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和汗水掉下来,因为重力掉下来,几滴水像洪流,把陌生的轮廓也冲散了。
坐在桌前吃早饭的时候,我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我杀了一个人,前夜,大前夜,再往前一夜,我做了同样的梦。我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杀那个人。那个人也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任我把刀砍下去。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的手知道,那是同一个人。
走出家门,转身锁门的时候,钥匙插进锁孔,好像插进了一个肉体。我捏着温热的钥匙,放进口袋里。
为了确认我已经从梦里醒来,一路上紧握拳头,体会指甲嵌入掌心的感觉。
迎面而来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人,他们的脸像梦里一样朦胧。可能是因为那个梦,我没有睡好。
后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霓虹闪耀的地方。我需要一些刺激,印在脑子里,印进梦里,梦里会出现刺眼的城市,而不是那个死了很多次的人。
我好像听见有人问我为什么在这晃荡,好像我回答了。然后我在酒店房间里洗澡,像梦一样,从一个地方跳跃到另一个。
裹着浴袍,我疯狂抓挠自己的手背,疼痛也变得钝钝的,我像踩在棉花上的人,陷进一个不知深浅的洞。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我好像认得他,我有印象,但是他的脸和所有人一样模糊。
我就骑在这样一个轮廓不清晰的肉块上。我知道这个场景,好像在梦里见过。
我被我自己操纵着,双手捏紧了他的脖子,然后感受到了下面的痉挛。但我没有松手,手掌传来的温度缓缓流走了,我的感觉缓缓流走了。
我没有拔出来,眼泪和汗水掉下来,因为重力掉下来,几滴水像洪流,把陌生的轮廓也冲散了。
我觉得现在是早晨,床头柜上的闹钟也告诉我是早晨。我是从一张皮里起床的,我被扯下来,有一部分永远在某个地方,某个情趣酒店,某个码头,重复这同样的动作。好在之后的日子里都有舒适的睡眠,不再为没有头绪的梦困扰。
只是我脱下内裤,发现梦遗了。
操他妈的,操这个世界,生而为猪排真是操了。
你不要开口,你只是我吃剩的猪排饭,你不要开口。
你知道坐立难安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就像一块表面刺刺的炸猪排在口腔里摩擦。爱吃猪排饭的人会说这是酥脆,让你很自豪。我只是觉得你烦,太烦了,恶狠狠地咬一口,恶狠狠地咀嚼,恶狠狠地咽下去,刺挠只增不减。我拿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今早天气软件里的天色很美,我截了图发朋友圈,得到四个赞。一天中最强烈的时刻,我却拉上了窗帘,打开台灯,在虚假的夜晚里借此微光做事。一块炸猪排应该没有阳光,从冷链运往餐厅,从砧板放下油锅,从外卖员到我手里,一丝一毫的阳光都没有透露进来,因为会让完美的猪排变质。结果到我家,窗下的桌子上,我还不把窗帘拉开。你内心肯定在骂,操他妈的,操这个世界,生而为猪排真是操了。
但如果作为一块完美的猪排,寿终正寝,也好。但我摸着良心做事说话,你他妈炸得太老了。就这样,一碗猪排饭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如此简单,行云流水。
你要开口,你要为自己辩驳,争取一些芥子的希望。我说了,你不要开口,你却反抗命令,试图超越猪排饭的界限。我安慰你,猪肯定晒过太阳啊,猪在泥坑里打滚,太阳烘干了身上的水,散发出泥土的香和猪的臭,泥巴结块,簌簌落下。你说猪太脏了,从猪身上被切下来的一瞬间,你就和原生猪体撇清了关系。你说你很有可能是猪身上没有晒过太阳的一部分,我说,我靠难怪那么难吃。你却冷笑,没有把你放在太阳下晒的结果就是难吃。我迟疑了一瞬,但不会上猪排的当。
我说,就此打住,尽管现在是秋冬,但剩饭放久了还是会有味道,我要把你倒掉了。你疾呼不要不要,我说,那要什么。你说把你放在外面就行,随便哪里,马路边上,你也没有感受过灰尘的气息。我说不可能,那是乱扔垃圾,你已经不是猪排饭了,被我吃过之后,你就成了垃圾。
猪排饭沉默了。
我把剩饭放入厨余垃圾袋里,扎好口,没有一点味道,也没有听见猪排饭的声音,只有垃圾袋哗啦作响。
后来我经过一家猪排饭,里面传来了刺耳的尖叫,成百上千块猪排都在高声说:“好烫!好烫!”
