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ppho

今天去了之后发现扑了个空,车位都没上班,还在放假。我一上楼听见没有机器声就觉得不对。到了厂里之后发现只有师傅和裁床的人,还有其他几个做杂事的。师傅告诉我周三才上班。之前师傅答应给我把机器拉过来,结果现在也没有。她跟我保证,等我周三来的时候一定把机器拉过来。不过我周三要去广州找yx他们,不知道我周四来的时候会不会好。

打摩的回去的时候想着时间还充裕,就和摩的师傅问了一嘴工业园的事。8号提起过大涌附近也新开了一个工业园区,里面都是大厂。师傅就拉我过去看了一下。里面都是好几栋大楼,各层挂着不同的厂牌。师傅告诉我这里都是大厂,是规划出来的园区,但是里面也有规模大小之分,小的也有几十个人,大的他没说,不过都是流水线加工。他告诉我他也在厂里做的,他今年大概四五十岁,这几天放假就出来开摩的。大厂小厂都分小组。大厂就是稳定,单子的量比较大,即使是淡季还有公司单,像小厂就是档口单,量比较小,很灵活。忘记我一听他如此了解,他在的厂规模不大不小,听他的意思也是大厂。我听他的意思并没有像8号那样流露出对大厂强烈的抵触,于是就试探性地问他,有没有觉得大厂不自由小厂自由。他告诉我一个重要信息,就是现在大厂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还要上班打卡,每天是计时制。现在大厂小厂都是计件制,做完就可以下班干别的。大厂小厂都挺自由的。

这样一来,我原先的假设就不攻自破了。我对大厂的想象,或者说8号之前对大厂的印象。因为8号确实在大厂呆过。现在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的厂的回应,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但是如果就探讨工人的流动和固着问题,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困难,甚至可能是一件好事。但是遗留的问题就是为什么8号还愿意呆在现在这个厂。忘了补充一句,8号昨天说到彩霞制衣厂,说这家厂老是赶货,现在下单立马就要。别的厂不会这么赶。

昨天下午他们做完一床就下班了,所以我中午就走了。十点到十一点半那一个小时继续在踩缝纫机。8号教我控制布的时候不能让手顺着布走,要带一点阻力,是人在控制机器而不是机器控制人。4号说她女儿四岁的时候就会踩缝纫机了。

工人是最难管、最不服管的。五一放假,是老板不得不放,因为那个时候车位的人就都不愿意来上班了。专机走了还得找专门的做零工的顶上。但是工人还嫌老板苛刻,因为法定节假日基本上厂里都不怎么放假,淡季的时候放个一天两天,旺季顶多就一天——工人和老板的关系也很有趣,其关键就在于工人并不是只去计算劳动报酬,而是会全面考虑自己的身心感受,但是矛盾也在于他必须为自己的生计着想,老板紧紧把他的工资捏在手里当作把柄。昨天看到小红书有个人发帖子,问怎么踩缝纫机才能踩好,有个说厂里的师傅说,只要你把它当成吃饭的手艺,就一定有技术了。

今天和8号去和她的朋友吃饭,我目前还不清楚它们是什么关系,只知道都是江西的朋友,4男2女,8号和一个姐姐比较熟,她老公则一直在喝男的聊天。在沙溪。她的女儿也跟着一起,才一岁半。她儿子今年四岁。沿路都是很大的针织厂厂房,足足有一个园区那么大,有一个叫霞湖世家的,好几栋楼,其中专门有一栋视作直播的。但是8号和她老公都不愿意去大厂,即使大厂有保障,一个是在哪里几年都学不出来,只会一道工序。但是在小厂有熟人带,能自己做货,就会很自由。8号父母原来就在沙溪做这一行,然后才带8号入行。只不过我听8号谈起自己的婚姻和原生家庭,总有点想要逃离重男轻女的父母的意思。个中缘由我也不方便问。路上的时候8号还说,老板娘今天也去厂里了,还在群里说质量不好。老板倒是中午的时候发了好几个红包。根据他们的说法,其实工人是最自由的,师傅、老板娘都不自由——倒是没有明说老板娘自不自由,毕竟厂子就是他的。

昨天下午到的珠海,等了一个小时的机场大巴,最终在晚上九点到了酒店。今天慢慢悠悠九点多才出门,花了十块打了一辆摩的。坐在摩的上的时候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生怕摩托车把我摔下去。到了厂里九点半,在上楼时就感觉机器声没有二月份那么吵。进去一看,发现果然工人稀稀拉拉的。打枣、喇裤头和缩位的都没来。4号先和我打的招呼。8号我昨天晚上就和她说了,她说今天教我猜缝纫机。

现在是淡季,8号我到之前两天刚淡下来,所以他们有多余的车位。现在么天早上九点钟才上工,晚上也不加班,做完货五六点就可以下班。每天也就几十件一百来件,差不多挣两三百块钱。二月份忙的时候能整一万六,这两个月都是一万出头,他们是每个月20号发工资。车位周围的工资基本上彼此都很清楚,刚来的装袋的因为不熟,根本没聊过这些问题。现在不比二月份,当时地上堆满了货,都没处下脚,现在倒好了,走起路来宽敞的很。车位的还是那些人,但是埋脚、双针的都变了。那个四川的双针一开始和老板谈好了条件,但是在结工资的时候因为说是口头承诺,所以也没有兑现。而且双针本来做事也有点毛,觉得这里出货也慢。双方没谈拢,就没再来了。听说老板娘过去一个月一直呆在厂子里,严抓质量,工人们叫苦不迭,说她一直在监视一样,每天来的和他们一样早,走得比他们还晚。我刚一坐下8号就跟我打听老板娘到底什么时候走。老板娘的姑姥还在厂里打扫过一段时间的卫生,也是到处找灰的那种。不过这两天五一老板娘应该和他们家里人一起出去玩了。上午十来点钟的时候老板来了,下午就一直没见踪影。倒是厂长有来。之前没怎么见到厂长在厂里,她是个三十出头的人,好像和老板娘比较熟。8号说之前还有美团给厂长专门送玫瑰花。厂长专门看双针和打边他们有没有扭腿【就是裤线不直】

