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好疼啊

同人杂食 | 不打预警,多大人了,若决定阅读请生死自负 | Noli timere

简介: 祂们谈论命运、正义,与爱情。

末日过去了,阿蒙和克莱恩都活下来。有一天,阿蒙对克莱恩说:“愚者先生,我们来玩一个前所未有的游戏吧。”

“什么游戏?” “诚实地谈谈心,怎么样。” “?谁要跟一个会读心的欺诈师谈心啊。”

阿蒙本来想和克莱恩去神弃之地,但最后他只好无奈地带对方去了诚实大厅。

“所以,”愚者先生摸不着头脑,“你想聊什么?”

“聊聊您,如何?诸神黄昏已经结束了,您理想中的新世界百废待兴,事情难道没有按照您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吗?但您近来看上去还是忧心忡忡,愚者先生,我很好奇,您在想些什么?”

“有这么明显吗?” “没有,但瞒不过我。” “我没有察觉您近来有对我使用读心术——难道是您的单片眼镜能让您透视人心?” “允许我提醒您:在一个欺诈者面前插科打诨并不明智,且毫无胜算。”

愚者先生叹了口气。

“我在想:命运。” “愿闻其详。”

“过去几年来,我一直很忙碌,四处奔波,事件一个接一个地发生,应接不暇……末日之后,我才有时间静下来,好好回顾这些经历;然后,我发现了命运真正的可怖之处。

“如果我们把因果链延长,那么我们会发现:末日之轮开始运转之时,正是我决定破坏乔治三世的成神仪式的那一刻。我反抗你兄弟的安排,拒绝为了成就一个神明而笼罩于世界上方的战争——我试图逃离命运本身——正是这一个决定促成了熊熊燃烧着复仇之焰的‘黑皇帝’罗塞尔的回归,打破了众神之间微妙的势力平衡,每一方势力都以更激进的方式为自己的阵营增进力量,唯一性的斗争愈演愈烈,甚至有更多天使试图成神;在我所照看不到之处,在这一过程中丧命的普通人,不知有几个‘大雾霾’事件那么多呢?更别说这愈演愈烈的混乱局势,为造物主——你父亲——的回归创造了绝佳条件,从而开启了‘末日四天启’的降临。

“末日来了,这场战争中,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神……这让我不由想,当时七神默认乔治三世成为黑皇帝,是否是因为祂们预见了这些细细的命运齿轮如何咬合在一起?如果乔治三世成功了,罗塞尔大帝彻底死去……末日还会以我们已知的方式展开吗?还会有这样多平民血流成河吗,还会有这样多城市覆灭吗,我的朋友们,奥黛丽、休、伦纳德、命运之蛇、信使小姐——他们还会死吗,他们是因我而死的吗?

“命运,我的命运,人类世界的命运——我试图逃离它,最终却发现正是我出于自我意志的选择,反而使自己迎面跌进它捕兽夹一样摊开的怀抱之中……它总会追上你的,像一个老练的猎人,带着利息,和一种不期而遇的悲痛。阿蒙阁下,你认为哪一个更可悲呢:无从选择而导致命运悲剧,还是当恰恰是你自身的选择让你走向悲剧的命运?当我开始对命运充满敬畏,我是否已经老了?”

“假如你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些是命运的安排,你所做出的选择会有任何不同吗?”

“不,恐怕不会——这正是命运可怕的地方:它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它凌驾于人与神之上,没人能知晓它真实的意图或面貌……喂,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愧是您啊,愚者先生,智慧使您愈发明白命运这敌人的不可战胜,但您的选择不会改变;无论重新再来多少次,您还是会挑衅它,这说明您仍然天真年轻,您能永远天真年轻吗?”

“神力和永生会如何改变我?” “这也是我很期待得到解答的问题,只有时间会给我们答案,而我——拭目以待。”

“也许要不了那么久,我对这点已经有所体会了。我常会偷溜下星界,走进人们之中,想要过和他们同样的生活,但我发现无论我再如何扮演一个人类,我已经是个神明,我生命的本质与人已经截然不同,是的,如果我们用一个你会喜欢的比喻:是人和蝼蚁的不同,我和他们是无法平等相处的。人类脆弱且早死,是会被一块石头压死的小鸟,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所有石头通通碾碎,无论是贫困、饥饿还是疫病——但是我应该这样做吗,我应该帮助他们挪开每一块石头吗?只要一祈祷就可以拥有一切、解决一切——我应该让人过上这样不劳而获的生活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我又要如何走进人之间,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呢?当我的邻居,那位亲切的、见我独居便总是邀请我过去吃饭的老奶奶,她为她女儿害上的恶疾感到如此忧愁,我在明明有能力的情况下,没有解开她的根源——我要如何再直视她的眼睛?如何与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并非不想,而是不再能够。我不再是他们之间的一员了,我已经走出这样远……阿蒙阁下,您这张促狭的脸真是可恨啊,请问您又·在·笑·什·么?”