我走进去,买了一碗猪排饭,端出来,打开盒盖,猪排循着阳光飞了出去,我听见一声遥远的“好烫”。
我把那本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全部看了一遍,等那首歌缓缓流尽,喊醒了她,我们做到精疲力竭。
我不再看那本已经褪色的书了,我对它已经太熟悉,太熟悉了,如果说出上一句,我能接出下一句。也不再听那首歌了,即使我不主动听,旋律和唱词也在脑里回荡。也不再操她的逼了,因为记得阴道里每一块肌肉的形状,它们如何收缩,我可以想象这些,在自慰的时候改变手指的力度。
在一个群星照常闪耀的夜晚,我扔掉了看了两页的书,关停了听了十秒钟的歌,把手指从她的逼里抽出来。我说,我不想干了,她默许,把内裤穿好,翻过身睡觉。
我很想喊醒她,我的手都已经放在她肩上,但没有施力,因而没有动作,因而她依旧熟睡。我只是想问她要不要离开,这样简单的话语,却一直等她主动提出。直到这两天,我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感觉等不了了。就在刚才进门前,我看见大陵五猛烈地闪烁,一定又有人向梦里的土地迈出了第一步。我不敢睡觉,因为在梦里会误认为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第二天早上起来,陷入无尽的失望。
我想告诉她,我没有不爱她,只是不想干她。我当然爱她,正因如此一直在等她的答复,尽管我甚至没有问出口。我害怕她从未梦见那个地方,害怕她对此地有留恋,在这个完美循环的房子里度过不知尽头的一生。
我向她隐瞒了计划,每晚在隔壁的房子里工作,我说那里是储物间,灰尘很大,你不用进去,我来打扫。其实那里只有一架我一直在造的飞船。有时候也在想,趁她睡时自己离开,既然她无意离开,我也可以独自上路。但我畏缩,胆小,杞人忧天担惊受怕草木皆兵,企盼由她来带我走。
我都坐上驾驶座了,都坐上来了,启动了,引擎轰鸣。她在温室里熟睡,什么也听不见。但我要不告而别,连一封信也不留下,第二天早上她起来,四处找不到我,独自流泪。我握住操纵杆,自己先落下泪来。像之前想要叫醒她一样,使不上劲,纹丝不动,只有手指在微微颤抖。
我把那本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全部看了一遍,等那首歌缓缓流尽,喊醒了她,我们做到精疲力竭。
我说再见。
身后的储物间在我起飞后轰然崩塌,我还是回头看了,看见她在抚摸墙壁上,那座化为尘土的屋子印下的黑色痕迹。
我想起糖果外面包着的糯米纸,放在舌头上一舔,就化开了。火也是这样吃掉那些黄纸的。
在我之后,我妈的肚子里,还有好几个没有出世的孩子,都流产了。父母没有做避孕措施,任由受精卵生长,吃掉我妈吃过的东西。等他们大到被人发觉时,再去医院,打开双腿,撑开阴道,用钳子勾出来,扔掉。
我不知道在我以前是否有过类似的情形,但我没有哥哥姐姐,也没有弟弟妹妹,是独生子。这些事也是偶然在父母聊天时听见,他们或许以为小孩不会在意,其实小时候的记忆都是这样断片式的,不知道大脑会选什么时候记下来,于是出于偶然我出生了,出于偶然知道了我的出生是个偶然。
尽管父母问我想不想要弟弟妹妹时,回答都是不,我还是一直惦记着那几个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父母的那段聊天里也提到了年份,遗憾的是没有记住,我猜他们有的比我小两三岁,有的则是四五岁吧。
我没有去扫过墓,父母离开了家乡出来打拼,离世的长辈都埋在故乡,我没见过他们的脸,也没见过他们的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有一个称呼,奶奶,你死掉的奶奶。
有一回清明和父母一起烧过纸,给我爸的母亲烧,就是那个死掉的奶奶。我对火焰很有兴趣,纸进去,灰留下。突然明白了书上为何称之为火舌,我想起糖果外面包着的糯米纸,放在舌头上一舔,就化开了。火也是这样吃掉那些黄纸的。