现在天气真是闷热得很,车位的人基本都不戴口罩,只有专机他们才会戴口罩,因为他们灰大。所有工人都清一色地穿着拖鞋,做工的时候都光着脚。厂里有风扇,但是等气温真正上来的时候估计也不顶用。听8号说有的待遇好的厂会开中央空调,但显然这个厂不是。而且连饮水机的水箱也都从来没清洗过。其待遇可见一斑。8号讲现在工人都不好找,随便什么人都是个老板,工人反而少。要不是因为车位找不到人,老板估计也会换掉一批人。老板娘他们平时最是嫌弃工人不好管。埋夹的走之前还和老板娘吵了一架,说是老板娘贴了一张纸,要一寸走多少针,但是埋夹的觉得单价太低就不愿意干,双方没谈拢。反正出去了随时都有厂。大厂都是在招学徒工,艾乐凡这种长一般都要熟练工,学徒的话大多数是熟人带。她们同龄的年轻人有的宁可自己去镇上摆个摊也不想给别人打工。她的同学里边读书好的就继续读大学,现在在找实习;长得好看的去广州做了模特,还有的在直播;剩下的一些人在当全职家庭主妇。她有个高中同学还找她,想跟着他一起做,但是那个时候正好是淡季,学徒工一个月才两三千,要是个小姑娘倒也没什么,可是她同学都已经成家了, 8号付不起这个责任,就推脱掉了。之前她小姑子倒是在旺季的时候来厂里帮她包过代布。

一个有点模糊的问题是人在工厂的流动与固着。人员流动是最大的特点,绮丽人也有各种各样让人受不了的规章管理制度,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比如老公在这个厂里、自由,他们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还有因为这里住的比较近,小孩在附近上学,所以也没考虑过去别的地方上班。这个厂在中山的厂里出货质量算好的了。大厂很稳定,即使是淡季每天也有出货,但是8号把它形容为耗着。她说大厂里人就是死的,货也是死的,每天坐在那里像机器一样。我问她,在这里做不也是像机器一样,但是她并不同意。在大厂上个厕所都要举手打报告。请假都要提前好几天一层一层的管理,每个组由小组长,小组长上面有师傅,管理的十分精细。工资也是死的,每个人只负责一到两个工序。整个牛仔裤的工序在大厂里可以被拆成几十种。但是在小厂还有浮动的空间。根据8号的说法,师傅就没那么自由。8号也想过不干这行,但是他老公说去哪里找挣得差不多的,所以也就作罢。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讨论五一去哪玩。厂里五月一号那天放假,他们说要拖家带口一起去摘菠萝。

下午去的时候呆了一会,唠了一会嗑,聊了聊年轻人就业形势。他们做完两床货闲了下来,裁床的也下了班,不开新货,8号就教我踩缝纫机。本来她一直在催师傅把不用的那台机器搬过来,但是师傅总是很忙,所以一直没搞。她就自己把机器腾出来给我做。她说真正回了的标志是想在哪停在那停。我一开始踩的时候比较慢,似乎刹车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如何控制布料的走向是个很困难的事。车出来的线歪歪扭扭,七横八竖,一不留神踩快了就哧溜一下飞了出去。换线的时候也麻烦得很。一是找不到缩套的位置,而是不知道怎么换线芯。一个是不知道怎么给新的线芯绕线,另一个是不知道怎么找到底线的线芯。其实那个时候8号在帮他老公打边,是4号手把手教的我,旁边的两个双针、6号夫妇都在看着。17号也凑过来看热闹。一有断线、没线他们就提醒我。我毕竟才刚上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提醒我断线的时候我还摸不着头脑,他反复说了几遍,我抬起压脚一看发现没线了才意识到出了问题。说实话,我和另一个双针并不是很熟,每次他看我我都感觉如芒在背,一动不敢动,结果线车出来歪歪扭扭。实在是太尴尬了!

回天津的时候和我爸交换了一下信息。首先开年在十三行其实打不到什么好货,这个时候厂家很有可能是把年前卖不动的货重新洗一下水拿出来卖,等现金客都散了以后、制衣厂和洗水厂稳定出货,那个时候才有真正的好货。而大户的做法一般是直接到厂里,等后整车间拉来一车货之后直接和老板点名要哪个版,“我全都要”。年后二批拼的就是谁家又货。所以去广州十三行的档口这个要一点、那个要一点、都要不了几百条裤子还得排单的反而是量做不起来的档口的做法。对待新人,厂家还可能掉包,比如明明在档口下单的是某个款,但是发出去就变成了另一个款。商户不如厂家硬气,只能忍气吞声。

与此同时,我爸认为何亚飞的档口卖了太多贵货,而批发真正能走起来的其实是客户基础更广的中档货,比如古月和艾乐帆这种价格不算太高、设计有点土气的货反而比三个一、代嘉尔的货卖得更好。话说回来,代嘉尔可能是谈妥了,我妈决定先卖两三个版试试水。

