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瑊李怀光/千夜

请在第一千个长夜结束前无违誓言。

浑瑊在胸口异样的压迫下睁眼,几乎同时一阵阴森又沉重的风吹在了他的耳边。即便是对于河中地而言这阵风也太冷了,何况他并不曾打开门窗邀请寒夜的使者与他同床共枕。灰败冷硬的月亮不请自来地悬在他上首,那脸颊的质地看起来和大理石无二,边缘正映着不知何处而来的荧荧微光,却不能为之增添丝毫生气。

发现他已被唤醒后沉在他心腔上的力量骤然一松,在浑瑊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月亮低垂下来率先堵住了生者温热柔软的嘴唇。

或因为只反射太阳的光,月光果然是凉的,连递在他齿间的舌头也不例外,浑瑊想。

不速之客似乎期待着用主动换来些许滚烫的体温,以消解笼罩在自己躯壳上的不自然,这副事实上已不再属于阳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实在是太僵硬了。这暂时的不便却并未令来访者放弃,而是坚持以引诱的姿态将整齐的颗颗牙齿舔出一道裂缝,好乘虚而入与对方做情人间的缠绵。同时一双手颇有些笨拙却不容反抗地解开衣袍,进而攀上锻炼得当的坚实胸膛。浑瑊被激得忍不住一抖,抬手就抓住了正要在他周身以严冰点起欲火的手指,另一只手则猛地发力推开已侵占他鼻息太久的亲吻,就算客人不需要空气便能自如活动,他也还是需要呼吸的。

浑瑊没有丝毫横遭异事的慌乱,只是扬起严整的眉宇,亲密地叫出死者的名讳。

“怀光哥哥。”

军中的鬼怪之说的蜚语当有一段时日,无非是关于官署庭院幽暗处的影影幢幢。浑瑊本该去探究传言的起源禁绝人心的动摇,只是他自己府邸中一夜之间长出的槐木已是不胫而走的秘密。被掏空的树心中钻出的地底生物长过二尺,摇曳着悬在交叠枝桠间,红色的斑纹有似绞首后新血顺着白颈蜿蜒淌下,日夜刺激着脆弱者敏感的神经。虽尚不清楚被赖到头上的原因,浑瑊本以为肇事的源头会更早一些来找他。

“阿进。”李怀光也唤他以被弃用的昵称,声音轻哑如隔烟雾。浑瑊这才想起来他是自缢的,可能坏了喉咙。

像是知道自己确实冷得刺骨,死而复生者换了个方式,讨好地屈起膝反复蹭着浑瑊的腰侧和胯间,终于带起一团可称安慰的热与硬。于是他再次低下头去与舔舐温软的嘴唇,解开隔离彼此的单薄衣物。良宵如此,岂能因一时的不便而辜负?

李怀光抬起腰就着现在的姿势直接坐了下去,最令他目眩神迷的感受并非被贯穿而是被直接剖开,浑瑊想要为他提供缓冲的手只来得及扶住微凸的胯骨。难道有人真的会在乎一具空壳在交合中的体会?不过关心多余到天真却仍是关心。李怀光发出渴求骤然得到满足的叹息,含糊不清地示意浑瑊可以不管他。

被如此寒凉的身体完全纳入还是头一次的体验,浑瑊既被低温刺得汗毛竖起,又忍不住被箍着他的紧致吸得头脸和下腹一齐发烫,两厢矛盾作用的结果就是他放弃了思考,只依照被撩拨起来的冲动与骑在他上方之“人”争抢情事节奏的主导权。以前他们并不惯用这样的体位,有过的几次都趁了醉意或痛苦的东风。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有助于让双方沉溺于翻波欲海,总是能轻易插到又深又敏感的地方,不需几次抽动就能让彼此都暂忘外界的飘摇风雨,只做互相攀缘的浮木。

这回也不例外。纵然上一次交媾已堪称前生梦境,浑瑊还是不费什么力气就逼出一句无从咬在牙关间的惊喘。“可以扶我的肩膀。”

李怀光并未领受这温情小意,反而大腿更用力地夹紧了线条有力的腰,指尖就近揪着一团布料,固执艰难地保持着平衡。酸涩和酥软从被凶狠蹂躏的一点四向发散,逼迫他抬高头露出脆弱的颈线。麻木的四肢被快感的潮水冲刷,使人耳热的呜咽稍纵即出。李怀光也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在生者的床帷下收获人世的欢情,一再绞着被插得湿润的穴肉聊作回报。

