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オーカイ | 喜帖街(下)
8
有人在荣光街的庙会上开枪。
枪响从近处巷子传来,行人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数年以来荣光街治安从未出现过问题。
但Cain最近正训练枪械,对这声响并不陌生,当即变了脸色。Owen注意到,他后退半步,双眼藏在帽檐阴影中。灯火照亮Owen下半张脸,白皙肌肤上双唇还微带艳色。
“你不去看看吗?”
“恐怕我得离开一下。你……”
Cain犹豫了。犹豫比什么都说明问题,Owen弯起唇角。
“明白了。这是在Granville地盘上发生的事,我在场只会让事态复杂。”
“是啊!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杂沓脚步声在身边响起,Cain狠抓了两下头发。Owen看起来并没生气,可他还是有点愧疚。
“Owen,你先回去。今晚我不回家了。”
他跟手下转身离开。Cain有种错觉,Owen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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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击在一条小巷与主街相交处发生,冲突双方都是本地青年。
起因微不足道:跳舞时双方争个姑娘,引发口角,进而演变成肢体冲突。落于下风的一方掏出手枪,开枪伤了对方肩膀。
枪怎么会流入荣光街?
如果能从开枪者口中得知枪的来历,事情会简单许多。奈何此人枪法欠奉,下场却极为凄惨:手枪脱手后,他被愤怒的民众殴打踩踏,Cain赶到时已没了呼吸。
手下捡到枪交给Cain。Cain神色复杂,嘱咐手下几句后,自己带着那把枪回到武馆。
次日,他去见了Arth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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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Arthur和Oz一起住家族祖宅。
宅院相当大,Cain记得Arthur一般在第二进的阁子处理公务。今天却被引到第三进,据说因为Oz大人喜静,Arthur尊敬Oz,也在内院陪他。Cain再次意识到,自己确实很久没见Arthur了。
他给Arthur和Oz都行了礼,报告了昨夜的情况。随后,从怀内拿出两把枪放在桌上。
“两把?”Arthur不解,“昨夜只有一把枪开过火吧?”
“我想请Oz大人看看这两把枪。”
Cain说。Oz有些意外,在Arthur鼓励的目光下,他检查了那两把枪,眉头微微皱起。
Arthur追问,“Oz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请别说没有。Cain不是外人,您直接说吧。”
Oz又默然一阵,不知是在掂量Cain,还是单纯在组织语言。
Cain的心脏几乎撞破喉咙,口中尝到血味。他紧盯着Oz,向不知名的神佛拼命祈祷,却还是从那双毫无瑕疵的冷硬嘴唇中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话:
“……它们是从一个地方流出来的。”
“真的吗,Oz大人?可这两把枪型号完全不同。”
“但,都是北国军队前些年淘汰的制式武器。”Oz手指屈伸,指着两把枪管上被锉掉的编号。“锉痕宽度相同,也都重新烤蓝过。有渠道拿到这批货,且能处理得这么精细的人不多。”
Oz拿起其中一把丢还给Cain。Cain接下,那正是Owen送他的礼物。
“您怎么知道?”
“那把更好。是将军用的。”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Cain上前要收回剩下一把枪,手被Arthur温柔地挡回去了。
“Oz大人,”Arthur转头问Oz,“双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在中间地带提出交涉。”
Oz摇头,“没用。”
Cain忍不住开口,“您非要对Arthur大人这么说话吗?”
Arthur倒没有生气,“我想Oz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双子已经决定背着我们捣鬼,再去交涉他们只会阳奉阴违,虽然不会撕破脸,但也丝毫无助于化解事态。对吗,Oz大人?”
Oz轻轻点头。Cain叹为观止。Arthur一笑,又问:
“您觉得该怎么办?”
“交给我。”Oz将枪收进长大衣,站起来,忽地指向Cain。“他,留下来。”
Cain一头雾水地指着自己。“我?”
Oz已消失在屏风后。Arthur笑容不变,叫人进来换过茶碗,请Cain坐在自己身边。
/
雨之街的酒楼里。Nero额头滑落一滴冷汗,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客人。
“兄弟几个提前订了今天中午的包厢,现在不让进是怎么回事?”
“贵客抱歉,给您留了一楼雅座。”Nero苦笑,“截胡包厢的这位可真是不好惹……”
“有多不好惹。总不能是Oz吧?”
Nero闭嘴了。几个客人相顾失色,下意识看向楼上。
与此同时,楼上包厢中,Oz正在喝茶。
喝到第三杯,门被推开。北国双子笑容可掬地走进来。
“好久不见。”双子之一说。“昨晚睡觉前Snow还在抱怨,担心小Oz忘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我教训了他一顿,说小Oz绝不是那样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什么误会,我们把他从雪地捡回来,把他养大、教他各种事,亲情毕竟在这里。果然今天好话应验,小Oz想起请我们吃饭了。”
Oz挥了一下手。有个伙计走上来,托着一个盖着银色餐盖的盘子。
盘子放在双子面前,Oz打开餐盖,里面是一把枪。
谁都没去拿那把枪。双子对视一眼,维持着笑容。
“我们忘了教你点菜。三个人就吃一个菜?”
“加一个人,也可以。”Oz缓缓道,抚摸手杖的杖头。“Owen最近在忙什么?”
“几个月前的大喜日子你也在场。Owen正跟Granville家族的年轻后生打得火热。”双子之一面露思忖之色,转头问另一人。“现在若要他对那个叫Cain的孩子动手,他会心疼吗?”
“会的吧?”