哦对,还有就是8号的事情。我发现和他们呆久了之后,即使不问他什么,有的话题他也会自己和你讲。她是江西人,来自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之前说读书的时候叛逆就是因为家里人说她读书花钱,所以他后来才决定出社会。和他老公迅速地结婚在一起。她生了一个大儿子和一个小女儿。有一天晚上,另一个江西来的廖姐说起生小孩的事,说生女儿好,因为养女儿就不用那么费力,养儿子还得操心他成家立业。谢姐姐听了后,立刻很不高兴,讲养女儿难道就不培养他成才吗?如果她有成才的希望,家长为什么不多付出一点?女儿和儿子都是一样的!上次和小梁呛声也是因为小梁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儿子是建设银行。她的话很触动我,因为我也是来自于这样一个家庭,我不能确定父母会不会也给我留一套房子和车子——我外婆小姨他们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应该把北京的房子给我弟,而对我就只用付一个首付。而我也不止一次地因为这件事大吵大闹,凭什么我弟弱就反而有理,我就合该给他做配。虽然8号没有读完高中,但是她对她女儿、或者说是自己的青春期执念的想法与我的内心达成一致。

其他零星几个当时记在手机上的点:

1)了解牛仔裤工序其实是接触人的第一步。在厂里的前三天是理解工序,后一个礼拜则是在逐渐理解人。人与物是一体两面(?)

2)每次厂里开新板都会让车版师傅先车十个版,分别去洗水。如果洗坏了是洗水厂的责任,师傅不用扣钱。有时候洗水可能洗偏了,或者洗不上。

3)厂里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给老板送面料、送洗水好的样板,这些业务员都是按单拿提成。但真正大的厂不需要业务员来送样品,而是直接到面料厂选品。

4)车位上只有两种人:靓仔和吊毛。有求于人的时候就是靓仔,比如“8号,靓仔,帮我拿一下代布”,让对方还自己东西的时候就是“吊毛把剪刀给我”

今天老板直到十点一刻才到我酒店楼下接我一起去上班。我住的酒店上坡是大涌镇的富人区,别墅和高档住宅依山而建,往下走就是挤满了来自南方各省的打工人的老破小。这是昨天8号告诉我的,她就住在厂房旁边的纺织城楼上。中午他老公和他看谁比较闲,闲的人先回家吃饭,然后打包过来给另一个。

在上班路上他还和我抱怨,每天都被档口骂,正说着,迪迪姐一条一条地发微信问货怎么回事,老板没回,她就质问“问你话呢”。到了厂里之后我说起这事,8号说昨天晚上老板回到厂里发现车位都走光了,痛骂师傅,师傅觉得出两千件货差不多了已经,但是老板觉得还不够。虽然那个时候车位都走了,但是专机还在加班,所以8号老公正好听见老板训话。有的时候不是车位出不了货,而是专机堵住了,比如后代和双针。现在有三个打边和一个排比,所以不太会堵。8号说,现在多了排比的,出货好快,一下子就有好几床比股堆在这里。第二天一大早,老板娘又发微信过来质问师傅,说我也不要求你们每天加班到十二点,但是必须得出两千五百件裤子。师傅早上把微信给车位看来着。所以今天根不要命了一样拼命开货。到我走的时候已经开了六床货,8号一个人做了153件。老板和我讲的是,它既要理解厂里工人,又要理解档口,夹在中间是最难的。而且工人做货有的时候不仔细,比如打边的时候纸口多折进去一点裤子就要变小。

小梁今天正式搬到对面了,和2号搭档挨着坐,话都变少了,不过“到哪里都做得慢”。昨天只有2号、17号和新来的一个老头最后才走。那个老头每次只能做半扎货。17号觉得8号的机器好用,8号却认为恰恰相反。不过17号去那边之后,他原来的车位和机器就被大家征用了。比如8 号不想换线的时候就会直接用17号的车。只有他桌面上凹槽里的烟蒂还昭示着他曾经在这里工作的痕迹。17号是3号带来的,但是3号走了,不在这里干。8号也是去年才来这个厂,之前因为他一直在生小孩,所以停了一段时间。她还说,厂里淡季的时候工人不一定还会继续来。如果有货就干,没货的话就会去别的厂,没有什么必须要留下来的。如果是什么都不会的人也想来这行,他一般会先去流水线上做学徒,而不是直接来这种厂。流水线上学成之后就会跳槽,因为流水线的单价很低,而且流水线上只会教一个工序,长期待下去没有前途。

几个看8号做货的技术性细节: 1)反底为面和阴影布在洗水后会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效果。底面洗水后会比正常的面料颜色浅,而阴影布则是颜色深。

2)阴影的逻辑就是盖住哪里,哪里的颜色就会深。如果想后代有一圈阴影,首先需要贴上两层,洗水后把两层拆掉,再重新缝上最上面那层,而不能在洗水浅只车一个,因为最上面那个也要参与洗水。洗水的各个工序也是人工完成,所以洗水厂在年后会一直堵。

3)有弹力的布不好锚边

4)前片后片是不对称的,后片要比前片大,因为人的屁股要比前半身宽。

5)排比是外面那道,二底浪是里面那道。我问为什么要有一个浪字,8号也说不上来,6号说,如果不叫底浪,那就叫裤裆了。

6)每个车位的坐垫都是自己花十几块去市场上买的,8号已经坐坏了好几个了。

7)手眼配合最关键,但重要的还有必须得有力气。没力气的话找一扎货都会气喘吁吁的。

8)每床货的用线都不一样,而一个版的不同部位用线要求也很可能不一样,比如今天17号在落代布的时候就用错了线,下午在拆线返工。

9)每个机器上其实都有一个小灯对着针照明。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有夫妻俩来厂里逛了一圈,还和4号6号聊了好一会。听8号说他们之前在厂里干了很久的,后来去了待遇更好的新厂,两天做了八百件裤子。他们下楼之后老板赶忙追上去,估计是想谈条件请他们回来。4号其实是强哥强嫂。