一起被烧掉的还有很多冥币和元宝,清明节前有很多人就坐在街边巷口,手指翻飞,是在叠元宝。我们的元宝就是从那里买来的。我很疑惑为什么父亲不自己叠,父亲的手很灵巧,会折动物、宝塔、纸船等等,说是大学时学会的,现在早已忘记。父亲教过我叠纸鸡,用手摆动鸡尾巴,鸡头便会随之啄米,后来买过木质的鸡啄米玩具,总觉得不如纸折的有趣。父亲要是亲手叠元宝烧给奶奶,不是能更添新意吗。学校老师教我们制作母亲节贺卡时是这么说的,亲手做的就算再丑和外面买来的精品贺卡也不一样。我想父亲的手那么巧,也不会叠出歪七扭八的元宝,说不定拿出去卖都可以。清明节是个悲伤的时刻,至少是严肃的时刻,死者为大是传统,我想的这些不能说,我只是把元宝放入火中,看它失去形状,白烟升起,奶奶在另一个世界也有钱可花了。
因为父亲的行业,我接触电脑也很早,因此对学校的微机课嗤之以鼻,如此简单的操作,还需要学习吗?甚至在打字比赛里拿了第一名,我很骄傲,父亲把证书放在文件夹里,文件夹又放在他的藏书之间,那些书,父亲说是对我为时尚早的。后来我去看,不过是里面有一些男女情爱的内容。
书里的男女交合,无意间有了孩子,两人又去医院打掉。我想起弟弟妹妹,不知道几周大的婴孩灵魂是否已然形成,是否在流产后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觉得对他们,我是有责任的。
城市的空气浑浊,郊区焚烧秸秆的烟雾飘来,我觉得颇为好闻,像烧纸的味道,另一个世界里又多了一些可以生火的材料,不怕寒冷袭来,父母只是说,捂好口鼻。桔梗焚烧被禁止,甚至烟花也被禁止了,无人再在街边烧纸,更无人叠元宝。
上中学后学了编程,写了几个小东西,受人夸奖,便飘飘然起来,动手写了一个线上烧纸的网页。很简单,把文件上传进来,然后火焰的动态里就会多出一些灰和烟。在社交网络上宣传,没有什么水花,气焰就消下去许多。
后来偶然发现自己曾经失败的作品,又打开,在寄予那栏里填了弟弟妹妹的名字,是我取的,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把曾写过的文章,一些照片,复制了一份,打包,上传到云端,一缕电子的青烟升起,像素摆动,这聊以自慰的行为竟让我流下眼泪。
累了、乏了、疲了,不想再走了。
我在等,坐在窗前等,等天黑到只能看见房间里吸顶灯的投影时,拉上窗帘,发短信告诉王方斌他可以上来了,他却让我下去。我问王方斌干嘛,他说你先下来。
王方斌靠在公寓一楼的墙上抽烟,看见我来了,做了个招呼的手势,我骂他你妈逼搞什么神神叨叨的,不是说好来我家喝酒。王方斌应该说,我操你让我在楼下等了这么久,在上面干什么,打飞机啊。但他说,我想抽会儿烟,在你家你给我抽?我说好吧好吧,要把酒拿下来吗,他说不了,聊会儿吧,吹吹冷风。我才发现今晚天气很好,月亮明晰,远处一两颗星星闪烁。我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全是二手烟的味道。
跟你老婆怎么样了,我问王方斌。听说她还在外面住酒店,我就知道,这两人当初就不应该结婚。我说那你把朵朵一个人放在家里出来跟我喝酒啊。他说朵朵在托管班,九点放学,现在不才六点十三分。我知道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和客厅里巨大的结婚照相框共度良宵。
王方斌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说不谈这事了,心里烦得慌。转头问我,还不找老婆啊,我说啊,嗯。王方斌也蹲下来,做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不是我说你,我们家朵朵都上小学了,我结婚什么时候?单身汉的日子也不能一直过下去,你看看你家,狗窝似的。我笑了,你都没上去说个屁。他说我没来过?