“会的吧。”
“因为是小Owen啊。”另一人惋惜地认同,“绝对会闹别扭好几天。”
“换成小Mithra就不会。也让小Mithra帮帮他吧。”
双子大声咬耳朵,眼见Oz满面冰霜。他们支着下巴,大眼弯成月牙,声音毫无暖意:
“说起来,小Oz,该生气的是我们吧?原本以为有默契,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啊。”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失望才对……幸亏情分还在,再信任你一次也不是不行哦。”
两人同时转向Oz,等待Oz回应。Oz看了他们几秒,闭了闭眼,起身告辞。
走开几步,Oz想到什么似的返回,抓起餐盘上的手枪。
/
轿车停在酒楼外。Oz拉开车门坐进去,属下从前座回头。
“有什么吩咐?”
“把Owen带来见我。”
属下应了声是。
“那人最近在荣光街、港口之间活动。要活的吗,Oz大人?”
Oz考虑了三秒钟。“活的最好。”
9
很快,活生生的Owen被带到Oz面前。
被Oz的人找到时,Owen正在荣光街运河一处下客不下货的小型码头。本想设法脱身时,猛地瞥见远处楼角上的反光。Owen唇角抽动,皮笑肉不笑地举起双手。
一路上,并未遮蔽他的视线。Owen从侧门被带入Granville家族宅院。
他在一间阴冷的厢房中见到Oz。
Oz似乎懒得解释找他来的目的。他给Owen看了一把手枪,直接开口:
“这样的东西,你在荣光街卖了多少?”
Owen张了张嘴,打算说“不明白你的意思”。见状,Oz属下在一旁帮腔:
“想活着离开,就别消耗Oz大人的耐心。”
Owen眨了眨眼,挤出一个笑容,从善如流道:
“账本在箱子里。货还剩一小半,如果Granville家族有意,我会考虑以合理价格打包出售。”
没人接他的话。Owen双手被解开,输入最近不离身的手提箱密码。
箱子里只有衬衫,牙刷,成卷捆起的钞票,一本皮面账册。Oz戴上手套,翻开册子看了几眼,示意属下拿去给Arthur看看。
Owen抿唇盯着他,见Oz拧开手杖某一节,里面居然藏了把颇长的雪亮匕首。
匕首插进箱子内衬,长长划开一道。Oz提起箱子抖了几下。从布料和皮革的裂缝里,哗啦啦掉出几件枪管、瞄镜之类,狙击枪的零件。
Oz收回匕首,看向神情恨恨的Owen。
“有人告诉过我,你在北国是狙击手,做暗杀营生。”
Owen不说话。他继续说:
“回去,继续做你的暗杀。我可以让你活着。”
“你的意思是,我不肯走就杀了我?”Owen陡然提高声音,“上面的家伙们,是在开玩笑吗?先是逼我跟不认识的男人结婚,现在又要赶我走……一点都不担心在底下的人眼中变成笨蛋?”
Oz制止身边要有所动作的属下。
“你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我只是做得到。”
“……”
“你在我之下,Owen。你尚未积攒足以违抗我的实力。现在,如果你对Cain不利,Arthur会受影响,所以我打算送你回去。有问题吗?”
Owen红瞳要滴血般看着Oz:
“我干嘛要对那个笨蛋不利?”
“那么——是不愿走吗。”
Oz拿起那把枪,掂了掂,对准Owen眉心。
Owen瞳孔放大,喉咙发出不可置信的响动,纤细的身体颤抖如琴弦。
枪声惊起屋脊上的鸽子。它们振翅飞起,在鲜血般的霞光中巡游往复。
/
Cain被Arthur强留一下午,近晚饭时分才放他走。
倒不是Arthur吝惜一顿饭。两人为消磨时间在内室下棋时,Arthur被一个下人叫到碧纱橱外。下人将什么东西交给Arthur,言语间模模糊糊提到,似乎是Oz送来的。
Arthur再回来时便有些心神不宁。见状,Cain输给他,再次提出告辞。
Arthur深深地看了Cain几眼,忽然伸手,拥住了Cain的肩膀。被主君拥入怀中的Cain一愣,随即呼出一口气,伸手轻拍Arthur的背。
“您有为难的事吗?像过去那样,对我说也没关系的。”
Arthur又紧抱他片刻才放开,神色似有些不好意思。
“Cain好帅啊。但我可不能再依靠Cain了。”
“哪里的话?是我在依靠您。”
“如果是这样,那继续依靠我也没关系哦。”
“说这种话也太狡猾了吧……”
Cain笑着告别Arthur,离开宅院时,心却在下沉。他想要回家,又觉得一阵情怯。
——Owen会在家吗?如果在,Cain打算如何对待他?