“愚者先生,原谅我,我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半分嘲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您的的确确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带给我许多惊喜。”

“给你一分钟时间,圆了你这谎话,否则后果自负。”

“我有时会怀念您还是个序列3的时候,那时您乖得很,可不敢这样与我讲话,虽然现在这样也很有意思……不过,我们如今身处诚实大厅,您忘了吗?您坚持要来这里——我所说的一切都再真诚不过;我甚至觉得这辈子的真话可能要在今天说尽了。

“我会笑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您这样的人——这样的神——而我已经活了很久,久到我自己也已经不记得。谁会在成为鲁恩国王之后,为自己不再是东区的一份子而感到悲伤?谁拥有神灵之力后,为约束自身力量和造福凡人的福祉之间的平衡而这样苦恼?愚者先生,您真是个有趣的人啊,像古典悲剧的主角:受命运追逐,又因美德而蒙罪。但我不明白您为何对人类如此执着。正如您现在也认同的:和我们相比,他们是蝼蚁,是会被石头压死的小鸟。”

“我可没有认同。”

“我知道您对我某些方面的态度很有些不满。我观察蚂蚁,也观察人类,我没发现两者之间有什么非常了不得的差异:正如你所说,脆弱、早死,需要空气、食物、水,结成群体,分工合作,每天为了生存奔波,寻觅来的食物,拿去供养一个蚁后或者一代又一代的‘乔治三世’们。你太傲慢了,人类太傲慢了,愚者先生,你怎么以人类为中心来度量这广博的世界,你怎么会认为鸟和蚂蚁有什么不同,你怎么会认为人和蚂蚁有什么不同。

“人们喜欢谈论道德,谈论人的内在价值,谈论生命可贵。是这样吗?这是一个人不如狗的世道,愚者先生,贵族家一条猎犬两百余镑,你又可知在东区在人贩子手里买一个孩子或者女人,只需多少钱?鲁恩境内,又有哪一个拥有‘内在价值’的人,不是‘乔治三世’们的奴隶?只在面对强者的威胁时,搬出道德做免死令;自己处于上风时,又开始用‘弱肉强食’为自己辩护。这样的‘道德’可真是狡猾又方便啊。而唯一能让他们心悦诚服的,恰恰是他们真正的敌人:强权。

“他们信奉强权;而我即是强权。对我来说,他们是蝼蚁,是马戏团的猴子,这对他们来说,接受起来本该没有障碍才对。是他们的傲慢与虚伪,让自己陷入愚蠢的优越,并因为竟然没有被我优待而感到万分恼怒。”

“……”

“不过,这点愚蠢,我还是挺喜欢的,毕竟‘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可是个高贵的人类啊’比起‘好吧你比我强所以我认命了’,欺负起来,要更好玩一点。”

“……”

“我在等您反驳我,愚者先生。”

“您很适合做个邪教教主,阿蒙阁下,论洗脑本事,非常有邪神天赋。要说人类的愚昧、自私、傲慢、贪婪、软弱,我见识得也并不少。但除了这些,人还会有一些别的、珍贵的东西……如果说,人心是长夜,我们偶尔也会看到流星在远方燃烧着划过夜空,您会相信的,如果您见过我所见过的:为秩序奉献一生的男人,为了复活自己多年前死去的心爱的妻子,而死于邪神之手,这或许是他人生唯一一次反叛;拥有最浪荡过去的女人,有着比乞力马扎罗的雪更纯洁的爱意,甚至不敢邀一支舞;散播恐惧与痛苦、手上人命无数的魔女,为了还一个她曾拼命试图逃离的男人他应得的正义与公道,不惜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邪神……人是复杂又不完美的。懦弱者的勇气,野心家的温柔,卑劣者的信念——”

“欺诈者的真诚?”

