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珞

aka 56

后来的途中我爸一直在问,车上怎么有味道,我说可能吧,空气不太流畅,然后闻了闻自己的手指。

我撕掉一块唇上的死皮,约0.3厘米长,微微泛黄,沾上一点血。确认过后放进嘴里吃掉了。前面的车稍微移动了几公分,广播在放路况,高速连环追尾,车辆拥堵。 我实在憋不住,到最近的休息区停车,小跑进入厕所,还好没有排队。排尿让我畅快了很多,堵车的烦躁也通过肾,通过尿道,通过小便池壁,流进了下水道。 走进吸烟室的一瞬间才想起来忘了锁车,也无所谓,没什么人会在意一辆半年没洗的一几年的本田雅阁。吸烟室里大多是大巴司机,衬衣兜不住疲惫的肚皮,搭在他们的大腿上。 我没有坐进驾驶室,而是打开了后座的门,把遮阳帘拉上,开始自慰。想象自己的阴茎被那些大巴司机的啤酒肚压迫,让我更加兴奋。 我射精了,在后座右边门的门把手上。没有擦掉,而是等它自然晾干。 如果有人觉得很恶心,我会告诉他们,我不会让其他人乘坐这辆车,请他放心。 尽管很多都已经失去味道,失去颜色,连一点痕迹也不剩下了,但我还是可以介绍,这辆车的哪里哪里有我哪次那次自慰射的精液。 这原本是我爸的车,他去年买了新车,就把这辆早就过时的旧本田雅阁送给了我。 最早的精斑发生在回老家的高速路上。我在副驾座上梦见了表姐,醒来我爸去上厕所,我速战速决,射在了副驾座垫上,我爸选的,米白色的皮坐垫。我简单擦了两下,用腿盖住意图掩饰。后来的途中我爸一直在问,车上怎么有味道,我说可能吧,空气不太流畅,然后闻了闻自己的手指。 我爸陪我练车的时候坐副驾,他的阴茎下方大约就是当时我射精的地方吧,想到这里总会走神,入库的时候刮出了两道痕。我爸说没关系,这是你的车了。我点点头,把裤子扯松一点,掩饰我微微发硬的生殖器。 驾驶座下的脚垫上;用手抹到方向盘上;放杯子的地方,估计有很多次吧,哪里的形状刚刚好形成一个圈;后备箱里……总有一天这辆车会完全变成“我的”。 偶尔也会录些视频发在黄色网站上,点击量很少。最近收到让我很开心的评论是,“你真是个婊子”。

我紧紧捏住这个温度,直到出了手汗,盘子滑到地上碎了。

我从消毒柜里把盘子拿出来的时候,它还是热乎乎的。我紧紧捏住这个温度,直到出了手汗,盘子滑到地上碎了。那是我在技工学校学习的文物修复,第一次派上用场。 我妈看见我修好的盘子,把消毒柜拉开,打碎了家里所有的碗。我修好后,她拿去古玩市场,卖了几百块钱。 当晚她盘坐在沙发上,一二三四五六,这是六张一百,一二三,三张五十,一张二十,一二三四,四张十块。我伸手去摸,被她打掉,说留着,你以后嫁人的时候用。其实我知道,她明天就会拿着六张一百三张五十一张二十四张十块去和人打麻将,然后带着几张十块二十回家。 我长大找到第一个男人,到了要见父母的环节,我说,我们就当我妈死了。见到他父母的时候,男朋友热情地介绍,爸,妈,这是小雯,她妈妈去世了。 后来事情败露,我妈崩溃发疯大叫,说你这么想让我死是吧,臭丫头,这么想我死是吧,那我就死,好吧,我去死。我妈把盘子都砸了,拿起碎片要往自己脖子上划,我抢过来,手上拉了道大口子,我妈毫发无伤。后来我修盘子,我妈拿去买,又赚了小三百块,又去打牌,又输,回家扇了我一巴掌。 我很难过,特别难过,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抡起椅子砸在我妈头上。 这下我妈真死了。 我什么都不会了,技校的老师教我们怎么把东西复原,我从哪里找我妈的魂塞回来。 我和我妈相对而坐一夜,这是我们最亲密的一夜。 第二天抱着我妈,敲开了男朋友父母家的门。我说,叔叔阿姨,我是小雯,这是我妈,我妈去世了。 我做手工活很快,态度端正,获得了减刑的资格,在技工学校学习的文物修复,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再过几年,我出来了,回到家,家里万物蒙尘,只有我妈的骨灰盒泛光。我关上门,脱下鞋,走进客厅,抱起我妈的骨灰盒,砸向了地板。 修好的骨灰盒给我当缸卖了五十五元。