他终究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伸手拦下一辆车。
回家路上,Cain怕他见不到Owen,更怕见不到。夜色在车外逐渐加深,Cain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孤独无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枪。
家中没有开灯。Cain开门,玄关处Owen的鞋子不在。
他慢慢移动进室内,打开客厅的灯。
角落箱子中的白蛇死了似的睡着。Cain跌坐在沙发上,感到脚尖碰到什么东西。
那是Owen从不离身的手提箱。
箱子的密码锁被解开,半开着,内部不知为何划破了。
Cain跪在地毯上,连忙将箱子中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有些现金,还有散乱的衣物,Cain伸手,捡起其中一本皮面册子翻开。
那是一本账册,Cain看得出格式。即使是用北国文字写的,他也认得几个单词,比如枪和子弹的型号。
他又翻过一页,见到一幅简笔的荣光街地图。在几个地点,Owen描绘了特殊的符号。Cain琢磨片刻,认为或许是Owen认为安全的交易地点。
Owen……
Cain思绪一片混乱,思考变得极为费力。
没有余暇去想Owen去了哪里、箱子又是被谁放在此处。总之,Owen在荣光街贩卖火器是事实。撕去甜蜜的假面,北国的暴徒露出本性,试图将水搅浑,以便在Granville家族的地盘上牟利,或许还有这之上的野心。
荣光街已经有人因此丧命,未来还会有更多。
这都是Cain的错。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任Owen。
听到自己的笑声在空旷的房屋中回响,Cain发现自己怒极反笑。
他抽出腰间的枪,想摔在地上,正在此时,角落的蛇箱中,白蛇缓缓移动着抬头,嘲弄地看着Cain的方向。
Cain双手握枪,下了保险,对着那条蛇,不断扣动扳机,直到再也射不出子弹。
蛇箱玻璃被打得粉碎,木屑四散。蛇也跌落在地,不知生死。
Cain双手没了力气。他垂下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家里好像还剩几种酒。过了一阵,Cain跌跌撞撞站起来,把能找到的酒都混在一个大碗里,尽可能快地一口吞下。
不能继续想这件事了。
北国人现在还没跟Granville家族撕破脸。他与Owen仍是夫妇。
Cain要弥补过失,要做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因此,在尚未接到Arthur的指示前,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心失控。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要睡着。要让这个夜晚快些结束。……
/
醒来的Cain因宿醉头痛。白光鲜明地刺入眼中,他发出一声呻吟。
空气中有海风的盐香。Cain试图抬手遮住眼睛,手腕却被捆住,抬不起来。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未置身自家客厅。
这里是个海边的仓库。一个斜长的身影靠在Cain对面。
见他醒来,Mithra迈着长腿来到他身前。红发的北国人眼圈乌青,看起来比Cain还睡眠不足。
他神情阴冷,口吻虽然恭敬,动作却十分粗暴,掐住Cain的脖子将他拎起来:
“……您或许知道,Owen现在在哪里吗?”
10
Mithra日常在港口活动,Owen那批枪就存放在他这里。Owen惯于独来独往,不带下属,每天一次,亲自跟Mithra接头。
他最后一次见Owen是两天前。仓库里,Owen从货箱拿枪,吹掉垫料草屑,随口说:
“今天荣光街有庙会。”
“你想让我去吗?”
“你去干什么?明天我带好吃的给你。”
Owen把枪和子弹收进手提箱,感到体温从身后接近。阳光从仓库的铁窗射入,光柱中尘埃飞舞。Mithra将他圈在木制货架边,一把摘下Owen的帽子,埋下头,鼻尖压在他发丝间磨蹭。Owen猛地转身,瞪着Mithra无表情的脸。
“我快认不出你的气味了,Owen。就那么喜欢那家伙?”
“哈?我是因为喜欢才结婚的吗?事到如今,也没区别了。”
Mithra罕见地看向一侧,声音更低了些。
“他发现你做的事后,就会抛下你不管吧。”
“……计划不就是这样的吗。”
Owen干巴巴地说。Mithra忽然放开双手,转过身伸了个懒腰。
“Owen。”他没有回头,似在眯眼看阳光。“你要是回国,带我一起走吧。”
Owen挑高一侧眉头。
“老头们不是打算把这个港口的生意都交给你吗?”
“那是他们瞎了眼。我看起来哪像是能管这些的。”
Owen喜欢Mithra的自知之明,刚准备说些好话,又听Mithra说:
“而且……你要是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怎么办。”
Owen顿时拉下脸。“你在咒我死?”
“没那意思。毕竟你曾跪在我面前,请求我的保护……”
“才没跪过。”
“真的?记不清了。”
Mithra记性确实不好。最后,Mithra只记得Owen说明天给他带好吃的。
但第二天,Owen没有出现。
下午,Mithra派人去荣光街探听情况。
去的人匆匆回来,报告:Owen被人带走,他们试图跟踪,却跟丢了。
夜晚,去Owen家盯梢的下属也来回话,说Owen未曾回家,家里只有Cain在发酒疯。
Mithra亲自出手,将Cain捉到了自己的地盘。
/
Mithra放开Cain,和颜悦色地问:
“您和Owen感情好吗?要是感情好,他去哪里,不可能不告诉您一声。”
“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是感情不好。真遗憾。您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Owen的吗?”
Cain手腕一阵拉扯,绳子被解开了。他正活动手腕,Mithra指着自己的脸,对Cain说:
“揍我。”
“……不了吧?”
“帮我个忙。”Mithra说,“老头们不让我先动手。”
Cain叹了口气,将手掌在袍子侧面擦了擦。“那好吧。”
他站起来,对着Mithra的脸摆出架势。Mithra摇摇晃晃地站着,并未有防备姿势。Cain吐纳几次,狠狠挥出一拳,目标却不是Mithra的脸,而是他身后的货架。被拳风带到,木制货架折断,货物砸下来,扬起尘土、草屑,Mithra抬手揉眼睛。
Cain已冲到仓库门口。身后一阵气浪掀起,Cain跌坐在地,小腿失去知觉。他又爬了几步,被Mithra扯着头发拖回来,泥灰地面留下一条血迹。
“请别担心。”Mithra把步枪插回货架空隙,蹲下来对Cain说。“只是弹片,骨头多半没断。我要您活着,若Owen有什么万一,还可以用您换他。”
Cain喘息着,抬头看着Mithra。
“Owen……会死?”
“啊?您问我吗?”