愚者先生笑了:“欺诈者的真诚。总之,细碎的伟大,划破长夜的流星。人不是生而为人,却是因这些瞬间而成为人的。”

“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也曾热衷于人性方面的小游戏——我相信您不会想要知道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的具体内容,但我可以与您分享我得到的结论:爱与高尚,是转瞬即逝的。我承认我也会被稍纵即逝的火光打动,但我的——我们的——生命却是永恒,片刻的火光无法照亮我。”

“你不相信爱。” “我不信任爱。” “我信,哪怕它不完美,哪怕人不完美;我也相信瞬间的高贵,相信细碎的伟大,相信片刻的火光仍然真实而真诚。” “愚者先生,我既期待您天真破灭的一天,又盼望您能永远这样天真,这句话真心实意。” “承蒙吉言。不过话说回来,我很惊奇:你竟然是因为认为自己占据强权而胡作非为的吗?” “不,我只是说这是人类自己的逻辑,他们是被自己的逻辑欺负了,却要怪我,我很无辜啊。” “那您?” “您们大人才考虑对错,我们小孩子只看好不好玩。” “您要脸吗?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阿蒙阁下?”

阿蒙只是笑啊笑。愚者先生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说:

“要说人类永远使我惊奇的地方,是希望。我和你父亲的故乡,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美丽的女人违背了神灵的旨意,打开了不应被打开的盒子,灾害因此得以逃脱,霍乱人世间;这个盒子里,却也有‘希望’。我曾想不明白,为什么神灵会把‘希望’和咒诅之物放在一起呢?后来,我长大一些,知道希望是可以多么虚妄,它源于人的幻想,当它像肥皂泡一样破灭,可以杀死人。

“但我们想想白银城,以及当年神弃之地上的每一个人类据点,造物主早已陨落之时,他们仍有信仰,哪怕是虚幻的,哪怕只是一点臆想,也足以让人于永恒的黑夜之中,扛过代代骨肉相残的绝望;不断地,不断地探索,面对失败他们一次次地说:没有关系,我们再来一次。正如面对一次次战争后的,人类文明的残骸,人们说:没关系,我们会再把一切建立起来。有一根蛛丝便可以爬上去的坚韧,希望之中无限的忍耐,这是人类可以传承至今的原因。神灵赐给人类最伟大的祝福与诅咒:希望。”

“可战争也因他们的私欲而起。他们建立一切,却又摧毁。” “他们摧毁一切,却又建立。” “愚者先生,您太天真了。” “阿蒙阁下,是您太严苛了。” “摧毁与重建,无限循环。我们都没有说错。” “但我们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我们需要共识吗?” “不需要。无论您打什么坏主意,请记得我会成为您的第一个敌人。”

阿蒙又笑啊笑:“有您管着,我哪儿敢呢。” 愚者先生被这句半撒娇似的话给震了一下,心尖儿酥酥麻麻,被小猫软软地抓了一下似的。

“您说人类可爱可贵在于希望,可您知道我怎么想吗,愚者先生?我认为在于挣扎。人因痛苦而美丽,人因挣扎而美丽。” “这就是您做您的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的原因吗?为了欣赏人类挣扎的模样?”

“难道不是吗?只有冲突与抗争是有趣的;在没有受到挑战时,最懦弱的人也可以守住原则,可这样的‘原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认为我在帮助他们了解自我,更诚实地面对自己——只可惜,当我结束游戏的时候,他们并不总是活着。”

“欺诈师也会在意‘诚实’吗?” “欺诈师只欺诈别人,从不骗自己。愚者先生,我之所以很喜欢你,就是因为你一直在挣扎,您挣扎的样子真好玩。” “多谢夸奖。”

“您从前在命运的漩涡之中,为了生存与正义而挣扎;我还在想,如今末日已经过去,您是否就不再挣扎,不再有趣了呢?这场精彩的戏剧,是否已经散场,我不再需要注视您?但显然没有,您做了新世界的神,仍然感到痛苦,为人类痛苦,为自己不再是人痛苦,一个古典悲剧男主角: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您是一场永不完结的戏剧,您会去到哪里,成长、蜕变成什么模样,我非常期待。”

“你这话说得像是个‘观众’,从你兄弟那儿继承来的坏品味吗。”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却要装傻。” “你跟我买票,我可以给你留个VIP席。”

“好,既然您执意装作听不懂,那我再直接一点——

请您自由地追随我,进入我的天国;成为我的眷者吧,也让我成为您的:眷顾我,眷恋我,为我牺牲与献祭。 我将献给您一个欺诈师所有的真诚,一个盗窃者所有的守序,一个恶作剧之神所有的恩慈,一个聪明人所有的笨拙,一个永生者所有的孤独,一个无常者所有的坚定,一个喜新厌旧之人所有的耐心,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所有的人性。请您也注视我,正如我一直注视着您,愚者先生。”

“……”

“不然我就去毁灭世界。”

“……哪有您这么耍赖的。”

“您所珍爱的人类的命运掌握在您的手上,愚者先生,您的选择是?”