我用温水一吞就下去了。

和裳远姐做完之后,我送她去地铁站。姐说,要降温了,你多穿点,我说嗯,接过她的拥抱,猛吸了一口地铁风。 回家之后我学着她的样子抠自己,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点,白流了些水,没有高潮。因此我洗完手感觉坐立难安,便把家里地拖了。很久没擦柜子,灰大得我打了个喷嚏。然后是咔哒一声,我看向地板的时候,绫波丽已经四分五裂了。我坐在地上把她装好,只是刘海的部件断了,没有胶水,我也无能为力。 后来见到裳远姐的时候,她在葬礼上唱长亭外古道边。她一个人站在最前面,像领唱一样,挺胸抬头举着话筒,后面黑压压的人一边抽泣一边颤抖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我和裳远姐去过KTV,我知道,她只会唱这一首歌,那天晚上我唱一首,她唱一首,一共唱了二十一遍送别,剩下其余零零散散的二次元歌曲。 有一回和裳远姐做到一半,手机响了,是我妈。我想挂掉,裳远说,你接一下吧,我就说喂,我妈说找到工作了吗你都毕业几年了你还想不想好了你有去找工作吗我介绍的那个你又看不上那你自己去找啊——我挂了。我妈说得很大声,明显裳远姐也听见了,她说没事的,我还养得起你,你不是也有在给人画画吗。我说,我哽咽了一下,我说我不想工作。姐躺到我身边,说我也想回到大学,但是这个年纪,大学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毕业的时候站在台上唱歌。长亭外,我开始哭,古道边,我啊啊呃呃,芳草碧连天,我抓着裳远的胳膊狠狠抓了下去。 裳远姐来我家的时候,总会指着绫波丽说,这个蓝头发的女孩儿最好看。裳远姐问,你画过她吗。她为什么总是没有表情呢。给她穿点漂亮的衣服吧,总是那一套,看久了也会腻。终于裳远姐也说,你最近少买些人偶吧。 裳远姐来我家的时候,我总会告诉她,我也很喜欢绫波丽。我画过她,画过很多张她。她其实笑起来很好看。她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但我最喜欢这件校服。终于我也说,好,不买了,我把钱存着。 裳远姐已经唱到第二段了,天之涯,地之角。她这么唱的时候,我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其实我以为他们会解剖尸体,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敏锐的刑警怀疑不是自杀是他杀,在死者的胃里检出大量药物和一小块蓝色塑料,我就想看他栽个跟头。 那个断掉的绫波丽很小,还没我的手掌长,所以那块断掉的刘海也很小,我用温水一吞就下去了。

我在等骚扰电话,等它响了,就立刻挂掉。

最近晚上总接到骚扰电话,也不说话,就挂着。起先我还会说,喂,喂您好,哪位。后来我也不说,我们俩一起挂着,看谁先不耐烦。 三途抱一堆衣服下楼去洗衣房,我住的公寓没有放洗衣机的地方,只能去楼下洗。我叫住他,说把床单也带下去,记得烘干。半天也没见他上来,我心说估计去便利店了吧。再等,还是没上来,我下楼去看,三途蹲在地上,偏过头,洗衣机转呀转,然后滴滴滴停了。 我跟三途说起骚扰电话的事,他说挂了呗,我说嗯,下次挂了。我说你起来,洗好了。三途动了一下,说我腿麻了。 晚上三途把头蒙在被子里,我扯开,他拉上,我再扯开,这样空气不好。他没理我,又拉了回去。我没辙,也把头塞进去。三途说,你闻到了吗。我说你换新的柔顺剂了吗。他说不是,你昨晚梦遗了,味道没洗掉。我无语。 三途睡了,我还没,我在等骚扰电话,等它响了,就立刻挂掉。 但等了一夜也没来,我多了两个黑眼圈。 第二天晚上三途没在,我猜他去打架,也没管,照样躺在床上等骚扰电话过来,我好挂断,然后睡觉。 半夜两点骚扰电话来了,非联系人,我当即挂断,顺手加进了黑名单。一觉睡到中午,神清气爽。 我醒了还是因为有人敲我家门,打开门是个手下,告诉我三途被人捅了,打你电话也不接,现在人在医院。 去的路上在下雨,车窗上的水划过去,两滴汇成一滴,流到下面,都变成了一滴。我在想,如果世界上只有两种人,那我和三途肯定不在同一类里。尽管这和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不同,我也没告诉他这个后来才察觉的事实。同样没告诉他,梦遗的那晚我在上一个长发长睫毛的女人。