如果在以前李怀光这时候应该已经脸颊绯红,但如今的情形下,浑瑊可不知道与他同赴巫山的身体内是否还满盈可为鼻尖眼角染色的血液,只依靠本能一次又一次插到底。加上室内黯然无光,浑瑊不得不睁大了眼睛,才好在昏暗里重新看清身上人的形容。披散下来的漫漫长发在起伏中扫过他的脸颊脖颈与胸膛,笼出一片片隐约亲密的痒意。

为了把这一缕不安又别扭的游魂牢牢按在自己身上,浑瑊手上的力道大得足将普世的伴侣捏碎也全然不觉。好在他的半个兄长兼半个同袍没有给予他如此难堪的体验,反倒是本来手感并不好的腰肢逐渐软化,就快生出些微灼热触感了。包裹着他的内里亦随他的动作由冰冷变得炙烫,绵密交叠的喘息里带出几声久违的泣音。从前浑瑊问过为什么要在行此乐事的时候流泪,李怀光回答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快死了。

如今他却是真的死了。浑瑊在恍惚间想原来自己竟可将已死的东西带回地上,这本如玉石般毫无温度却缓慢发起热来的薄薄肌肤即是明证。此时有一滴微凉的液体自高处直直落入他的眼眶,沾湿纤长的睫羽后顺着眼角滑向鬓间。

一滴,两滴,三滴。

“你怎么又哭了。”浑瑊抬起手摸向李怀光的侧脸,“死者也会流泪吗?”

“那是我喉咙里的血。”

高潮来得迅猛又激烈,浑瑊在阵阵的紧缩和吮咬里发泄出最原始的情欲,和同床的尸体一起分享了这濒临崩溃的快感,甚至生出指掌下柔软却死气沉沉的小腹都在这瞬间变得温暖可亲的错觉,结合处的缝隙也淌下粘稠液体,这下被沾湿的远不止下位之人如蓝玛瑙点缀出的漂亮眼眸了。

李怀光俯下身衔住近在唇边的喉结,却又在用力咬下之前收起了尖牙利齿,只是轻轻用舌头扫过,放任自己贴在因久违的情潮而松懈的肌肉上颤抖。他的体重已经和犹有心跳时相去甚远,说是压在浑瑊身上实则轻如一片落叶。后者对此显然心存疑惑,却也只是无声地以手臂更用力地压着光裸的背脊,因长年握刀挽弓生出厚茧的指腹略过因遭遇太多磨砺而产生的种种突兀瘀痕,摁住他有如摁住震颤不已的弓弦。手最后停在仅是触碰也令人心悸的颈间,似想探清究竟是怎样的决心能让它被勒出如此狰狞的断口。

“为什么?”

“夜还长。”

没头没脑的疑问被淹没在新一轮的痴缠里,李怀光有些粗鲁地扯开抚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专注于重新唤起浑瑊的欲望。夜晚确实被仿佛永不结束的欢好无限拉长,他们并非没有在少不更事时彻夜沉溺于对灵肉相契合的极致追逐,漫长战事中的每一次都是趁神明闭眼之暇的悖妄与盗取,可真正获得这如死过一道的爱欲体验却是的确已经阴阳两隔之时。

新一日的太阳迟迟没有升起,一人一鬼紧挨着躺在一片狼藉之中。浑瑊依照以前的习惯埋首在年长者的胸前,他知道这硬质却轻飘的肋骨下早不复曾经的隆隆鼓动,只余时间如水流过后哀哀的风,却还是在隐约责任感的催促下又重复未得到答案的提问——

“为什么?”

所问实在已然与前述不同。

李怀光正专注描摹着他手臂上新添的疤痕,那是浑瑊追随皇帝出奔奉天时作战的遗留。军情焦灼圣驾危殆,浑瑊为安众心,没有在第一时间将穿透铠甲的流矢拔出。这便激起了曾回师勤王、却最终只赶上兵戎相见的战友的极大兴趣,颇有要还原出曾留在血肉中的箭簇到底是何形态的兴味。等他终于摸够了,才总算展现一缕生前未有的直接,将他以苍白的已死之身爬上故人床榻的原因和盘托出。

“你应履行向我许下的誓言。”

誓言一词的含义太过沉重。浑瑊听闻这短促却意味深长的音节后下意识地要否认,右臂上残留的触觉却提醒他不必着急,毕竟他对皇室的忠贞盟誓都匪石般无可指摘、不能变改,何况其他?