愚者先生哭笑不得地探过身去,轻轻亲吻了不肯言爱但的确在爱的欺诈师的嘴唇。

简介: ”你爱他吗,你爱我吗,你愿意做我的恋人吗?”




我十二岁以后没有见过阿蒙·普利斯特。 他说。


十分钟前,奥黛丽·霍尔医生带克莱恩·莫雷蒂警官进入这个房间,对他说:

这次精神评估对你的前途至关重要,莫雷蒂先生,我是你忠实的朋友,我乐意帮助你,但你必须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点点头。

昏黄的金属吊灯在他们之间的上方摇晃,人与物的影子拉得很远、很长,克莱恩盯着桌上的录音机,两卷磁带不断吱吱旋转,墙上的时钟融化成一滩,缓慢地流进阴影里。滴答,滴答。一只鸟飞进来,爪子扣住他的肩膀,坚硬的喙啄着他的眼眶。克莱恩看了一眼窗子。它紧紧闭合。

奥黛丽·霍尔医生注意到他视线的终点,起身拉上窗帘,把审讯室走廊的蛾子与白炽灯隔在外面。现在,没有人可以看到我们了。她说。她以为这会让克莱恩感到安全,但她回到座位上时,阿蒙已经来了,脊背懒惰地靠着男人的小腿,笑盈盈地坐在地上,好奇的双眼望向医生,口中咀嚼一块泡泡糖。

他吹起一个粉色的泡泡。蓝眼睛的鸟扑棱着翅膀,飞到他陷阱般的掌心。

克莱恩忽然闻到血,与福尔马林。


莫雷蒂先生。

克莱恩回过神。

我明白,我会配合,你们想知道什么。

医生看着他,她眼睛翠绿,而他的很蓝。她旋开钢笔的笔帽,笔尖戳破纸张,红墨水缓慢地晕开来,像一滴血渗入溪水之中。

不如先讲讲,你和阿蒙·普利斯特是如何认识的吧。

克莱恩说: 父母带我们搬到新的社区,阿蒙的父亲在附近的教堂做神父。我与他相识在一次周日的弥撒,成为朋友时我十岁,我今年二十七岁,我十二岁以后没有见过阿蒙·普利斯特。

还有别的想告诉我的吗?

只有这些,没了。


阿蒙吹破一个泡泡,枕着他的腿上偷笑,那只杀人的手如今正抓着一本《圣经》,阴暗的灯光中,他为他朗诵诗篇的篇章:黑门的甘露降在锡安山上……一只蛾子死在光中,趴在阿蒙的脚背上,濒死地缓缓扇动翅膀。眼角余光中,墙角的阴影融化着渗出一片红,他回头去看。空无一物。


霍尔医生看着他,显然不能感到满意。

在你们儿时的友谊中,她斟酌着措辞,你是否有发现他的暴力以及反社会倾向?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躲在教堂的角落里用打火机烧一只昆虫,观察它的腿如何因疼痛蜷缩。第二次见面我们相约在秋天的松林,他捕捉并杀死一只鸟,试图研究它肠子与心脏的结构。我阻拦他无果,他笑着把一粒蓝色的软糖按在我的手心。

小鸟站在克莱恩的肩膀上,眼球滚落出来,阿蒙哼着歌抬手把它按回去。


医生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红墨水在奶黄色的薄纸上晕开,透过孩子白皙的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溪水中。

他闻到被秋日太阳晒得干燥的松针的香气,血与福尔马林灌入他逐渐年轻的鼻腔,他回到十岁,回到那个下午的松林里,热浪缓慢攀升,小鸟轻轻地死在满是橘色落叶的溪水之中,你太傲慢了,亲爱的克莱恩,在他哭泣着恳求时他十岁的朋友剖开小鸟的肚子像切开黄油,你怎么会认为鸟和蚂蚁有什么不同,你怎么会认为人和蚂蚁有什么不同。


血流下来,小鸟的血,滴答,滴答,秒针冷酷地行走,磁带嗡嗡转动。阿蒙的脸隐在阴影中,他正捏着小鸟富有弹性的眼球,头皮散发福尔马林的腥味,暗红色的液体从他太阳穴的洞流出来,无数蠕虫于墙壁后窥探,一只只苍白的手自虚空中向他伸来……克莱恩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莫雷蒂先生,医生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你们认识的最初,就发现了他的暴力以及反社会倾向,但是你仍然选择和他做朋友?