晚上六点的时候定的粉送到了,但是没有人吃饭,都在忙着赶货。

今天是在厂里呆的最后一天。17号听说我明天就走的时候震惊地长大了嘴,他一直以为我18号才走,说完还很是落寞了一阵。本来想在临走前和他们好好打声招呼,结果老板儿子一直缠着我抱着我的腿,还要抢我眼镜,根本腾不出手和他们讲话,真的是我在这里呆了将近十天最大的遗憾。

这两天记的笔记越来越少,不过对工序的了解逐渐加深,我爸提的问题样样答得上来,得亏17号小梁天天隔三差五考我一下,虽然有些工序他也知道的不是特别清楚,还得靠8号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提醒。今天上午因为隐形眼镜碎了,所以先去配了眼镜,然后顺手花了六十多块钱买了十个苹果,到厂里分给我们组一人一个,虽然我自己没有。

我发现还是得随时记着他们在做什么工序,以及下一步做什么,不然有的时候还是反应不过来。比如压比股就是压两边那一条,压好之后要给打烫的人抱过去。别人在开货的时候17号还在返昨天的16件,据他说是机器出了问题,线路不好,所以才需要返工。2号今天也来了,17号和2号真是难兄难弟,落后别人差不多整整一床货。17号中午还花钱找外面的人换芯,但是走的是自己的账,不敢挂在老板的账上。卖线芯的人还说,老板小气得很,买个螺丝都要斤斤计较。17号今天之所以效率很低,一天都垂头丧气的,是因为早上的时候师傅叫他去对面那组。对面那组走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双针,查获的人说是因为做不赢,就是做不过来。听锁位的人说,那个人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中午的时候走的那个女的还回来拿了趟东西。之前一直不懂缩位是什么意思,缩位是说有的版型很大,但是人的要有很细,所以要把腰头那里缩小一些。话说回来,走了两个人之后,那边车位就空了,所以师傅把17号安排到那边。他现在已经被那边的打边和双针负责了。我问17号,为什么他不找个熟人过来顶上,这样他就不用去那边了。他讲,最好还是不要介绍熟人来,因为如果赚不到钱的话人家不骂你嘛,这不就把人家推到坑里。8号反驳,说主要是很多人适应不了节奏,而且这个厂已经不算是太赶的了。17号之前是做衣服的,在浙江做了有五六年,一天赚二三百,比较轻松,后来是3号带他来牛仔裤的厂,一天就可以赚到五六百。本来人家今年也叫他去浙江的,但是上了高速他又回到大涌继续做牛仔了。

6号旁边还有个冰箱,每天中午他们从冰箱里拿自己早上带过来的饭。8号每天中午是等老公回家吃,然后他老公带饭过来,所以通常比别人收工晚,12:45才吃完饭、开始埋小浪。15号夫妻俩是他们女儿送饭过来的。他俩看着也就三十出头,但是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甚至他家还有个上初中的大儿子和上小学的小儿子。6号有一个小喇叭,就是之前写的话筒型音箱,放在8号那里,连的是8号的蓝牙,每天下午犯困的时候就会放歌。今天中午我上楼的时候就听见厂里的歌声绕梁。工人吃饭顶多就10分钟,但是小梁也没人给他带饭,只能自己下去吃,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才回来。本来做的就慢,还要下去一趟,所以晚上a组别人都下班的时候他还在加班,也就不奇怪了。17号还讲,等我们走了之后,自己一个人拿小喇叭放歌听。17号经常说,结婚是他的痛处,央求似的让8号不要老提这件事。但是8号就喜欢拿这件事说他,看他吃瘪。17号今天还问我,他做的快不快,我只能诚实地告诉他没有8号快。他挠挠头,说8号是他们组第一,他是倒数第一。

中午的时候师傅回去吃饭了,下午一点才回来。他一回来大家就朝他喊,“没代步!”师傅上午的时候忘记分代步了。每个人每床货都有特定的件数,而师傅是通过一个设置好计算方式的秤来计算件数的,比如500g就是40件(随便列举的数字)。

工人的工资一般要等到下个月的20号才发。像今年开年早到的奖励也得等到三月份才能到手。老板是要压一点钱在自己手上的,这样工人想跑才不能跑。

昨天晚上三个来看后代机的男人今天没有来,估计看完觉得不合适就走了,但是中午来的那一对男女来代替之前的两个人上工了。中午听见师傅和女的说“到时候把这个给你老公”,他们俩看起来比我还小,但是很可能已经结婚了。而且如果不是夫妻俩,不会一起来工厂上班,毕竟外人之间算钱还是不容易的。这两个人受到大家的一致赞扬(顺带踩一脚之前那两个人)。6号讲,他们是真干,昨天那两个人是真不干。昨天都听不见那个机器响。女的在装后代,男的有时候也会去车后代。

我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又去车板师傅那里晃了一下。车板师傅是在一个几平米大的小屋子里,根据排的纸样,独自完成一条裤子,所有机器也得自己维修。每个版之车意见,一天大概车是几个版,一个版十到十五块钱。车的版比大货要精细很多,8号说那个师傅每天在里面慢悠悠地车。而且师傅比他们上班晚、下班早。师傅是四川人,大概四十多岁,干这行有五六年,不过也是前年才来这个厂。车板师傅最重要的是灰看版,要根据纸样得出怎么完成这个款、有什么细节需要注意。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又开了一床货。双针讲开不开货都看车位自觉。意思是如果车位不想开货,师傅要开,那也开不起来,除非老板娘打电话过来。15号在他们吃晚饭的时候还说,要双针注意点,摄像头正好对着他。双针开玩笑说自己的发型没整理好。