我坐在三途的床边打瞌睡,突然感觉到有手在摸,三途醒了,盯着天花板,用手摸我的裆部。我理所当然地勃起了。

我爸吃完,带我走出店面,从逃生楼梯一路跑了出去,跑了很远很远。

我爸曾经有一次想吃霸王餐,也不知道是真的想就这么走人,还是忘了付钱。总之,在我们下电梯之前,店里的服务生跑出来,问我爸,客人是不是还没结账,我爸慌慌张张跑去柜台。 我还记得我爸带我吃的是一家西餐厅,吃牛排,牛排是很高级,很贵的东西。我爸此后从未言及这件事,但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忘记了牛排的味道。 后来,很后来,我出去做生意,生意做大了 ,便想着在老家也开一间店。当时我在外面出差,托我爸去帮我看看店面,以考虑谈租金的事情。我爸已经退休了,天天在家闲得长草,一大早就跑过去,商场还没开门,让我爸在寒风中站了三十多分钟。和合作方开会的时候,手机亮了,是我爸发来的视频。会议结束,我打开手机,尽管店里的东西收拾一空,门口贴上了店铺转让的纸,我也看得出来,是那时的西餐厅。但我爸好像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故意回避。他在视频里说,店面很宽敞,就是在靠近直升电梯的位置,有些偏了,你再考虑考虑。 我没听我爸的话,还是租了,因为位置不好,压下来很多租金。我爸对此也没说什么。 店铺一装修好,我爸就隔三差五过去,给我拍视频,讲店里的情况。我没拜托他这事,也说,别太操心,我这里一看流水就知道。我是做零食的,我爸每次去都会买一大包零食回家,自己也吃不完,吃不完的就带去放在我妈坟前,再吃不完的分给邻居,再再吃不完,也只能过期扔掉。 没想到我爸愈发积极,几乎每天都去了。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是我爸告诉我,他现在不吃饭了,光吃零食。 我因此回了趟家,没坐飞机,而是选择了高铁,为的是路上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和他说些什么。 回家看见我爸歪在沙发上,医生说是三高引起的脑梗,我爸就这么走了。 我还挺伤心的。 给我爸办完葬礼,杂七杂八的事情结束,我去了开在老家的那家店,和我爸说的一样,位置不好,来店的人寥寥无几。其实我早就知道。 昨晚做梦,梦见和我爸在西餐厅吃牛排。服务员端上来,揭开盖子,牛排在铁板上滋滋冒热气,我举着餐巾,不时伸出头去看。我爸替我浇上酱汁,再替自己浇上。我们只吃牛排,没有说话。 我发现那家牛排好难吃。 我爸吃完,带我走出店面,从逃生楼梯一路跑了出去,跑了很远很远。