Mithra抓着Cain的头撞向货架。血沿着Cain额头流下,濡湿了遮住眼睛的红发。Mithra站起来,双手插进口袋,踢了踢Cain。
“请您精神点儿。现在还是上午。”
Cain一阵晕眩,眼前只看到血色。他双手摸着墙面站起来,下一刻又被打倒。
Mithra不想让他死,只打算拿他泄愤。Cain知道他是因为Owen挨这顿打的。
自己应该讨厌Owen。被这样对待,理应更讨厌Owen。然而此刻,蜷缩着身体忍耐疼痛的时候,Cain想的并不是这些。
他发现自己和Mithra一样,在怕Owen出事。
想让Owen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到那时候再问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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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n逐渐恢复了意识。
空气中是清凉伤药的气味。身下是柔软的床铺。Arthur大人把自己救出来了吗……
感到身处安全的环境之中,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而一放松,便觉得各处的疼痛一起涌上,Cain不禁呻吟出声。
床帐外的身影作出反应。隔着半透的纱帘,Cain失去一半的视野费力地辨出那人的影子。
“Owen……!”
纱帘被卷上。室内昏黄的灯光中,他只看到Owen的侧脸。
Cain呆愣片刻,毫无缘由地眼眶酸热。“太好了……”
“哈?好什么好。”
Owen转过脸,冷冷地看着他。Cain这才发现,那张人偶般精致的脸十分苍白,左眼还缠着染血的纱布。Cain吸一口气,支撑着起身,又痛叫着倒下。Owen看着他挣扎,没有帮他的意思。
“Owen。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当然还有很多。先告诉我这个吧。”
Owen唇角颤动了下,扭曲出一个笑容。
“……就理解为,跟你被Mithra揍差不多。既然打不过,就只能随意被对方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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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是不愿走吗。”
Oz对准Owen眉心开枪,枪声惊起Granville宅院后园的飞鸟。
尽管下意识躲开,Owen仍然满身冷汗,自己也控制不住身体微颤。
Oz真的想杀他?有办法让Oz改变主意吗?
Owen想要集中精神思考对策,脑中却不断浮现Cain的影子。
对着被处决的自己的尸体,那个笨蛋会哭吗?会害怕吗?会生气吗?还是只会松一口气,摇着尾巴感谢自身托庇的帮派为他解决了大麻烦?想到这里,Owen从心底生出不甘。难道就没有办法,让Cain那家伙永远都无法忘记他吗?
不对。为什么自己临死前,脑中出现的是Cain的脸?
Owen深深咬唇,想把那家伙的笑脸从脑中擦除。可是,Owen发现自己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想。
寒冷单薄的记忆中,似乎所有温暖艳色都是Cain给的。
牵着他的手,在欢快的街道上跳舞。
带他去熟悉的酒楼,品尝从未吃过的美味。
给他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抵足同眠时说上一整晚故事。握着他冰冷的手指,给他披上外套。犯傻,犯错,说对不起。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想变得像Owen一样。”
Owen可从来不觉得像自己这样是什么好事。
似乎所有好事,都是在遇到Cain之后发生的。
但他欺骗了Cain。或许这是他应有的结局。
Owen思绪纷乱,对面的Oz却只掂了掂手中的枪又放下。
“把这批货给我。你卖掉的部分,用别的补上。”
Owen猛地抬头,“就这样?”
“还有,”Oz问,“愿意为Granville家族工作吗?”
Owen讽刺地摇头。“即使我说愿意,你也不可能信。”
“不意外。——那,眼睛或拇指。选一个。”
Owen是使用狙击步枪的暗杀者。毁掉惯用的手或眼,相当于让他的名字从道上消失。Owen面色惨白,鲜红的双眼像滴在雪地上的血。片刻,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别耍花招。”Oz将匕首递给他。“失去双眼会很不方便。”
“……有个条件。”
Oz拿匕首的手一顿。Owen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桌面埋下头。
“把我的眼睛给Cain。”
Oz默然,深觉不可理喻。他的心或大脑,并没太多用于理解人类感情的部分,何况Owen的感情连常人都难以捉摸。但,Oz确实感受到了什么。他终于开口了。
“可以。”
Owen接过匕首,对准眼睛举了起来。他的一只手微微颤抖,另一只却异常稳定,Owen换了手,直视着雪亮的刀尖。触到洁白肌肤的瞬间,鲜血蜿蜒滴落。
“Oz大人——!”
室内的人同时向门口看去,Owen也停下动作。
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的是Arthur。Oz属下立刻控制住Owen,看着年轻的家族少主向Oz走去。
“Oz大人,我觉得Owen不会伤害Cain。我们不打算跟北国双子割席,非要把账算得太清楚,反倒会引起那边其他干部的恶感。再加上……”Arthur看着Owen笑了笑。“家族在港口地带也有生意要做。”
Oz沉吟了下。
“但这样会暴露软弱。”
“是吗?看来我的想法和Oz大人不同。这次是Granville家族的事,所以就这么办吧。”
Arthur仍然笑着。在场的人都犹疑地看向Oz。已谈妥的决议,当着外人的面被晚辈直接打回,即使是跟随Oz多年的亲信,也从未见他受过这样的对待。可是Oz并未发作。
“那就按Arthur说的做。”
他对属下吩咐一句,转身离开房间。
Arthur走到Owen面前,递给他一张手帕。Owen眼角被划伤,多半刺破了血管,血仍不断滴落。有人收走了Owen的箱子,余下的人也退出,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Owen不快地看着Arthur。
“想让我感谢你?”
“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双方都有做得不妥之处。可长期合作,不就是要慢慢磨合?”Arthur竟用上解释的口吻,请Owen在满是尘土的椅子上坐下。“Owen不想家吗?”
Owen用手帕按住伤口,剩下一只眼睛看着Arthur冷笑。
“原来在这里等着。差点以为你到叛逆期,真心要跟Oz作对。”
“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忽然想起……小时候,Oz大人带我去过一次北国。”
Arthur脸上确实是怀念的神情。
“Oz大人啊……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虽然喜欢他,却也觉得他可怕。他是无法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类型。这点和Owen你很像吧?”