如他果真值得魂灵越过幽冥的重重崎路、放弃死后安宁,只为再一次徘徊在他身边。

“死亡是仁爱的赐福,未曾想我亦能有如此的幸运,得以永享漫长战役后的安宁。”

浑瑊当然记得视作父亲的男人如是留给他最后的教诲。或这本就是他旷日持久的祈求终于得偿后的情之所至。在漫传大地的雪白哀告里他看着送葬队伍以皇室礼仪将纹饰繁复的棺木送入先皇的陵寝所在,突然想到或许郭子仪本该愿意将自己瘗藏在渭水以南的平原上。

稍比他年少的当今皇帝悲戚之色溢于言表,却依然抚着他的背叫他的新名令他自永恒的别离中振作——这是皇室一族的特权也是他们的悲剧所在,对死亡的不解带来百年不变的高傲与自以为是的反抗,想要脱离短寿的宿命令自己王祚永续的壮志已成近乎偏执的疯狂。可惜皇帝与太子都长得远不似高楼台阁之上悬挂着的伟大画像,但是浑瑊相信很快自己就能见到样貌如太宗皇帝再世的皇室成员,尽管这多半也不足以修补已经支离破碎的世界,建陵中长眠着的主人正说明了这一点。

“他们都如愿了。”皇帝离开后,浑瑊听到李怀光在他耳边幽幽开口。

“何故言此?你我还远不到要忍受生命的年纪。”浑瑊被其言语间的怨羡之意惊到,天性里的善良叫他出言宽慰。

“忍受的时候来临又待如何?即便是他也不过在惶惑无聊中才终于盼来今日,难道你敢奢求更多?”朔方军的新继承人毫未领情,莫名的刻薄直指逐渐远去的死者,他们共同追崇半生的先辈与领袖。气氛一下变得快算不上是数十载年少故旧间的宽慰闲话了。

浑瑊不知对方这份怒火和气壮从何而来,李怀光面对自己时总是一边悄无声息地自作主张,一边显得好像是自己有负于他。但似乎他才是无可奈何的那一个,他总也不能也不忍将指责的矛头直对李怀光,哪怕后者在军中擅行诛杀明里暗里都是以替自己出头的名义。

“又或者当更可怕的诅咒把我从棺材里拉起,你会突然觉得我可怜,替我终结无尽的噩梦么?”

李怀光甩下他离去,似乎没有期待得到任何确切的答案。

彼时浑瑊只以为这是一时兴起的口舌之争,于是放任了自己的沉默。又过了一些年,当他有机会重返河中,在被视作叛逆的前代节度使的居所发现刻着他曾经名字的弓,才意识到原来奉欠多年的誓言已在蒙昧之时就许下,真正奉欠的也只是兑现誓言的行动。

将罪臣头颅送至御前的朔方将领说李怀光是自缢而死的。他这样描述浑瑊不曾见过的死相,不知是否要故意讨好深遭辜负的皇帝:“我看着他用一根细弦勒断了自己的脖子。”

最终物归原主的长弓并未上弦。

浑瑊开始回忆早已模糊不清的某次赠礼时的一切细节。

肌肤之亲的分享远比巨大混沌的降临要早。

世上从来不缺始终把浑瑊当作无暇赤子的人,而他真正鎏金一般的孩提时代也只仅限于足将神州破碎的战争彻底爆发之前。很多年以后他才再有机会放马奔跑于无尽的原野,血脉中的本能让他在耳边的呼啸风声里获得久违的安心与喜悦,好像听见父亲叫着他少年时的名字让他别害怕。一切的一切都在他驰马时被风裹着带走,一切的一切又都在他驰马时由风挟着向他归来。