尸块顺着江水漂啊漂,鱼也吃虾也吃。

我小时候喜欢在菜市场的肉铺踩血水玩,我妈说我缺管教,我爸说我以后也只能和菜市场的大叔大妈一样卖猪肉,回家一身腥味。 后来我念书,长大,考警校,干刑警。我妈怕我有一天再也不回家了,我爸说余飞还是给老余家争了一口气。 市里有个案子,杀人抛尸,没人问我这个刚转正新人怎么看,但我说是情杀,在日记里说的。我也写日记,从小开始写,小时候被逼的,逼着逼着也成了习惯。逼我写日记是因为作文成绩不好,高中毕业的时候,作文好歹及格了,我就信了这个说法。 我还说,是小三杀的,小三是不是和丈夫合伙杀的不知道。但是女人死时丈夫出差了,这男人也狡猾,事先和小三商量好了,让小三动手,自己却搞了个不在场证明。哎呀,不在场证明,这个词太值得回味了,我早想用一次。 女人正要出门上班,小三拿着刀,拿着丈夫给的门禁卡,就来把女人捅死了。小三农村出身,用过年杀猪的功夫把女人分尸,装进黑色塑料袋里。这家人还住江景房呢,真有钱。小三就提着塑料袋到江边,把女人倒下去了。尸块顺着江水漂啊漂,鱼也吃虾也吃,最后漂到了我老家那个镇边上。我妈这段时间喝水都煮两遍,怕喝到女人的洗澡水。 我在日记里写过瘾了,第二天去开会,组里给出的嫌疑人都是男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说是入室窃盗,未果,就把人杀了。人还没抓到,事情全都知道了。晚上回家小区都多两个保安执勤。 我晚上继续在日记里写,把情杀案的细节补全,让它合情合理,绝不是入室窃盗。阮婷敲我的门,我说,干嘛,她说吃晚饭了,喊你好多遍。我说,等下,马上,马上就来。正到精彩的部分呢。 饭桌上阮婷说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杀人的那个。我说人还没抓到,估计快了。阮婷说还挺吓人的,里我们家也不远啊。我说人家高级小区,江边上,哪里看得上我们这里。阮婷说反正我怕。我说你别怕,怕明天我送你上班。阮婷笑了,说你哪有车。 又开会,开完会吃午饭,吃完我昏昏欲睡,还没在桌上趴好就被拉起来,说是又有案子,估计和江景房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在月华小区。我一惊,我操,那不是我家吗。 一路上我攥着拳头,手汗从拳头缝里渗出来。沈浩说小余你别紧张,我说那他妈是我家小区我能不紧张吗。 警车停在我家小区门口,一伙人走到我家单元,坐上电梯停在我家那层,打开了我家的门。 阮婷躺在地板上,血水流成一张毯子,阮婷这几天都睡不安宁,这下总算睡安稳了。我走进去,头在后面喊干嘛干嘛干嘛。我没脱鞋,就进了家门,踩在阮婷的血水上,一踩一个水花。 余飞你干嘛呢,我回头,他们说我那个时候在笑。

我没说话,听汽水说,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趴在桌上,汽水罐子里气泡发出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周前,我突然变得非常胆小,怕各种事。写字怕笔里的水漏出来洇满纸;洗澡怕水从鼻孔流进肺里淹死我;出门感觉每个行人的怀里都揣了刀枪;晚上躺在床上十五分钟突然惊醒,因为明天要来了。 爱人非常担心,是不是工作上太累了?是不是我给你什么压力了?我没说现在就要孩子,再等等也行。我没说话,听汽水说,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还是出门去工作,因为笔没漏,没被淹死,没被路人杀死,但第二天来了。 胆小的心让我工作也遭到阻碍,打两个字就要保存一次,引得同事关心。我说,没事,电脑最近老出故障,我留个心眼。同事说,要不跟老板说换一台吧,仓库应该有备用的。我说备用的更老,你别担心,可能过两天就好了。同事点点头,转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吃猪肉脯。 午睡总难入眠,兴许是中饭开了一瓶带气的能量饮料,没有喝完,现在我趴在桌上,它就在耳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被一阵尿意催促,去了厕所,事毕后竟打不开门,锁舌锈住了。我开始敲门,看吧,恐惧就是这么来的。同事都睡着了,没有人听见我在敲门,所有人,除了我的所有人,都没怎么喝水,所以下午也没有人用厕所。到了下班时间,都赶着回家,没见到我,以为是提前溜走了,一边在心里骂我一边也离开了公司。最后一个人也走了,拉下了总闸,锁上大门。我只能在厕所里度过一整夜,喝马桶水。 泪水噙满我的眼睛,滚落下来的一瞬间,同事为我打开了门。 我后来同他解释了很久为什么上厕所上哭了。 事已至此,不能不说实在影响生活,爱人建议我去医院。不是的,不是生理上出现了什么问题,我觉得这是说也无法令人感同身受的事情,就说好,周末有空就去。实际上周末我什么都没干,一路走到了市中心的综合医院,又走回来,正好天黑了,那天微信步数排好友第一。 下面我要说的事情,你们可能都无法相信,无法理解,无法认同。又有可能与我一样陷入层层的恐惧之中,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 一周前,我开了一罐汽水,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开始玩手机。在为短视频发笑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响,最终我听不见其他的一切,耳边只有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立刻警觉起来,把这个声音的长短频率记下来,这或许是摩斯电码,是给我的讯息,也许外星人就在这瓶可乐里。 我记下来了一个日期,没错的,这就是地球完蛋的日子,就在三天前。 那我现在在什么世界里呢?缸中之脑是真的吗?我就这么疯了。