Owen很想质疑。自己的交际能力,沦落到跟Oz相提并论也太可悲了。
在他开口前,Arthur若有所悟地纠正了前言:
“不,也不能说像……Oz大人是无法明晰自身感情、所以无法说出的类型。Owen却是一旦意识到了、就会说些别的的类型吧。”
“没想到有这么多类型啊。”
Arthur好像没听出Owen的阴阳怪气。
“Owen。你想带着Cain去一次北国吗?”
11
这辈子,Cain还从未离开过陆地。
他在去北国的飞机上差点吐出胆汁。Owen跟他隔一条过道坐,上飞机就压着帽檐睡觉。Cain有心跟他聊上几句转移注意,伸手去敲扶手,Owen毫无反应。
这段时间,Owen确实没怎么搭理他。甚至邀他去北国时,也只说了句:
“我看过你长大的地方了。要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吗?”
说这话时并非两人独处。双方帮派长辈坐在一起,在雨之街的酒楼喝讲和茶。
Arthur与北国双子都喝了对方带来的茶叶,笑盈盈地说场面话。Oz没出席,众人猜测他对Owen仍有意见。得知此事的Mithra转头就走,以示对Cain采取同样的态度。
喝茶时Cain注意到,Arthur对北国人相当慷慨。有几项Granville家族把持多年的利益,敏感地盘、专卖权之类,甚至在这个契机对北国人放开了。
这件事他们并不理亏。Arthur究竟交换了什么?
他想,Oz必定已经知道了。以后到适当时机,Arthur也会告诉自己。Cain发现自己完全适应这个顺位,忽然不知该喜悦还是难过。
总之,现在他跟Owen坐进飞在天空的黑盒子。盒子落地,在冰冻的大地上倾泻内容物。
走下飞机,Cain立刻被冻得头脑空白。他特地穿了压箱底的樟脑味棉衣,被风吹透,感觉跟裸体毫无区别。似乎连眼球都被冻上,他赶快去摸索身边的Owen。
手在这时被握住。Owen寒冷纤细的手掌,竟仿佛奇异地温暖。
/
瑟瑟发抖的Cain被Owen拖进旅馆。
入住前,房间里已燃起壁炉。Cain吸着鼻子,向火裹着毛毯,这才注意到Owen小脸被雪白的毛领捧着,身上穿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毛皮外套。
Cain悲愤地伸手指着Owen:
“你……那个是哪里来的啊!”
Owen回答前门铃响了。旅馆侍者送来一个大包裹,Owen将之拖进来,丢给Cain,简单回答:
“你的。”
Cain麻木的手指解开包裹。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毛皮,分量沉甸甸的。Cain连忙裹在身上,看向Owen,罕见地欲言又止。
“谢谢。这东西很贵吧。”
“对于Granville的家臣大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Owen不冷不热地回应。他站在窗边出神,Cain也凑过去看。
与温暖的室内迥然不同,上霜的窗外是残雪的街道。突然,有个小东西砸上玻璃,Cain下意识把Owen扑倒在地毯上。迎上Owen看笨蛋的目光,他才猛然醒悟。
砸上玻璃的不是利器或子弹,只是街边顽童的小石子。寒冷的天气中,他们衣衫单薄,裸露着生着冻疮通红的手脚。警官走过来,挥舞着警棍,孩子们四散奔逃。
Cain呆呆看着,Owen的声音从他脑后响起。
“别看了。他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Owen。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Owen冷笑起来。
“我不一样。我活下来了。为了衣服,木柴,面包,烈酒,我什么都做,所以活下来了。”
房间内只有一张大床。当晚,Cain睡在沙发上。
黑暗中,身体的疲惫、所见事物的冲击、身处异国的奇妙感触,混合成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他忽然想听Owen的呼吸。
“Owen。”Cain问,“睡了吗?”
他听到一声翻身,但并没人回答他。
“知道你没睡。冷吗?”
Owen还是没回答他。Cain悄悄离开沙发,摸到床边,掀开被子。
床相当大,他本想睡得离Owen远些,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紧紧贴着Owen的身体。那具肉体黑暗中摸起来纤弱异常,细瘦见骨,简直像孩子,不像与自己相仿的成人。
传来Owen的声音。冷水一般清醒,他确实没睡着。
“我看是你冷了吧。”
“就当是吧。……能抱着你睡吗?”
/
第二天Cain醒时,Owen已经起床了。两人雇了马车去火车站,据Owen说,目的地距这里还有一段火车车程。
一等车厢并不拥挤,两人独占对面座位。
Cain紧紧裹着身上的毛皮,满怀兴致地看窗外的原野。他熟悉故国人流稠密的街巷、海港、建筑犹如饼干盒般高高摞起的城寨。但眼前所见的辽阔土地,就像陆地构成的海,零星点缀片帆般的房屋。
“雪……”
“?”
“Owen。哪里会下雪呢?”
Cain指着路基边的脏雪。Owen撑着脸看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Granville的家臣大人喜欢雪吗?”
“还不清楚。太冷就喜欢不起来了。”
突然,Cain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额头撞上Owen额头,嘴唇差点贴在一起。Owen扶住他的肩膀,两人同时看向车厢门口方向。
火车急停了。几个穿着杂色毛皮的暴徒走进来,为首的手里端着枪。
“一等车厢的太太小姐们,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车厢中不多的乘客都目瞪口呆。前面有个男人试图站起来反抗,被为首匪徒用枪托狠狠砸了脑袋,身体软倒人事不知。他的女眷惊叫起来,又被枪口逼着,颤抖着解下丈夫怀里的金表。
Cain试图站起来,被Owen按住。Owen嘴唇贴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不要命别带上我。”
“Owen!我们也有枪吧?想想办法啊!”