我把头别过去,用手抹了一把脸,转回去问王方斌,昨天球看了吗,曼联那场。王方斌说别岔开话题。我说你这么着急我结婚干什么,你是我妈啊,我妈都不急。他说就是你妈让我劝劝你,我还说,我说什么,“黄姨这个事也急不得,结不结都是庆宇的选择。”我还这么跟她说呢,你以为你妈不急?
我心里想我妈也该怀疑她儿子是不是个同性恋了,这样省下我一个步骤。我妈会尊重“庆宇的选择”吗。
王方斌掏出打火机点烟,我说你别抽了,朵朵在家你也抽吗。他说我去楼道里抽,每次还掐着点,去久了郑瑶骂我,骂我好多回了。那你还抽,估计你俩也没少为烟吵过架。他说没办法,也戒不掉。
我问他想离婚吗,他说离什么呀,结都结了,大不了就这么过一辈子呗。我应该说,王方斌你跟郑瑶离婚吧,我攒了钱,我们去国外,哪个国家都行,我们结婚。但我说,那朵朵日子可不好过。王方斌深吸一口气,用鼻子一下子呼出来。
王方斌说,我渴了,你呢。我指着巷子里面说,拐过去,有个自动贩卖机。他说不上楼喝酒啊,我说想再吹会儿风。
我摸口袋,掏出来一张揉皱的十块钱,王方斌拿出手机说什么年代了还用现金。我听见支付的滴一声,出货口里滚出一瓶饮料,上面大大地写着2005。我问这是什么,他说新品,想尝尝看,2005,2005年我们在干什么,在上大学。大二,我补充,大二那年我换到了和王方斌一个宿舍。
费了老大劲把皱的纸币塞进去,也买了一瓶新饮料,滚出来,上面写着1985。王方斌凑过来看,你是85年生的吧,我点点头,王方斌86年初生,还有一个月,我先过生日,然后王方斌过生日。
饮料很爽口,碳酸的刺激刚刚好,我一饮而尽。王方斌说你慢点别呛着。这是我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精子,游到半途就累了、乏了、疲了,不想再走了,我停了下来。
我停了下来。
你沉默了,那你愿意把爱给我看看吗。
我想死。医生说这是绝症,我说他妈的不然呢,你就这样活着几百年几千年死不掉?
我说生不如死这个词对吗,太他妈对了。在座的没有人死过,有死过的人就见鬼了,真见鬼了。大家都生着,活着,本能地怕死,但谁又知道活着就比死了好?
你说我不要这么悲观,悲观吗?想死就是悲观吗,想死是好奇心,是探索,是作为活着生命的最高追求。那你呢,你就从来想过死?
你说你去上吊,把绳子压断了;去割腕,把刀磨钝了;去跳楼,把地上砸出一个坑;吃药,都吃饱了。那我们是一路人啊,你有什么理由劝我活着。
你说海里有鱼,天上有鸟,让我去看,我自瞑双眼;说锅里有饭,柜里有酒,让我吃喝,我缝上嘴巴。你说人们心里有爱啊,我想去摸,为此划破十几人的胸膛,终于被抓起来关进监狱了。我还没看到爱是什么样的呢。
你沉默了,那你愿意把爱给我看看吗。你说人们不死是因为有爱,可我出生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为爱而活的。
你说去死了现在能感受到一点点温度都没有了,我说在这里只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你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那太好了,地狱烈火燃烧,不比这分毫即散的温度实在?