车位没有几个人去过北京,唯一去过北京的6号被大家当成百事通一样,6号自己也惊叹似的讲,北京要是走直线还蛮近的,那个环线一圈一圈地绕死你。17号问我有没有去过故宫,故宫大不大,还说自己结婚之后度蜜月也要去北京。8号说蜜月应该去大理这种休闲的地方,抖音上拍的大理可好看了。17号不以为然,说好不容易又个休息的时候,肯定要去北京看看。6号在压中线的时候还和我讲大涌的历史发展。大涌现在以红木家具和牛仔裤加工闻名,但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只有家具厂。他以前就在家具厂干的。后来才开始做牛仔裤。

今天杨哥出来的有点晚,开车的时候在电话里和厂里的人讲,没出货也不要再和我说,直接和我老婆讲,自己天天被骂。

到了厂里之后,17号还说刚刚正提到我,说我怎么到点还没来,我自然是把锅甩给老板。不过他这个时候还没开始车昨天的阴影。之所以在裤子的某个部位车上一层布,洗水之后就能形成阴影,是因为洗水是把颜色变浅,而阴影布让那个地方没办法被吸到,因此颜色就深了。今天我决定问一下师傅。师傅姓秦,今年五十多,干这行有二三十年,去年刚到厂里,进场之后把他老婆也带了过来,就在最拐角的车位。我之所以知道那是他老婆是因为我看见师傅打了一杯水递给她了。他大致和我讲了一下做货的流程,其实他负责的部分也就是给扫粉的剪样、分货、和老板对接,以及和各个车位工种讲解注意事项。我去的时候师傅正在给扫粉的阿叔剪纸样,并在上面打孔表示大小码。阿叔讲师傅打的孔是很漂亮的,我一看,确实非常整齐美观。我今天了解到分货是按照件数来,一人一天大概一百五十件,如果杂款就是120件,多的在一百七八。根据件数完成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开货,就是裁几床。每个人分的货都是差不多的,就算17号做的慢,该他那么多件还是那么多。不过听8号讲,有的厂的工人少分一件就要跟老板干仗。车间里的工人一有事情,就高喊“师傅!”,师傅听见声音就忙不迭地过去查看情况,像这个版怎么做、裁片的尺码有问题、后代装的对不上,都要师傅过去解决。比如裁床,虽然有纸样,但是改码等注意事项都要师傅过去说。师傅一上午基本在车间里跑个不停。8号说有的厂的师傅什么都不懂还牛的不行。

到中午的时候有两个不认识的二十多岁的一男一女到后代机这边来跟着之前的两个人学习操作。原来的两个干了一个多礼拜不干了,估计是因为昨天的返工。但是新来的这一对也没去找师傅和老板,估计也不是真要来。果然,到了晚上,又有三个人过来看,而之前的一男一女就没再来。是不是厂里做工的话就会自动识别闲杂人等和陌生人。这两个人一进来我就感觉他们与厂里大家的气质格格不入。看起来斯斯文文,尽管他们应该认为自己已经是社会青年,但是脸上还带着没有被磨砺的青涩和单纯。11:30,17好终于开始车昨天的阴影,他在一边哀嚎,要是有车位的话都想让我帮他车。旁边的8号嫌弃地说,你要把人家手扎破了你赔得起吗。他们还问我什么时候再回来,说等五月份的时候带我出去玩。

下午三点半才到厂里,15:40的时候8号开始开脚叉。这个脚叉和之前贴驳布的做法不一样,因为插比较小,所以要在地下留一截不车,因此不能用打五线的车子来排比,因为专机出不了口。8号讲,车位是万能的,专机搞不懂的都可以车位来搞。车位基本都是一男一女来做搭档。有的时候车位做的款杂,有的时候则是双针和大便,后者的情况下时车位可能会闲着,但是车位必须时刻注意着那个专机没事做,然后把活赶给他,不然货都堆到一起就容易堵车。而且专机不喜欢等别人,因为要开货的时候需要换线、压脚,如果你自己一直闷头做、不配合,或者做得很慢、这一床货一直出不来就得一直等,不能进行下一个步骤最后得加班。双针做完一床,要去自己的车位里喊一嗓子,有没有(货),正好6号急着接道,“有!有!”这就是配合较好的情况。五点左右,又开了一床(32)。一般按照床号而不是款号来找货。17号去找前夫压低股的时候对面哪组的姐姐还说,今天17号竟然主动来找货,意思是以前他都做的慢,都是别人挑剩了之后才给他。他在旁边自豪地说,那是因为有小雨给我剪线。17号总是抽烟,他说自己一天要抽十包烟,一个小时就要抽一根。

8号以前是语文课代表,学习一开始也不差的,但是因为爸妈说他花钱多,他就叛逆,不想再读书了。现在回老家连老师的面都不敢见。刚出社会的时候想和同学一起去电子厂,但是爸妈把他身份证口下,死都不让他去。后来他才明白电子厂的门槛低、赚的少,等三十多岁结婚了就必须得再找出路、学个新技术,还不如一开始就去缝纫厂。8号在来这个厂之前还曾经去过别的厂炒跟,就是打零工,按床来结算工钱。打零工的单价反而比正式工要高,因为这种情况下老板都找不到正式员工,所以必须给的钱多才能找人给你做货。8号称这种情况为人走钱走,货走钱走。

拉链用几寸的在袋子上都有写,和裤子的尺寸正相关。拉链是贴在单排和双排的中间,双排是拉链的垫布。

打边、双针这些专机都是不管剪线的。帮6号剪双针车出来的线的时候双针想加我微信,我直觉有种不太妙的危险,于是就含含糊糊地讲等我剪完再说,结果我剪完送过去转头就忘了这事。幸好到晚上的时候双针的老婆带着他儿子给他送饭来了,估计他也不会再找我说这件事。