两人的声音引起劫匪注意,劫匪大步朝两人走来。Owen呜咽一声,躲进Cain身后,蜷着身体抖个不停,像个雪白的毛球。劫匪笑了,用枪管戳Cain的脸。
“把钱拿出来。衣服也不错,脱了。”
Cain咬牙。身后有熟悉的触感,他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Owen。
“我什么都给你。能不能别碰我朋友?”
Owen发出几声啜泣。劫匪又笑了笑,瞬间拉下脸来,要用枪托砸Cain,Cain躲过了。劫匪顺势伸手,去揪他身后Owen的领子。
Owen被拎着站起来,衣内翻出黑洞洞的枪口。
下一刻,匪首脑袋炸出血花,身体向后仰倒。Cain连忙捡起他的枪,眼见Owen逼住剩下几个匪徒,他动声劝阻:
“喂,Owen,差不多了……”
剩下的劫匪想掏刀枪,闻言动作顿住。几秒静默后,后排座位传出一声稚嫩的尖锐哭泣:
“妈妈……我害怕……”
因恐惧而颤抖的女声应了句什么,慌忙去捂小孩的嘴却被挣脱,清亮的问话回响在车厢内。
“妈妈……那个Owen会把我捉走,挖我的眼睛吃掉吗?”
Cain瞠目结舌,忍不住去看Owen。Owen唇角歪了歪,叹了口气。
12
两刻钟后,火车重新发动。
一等车厢客人纷纷逃下车,车厢中只剩Owen和Cain,还有余下几个劫匪。
劫匪之一给Owen倒上红茶,恭敬地问:
“我们Boss在那边还好吗?”
Cain身体紧绷,贴在Owen身边,余光瞥见匪徒拖走匪首的尸体,在过道上留下一条暗红血迹。Owen也注意到了,他嘲弄地看向劫匪。
“怎么?你想找Bradley对付我?”
“不不……”劫匪赶快说,“Boss平时也受Owen大人照顾。这次我们冲撞了您,完全是我们的错。还请您回去后别在Boss面前提及。”
“谁说我还要回去了?”
Owen说。听到这话,Cain比劫匪更惊讶地转头看他。
Owen没做理会。窗外,夜幕早早降临,发着微光的白点静静敲击着疾驰的列车。Cain注意力被吸引,他转头,脸和双手在玻璃上压平,睁大眼睛朝外看去。
这是Cain第一次见到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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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到目的地,Bradley的手下硬要请Owen喝酒。Owen拒绝,那人又非要把火车上劫到的一块金表献给Owen。Owen打开表盖看了一眼,随手丢进路边不知是死是活乞丐的帽子里。
他又走几步,没听到身后脚步声跟上来。Owen皱眉转身,看到Cain正仰面向天。
“……?”Owen一脸不快,“干嘛呢?”
“是雪啊,Owen!”
Cain伸着舌头,接从灰暗的天空落下的雪花。看起来糖一般洁白的雪花,落入口中却没有味道。仔细品尝,稍微有点植物和灰尘的气味,但这并未让Cain沮丧。
至少此刻他想要笑。仿佛关于Owen这个人的碎片,又被点亮了一块。
他来到了Owen长大的地方,吃了他习惯吃的食物,坐了他熟悉的载具,沐浴在不知多少次,让幼年的Owen感到寒冷与绝望的雪中。Cain的长靴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轻响。
他抬起头,见Owen也吐出舌尖,学着他的样子品尝雪花。
Cain走过去,握住Owen的手。Owen看着他,淡淡笑起来。
“喜欢雪吗?”
“意外地还挺喜欢。”
“喜欢就留下吧。回去就见不到雪了。”
Cain维持着笑容。他抬起手,从Owen额发下摘下一片完整的雪花。雪花有珍珠大小,被Cain小心地用手套指尖托着,献宝似的举到Owen眼前让他看。Owen呵了口热气,雪花融成水滴。
“唉。”Cain遗憾地呼气。“Owen不喜欢雪?”
“讨厌。融化时很冷,手指会冻烂。”
“是吗?讨厌的话,就跟我回去吧。”
Owen凝视Cain。Cain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红发后蜂蜜色的眼瞳像夏天的花朵。
他正对自己咧嘴笑着。那是处心积虑,想要动摇自己的笑容……Owen面无表情,背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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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n意识到了。
Owen属于这里,就像自己属于荣光街。
两人的轨迹本不可能交织,却被命运连接到了一起。
……若无法走到最后,为什么命运要连接他们两人呢?
Owen带他来到一个地方。Cain不确定这是Owen在此日常的住所,或只是一个安全屋。
室内陈设蒙尘,储备的木柴也受潮了,Owen努力生起壁炉时,什么都帮不上忙的Cain在一边瞎兴奋,一会儿给Owen加油打气,一会儿跑到外面看雪。
壁炉姑且算是生起来了。深夜,两人并排躺上唯一一张床。
“Owen,”Cain说,嗓音略带鼻音。Owen哼了声,问他:
“怎么了。”
“声音?……没事。你这壁炉的烟太大了。是说啊,现在我看过你长大的地方了,你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吗?”