后来监狱把我放出来,迎接我的那十几个被我用刀划开的人,他们敞开外衣,露出胸膛,上面有一道缝线的疤痕,发红肿胀。他们让我抚摸鼓起的疤,说这就是爱的形状,红色,是爱的颜色。我说人们追求的就是这个吗,爱就是这个吗,他们点点头。我提着刀冲上马路,大喊“我爱你们!我爱你们!爱你们所有人!”把一路所有人的心脏都刺破了。我问他们:“我爱你了,你爱我吗?”他们虚弱地说:“啊……啊……”我把刀子放在他们手心,握紧,指向我自己,让爱进来,让爱传递。
结果是我又被抓进去了。狱友问我为什么进来,我说我去寻找爱,狱友说你找小姐啦。我说我去寻找活着的意义,狱友说操逼呗。
你看,我们坐在烈火里,这样交谈,变成焦炭。你握住我的手,说这是人的温度,是爱的温度,是活着的温度。可我觉得还是背后的火更烫。
你说要结束了,时间快到了,还有一分钟,本次收费两百元人民币,请通过二维码支付。我说余额只剩两块五了,你说还有三十秒。我的肺里充满了一氧化碳,说不出话了,你说十九八七……
我负责审视他带回家的女人,然后就这样打一辈子的飞机,打到死。我肯定比他先死。
见到妈妈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象她的容姿,打了一晚上飞机。
早上爸爸对我说,你要一辈子这样无所事事吗,我说是的,然后出门。走累了,然后回家。
上楼梯的时候心不在焉,一个飞来的影子差点把我撞倒。抬头,没有人,只有一把长柄伞挂在走道的栏杆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女人的伞。我假装不知情,打开门,爸爸正在和一个打扮得体的漂亮女人谈话。我问,这位是?爸爸说——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是你妈妈。我说哦,然后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落锁。
每次都能找到合我胃口的妈妈是我还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的唯一理由。他会抚养我,尽管很不情愿,会找新的女友,因为妈妈在我记事起就失踪了。我负责审视他带回家的女人,然后就这样打一辈子的飞机,打到死。我肯定比他先死。
打飞机是为男人准备的词,我使用它只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词形容这一消遣,带着百无聊赖的氛围,戏谑的描述,女人的自慰是永远不会被抬到打飞机这一高度的。我一边打飞机,一边这样感叹。
不像其他人,我打飞机的时候从来不看黄片黄图,只要心里有爸爸新带回来的女人,我就能兴奋,能为此不间断地来回手指。这不是想上她,或是想让她上我,就像在佛像面前要合掌磕头一样,是我的朝圣。我从不怀疑对我不耐烦的爸爸是否是我的生父,我们对同样的女人产生激情,就证明了彼此血脉相连。
我如此依赖眼睛,对坐在妈妈位置上的女人的审视,我丰富想象力的来源,因为事故瞎了。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大碍,也没有留下后遗症,唯独眼睛再也看不到了。我怀疑是天谴,如此针对个人,但我从不视这种行为是罪恶,感到不服。
我住院时,有个女人常来看我,她的声音,抓我手的触感,是同一个人。我想爸爸太久没有更新妈妈,或许是因为悲伤的事故,他找不到接收烂摊子的女人,或是现在这位,对我产生了恻隐之心,迟迟没有离开。
出院之后,我就没有打过飞机,不是不想打,是我不能。我再也不能想象出于我来说近乎完美的性幻想对象,无论是现任,前任,前前任,她们的容貌随着视觉的消失,像一串珍珠一样,散落弹跳着离开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用手指摩擦阴部,直到我没有力气,直到下身传来疼痛,没有丝毫感觉。我无所事事,只有打飞机的一辈子,真的结束得比爸爸早。
房门没锁,或许是我失去冷静,忘记了。那个常来医院看我的女人进来,把手放在我的脸上,说,还好吗。我大吼,你怎么还没走。她说,我一直都在。