并非如此,阿蒙·普利斯特没有暴力倾向,他永远不会失控,他所做的,无论再耸人听闻的罪行,都是他选择做的……如果我们想要了解阿蒙·普利斯特,我们首先要明白,阿蒙·普利斯特他从不问“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不?”。如果他感到有趣、好奇,想要烧死一只昆虫,剖开小鸟的肚腹,啃噬少女的乳肉,如果他可以,那么“为什么不?”

就比如现在,医生小姐,他正在毫无由来地把口香糖黏在你的脑门上,这句话克莱恩没有说出口。


阿蒙百无聊赖地趴在他的腿上,把《圣经》一页一页地撕成均匀的小块儿,不一会儿又伸出手臂缠住克莱恩的脖子,去嗅人皮的味道……医生皱了一下眉头。

莫雷蒂先生,你是否认同阿蒙·普利斯特的道德观念?

不,克莱恩把那只作乱的手拍下去,说,当然不。他不是不道德的,他是非道德的;他从根本上拒绝承认人的内在价值与优越性……我曾试着改变他,逼他去教堂听他父亲传播福音,许多分歧与争辩因我们的道德道路不同而起,直到两年后他离开我。

我是说,他离开我们。他没有和任何人联系。我十二岁以后没有见过阿蒙·普利斯特。



阿蒙以一种极其亵渎的方式在他的耳边念诵经文,那声音和遥远记忆逐渐合一,神父的声音透过迷雾自远方传来:黑门……甘露……锡安山——他顽劣的朋友拉着他猫在桌子底下,于黑暗中往他的嘴里送一块甜腻的糖果——命定的福,永恒的生命——


你这个骗子, 你离开了我,你离开了我。


他离开后,克莱恩呓语般说,把小鸟做成标本送给我。那只蓝眼睛的小鸟,蓝眼睛的小鸟死在十岁的小溪中。他送给我一粒蓝色的柔软糖果。

医生问:他把小鸟标本送给你,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一个纸条。 纸条上有什么,医生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十二岁时他在一个兴致勃勃的星期日,被神父告知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朋友,只留给他一个福尔马林味的礼物。他流着泪用他送他的铅笔刀剖开小鸟标本的肚子,在指甲盖大小的木乃伊心脏中,找到腥红的,流血的,七个字母,


M,

M,A,

纸条上有什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 他微微发抖, 我不记得——

奥黛丽·霍尔医生忽然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福尔马林混着血从她碧绿的眼睛滴下来。

她扶了扶右眼处的单片眼镜, 手指白皙纤细,是真的吗克莱恩,她微笑着问,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两个单词,七个字母,阿蒙伏在他耳边轻柔地吐息,顺着他衣领与脖颈的缝隙流下来,

M,A,R——


你在发抖,你出了很多冷汗,莫雷蒂先生。

克莱恩猛地抬头,对上奥黛丽·霍尔医生关切温暖的绿眼睛,昏黄的灯光下阴影柔软。对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说:你在发烧。

你生病了,我们可以换一天继续评估,如果你想。

不,克莱恩说,不。

医生叹了口气。坏掉的空调散发着灰尘的霉味,她的白大褂披到他身上……年轻女人的馨香冲淡他鼻腔中福尔马林的腥味,克莱恩感受着背上,那布料的重量,他觉得自己被拉回来,托回来,回到一个善良的、守序的社会之中,那个疯狂的、怪异的、属于阿蒙的世界,离他慢慢远去,

……是吗?

小鸟的眼眶空空如也,麻木地用喙啄他的眼球。


医生体贴地加快了进度:

你认为阿蒙是一个危险人物,无法被改变或拯救的恶徒。 是的。 你希望将阿蒙绳之以法,这是符合你心中的正义。 是的。 你知道一旦被抓,他难逃死刑。 我知道。 你是否曾经以任何方式将警方的任何机密信息透露给他。 没有,我没有,我从不曾。