那时还叫浑日进的他有着一身的活力无处释放,同时做着草原和战场上最不安分的小动物,在声声凯歌、淋漓鲜血和葱郁爱意的浸染下长出一颗玲珑剔透又坚如金刚的心,哪怕是最冷酷无情的命运也不能在上面留下丝毫污浊熔痕。李怀光与他出身相似,都随边部的长辈自幼戍居于戎地,却无从在千拥万宠中长大。浑日进也曾伸手试图安慰于告丧钟声里匆忙与父亲道别的玩伴,不过就连一合传递戒备之意的冰冷掌心都没握到,后来他才想通,横降在每个人肩上的责任即便带着真诚的爱意伸手也无从分担。

很快石堡城作战的号角再次吹响,浑日进带着莫大的兴奋擦拭着盔甲与刀刃,成为少数全躯而返的勇者之一。李怀光在庆祝和悼亡的宴饮上将他自甘醇酒液中捞起。青年如夜色一般的眼睛为火光照得通红,倒映出少年一张已显露凌厉线条却依然稚气未脱的俊俏容颜。

“我已经十四岁了!”浑日进在沸腾混乱的人群里大声强调,言下之意是在他的头顶已经不存在禁酒的律令。

本来他是想和浑日进说什么?李怀光忘了。前线战报传回时,他再挂怀少年安危也只能无言捱过数个难眠夜晚,一种并不名正言顺的关爱冲动而已,他又何来的立场去阻拦浑日进挥霍生命建立功勋,或是不让他作无节制的畅饮?

“……我不配陪你喝么?”李怀光沉默了片刻,最后从嘴角扯出一个挑衅的冷笑,接近刻薄地反问。

于是未尽的话都淹没在甜到发苦的酒液里。

不知是谁先发出邀请,好像有一轮格外明媚温柔的月色诉说着夜晚的漆黑,惹人失去理智,催促他们毫无章法地解开衣袍,草率又缺乏经验地完成结合。火从相贴的每一处燃起,直把蔓延的疼痛灼烧成迷乱的快意。

两人一起迎来一团乱遭的释放,平复喘息的间隙里李怀光闭着眼睛,摸到自己颈下的齿痕,由少年那颗形状可爱的虎牙不知什么时候咬出。他感受着一道天明时便会被掩盖、再于暗处隐秘消失的凹陷,决堤的泪水突然自眼角滚下。

“你怎么哭了?”浑日进才注意到李怀光湿得一塌糊涂的脸,语气中夹着惊恐和歉意:“是我太过分了吗?对不起。”

他在一片长久啜泣声停止后所得的答案在将来还会听到无数次:“不,我这是快死了。”

浑日进于是又有了兴致,捞起软作春泥的人,就着方才射进去的液体一下又直撞进了最深处,最后耳边只萦甜蜜的呻吟叹息。

那是他们分享的第一个长夜。对巨大灾难就要降临的无知碰着青春激情的鲁莽,几乎搅出一夜缱绻的错觉。更糟糕的是,后续的数度春风又为轰然当头浇下的乱流折成了危桥上同行者之间的误解。望不到头的战争里某一道加急军令下达时李怀光甚至来不及找机会替换一把新弓,是浑日进及时递上自己备用品,留下一个灿烂笑容后与他各赴职所。

“想起来好像没给你送过东西,今当远离未知何日再会,就用这个先抵着吧。”

后来李怀光无数次盯着弓身内侧刻着的歪扭“进”字,回想一双笑起来弯弯的圆眼睛,那双眼睛又深又远,蓝得像幽州故乡以外的大海,波光粼粼能把什么都托起。

反而这唯一的礼赠很快沦为浑日进记忆里模糊的角落,并非他许诺轻佻,不过混沌的蔓延使所有人无所适从,只能在黑暗里仓促奔走。他的父亲在同室操戈的惨剧中流下羔羊的血液,成为并非第一也非最后的牺牲者,可他的家族本是草原上的狼群。不多久白衣黑纱的信使再次带来讣闻,于他为良师、好友、长兄的临淮太尉薨逝在水路交错的南方重镇,只留给生人对秘辛的猜想和心照不宣也不可宣之于口的愤怒。

浑日进也发现郭子仪飞快地老了,虽然这衰老并不直白作用在外表。时间固然一向厚待这位战功彪炳的英雄,却岂可阻止一颗心化作老朽的逐流枯木?