垃圾桶里的可乐说,那是保质期,我过期了,告诉你别喝,你看,拉了一周肚子。

我现在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便是含着胃里涌上来的酸腐物说的。

我有一位故人,非已故之人,非有故事之人,非故意遗忘之人。 人有倾吐的意向时,胃也会随之而动,我现在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便是含着胃里涌上来的酸腐物说的。 儿时有一种玩具,名为擦炮,装在火柴一样的小盒里,一擦即着,扔出去一声巨响。故人像我展示擦炮的妙处时,从不擦燃,而是用打火机点,这样炮炸得更有威力。 如果把擦炮从中剪开,外面的包纸摊平,里面的火药露出,再点,便会迸发出喷泉一样的火星。现在的圣诞节流行灯光秀,就是像那样的东西。火树银花在此景面前也不过如此。你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吧,我也从中看见了满汉全席的胜景,我越看越近,越看越近,将要抓到桌上的一只烤鸭腿时,火焰消灭了。最终弹出点点火星,溅进了眼睛里。这一只,虹膜有些深的那只,是故人因此偿给我的。 我从不恨他,不是因为他赎了自己的罪,我无法忘记在夏夜看见的另一个世界。于是我对他说,将来研究烟火吧,他照做了。 我站在他试验第一个成品的现场,故人的烟火升空,在空中绽出一道银河,落下的却是夷平四下房屋的炸弹。我被带走了一条腿,他也偿还了回来。战争与烟花同时点火,我们只是看着导线燃尽。 那晚的银河永远印在我的眼睛——故人的眼睛里,我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了天文学家,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知晓行星恒星卫星超新星白矮星的所处。 我推着失去一条腿一只眼的故人在大学里散步时,无意提到空气太污浊,实在不适合天文学家工作。故人便去研究航天,说终有一日要将我送往真正所属的宇宙。 我坐上他的飞船时,故人仅剩的眼里含着泪,却从我的脸上滚下来了。 我感觉越来越含不住这一口未消化的食物,口齿越来越模糊。我们坐在这里,这个氧舱里,我们坐在这里,这个透明的防护罩里,我们坐在这里,这个平衡的探索车上——故人还在呼吸污浊的空气,还在目视模糊的世界,还在拄拐左右摇摆。这些本不属于我的恩惠,将通往何处呢。 你见我作苦痛状,好心拍了拍我的背,我便把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了。一只眼睛,一条腿,从我身上脱落下来,掉在地上,掉在呕吐物里,被高科技的地板吸收了。