好,最后一个问题,莫雷蒂先生,你是否是阿蒙·普利斯特的恋人,你是否爱他。请如实回答。

我,

克莱恩愣住。

爱,爱,爱,这个字眼在他的舌尖上泛出标本室与停尸房的苦味,在这一个瞬间,他忽然又远去,下沉,蠕动的虫子漫过耳鼻……他们又来了,每当他听到这个字眼,他就被拽回他们之间,许多个阿蒙,千千万万个阿蒙,从黑暗中湿漉漉地踏出来,脚掌流血,福尔马林在血管汩汩流动,那些钉在墙上的标本,尸体,受害者,每一个都长出阿蒙的头颅,万千蠕虫之中,这些头颅向他密密麻麻地涌来,电光在他们脸上狂乱地闪动,一双双死去的手臂水草一样缠绕他的四肢……你爱我吗,一个阿蒙吻他的脚踝,另一个吻他的锁骨,还有一个凝视他的眼睛,你是否是他的恋人,莫雷蒂先生,

你是否爱着阿蒙·普利斯特?


——我,

——我没有,

你爱他吗,你爱我吗,你愿意做我的恋人吗?

——我没有爱过,

他挣扎着,一条条森白的手臂随着水波摇曳,将他越裹越紧,向下拽去:命定的福,永恒的生命,我们永远在一起,他们说,不,不,他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仰起脸,

——我没有爱过阿蒙·普利斯特。


他从水面上冒出头,氧气骤然涌入他疼痛的肺部。十岁的阿蒙微笑着,把小鸟蓝色的眼球放在他的掌心,不远处,两个十二岁的男孩猫在教堂的桌子下,黑门的甘露降临在他们花瓣似的嘴唇。

那一双双水草般的手放开了他,阴影中,千千万万个阿蒙潮水般退去又死亡。


我十二岁以后没有见过阿蒙·普利斯特,他对医生说,仿佛刚被从水中捞出来一样,这是真的。


精神评估结束了。

在与他告别时,医生叹了口气。她的绿眼睛洞悉一切。

你应该不晓得,我曾向邓恩·史密斯长官建议过,把你从行动小组中撤离,我认为你不适合参与关于阿蒙的任务,你对他的投入……太私人了。史密斯长官拒绝了我的提议,他认为有你在,更能刺激阿蒙,使他露出破绽。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对的,我也是对的。

克莱恩·莫雷蒂先生,你是一个诚实的好人,你有注意到吗,你会无法抑制地发抖,每当你说谎的时候。


三天后的夜里,邓恩·史密斯长官前来拜访,将他的停职通知交给他。这是暂时的,队长说,他看上去很担心克莱恩,你安心养病,老尼尔、我和戴莉,我们等你回来。克莱恩笑着点点头说好,关上门后把那份文件扔进垃圾桶。门铃又响起来,他以为是邓恩·史密斯有什么忘了交待的事,拉开门,空无一人。一束猩红的玫瑰花,闪着露水,静静躺在他的台阶上,玫瑰的刺割破他的手指,他流着血,打开花朵中的首饰盒,没由来地想起,十五年前,他剖开一只小鸟的木乃伊心脏的时刻,

他闻到血,与福尔马林。


一根尚未腐烂、截面干净的苍白断指,戒指上硕大的蓝色钻石像鸟的眼睛。纸条自盒子中飘落,两个单词,七个字母,血迹仍然湿润新鲜:

Marry me.



简介: 克莱恩凝视一个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他。

1.

这一天,一个阿蒙收到一张来自另一个阿蒙的纸条。

亲爱的兄弟: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杀死我的人名为克莱恩·莫雷蒂。 请与他见面,调查我的死因,这至关重要。我保证,这会让我们觉得很有趣。 作为最后的游戏,我将提供三条线索,其中只有一条是真的: A. 我为私欲死在沼泽之中。 B. 荆棘可以开花。 C……

这个第三条——

阿蒙扬起眉毛。

2.

这个序列3的占卜家被自己找上门时,似乎并不是很惊讶。他邀请阿蒙进入住所,给客人泡一杯红茶。阿蒙感觉到那双热雾后的眼睛正在凝视自己,那眼神平静,又像在寻找什么。

他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阿蒙想:他看上去有点悲伤。

我或许知道您的来意。占卜家冷静地开口:我会配合,您想知道的事情,我会告诉您,请尽管提问。

阿蒙笑了起来,擦了擦单片眼镜。

一切。 我要知道你和另一个我,发生的一切。

3. ……那么,我希望您可以窃取我抗拒的意识,以及我撒谎的能力。 否则,我恐怕无法诚实地面对您,以及自己。

4.

