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塔·菲尔斯基《现代性的性别》
从2022年12月22日就开始读的一本书,终于在2023年4月5日正式读完了。一直在搁置,在这个过程当中倒是读了不少其他的书。最初读的时候,以为这本书“现代性的性别”是一个偏正短语,现代性是作为性别的定语而存在的。没想到实际上是属格,谈的内容是“历史的性别”“哲学的性别”诸如此类。仍然,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是现代?是单纯的时间划分、时代划分吗?什么又是现代性?
除了第二章关于齐美尔社会理论的讨论之外,都属于文学批评、针对文本的研究。文学批评是女性主义理论的研究方向当中比较不熟悉的一块,这本书的文学批评倒是比较易于理解,基于左拉《妇女乐园》对“商品拜物教、百货商店”的讨论印象相当深刻。
作者的文风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经常出现“然而”这样的转折,以尝试精确地进行表述,带来一种明晰性——尝试去厘定话语的边界,而不是处于一种“未言明”的模糊状态之中。数量较多的转折也带来了一种较为温和的笔调,与自己的写作习惯是很类似的。这种笔调也可能产生于方法论上的精细,越细致的分析常常呈现出越温和的笔调,读起来没有那么有力量。芮塔在第43页也给出了方法论上的讨论。
或许可以尝试读与现代性相关的书,比如牛津系列关于出版社的介绍,以及《现代性及其不满》。关于历史和叙事,或许可以读萨义德《东方学》。
何谓现代和现代性?
现代性向我们展示了多重的声音和多重的视角。现代性不是单一的,统一的意识形态或者世界观,而是有其复杂性和模糊性。(11)
在“后现代 – 现代”的区分之下,常常会认为后现代是多元的、局部的、碎片的,现代则相反,以统一、整体、宏观为其特征。芮塔则反对这种处理方式,强调在现代内部同样是有模糊性和复杂性。
现代性并非诞生于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同质化精神,而是由互相关联的体制、文化、政治构成的。这些东西形成于不同的时代,往往在事后才被定义为“现代”。所以,弄清楚和现代相关的“词群”是重要的,诸如现代化、现代主义、现代性。(15)
现代性包含了两种社会的一般性哲学区分:前者是传统社会,以无处不在神圣权威为基础,而后者是一个现代的世俗世界,其基础是个体化的、自我感知的主体性。现代这个概念既有隐含的事实模糊性,又有鲜明的修辞性力量。与其他历史分期不同,现代性同时具有规范性和描述性:现代性清楚地表明了一个分化的过程,一种与过去决裂的行动。(16-17)
前现代和现代的哲学区分倒是比较熟悉的:以神圣权威为基础还是以个体理性为基础。同时,这一划分也象征着一种“断裂”,这种断裂实际上也是规范性的,是一种行动——可以被支持和反对。
文学与政治
开辟女性先锋派传统,为富有启发性的重要女艺术家搭建万神殿,这是女性主义者重写文学史的重要举措。然而,不幸的是,这种做法又固化了文学价值与政治价值之间的二元对立,将形式上的实验视为真正的反抗实践,其结果就是把再现性的作品污名化,让大众文学那些不够前卫的、充满伤感的作品打入别册。(38)
很有启发性的一段话。我们应当如何理解文学作品?文学作品一定要是反抗性的、批判性的吗?或许内核上可以有要求,但是在形式上不应当。如何理解单纯的再现性的作品?又如何判断作品是否服务于压迫结构的再造?
避免二元论的认知。这种二元论认为男性书写一定会扭曲女性经验,而女性写作就会对女性经验予以真实的再现。相反,我认为所有的女性(或男性)知识经验都受到主体间意义和框架的影响。我们无法从作家的性别就推测出一个特定文本是否具有潜在的真值(truth value)。我感觉兴趣的是特定文本的局部阐释(partial illumination),而不是根据作者的性别就给作品贴上真假标签。(43)
女性主义者渴望回复女性书写的低位,就应该从政治出发去发掘被湮没的女性声音,而不应站在认识论的立场上强调这些声音必然的真理性。(44)
如果“历史”的价值在于让我们看到事件的特殊性,那么“理论”的价值就在于让我们能在分离的特殊性中找到有意义的关联。从这个立场出发,阐释的选择性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必要的,因为历史进程只有和特定的视角与关注放在一起,才能构成有意义的分析对象。因此,我相信任何写作的行动都必然带有阐释的维度,我们也必须从当下视角来构建历史。(44)
“历史”和“理论”的关系,看到特殊性以及看到离散的特殊性之间的联系——很大程度上也解决了“理论有什么用”这样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每个人都能看到社会现实,尽管每个人看到的是各自一套的现实,但如何从现实的素材当中发掘意义,则是非有理论不可、非有抽象性不可。若仅仅强调具体,那么只能看到“离散的特殊性”。一旦出现了归纳和概括,理论就出现了。不要过于担心理论的片面性和主观性,因为理论虽然遮掩掉了一部分真实,但也揭示了“绝对真实”所不能展示的东西:理论虽然看不见整个地毯,但是可以让地毯之下的地板露出来。