要是在山上回不来,就永远不回来了。

两首歌曲的播放总会有间隙,我在这个间隙里看袋子里的柿子。柿子像被打了一样红。再不吃,这些柿子就会像人一样,淤青,发绿。但苦于剥皮,我直起腰,下一首歌正好开始播放。 我在找一个吻合自己的地方。 昨天这个旅程刚好告一段落,我得以回到现在的家里休息。这同时表明,我没有得到答案。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登顶珠峰。不是登山家,不是运动员,而是作为一个业余人的贸然之行。没有规划,没有天气预报,要是在山上回不来,就永远不回来了。 同行的只有风雪。风从我嘴里进来,从肛门出去,就完成了一次进食。夜里以雪作被,停在哪里,就睡在哪里。躺在地上我听见孤魂野鬼的嚎叫,那些曾经被困在雪山上的人,死后也被困在雪山上,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想要把自己失去知觉的脚从积雪里拔出来。我听见了很多种语言,难寐之时,我顺着语言回忆从前的旅途。 正因我缺乏准备,不够专业,理所当然没有方向。这半年里,大概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很多次。我知晓此事是因为口干,两天前和两天后,嘴里含着的雪却是同一个味道。 最后我站在珠峰顶上,没有东西能够纪念我曾完成这样一个伟大的事业,我便脱下裤子,想象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乳房顶端,自慰,流下的体液迅速消逝不见。也许后来的人口干时,能尝出我的味道。 站得高看得远,可惜站在珠峰顶端也看不见宇宙的尽头。 你知道吗,世界上可说是最严酷的地方,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在雪里摔出一个人形,躺进去,是感受不到包裹的。我外表的形状不是我的形状。 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这个国家说要搭建宇宙电梯,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去往宇宙。因为没有知识,我被拒绝参与建设,但此期间里,我又无所事事。 我站起来,关掉音乐,去往酒吧,希望酒精能让我做个好梦,或是一睡不醒,就在梦里找到真正的属地。 有女人想与我做爱,有男人想与我做爱,有年轻人想与我做爱,有老年人想与我做爱,有人想与我做爱,有鬼想与我做爱。我在他们的身体或是魂魄里探究自己的形状,最终感染性病,死掉了。

被热气裹挟,双手双脚融化不见踪影。

我的小学同学,陈瑶。陈瑶原名陈美美,长大后去公安局改成了陈瑶。 小学的同学朋友没几个还保持联系的,陈瑶也没有。何况我还出了国,在澳大利亚的一家NPO工作。大家都觉得我身在国外,混得有头有脸,陈瑶也是。尽管我时常口误,仍呼她叫美美,陈瑶也不介意。 我们家常里短一番。陈瑶说她在做外贸,此次是来澳大利亚出差。外贸基本上是用邮件和客户联系,少有出差的情况。公司偶然接下一个大单子,出差的任务就落到了陈瑶的头上。我说,恭喜啊,得到这样一个机会。陈瑶说哪里哪里,总是比不过你的。我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还是接下了陈瑶的这番话。 陈瑶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我,说是做日本代购的朋友卖的浴盐,觉得不错,多买了一些,正好带给我。大老远过来,还让你带东西,真不好意思,我挠挠头,后悔没想着给陈瑶准备什么礼物。我打开纸袋,陈瑶指着包装上的花朵图案说,樱花味的,很好闻呢,据说还有促进血液循环的作用。我连连点头。 陈瑶走时,环顾一圈,说你家房子真大呀,装修也不错,很上档次,哎呀,还有这么大浴缸,得放两包浴盐呢。我笑着附和,其实平时也不用浴缸,更不用说放什么浴盐。 陈瑶走后,我感到异常疲惫,或许是久违的社交带来的。我把浴缸刷干净,放上水,放了很久,我都不知道,原来浴缸真的很大。于是照着陈瑶的话,放了两包同样味道的浴盐进去。浴盐冒着泡泡,水荡起一阵一阵粉红的波纹。脱光衣服坐进去的那一刻,仿佛坐进了火山深处,被热气裹挟,双手双脚融化不见踪影。 我似乎是在浴缸里睡着了,醒时发现自己在海底,紧贴着一只沉没的渔船。船体生锈,我是碰到了锈蚀的尖角,被疼痛唤醒的。奇怪的是,在海里并不觉得窒息,反而胸口轻松。我又觉得困了,翻身进船舱里又沉沉睡去。梦里我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语言,和几个老头在海上捕鱼。阳光明媚,鱼鳞闪烁。 我被淹死在浴缸里,陈瑶大概是最被警察怀疑的嫌疑人吧。行程被打乱,很有可能大赚一笔的单子也要泡汤。我很后悔,小时候常喊她,陈丑丑。 老头把船靠岸,我们就在岸边,支起火炉烤鱼吃。只是撒上盐的鱼肉就如此鲜美,我头一次知道。暮色从海面冲到岸上,老头说,哦呀斯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