“哈?那种事我宁愿花钱忘掉。”
“这不是还没忘掉吗?告诉我吧。我们是夫妇。——我想知道关于Owen的事,什么都行。”
Owen沉默良久。Cain抱着他,嘴唇蹭着他脑后的头发。
有些事,Owen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那些事让他变成现在的Owen,让他遇到Cain,也最终让他和Cain分开。如果不是走过那样一条路的自己,也就不可能在这个雪夜,与异乡的敌人相拥而眠。
Owen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那些事,但今夜他开了口。
Cain安静地听着,安静到Owen屡次疑心这家伙已经睡着。终于他翻过身,直视Cain双眼。Cain眼睛睁着,小狗似的湿漉漉地吸着鼻子。他困难地眨眼,喑哑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Owen……以后,我来保护你吧。”
Owen不可思议。在Cain和自己之间,他不理解自己怎么就成了被保护者的立场。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幼时的惨事,或许让Cain心中的他显得弱小又可怜。这家伙……Owen想笑,又提醒自己不要开心过头。
“就算你这么说,只要Oz不容我一天,我就无法回去。你能从Oz手中保护我吗?”
他以为自己相当理智,没想到听起来却像赌气。Cain用力握着他的手臂,直到攥痛Owen,才慌忙松开手。
“我会努力的。到我能保护你的那一天……请你回来吧。”
“在那之前呢?”
Cain闭上眼睛。咫尺间无处可藏,溢出的眼泪在肌肤上流下水痕。
——不要死,Owen。我也不会死的,也不会看着别人的。等我——
约定和情话,像暮春运河中的残花那样逐流,甚至捞不起一片。Cain想失声痛哭,忽然,温凉的触感掠过脸颊。他睁开酸热的眼,眼前的Owen他从未见过。要是这样的他被别人看到,绝对会误会Owen是个很温柔的人。
“喂,Cain。”
他好像很少叫他的名字。
“明天早上你睁开眼后,就见不到我了。”
“干嘛啊……那今天晚上,我不会睡的……”
随便你。Owen似乎这么说了。他笑得弯起眼睛,伸手去轻拍Cain的背。
Cain滚热的脸埋进枕头里,呼吸着Owen身上的甜香。
他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睁开眼时,Owen果然已经走了。
枕头上放着Cain的枪,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Cain拿起那张字条。
尾声
三年后。
三年间,Owen在北国独自工作、生活。——出道早年,他接过一些后患无穷的活儿,极大影响自己的民间口碑。Owen很想挽回,开始对客户精挑细选。
这天,有个意外的熟人到访。
“Owen!”在约定地点旁,Bradley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笑眯眯跟他打招呼,“我的手下受你照顾了!”
Owen吃惊地摘下伪装的墨镜。
Bradley下了马车。跟在他身后,车里下来另一个人。Nero一脸尴尬,跟在Bradley身后。
Owen喜欢看尴尬的人。见状,他主动上前跟Nero搭话。
“酒楼不开了?真可惜。我的喜酒还是在你家办的。”
Nero躲闪不开,一脸苦涩,“没说不开……就是回来看看,看看。”
Owen贴在Nero身边微笑。Bradley赶快把两人分开。
“干嘛在大街上站着说话。去我的地方聊吧?”
Owen跟着去了Bradley的地方。Bradley住处陈设豪华,分层的客厅中有一架三角钢琴,还有满架藏书,与主人气质格格不入。
Nero端了硬奶油泡芙待客,随后坚决进了厨房,不管怎么抓都不出来。Owen无聊地把目光转向Bradley。
“你说你有委托给我。是什么?”
Bradley摸着鼻子笑,“说太多怕你生气。”
“那你别说了。”
“你跟Cain,”Bradley还是说出那个名字,“有联系吗?”
“没有。”
“瞎说。我们喝酒的时候,那小子都交待了,他给你写信。”
“……我没回过。”
Cain和Bradley变成经常喝酒的关系,这让Owen很不舒服。他搞不清自己不舒服的点。是担心Bradley跟Cain说自己坏话?还是气恼Cain明明跟自己分开,心情却好像没受影响?Owen狠狠咬了一口泡芙。
Bradley教训他: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闹脾气也该有个度。毕竟是夫妇,有什么事不能说开?”
Owen想走,但他决定把这盘泡芙吃光再走。听见Bradley又说:
“Cain本想亲自拜托你,又担心你心情不好,反而把这事搞僵。毕竟这次这个目标可不容丝毫差错。”
Owen停止咀嚼泡芙,看着Bradley。
Bradley说:
“Cain雇你暗杀Arthur Granville.”
Owen把嘴里的泡芙喷了出来。
/
暌违三年,这块土地还是如记忆中一般炎热。
Owen拖着沉重的脚步,犹如渐渐融化的雪人,行走在机场路边。一辆黑车在他身后鸣笛。
Owen转身,眯起眼睛。车门打开,他坐进副驾驶。
开车的是Mithra。此地充足的阳光并没把Mithra晒黑,但他就像Owen一样精神不振。
“老头们请你吃饭。”Mithra对Owen说。“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
Owen低低应声,转头看杂乱的街景。
和记忆中的残像并无多大差别,丝毫看不出本地的里社会正经历天翻地覆:Granville家族洗白上岸,年轻的继承人Arthur进入政界参选议员。此举触动了昔日共享利益的其他帮派的敏感神经,北方双子忌惮Arthur是公开的秘密。
因此,他们派出北国的神秘杀手,在Arthur的一场露天演说中悍然行刺……
以上,如无意外,是即将问世的官方版本。Owen接到的真正命令是击中Arthur身体,避开要害部位。
刺杀注定失败。Owen不关心此中进行了多少轮利益输送。是Arthur急着立牌坊,还是双子有什么生意惹上麻烦,想借白道之手金蝉脱壳?他最紧张一件事:往Arthur身上开一枪后,Oz会不会直接杀了他。
但这个问题,目前没人能给他解答。Owen转向Mithra。
“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Mithra握着方向盘,恹恹地打呵欠。“这里太热了。睡不好。”
“那怎么不回国?”