男性在一定程度上被作为全人类的代表。一种基于权力结构的规范性表达。男性似乎纯粹从客观视角出发思考问题,仿佛男性气质没有在其认知中发挥任何作用。(59-60)
之前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并不是很清晰。好的例子是:因为她是女性,所以……。这句话之后常常潜藏着上面所说的危险性。为什么没有“因为他是男性”的表述,为什么单纯的性别身份可以成为一个否定客观性的理由?因为男性气质被认为是真理和客观的代表,是全人类的代表。
为了跳脱出形而上学的“男性 – 女性”二元论,齐美尔定义了一种处于结构之外的“极端无分化”的女性气质。(61)
*理论有什么用?言说了未被言说的,将无意识转换为有意识。每个人在说话和行动时都有一套前见、叙事、对世界的建构。这些底层的、潜移默化中形成的,不可见的东西决定了人的行动是人之意志的一部分,进而塑造了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论,不论称之为什么,底层逻辑也好,偏见也好。只是通常没有被言明、检查、反思与修正。当问「为什么」多了之后,便一定会触及到无意识的部分,未经反思的部分。此时,思考便开始了,对存在的深刻怀疑,对理性能力的使用欲望。*
比如,整体性的(总体的)叙事,其实是在交代「我如何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我与你对世界有两套不同的总体性认知,在这个层面尚未达成共识之前谋求进一步的公共识,是困难的。为什么要求共识和理解?或许是因为这是改变世界的前提,也或许是因为是人的本能冲动,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相互理解。(同样的,这句陈述也是「理论」)
女性主义理论需要对“生产/消费”的二分法保持怀疑态度。这种二分法总是将后者贬低为一种被动的、非理性的活动。(86)
欲望的回路从男人流向女人,又从女人流向商品。女性的性欲要么是被无视的,要么是不合法的,其只有在消费当中才能成为欲望的主体。(88)
百货商店是新型的城市公共空间,但是无关乎政治,而是“感官体验和欲望的商业化”。“商品审美化和生活方式营销”。(91、93)
由消费主义驱动生成的公共空间是非政治新的,值得注意的一种现象。比如,其似乎并不能成为社会动员的场域。——真的相关吗?
现代消费主义的精神被定义为一种无目标的、永不满足的渴望。这种渴望被固定在一系列物品中,它们可以组成无穷无尽的序列。……消费者不可能获得满足,因为这里没有涉及客观需求。(105)
“女人是典型的幼稚型读者,不具备区分文本和生活的能力。”(115)
“梦女”的表述是否也是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上述陈述,为什么没有一个男性的对照词语?是因为男性实现欲望的方式是不同的吗?(一种本质主义的风险,但是均一化同样是不对的——何谓性别视角?)
资本主义与父权制逻辑既有矛盾也有对应,如何理解其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关系?后者更近乎于一种全局性的理论。或许是经济逻辑与文化实践两个不同面向,应当走出去分。并且,这种更细微和局部的观察会削弱批判性的力量。
不可摆脱的先天性别身份成为人们揭示同性欲望合法化的常用计策。在保护边缘身份这方面,本质主义和生物决定论可能起到了具有历史进步意义的作用。(141)
所谓女性特质——盲从、敏感、被动——被视为灵媒的理想品质,而通灵成功与否,则取决于她是否能够抛开自己,成为他人的工具。有了降神会这个借口,女人就能公然逾越性别规范。(181)
描述社会变迁的常见隐喻是革命与进化:前者是断裂和巨变,后者是改良与连续。(199)
就好像参政论者试图通过对女性身体大规模地占领传统的男性空间,以打破既定的空间等级制度一样,她们的话语也公然渗透到男性化的政治修辞和观点中。(204)
「女性主义象征政治」是一种有意思的思考方式,这意味着其比其正在争取的目标(比如投票权)有更官方的意义。而这种意义是通过象征的方式来实现的。如何思考女性主义政治?
包括后面提到的「景观、仪式、展示」(206)大约同样是这种「象征性」的一部分,不是单穿的「分析性的真理主张」。
关于两性在生物学上的优劣,进化与非进化,这样一套话语体系在第一波女权主义运动时就被广泛地使用过。并且,科学的进展似乎也完全无助于这套话语的终结。(215)
但随着“性别是社会构建而不是生理问题”的观念逐渐的得到理解,生物本质主义的话语应当会微弱许多。
在性学话语里,性变态包括所有不以生殖为目的的性行为,作为无生殖功能的情色快感的同义词,它把欲望从生育冲动中解放出来。性成为风格化、美学化的,能够转变为独立的,自我合法的景观。(238)
精神分析之所以吸引女人,是因为它承认女人是欲望的主体。在让渡契约中赋予女人权力,她们作为性别主体和欲望主体,既有引诱的权力,又有被引诱的权力。(244)
这解释了弗洛伊德为何在女性主义中占有特别重要的位置。性学话语让女性能够成为欲望的主体,成为“被引诱的人”——换言之,引诱的人是欲望指向的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