今天才发现我穿的那条白裤子,因为一直坐在车位旁边,屁股后面被染料全染成蓝色的了,鞋底的白边也都成蓝的。怪不得他们好多都穿拖鞋,甚至光脚。车位工人的胳膊也都是青黑色。晚上摘了口罩,发现口罩内外都沾染了好多蓝色灰絮。

六点半吃的晚饭。回办公室的时候杨哥正在喝迪迪姐视频,看哪个版能做不能做。收工之后工人会用泵气吹自己身上的灰尘。

今天探索出的某个原则:在档口(无论是二批还是一批)突出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仍然以流动的物作为承载和基石;在厂里则相反,物与物的彼此纽结最为重视,人是流动不定的,但可以看到一些最基础的原则、比如说亲属关系、地缘关系、以及在同一空间内的互助关系仍然是被强调的。

晚上八点四十出的厂,回来点了碗汤圆芋头西米露一边吃一边写。

今天大致是按照不同时间节点的工序进展来跟踪和梳理的,以固定某一视角为主(就是我的小板凳)。每天早上老板进厂的第一件事是给财神爷上香拜两下。上午十点,后整车间还都没人。进去找到我的板凳坐下,8号在压67596的髀股,旁边还堆着昨天要车的机头阴影。17好以为是拉裤头的车,但是8号解释说拉裤头的是专机,阴影这些活都是由车位来干。打边的双针后面打底浪。压完之后就开新的一床货。首先要剪单排。剪好之后贴拉链。67593每个车位分了两扎,一札黑色一札蓝色,是一样的款。这个时候旁边的17号在车黑色款的脚叉。脚叉是要在前片旁边还有接一片驳布,驳布就是一长条的和前片拼接在一起的布。我在这个时候帮8号剪脚贴/就是驳布。8号问我呆着无不无聊,他们每天都是做重复的工作。这个时候8号已经车完蓝色款了,开始包黑色的代步,因为早上17号来的晚,他到的时候8号已经开始贴拉链,所以他们今天整整差了三个工序。到了10:50,8号开始贴脚叉,17号刚刚贴完蓝色脚叉,开始给上一床货车机头阴影。17号一边做一边念,虽然钱多但是工序复杂,不如做专机,只用做一道工序。因为8号的老公就是专机,所以他要站出来维护他老公,讲车位就车多一点嘛,省得天天说专机高单价干工资,不知道人家专机有多累。车阴影的时候针速要比其他工序快,调的是4档,针速越快,一寸里针数就越少,这样拆阴影的时候就好拆一点。到了11:10,8号已经接完驳片,抱给他老公打底浪了。旁边翻面的老头一直在催着给他车阴影,刚刚过来抱走17号车好的阴影。11:20,8号开始车完袋,然后给双针拉两道——双针是把弯袋翻过来拉。6号在一旁抱怨,现在不是到处车阴影,就是到处开衩。车阴影最麻烦的事要在一整条裤子的某一个局部上贴阴影,所以在车的时候需要把整条裤子转来转去,还要费劲折纸口。双针在一边讲,轻松的找不到,辛苦的到处都是。二三百的找不到,五六百的到处都是。还说等凯美瑞的钱挣够了就找个轻松的。双针也有老婆,不过不在这里。到了11:45,8号开始剪线,贴拉链,17号包代步,一边两人还聊着年轻人应该出去闯一闯,而不是呆在厂里。8号说自己也想搞点什么,比如支个小摊,17号就反驳他,小摊根本赚不到钱。他俩聊完17号还问我,他现在在做什么。我知道是车代步,他还一个字一个子弟告诉我,说这是第二道工序,第一个是落拉链。8号嫌17号做的慢,说他心思都是飘的。到了12:00,6号杨姐拿出饭桶和他老公一起吃。我就回酒店了。

下午15:00到,后整的剪线、打钉和扯皮牌都来了。又分了两床货,一共61件。8号在埋上一床货的小浪,17号在贴前袋阴影,然后包代步。新双针的小孩也到厂里了。老板娘一边转悠一边说,师傅拍货的时候应该让每个人都有活干,不然前两天的排比就不干了。查货的两个人也在到处晃,一边还念叨,哪里有货啊,三点了都没见到货,又得加班加到两点正好提起老板娘要飞回成都,8号又开始和17号斗嘴。8号说虽然我没坐过飞机,但是飞机肯定比火车贵。17号不服气,说有的夜里的航班便宜的很。8号还讲,老板娘回去之后师傅终于能松一口气,因为她在厂里管的太多,师傅都没权力了。到15:30,8号手上已经有四床货了,现在在做的事63178.她先去找代衬,然后给打边。61207的话8号由27件,17号有28件。件数一直差不多,但17号总是比别人慢,每天都是他们组最后一个走的。到15:50,8好让我去看看后代阴影到底在什么位置,然后贴后代阴影。到了16:00,8号就把后附送去查货了。8好稍微松了一口气,提起17好追女孩的事,说中午新来了一个女孩,老实地告诉老板娘自己学了两个月,结果老板娘没要。四点之后8号又开始做下一床货的前夫了(有脚叉)。查货的人开始给上一床货配货。过了一会,17号之前的搭档2号来了。之前2号和17号一起在对面干,两个人都慢腾腾的,到了夜里一两点,别人都走光了,厂里安安静静地,就他们俩还在聊天加班。17号听到8号说这些很不服气,说女孩子聊八卦,男孩子也要聊八卦。2号先去的对面那组,17号便在这边眼巴巴地望着。8号说,那你怎么不叫他来。17号恼羞成怒,说我又不是美女,他又不是美女,干嘛要叫他来。过了一会又自己嘀嘀咕咕,说他肯定会到这边来的。过了十来分钟,2号果真来了,说自己后天来上班,不过是在2号对面那个组。正月十五之前来上班还有补贴。17:00,8号开始给昨天的货车裤头阴影,17号开始给后代贴阴影。裤头车完阴影后就没法大耳朵,所以耳朵要等到洗碗水回来拆了阴影再打。裤头的阴影是昨天烫好的,但是因为布料不好,很难车。于是几个车位就彼此交流方法,说“好方法要教一下哦”。17号后来车的时候还车错了货,还是我给他发现的。虽然也就车错了三件,但是他决定把所有的阴影都堆到明天再车。