“我觉得你还会回来。”
“——这算什么理由。”
“很正常吧。”
前方红灯,Mithra停下。他直视前方,薄暮时分杂乱的灯影映入他眼中。
“因为那家伙还在这里。跟你结婚的那家伙。”
/
Owen本不想自己去找Cain。他让旅馆听差给Cain递口信,但竟然没见到Cain的面。
听差转述在荣光街听来的话,“Cain大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Owen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不断喘气,又起身在房间走来走去,打定主意再也不原谅Cain。
他当然做过功课:Arthur洗白从政,身边却再没Cain的影子,只能理解为Cain独当一面,替主君打理一应灰色事务。十年后,如果Cain还有命在,有甚至望达到今天Oz或双子的地位——但这不是现在他不见Owen的理由,虽然Owen并没让听差报上自己姓名。
Owen拎起手提箱,离开旅馆拦了辆马车。
他描述了一番他的目的地。只描述到一半,车夫就爽快地接口:
“我知道。您要去Knightley公馆?”
“?”
“那是荣光街Cain大人的住处,开派对时各界名流都会到场。全城没人不知道。”
Owen这才知道,Cain经常在他们的房子里开派对。
世界任何地方的派对都免不了酒,音乐,跳舞。想着Cain喝得烂醉,一脸傻笑,跟陌生人跳舞,然后一起倒在自己曾睡过的床上的样子,Owen的心反倒平静下来。因为太过平静,车夫喊他下车时足足叫了三次。
他站在公馆门外。门锁着,Owen从门口的福橘盆底下摸出备用钥匙。
室内陈设如旧,东西放得异常凌乱,Cain显然不擅长整理。隔夜衣搭在沙发背上,桌上有没喝完的酒瓶。Owen冷着脸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客厅一角。
玻璃箱里,比从前更粗了些的白蛇扬起头看着他。
Owen走过去,把手伸进蛇箱。
蛇吐出信子,碰了碰他的手,又沿Owen手腕沉甸甸地绕了半圈。Owen缩手,转过身去。
Cain正站在他面前。
有一瞬间,Owen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下意识拍开了Cain伸过来的手。
“你……有好好喂这家伙啊。”
看到Owen指着蛇,Cain收回手摸脸,不太自在地笑了。
“毕竟Owen你留给我的字条上说,不好好照顾它就杀了我……”
“我怎么敢杀荣光街的Cain大人?”
“对不起嘛。底下人不知道是你。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然后觉得,你可能会回来这儿。”
Owen打量Cain。与记忆中相比,那只受伤的左眼戴上黑色眼罩,让他看起来颇不好惹。身高仿佛也增长了些,尚不至于让Owen感到陌生。但这些都不重要,Owen现在不想理他。
Owen在沙发上坐下,Cain赶快拿走堆在一边的衣服。北国的杀手手指交叉在膝上,面无表情开口:
“谈谈工作吧,荣光街的Cain大人。你真的放心我在你主君胸口开上一枪?”
“Arthur大人和我都信任你不会使坏。你的能力也被北国双子认可。”
Owen敏锐察觉,皱起眉头。
“Oz不知情?”
“哈哈哈,Oz大人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作战……”
“——你们啊,想让我连北国都待不下去吗?”
Owen瞪着Cain。冰凉的双手被Cain握住,他没有立刻挣脱。Cain深吸一口气,额头在Owen颈根抵着。温热的呼吸吹动红发,痒丝丝地搔着Owen。
“不会发生那种事。我已签过生死状,你出任何意外,我一力承担。”
Owen笑了。他挣脱Cain的手,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那么,告诉我。如果我杀了Arthur,怎么办?”
“……”
“喂,说话啊。你会把我交给Oz,还是会亲手杀了我?”
Cain下巴被捏出红印,喉结滚动,良久才给出反应。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他握住Owen纤细的手腕,温暖厚实的手掌覆盖上去。Cain看进Owen双眼。
“我不想那种情况发生。但,Owen的错就是我的错,Owen的罪就是我的罪。跟任何人无关,我们是夫妇……不,不是因为是夫妇才这样。因为Owen是我喜欢的人。”
Owen紧抿的薄唇颤抖起来。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心甘情愿顶在前面?”
“不是的。Owen你不想做也没关系。”Cain着急地继续说,“但是,这次留下来吧。我想每天都能看到Owen,和你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对了,有东西给你……”
他胡乱摸遍全身。找到要找的东西后,拿起Owen的手指,将什么戴了上去。
那是一圈金属,染上Cain的体温,灼烧着Owen的指节。
“我在洋画上看到过。既然是夫妇,我应该把这个给你才对……三年前还不知道。”
Owen看着指间的结婚戒指。心脏剧烈地震荡身体,他发现自己双手都在颤抖。北国人咬住嘴唇,竭力平复动荡的心跳,抬眼看着Cain。
“你的呢?”
“……啊?”
“你是笨蛋吗?”Owen头痛地叹气,“这东西要双方都有才行。”
Cain呆呆地张嘴,尴尬抓头。
“画上只有一个人跪着给另一个人戴戒指的场面。我只做了一个……”
糟透了,Owen暗想。他又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脸色不好地眯起眼。
Cain讪讪说:
“可以还我。我让他们再去做一对的。”
“已经给我的东西,我才不要还给你。”
Owen忽然抓起Cain的手。在对方愣怔时,低头在他指间用力咬下。
咬痕浮现一圈血珠。Cain捂着手,眉开眼笑地痛呼出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