我伸手摸她的肌肤,从小臂到大臂,到肩膀,到乳房。我揉捏她的乳房时,却想起小时候仍在襁褓中的事,我抓着乳房吮吸,与现在的触感别无二致。
脚下以为是草,实际上是云,头顶以为是天,却只有一颗旋转的巨星。
随着夏天过去,我也渐渐不爱吃冰淇淋了。尽管冰箱里还有六盒哈根达斯,也随他去吧,下一个夏天到来,我就又想吃了。现在想来,我对夏天的误解来源于暑假,上学的时候,学校会放暑假。我误以为喜欢夏天,其实是喜欢暑假。暑假不再,夏天于我来说,与其他季节没有区别。
我想起小学时,班上流行的活动,换笔。字面意思,就是用自己的笔和其他同学的,自己心仪的笔交换。我很喜欢这项活动,有些时候换到自己手上的笔已经辗转过很多人,一些印花都磨掉了,这使它更加可爱。往后很多年,流行图书漂流,我觉得是一样的。
你知道吗,在昨夜的睡梦中,我见到了天堂。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野原,脚下以为是草,实际上是云,头顶以为是天,却只有一颗旋转的巨星。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是谁领我来,也不知道。人死后无肉无骨,独留灵魂摇曳,或许我身边挤满了人,但我还没死,我们不共享一个世界。
我在天堂里行走,无论哪个方向都看不见尽头。或许天堂只有一间卧室大小,我早已回到了原点。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踏空,向着头顶的巨星坠落,我便醒了。
醒来才想,为何认为那里就是天堂呢。
现在我坐在咖啡厅里,这个世界五亿一千万平方公里,却让我感觉狭窄,逼仄,难以呼吸。我向往只有一间卧室那么大的天堂。
我把自动铅笔留在这里了,它很厉害,如何用力书写,铅芯都不会断。尽管是朴实的黑色,也希望你能与我交换,我想要你笔袋里最鲜艳的那支。
还有我的家门钥匙,冰箱在进门三步的位置,里面有六盒哈根达斯冰激凌,不想吃可以留到明年夏天。
又想那些血全变硬了,他就会像巧克力雪糕一样,浑身结满了脆皮。
电影里说:“操你妈的!操你们全家!”的时候,我正在操他。
我感觉出了很多汗,一摸队长的背,他也出了很多汗,我的手黏糊糊的,很难受,但又对那种感觉上瘾,反复捏了好几次。期间停下了下身的动作,听见队长的呼吸很重,像刚跑完步。我感觉我在骑马。
其实我明白——手上汗水的粘稠——是什么,第一次把人打得流血的时候,刚沾在手上的血滑溜溜的,一两分钟过去开始变粘,最后变成硬硬的壳子,用指甲一扣就碎了。但是汗水不会这样,一两分钟后只会蒸发,手上还留着黏黏的触感。
电影里打架总是很夸张,一拳下去,血像喷泉一样溅在身上。我只觉得麻烦,那个人肯定要洗很多次澡。又想那些血全变硬了,他就会像巧克力雪糕一样,浑身结满了脆皮。
我们做到第三次的时候,电影还没结束。我以为自己从中途才开始看,现在看来,队长是为了我又切回了开头。也记不清我们是怎么开始的,因为我看得很认真,像坐在电影院里花了钱一样对待这盘光碟,就算我骑到队长身上,耳朵也在听电视里的声音,正因如此没注意到他的喘息。
我甚至能复述片子里发生的事情:
“班和卡文开车旅行,电影里给路上的漂亮景色很多镜头,大约是在美洲。班开了一罐啤酒,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唱几句,便喝一口润润嗓子。卡文看得心里痒痒的,让班给他也开一瓶,他们因此出了事故。班和卡文毫发无伤,被撞的车子又老又破,坏得严重,驾驶员的脸都认不出来了。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阿德里安顶着一头一脸的血,说:“谢谢你们撞死我爷爷。”
“阿德里安说,爷爷有一笔财宝,藏在世界的某处,他死了,我们就可以去找出来。班和卡文听到自己不用为事故负责,还能拿到一笔钱,当然愿意帮助阿德里安。于是三人踏上了寻宝的旅途,电影在这里表现得像个公路片一样,轻松愉快。殴打碍事者和那句’操你妈的!操你们全家!’就是发生在这里。
“最终他们找到了,从爷爷内裤里拿出来的地图上标记的地点,一辆雪糕车停在哪里。阿德里安让雪糕店主移动车子,三人开始挖地,挖了好几个小时,一无所获。三人擦额头上的汗,买来雪糕休息。雪糕店主说,他攒够了钱,明天就开始环游世界,这是给你们最后三个雪糕。