18:00,师傅说又要开一床货。17号机器上已经压了六张单子了。8好讲,反正都要十二点下班,管他昨晚没做完。师傅先把版拿给车位看。这床货脚上开了一个耳朵,8号说自己之前没做过,4号和6号倒是做过。这个时候缩位、缝眼的几个人都已经走了,双针、打边也都开始休息。6号开始在微信上和湖南米粉老板点餐。8好问我要不要一起,最后总共点了十一份餐。等到18:25,8号开始车61206的代步,18:40的时候开饭,我点的事汤河粉。等到19:00又重新开工。19:20的时候出现了小小的矛盾。查获的刘姨说装后代的没有把后代的尖尖和驳片的缝对上。装后代的说这裁片就是对不上,如果要对上,上面的机头又回叉开距离。但是8号讲之前机器上的人就能对上,所以还是操作机器的技术不行。刘姨是个脾气和软的人,见装后代的讲明不是自己的责任就回去了。过了一会廖姐怒气冲冲地拎着一札货过来,说这扎货全都对不上,都要返工。装后代的人也很硬气,说她返工可以,但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他就不管。最后没办法,师傅过来了。师傅去机器上调整了数据和位置,这个缝和尖还真就能对上了。后来装后代的一个人就在一边和埋夹的人嘀嘀咕咕,不知道明天装后代的还来不来。19:50,车位的几个人去门口找这一床货要装在后代上的耳仔。20:10,8号开始贴61207的拉链。

厂里前两天刚找了一个排比的人,就是车前袋两边的专员,但是这两天一直没出货,今天就没来。那边有个打边的还说这个活他也能干。8号还和6号讲,不要把他们底浪和打脚的钱给减错了。因为他们其实是按照工序算钱,如果一件裤子又车阴影又开叉,就会柜上几毛一块的。不过这都是由老板和老板娘决定。

之前迪迪姐和我讲过他们厂里有工人出事,还把老板娘告上法庭的事。我问8号的时候她一脸迷茫,说他们车间除了之前裁床把手划伤回家歇了两天,都没什么事,而且裁床没有告老板娘。她提到只有后蒸车间 比较危险,像打钉的铆钉、打烫、烧线头都很容易出事。他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之前后整车间大换血,连主管都换了,还让他们车间的人签劳动合同,原来是因为这个事,而老板娘从来没和他们讲过。幸好我们今天说这事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不在。

才发现原来那天下午在8号那里的小型音箱是6号夫妻俩的。杨姐和他老公共用一个工号,4号夫妻俩也是。这样不分彼此,互相帮衬。车位的不怎么和裁床等其他工种的交流。

今天他们中途喘口气的时候8号还讲,这是多难得的缘分,不然出去到哪里找一个北大的学生——真的很奇怪,我从来没和他们讲我是北大的。17号把代衬给双针的时候被双针戏称,17号,叫你的秘书过来拿(有一个布是烂的,需要补片)。

大涌镇是牛仔裤加工生产和红木家具批发为名。旁边的沙溪镇的红木聚集更明显。

很幸运,这次在厂里跟了他们中间的大姐头(至少也是小姐头),而且消息极为发达。

今天记的内容逐渐变少了,因为工序也都整理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上午十点多到了之后,先和后整车间的三个剪线阿姨聊了两句。后整就是洗水之后需要做的一些工序。洗水的时候浅色裤子需要经历的工序最多,黑白裤子最少。剪线首先要自己用剪刀把耳朵后面折进去的纸口,然后由一个可以理解为带有剃刀的风筒的剪线机来完成。剪线机把裤头、裤脚和口袋多出来的线头吸掉,这些线头都经过一个馆子吸到连着的一个塑料桶里。剪线机不会伤到手,但是有很强的吸力。先剪裤脚再见上面,先剪正面再煎反面。一共有三台机器,看来是根据机器来安排人操作。剪线的前面是一个车位在车皮牌。等到下午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打钉和大唐,然后产品查货。他们剪线的时候我帮忙把十几件货从地上抱到台子上,累得我直喘。牛仔裤真的很重,而车间里的所有人都看起来轻松胜任。

之后我就进到车间里看他们今天做的是什么货。裁床的夫妻俩今天不在了,换了三个不认识的男人。单子上写的是63173,但是实际做的还有67569、67611. 我坐到板凳上的时候8号谢姐姐正在包代步,然后就是贴拉链。我本来就想呆在那里算了, 但B组C组哪个半区我一直都没去过,所以就在查片那里顺带去C组看了一眼。我蹲在11号旁边看他做。11号是个很显年轻的姐姐,大概也就三十出头,四川人,十五的饭局上我知道她结婚了。我看他做了一会,实在找不出话题,趁他找货的时候就又回到我的小板凳上看谢姐姐工作。他做了一会之后就和四号一起去找67569的后代,我也帮着在地上翻。这批货的后代是三代款,就是本来 后面屁股上有两个口袋,但是有一个口袋的位置上要缝两个。而这一组后袋中的另一个已经有专门的绣花厂修好话了。三代之所以要人工装,是因为两个袋子压在一起实在太厚,机器装不了。两个口袋在洗完水后上面的剪掉,这床货多的很,光4号就分到一百多件,而不要提今天还要做完别的床。找到活之后就给代衬大便,然后给昨天的压比股,这样股位就不会翻过来。先贴拉链,在贴代衬,谢姐姐比小梁快了整整一个工序。之后就是小浪,这样前片就算完成了,不过在小浪之前要先给双针压弯袋,就是前袋口。