无论如何皇朝最后的一点荣光也伴随着父辈煊赫的传说一并远去了。这惨淡命运一再上演的时代里浑日进放弃旧名带有的光明炽烈的寓意,自愿化作铭刻在虚假辉煌上的雕饰,就好似浮华烟景的盛世并未结束,日落余晖映出的熔熔之色至少有一部分存在于他流光溢彩的蔚蓝眼瞳里,自然无比合称听起来有如金玉相击的名字。

浑瑊二字也更冲淡了他和李怀光的联系,更不必说后者也再未和他提起虽含有一片真心却已遭遗忘的誓言。他们固然保持着暧昧且不名誉的关系偶尔滚在一处,李怀光为了爬得更高的不择手段却从未向浑瑊说过半个字——浑瑊也在他所要排除于外的人里,那解释本来就无必要。

直到那场盛大葬礼上不怎么愉快的交谈,现在想来竟是某种真情的流露。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多。如果一切发展顺利,浑瑊就该在兴兵讨伐河中城时完成无声默许的承诺,为曾一起苦海行舟的同路人亲手送上命定之死。可他似是阴差阳错又似是的确技输一筹地阻兵长春宫下,半年的时间里他只是与李怀光隔着大河无声拉锯。而等军围孤城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朔方重归王统的降旗和盛放叛臣首级的木匣。

使用多年的弓被保养得再好当然也被换过多次弓弦。李怀光以弓弦求死,简直是在对他苦等浑瑊不来的失约之举用最冷静的方式表达最巨大的埋怨。

浑瑊不愿去细想这份可怖的从容。

思至此处,浑瑊已然明了犹待自己修补的责任所在。他从冰窟般的桎梏臂弯里脱出,伸手在枕边摸到自他十一岁起就随身携带的短佩刀,他往往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用它割下死去敌军的耳朵换赏。

鬼魂也端坐了起来,神情庄穆更甚他往昔在军为都虞候时的严肃,沉如宵色的眼眸扫视过来时,竟然生出一种即便在他生时也不曾有过的鲜活的神圣光彩。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若我不能明白个中深意,或终归不忍于动手,你便打算将白日生生按下,将我永远幽困于此?”浑瑊在拔刀出鞘时轻声道,一刹那刀锋上雪一般的刃光照亮了他低垂着的眼睛,也映出他眼角干涸的一抹红,原来落在他眼中的真的是血。

“我想你不是无情寡信之人,又怎么会真的忍心与我再度一千个长夜?”

话音落下,浑瑊利落地将刀尖送入向他坦诚的胸口。事实上他也用这柄短刃杀人,凹陷的血槽里灌注过数不清的心头热血。手腕稳而缓地拧动,本就已经中空的身体被捅穿,像瓷器琉璃那样被构出的虚假形体从伤处片片碎裂。

“你知道么?我其实一直很害怕碰你,因为你太过纯白无暇,握来伤人。”

李怀光倾身而前,不存在的心脏更倒向寒芒利刃,他既无呼吸也无挣扎,只是抬起手最后一次抱住浑瑊的脖子想把他圈在怀里,一路向上半是眷恋半是爱怜地摸了摸那柔软的耳朵。

“每次都比这样痛。”

这句话脆得像正裂开的冰。耳边还残留着被揉抚的触感,浑瑊在怀中碎片彻底消失时侧过头看向大亮的天光,第一次被明明朝阳刺得眼睛生疼几欲落泪。他当然不会特意去记自己与李怀光是否真的曾共度过一千个美好、混乱、夹杂血和泪痛和恨的夜晚,而这确是从年少纠葛至今的无边长夜结束后的第一千零一个天明。

他扔下刀,听见被悬于壁上的旧弓发出一声断裂的啼鸣。

END

不重要的后记 【1】上都渾瑊宅,戟門外一小槐樹,樹有穴大如錢。每夏月霽後,有蚓大如巨臂。長二尺餘。白頸紅斑。領蚓數百條,如索,緣樹枝幹。及曉,悉入穴。或時衆驚。往往成曲。學士張乘言,渾瑊時,堂前忽有樹,從地踴出,蚯蚓遍挂其上。已有出處,忘其書名目。(出《酉阳杂俎》)文中让蚯蚓是女鬼往大侠家放的…… 【2】礼堂皇帝们通用一张脸(?)是宝宝魂味礼堂的重要私设只要和贞观政要签订契约修习魔法就可以越长越像太宗皇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