或许是小蜡或水蜡。我在家附近散步时找到一株,长在隔壁小区,顶着一树细碎如米粒的白花。隔着口罩,闻不到它特有的香气,困于距离,远远掐了一张照片,给友邻看。

她说,是女贞。

熟悉的事物从此有了更为具体的名字。

昨天还有一件关于“名字”的小事。翻译遇到一个词,与马具有关,遍查不获。和老友M在网上讨论,他找了一个熟悉马的朋友问,也没能得到答案。因为那是作者(百合子女士)自造的说法。我想起有个百合子铁粉,网上互关,不认识,鼓起勇气问了,他立即回复,说我也很在意这个词,并热情地给出一系列猜想。

问题没能彻底解决,留待来日。M甚至为此打电话给富士吉田市的观光协会,真是好朋友。

所以,比起这些细小的事,外界的动荡,我们就试图当它不存在吧。

最近读书很慢,花了一周多断续看完了赤松利市的《东京弃民》。

小说的开头虚构了2022年秋天的新冠新变体:德密克戎,又称东京株,也就是奥密克戎的传播性加上德尔塔的重症和致死率。(不用说,正在封城中的我看得一寒。)

该毒株在东京蔓延,于是日本政府将主要职能机构放在淡路岛,将东京居民分批撤离。撤离人员被分为上中下三等国民,待遇殊途。故事的主人公勇是住在网咖的非正式雇员,他身为“松弛一代”,毕业时遇到“就职冰河期”,人生一路下坡。勇没能顺利撤离,滞留在空城东京,和残留的少数人一起遭遇了生存问题。

小说开了一个精彩且大胆的头,可惜后继无力。看得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是政府的各种不负责任,以及“弃民”的心态。这和赤松利市本人的经历有关,他曾经是公司老板,五十来岁破产,在福岛当过除污员,工作内容是挖掘和分装遭到核污染的地表土。到东京后,他从事过各种体力劳动,甚至在成为小说家之后仍有很长一段时间居无定所,寄居网咖。我在几年前第一次读到赤松的书,就是讲述除污事业黑幕的《藻屑蟹》。

个人观感,《藻屑蟹》远胜《东京弃民》。可能小说作者不免遇到“生活的祝福或诅咒”,有过自身体验的,容易写得好看,虚构的成分多了,尤其当格局被拉大,涉及国家和政治,就容易显得脸谱化和漫画化。

不过还是要向赤松的“敢写”致敬。

谈谈上海居民买菜的那点事。

众所周知,我们有团购。团购的内容非常丰富,只有一项不足,每样东西的分量都太大了。所以我只要能自己买到什么,还是会选择团购之外的通路。

早上我在一个小群里说,叮咚抢不到,刚通过外卖买了菜。北京朋友诧异道,上海已经逐步解封,叮咚还是不行吗?

……这种时候觉得反复解释也有点累。

我们小区至今有人上闹钟在六点抢叮咚,我早就放弃了。迄今为止有限的叮咚收获主要在爸妈的小区,原因可能是:1.我的孝心感动了叮咚(才怪);2.那边的运力相对好一些。

好在还有外卖软件。例如今天,我先用蓝色软件从5公里外的家居建材店买到了空心菜、丝瓜、青米苋和沃柑。送来后发现是橙子不是沃柑,不过没关系,上海居民都不挑剔的,是水果就行。不要问我家居建材店为什么卖水果蔬菜,我也不知道。

基本保障有了,下面是升级。我点开黄色软件,盘桓几分钟后,找到一间距离我7公里多的店,买到了:grissini饼干,消化饼干,苏打饼干,布里奶酪,锡纸,西红柿,土豆,甜椒。

说起来,上次看到甜椒还是封控前。我最爱做的甜椒菜是烤箱烤过后用糖醋汁凉拌。

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按自己想要的分量,如今是一种奢侈。不由得有些感动,顺手搜了提供甜椒的店铺——我以为是个小超市,没想到是一家西餐馆。好多年轻女孩打卡的店,环境非常赛博朋克。