你和我,我们要到神弃之地去,他对我说。但他似乎并不是特别着急,我们在一个村庄住了下来。

您说得没错,我当然害怕他,至少是一开始的时候——但您们作为技艺精湛的欺诈者,总有办法让猎物放松警惕。头几天我们相安无事,第四天,他说日子无聊,于是在村民前展现神力,声称自己是村庄的守护神,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

第一个村民说:我想要很多很多钱。阿蒙窃取了他未来将会得到的所有财富,送给他。村民当晚便去赌博,输了个精光,从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第二个村民说:我想要很多很多爱。阿蒙窃取了村庄里每一个成年女人的爱情送给他,村民三天后被争风吃醋的男人们煮熟,喂给家猪。

第三个村民说:我不那么贪心,我即将病死,可是棺材很贵,买来很亏。阿蒙于是窃取了他一双儿女的生命,把他们仍有余温的细小尸体放到棺材中,笑着说,一个棺材全家用,现在你的六便士是否更加值得?

我尽力弥补他胡作非为带给村庄的痛苦,但我的能力,在他的面前,在您们的面前,实在太过有限了。

在一种即使是您们也不懂得的语言里,我的名字,克莱恩,klein,意思是:渺小,微不足道。

我还是和他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阿蒙笑道:他们要,我便满足;人心贪婪,是非因此而起。我利用他们欲望与语言的”错误”,可我既不是因,也不是果。克莱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人对你来说是玩具吗? 我怒不可遏,竟然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在这里,请允许我为自己的鲁莽做一点辩白:我两年前才成为一名非凡者,偶尔仍残留用拳头解决敌人的雄性本能。他被这种原始的战斗方式吓了一跳,居然被我击中了,镜片歪斜着掉下来。这时我才忽然注意到,与你们强大的能力不符,他并不健硕,身材瘦削,皮肤苍白,这样倒在地上,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尴尬与恐惧,等待他的怒火。

他却蜷在地上,哈哈大笑,差点笑出眼泪来。

克莱恩,跟你在一起,真是永远不会无聊啊。 他说。

出于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因,他听了我的话,没有再去假扮许愿神,给村民们捣乱。或许是因为他找到了更有意思的新玩具:我。

说真的,我不知道他在我身上看见什么特质,让他露出那种眼神。我是个很平凡无趣的人,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渺小,微不足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只是努力地,想要活下来而已。

呃……谢谢您,但我并非妄自菲薄。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乔治三世的事件,我的许多朋友给了我莫大帮助。我们有人性的愤怒,愤怒使我们拒绝“温驯地走进良夜”;当命运抓住了鲁恩王国,我与鲁恩的子民选择将命运抓住。

命运。阁下,您是否明白命运是什么?和封印物0-08无关。脆弱的人类生命中,那些偶然的、必然的、不可抵抗又有些悲伤的东西,我们称之为命运。

是的,这的确很像您在报摊所贩卖的浪漫小说里看到的:“爱情”。不得不说,这个词从您的嘴唇中吐露出来,我感到惊讶。

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阿蒙阁下。原谅我,我有些累了。我的秘偶为您准备好了客房,您可以在这里休息,如果您希望。

晚安。

5.

昨晚睡得好吗?今天想喝哪种茶?

灯光调暗一点。我们可以开始了。昨天讲到哪儿了?

命运,爱情,我是他的新玩具。好的。

我取悦他的方式是:给他讲人类的故事。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幼稚?他有时候的确像个小孩子一样;我们仿佛上演罗塞尔大帝撰写的那本《一千零一夜》。在那些他不明白的道德寓意和悲欢离合里,他的神情中,会有一种神明的、漠然的天真。

和您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的确,我和他的事,对您来说,也只是个故事。

他最喜欢这样一个故事:狐狸窜上篱笆,脚滑一下,要跌下来,赶紧抓住一旁的荆棘说,救救我,不要让我摔跤。荆棘刺穿了它的爪子,汩汩流血,非常疼痛,狐狸问荆棘:我要你救我,你又为何害我呢?荆棘说:你向我求救是个错误,我生来便是见了东西就要刺破的。

他问:这个故事是否在说,谁向生来作恶的人求救,谁就是傻瓜?

我说,可能是在讲,荆棘永远是荆棘,但狐狸心存希望。

荆棘永远是荆棘吗。他问我。荆棘不能够开花吗?