“阿德里安吃着雪糕,从里面吃出一张纸,写着“见”,过了一会儿班吃出了“了”卡文吃出一张“再”。“再见了”三个人看着拼起来的纸,想到店主说的“攒够了钱”,地上只有一空无一物的坑。”
我们冲了澡,出门去便利店,在店门口吃冷饮的时候,我问队长,记得电影里说什么了吗。他说大部分都没看。于是我一边吃,一边和他解释剧情。队长说,那我们说不定能从冰棍里吃出一个中奖签。我说按照电影的剧情,我们应该都吃不出来。
于是那天晚上我们吃了好多,好多冰棍。吃到不能再吃了,才回家。后来队长拉肚子了,但我没有,不知道是冷饮吃太多,还是因为我射在里面了。
发现自己穿着白色T恤,灰色运动裤,而不是睡裙的时候,感受到了生产时,腹部的阵痛。
我当主妇的时候,和丈夫没想过要孩子。正因如此,我不必体会生产的痛苦,不必为了孩子的事情大发脾气,不必参加家长之间的团体。我当主妇,只是因为不想上班,且对上班带来一系列女性的独立云云嗤之以鼻。丈夫对我很好,他的薪资能让我们过上满意的生活。从未有过丈夫突然去世之类的焦虑,我觉得可以一辈子仰仗他。我很幸福。
早上七点钟起床,为丈夫做早餐。七点半叫醒他,共进早餐后,丈夫八点钟出门,八点半到公司。我继续在家做家务,到中午,为自己做简单的午饭后,考虑晚饭的搭配,下午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菜。
我还记得那天是阴天,天气凉爽,工作日的下午,超市里人不多,仅有的人也是像我一样的主妇,挑各自家庭的菜,放进跨在手臂上的篮子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冰柜前犹豫不决,我打开隔壁的柜门,拿出一盒冷饮,尽管家里还有没吃完的。后来余光瞥见她终于下定决心,篮筐里多了两支冰棍。这让我觉得像做了助人的好事,回去的路上十分轻松,甚至是哼着歌回家的。
家门口有个女孩子,大约是中学生,看着门牌号,踮脚,又放下,再踮脚,放下。我问她,住哪一户,是忘带钥匙了吗。她没有开口,摇了摇头。这个年纪的小孩,很有可能是和家长吵架了,跑出家门。她依然没有开口,但摇头对我的猜想予以否定。我说,需要帮你报警吗,她头摇得更厉害。她可能是哑巴,或者只是离家出走,把嗓子哭哑了。总之,我今天当了一次好人,心情不错,不介意再当一次。于是我说,先进来喝点东西吧。
我倒了一杯水,泡了一壶绿茶。让女孩先喝水,等茶凉了,再喝茶。我还说,慢点喝,别呛着了。那时候感觉自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我为她打开电视,告诉她想说的时候再说话也可以,然后去做家务,不时靠近客厅,观察女孩的表情。
晚上丈夫回来,说还是交给警察吧。我说,挺晚了,让她住一夜,明早再说。丈夫没有意见,对我积极做好人的模样。
女孩洗了澡,仍穿白天的那套衣服,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我拿了毛毯,放在沙发上,回到自己和丈夫的卧室,关上灯。丈夫很快就睡着了,房间里只有平静的呼吸声。我久久无法入睡,无法不想客厅里的女孩,觉得此时应当为她掖好被子。
从沙发上方看见女孩的脸时,惊觉她睁着眼睛,我轻轻问,睡不着吗。女孩没有摇头,没有点头,拉住我捏着毛毯一角的手。
记得应该是我先起的头——我没有孩子,不知道母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扮作好人,至少和爱能沾上边——我亲吻了女孩的嘴唇,想象的却是自己时常对镜子练习的,温柔的微笑。
女孩没有拒绝我,反而是她脱掉了我的睡裙。我躺在沙发上,裸体和身下毛毯接触的感觉像襁褓一般安心。
她抚摸我的下体,好像她匍匐爬进了我的阴道,直到在子宫里睡下。
第二天早上,在沙发上醒来,没有什么女孩,毛毯盖在我身上,对于这个季节来说,有些热了。丈夫问我,昨晚睡不着吗,怎么睡在沙发上。我问他女孩去了哪里,他说,哪里有女孩,做梦梦见的吧。
我掀开毛毯,发现自己穿着白色T恤,灰色运动裤,而不是睡裙的时候,感受到了生产时,腹部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