为正在清空后厨的餐厅感到少许惆怅。我的一天,他们继续关门的一天。

封城造成的最大心理影响是什么? 一开始是非常切近的问题,物流断了,盒马叮咚需要抢,几乎抢不到,而冰箱没菜了。 到后来,我们有了团购。人们都说上海人靠团长活着,不假。每个小区的团购物价是有差别的,我们的团长非常正直,并未从中赚钱,所以我们差不多拥有了上海最公道物价。和封城前比,大概是1.2到2倍之间,看你买什么。 物流仍然不通。不妨称之为薛定谔的物流,迄今为止,我收到过几单京东,一单天猫,一单外地卖家发货的东西(京东快递),还有许多单在路上,看不出何时能到。 如果是禁止团购的小区——各小区居委会对团购的态度有严有松——或是当你居住的地区进入所谓的“静默期”,买东西又成了问题。

好吧,就算购物顺利,基本生存得到了保障,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出门? 我们小区自4.2之后不曾有过阳性病例,然而无论新闻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居委会仍然不松口,也就是说,活动范围仅限于小区内。 与此同时,每天网上看到:一人阳性,同层或全楼带走;过度的入户消杀。 我当然不愿意住在另一个区的父母因为同楼出现阳性被折腾一番,我自己则对入户消杀完全抗拒。 总之就是很没有安全感,今天不知道明天如何。

生活再怎么阻滞,还得工作。最近也写不了小说,做点翻译。 翻译过程中,遇到半句和歌,“夜半风吹落。” 查了之后发现,这是日本净土宗的宗祖亲鸾写下的句子,而且据说是他九岁时写的。

亲鸾原名日野范宴,九岁那年,叔父带他到京都青莲院,由后来的天台座主慈圆剃度。听说慈圆打算将剃度推到第二天,日野范宴作和歌:“心道有明日,樱易散,夜半风吹落。”(明日ありと 思う心の仇桜 夜半に嵐の 吹かぬものかは) 他借此句表达人生的无常:以为第二天可以看到樱花,但樱花夜半被风吹落,自己的生命也未必能延续到明日。

无常,以前对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如今隔着近千年的时光读到亲鸾的句子,竟有种切肤之感。

封城造成的最大心理影响是什么? 一开始是非常切近的问题,物流断了,盒马叮咚需要抢,几乎抢不到,而冰箱没菜了。 到后来,我们有了团购。人们都说上海人靠团长活着,不假。每个小区的团购物价是有差别的,我们的团长非常正直,并未从中赚钱,所以我们差不多拥有了上海最公道物价。和封城前比,大概是1.2到2倍之间,看你买什么。 物流仍然不通。不妨称之为薛定谔的物流,迄今为止,我收到过几单京东,一单天猫,一单外地卖家发货的东西(京东快递),还有许多单在路上,看不出何时能到。 如果是禁止团购的小区——各小区居委会对团购的态度有严有松——或是当你居住的地区进入所谓的“静默期”,买东西又成了问题。

好吧,就算购物顺利,基本生存得到了保障,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出门? 我们小区自4.2之后不曾有过阳性病例,然而无论新闻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居委会仍然不松口,也就是说,活动范围仅限于小区内。 与此同时,每天网上看到:一人阳性,同层或全楼带走;过度的入户消杀。 我当然不愿意住在另一个区的父母因为同楼出现阳性被折腾一番,我自己则对入户消杀完全抗拒。 总之就是很没有安全感,今天不知道明天如何。

生活再怎么阻滞,还得工作。最近也写不了小说,做点翻译。 翻译过程中,遇到半句和歌,“夜半风吹落。” 查了之后发现,这是日本净土宗的宗祖亲鸾写下的句子,而且据说是他九岁时写的。

亲鸾原名日野范宴,九岁那年,叔父带他到京都青莲院,由后来的天台座主慈圆剃度。听说慈圆打算将剃度推到第二天,日野范宴作和歌:“心道有明日,樱易散,夜半风吹落。”(明日ありと 思う心の仇桜 夜半に嵐の 吹かぬものかは) 他借此句表达人生的无常:以为第二天可以看到樱花,但樱花夜半被风吹落,自己的生命也未必能延续到明日。

无常,以前对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如今隔着近千年的时光读到亲鸾的句子,竟有种切肤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