他眼睛很黑,没有光亮……这样深的一双眼,这样深的一个人。一个没有光可以照亮的深渊;里头无爱无恨,空空如也。我看见他的眼睛,就会做梦,梦见我长久凝视深渊,然后纵身一跃。

我没有听说过荆棘开花。我说。我想荆棘永远是荆棘。

就像神子永远是神子,而人永远是人。人类是被时间与空间定义的生物,我们的三维空间在只能单向流动的有限时间轴上叠加与运动。我们是单一存在的坐标,是坐标系的囚徒,一个人是他过去所有坐标的总和。您们不是。您们的时间是无限,空间对您们来说可以任意折叠,如果您愿意,您可以窃取一块大陆、一个海洋,把它们装进您胸前的口袋。您是自由的,没有坐标系可以困住您,在同一个时间点,您可以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世界各地:您是风,是火,是树,是雨水,是沼泽,是山谷,路边每一只翅膀残缺的虫与飞鸟都可以戴上水晶单片眼镜。您的时间与空间与人类不同,人类道德与您们无关,阿蒙阁下,爱恨悲喜也与您们无关。他做那些恶作剧,就像烧蚂蚁窝为乐的小孩子,生命本质全然不对等,蚂蚁要如何去谴责。我不是狐狸,我知道荆棘不能开花,神子永远是神子,而人永远是人。

我有时也会想,他是否也有欲望?作为距离造世主最近的、蒙恩宠的神子,连他人抢夺得死去活来的唯一性都是与生俱来的,他会渴望什么,会想念什么,会被什么打动,什么能够让他永远不再无聊。我有时会想。

我没有答案。

我的欲望?

阁下,您又让我惊讶了;他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原谅我把您和他当做两个人。您有和他同样的脸,但我和他共有的记忆与经历,您没有。阁下,一个人是他过去所有坐标的总和。他是他,您不是他。您有他的脸,您是我死去的朋友借尸还魂。

他问我,我是否也有渴望。我告诉他,人通常不能够清楚自己要什么,但我的确渴望回到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家乡、心灵与精神的归宿。那是我的故乡。

今天就到这里吧,阁下。

您也是,好好休息,祝您好眠。晚安。

6.

这个故事讲得太久了,我保证会在今天讲完它。

还是像过去两天一样,请窃取我的抗拒与说谎。今天我要讲的某些东西,非常难以启齿,但是我想诚实地面对自己。

我们通过海洋进入神弃之地前,遇到一个被暴风雨困住的船队,在我施展手段之前,他已经窃取了那片风暴。摇摇晃晃的船只平静下来,劫后余生的人们看着天上的太阳,流泪,下跪,赞美神明。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

我又一次盗窃与欺诈,干涉并玩弄了人类的命运。他像个孩子一样地说:现在,克莱恩,你可以揍我,或者,你也可以抱抱我。

我没有揍他,也没有抱他。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因为我之前念叨的那些道德寓言起了作用,他没有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想要做个好人,只是或许,最邪恶的神也会比想象中天真……我看着他黑色的眼睛,想起每个夜晚的梦中,我凝视深渊,纵身一跃。

我走到他的面前。

我吻了他。

(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

然后克莱恩说:)

他护送船队到岸边,这对他来说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他没有让我陪同,而是要求我在原地等他。

他忘记我是被他软禁的囚徒了吗?他不惧怕我逃走吗?你是否能够信任一个精于欺诈者的信任?我们都明白对方也明白这是一次诡计……但我的的确确没有试图离开。我等他回来。不仅仅是因为看穿了计谋的缘故。

不,不要问……我比谁都纳闷儿。鬼迷心窍,人们会说。

查拉图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不知道他如何追踪到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不是他的对手,手段用尽,被逼入绝境。在我死前,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看见他的眼睛,黑暗的眼睛,一个没有光可以照亮的深渊——

他窃取了我的死亡。

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

就让这个故事在这里结束吧。您已经知道了一切,这便是终结。

7. 克莱恩礼貌地送别。 在分别前,他透过这个阿蒙的脸,看见另一个。别了,他轻轻说。阿蒙忽然笑了,抓住他的手,凝视他的眼睛。

不,克莱恩,是“再见”。

8. 克莱恩回过神,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纸条。

亲爱的兄弟: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杀死我的人名为克莱恩·莫雷蒂。 请与他见面,调查我的死因,这至关重要。我保证,这会让我们觉得很有趣。 作为最后的游戏,我将提供三条线索,其中只有一条是真的: A. 我为私欲死在沼泽之中。 B. 荆棘可以开花。 C. 在他吻我时,我没有爱上克莱恩·莫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