等双针压好之后谢姐姐就开始根据款式要求给万代车阴影。这个阴影就是用打好边的线段贴在万代上,洗完水之后直接拆掉就形成阴影。一件要贴两段。4号剪了二百多段。他根据车位上画的尺子来剪,每段5cm左右。车位长40cm。双针车好的前服也是被线在一起的,需要把每一片剪开。然后就是贴双排、埋小浪。我在剪双排的时候师傅正好在车版(厂里只有一个师傅)。双排是贴拉链的底衬,如果一片布对折,然后用白边车好,就是双排。5好一边在剪一边数数。我看小梁进度落后,就自告奋勇帮他剪。我给小梁剪了有77个。

今天车了很多阴影,小谢姐姐说厂里回根据工序来加钱。我在给5号找货的时候听见6号跟师傅嚷嚷:下次开货的时候把版给我们看一眼,不然噼里啪啦干完以为是五代款,结果还要车阴影(就需要返工)。

今天和工人们的关系有一个革命性的进展(我自认为是)。因为自己的一札货在车的时候经常连着线,这样是为了在不同工种交接的时候方便找货,但是这个线在下一个工序里需要剪掉。上午帮4号阿姨剪线的时候她过来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我不好意思地跟她说你叫我小雨就行。之前一直都是我问他们叫什么、做什么、哪里来的,这次终于有人主动问我叫什么。甚至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谢姐姐还主动加我的微信。这表明他们对我开始有兴趣,我的进入还算初步成功。下午17号小梁做的货比别人多,手脚还比别人慢,人家都开始贴代衬了,他代布还没缝好,地上还堆着好几扎双针车号的前辐和后袋。我就主动和他讲说我帮他剪开。他挠了挠头,说那你帮我剪吧,给我递了剪刀。我帮他剪第三次的时候他和我讲,不要用力捏剪刀,要轻轻地使劲,不然手指该磨出泡了。我在低头记笔记的时候,他在我身后问8号谢姐姐,“你去问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谢姐姐说,你自己怎么不问。他就有点不好意思,说聊天嘛,你问不也行。我实在憋不住了,就转过头讲,我没有。他立刻扭过头不肯看我。之后话题就扯到结婚找对象上了。谢姐姐苦口婆心地告诉我,女孩子不用那么早找对象,要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旁边小梁立刻反驳,说女孩子家不管怎么样,总是要找一个男朋友的。谢姐姐撇撇嘴,说他这就是大男子主义、重男轻女。厂里几乎每个车位都是夫妻两口子,光A组就有三对夫妻,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给4号剪线的时候她旁边车位的男的过来拿,我急了,说这是四号的,他笑嘻嘻地说,我就是四号。我正纳闷,车位的大哥就笑着和我解释道,他俩是夫妻。原来如此。下午我说起这件事,谢姐姐告诉我前面的五号和六号也是夫妻。等于整个厂里只有小梁一人是单身。小梁说这是因为厂里面女孩子太少了,所以找不到对象。谢姐姐就说电子厂和流水线的单身女孩子多,但是他也还没脱单,肯定是自己不主动。小梁原来是对面组的,后来因为那边人满了就到这边来做到谢姐姐旁边,天天说8号做的太快,要回到原来的车位。

我发现工人对我的目光都很敏感。我有的时候坐在对面看新双针到底好在哪,他就会撇过头看我一眼。我后面装后袋机的也是一样。我看他他就很抬头看我一下。4号也是,我从她旁边走过的时候,如果注意看她她就回抬头和我打招呼。在帮他们剪线打下手的时候我只需要低着头,看着自己受伤的剪刀和货,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怪不得平车的人平时都不怎么讲话。今天出货不快,查片的刘姨在下午的时候也在车位之间随便乱晃。

收工回去的时候手指缝都被染成蓝色,洗的时候满手的蓝色泡沫,污垢都不太能洗掉。裤子上沾满了线头和灰尘,掸都掸不下来。

在工厂车间里,物(与人)的关系不是交换,而是传递和流动。

今天仍然是进一步熟悉工序及其配合。上午十点多和杨哥一起到厂里,先和裁床的夫妻俩打了声招呼,然后去平车那里找小谢和小梁。今天做的还是昨天那床货,开始在口袋上加阴影。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我就继续探索后面的分区。

首先是最后两排的封嘴,也就是缝纽扣的地方,需要把裤头的角折进去车一圈,有时候还要车两圈。一道车完转过圈来再车另一圈,要把拉链衬布的白边也缝进去。封嘴也是用的平车,但只做这一道工序。虽然这个款要车两道,但是不用双针,因为双针不好折纸口。封嘴也没有工号,因为这是封嘴专织,一天要做一千多件,但是完全依靠上一道工序。如果平车没有做出来货,封嘴就没活干。昨天平车的加班到十二点,但是如果封嘴没货就不用加班。封嘴还要吧拉完裤头之后连在一起的裤头剪开。封嘴的姐姐姓何,今年四十多岁,十几岁就出来干这个,是广西人。她来这个厂两年多了,是自己找的厂。她车一片要1min左右,两片一起要3-4min。他讲自己上班没两天大拇指就已经起了泡。她是早上七点到的,封嘴和迈脚都要到八点左右,到了十一点做了一两百减。后面还有一个大叔,我就没和他多聊。这个版封完嘴之后还要平车再多加一条中线,等避股之后就算出货了。避股是平车的最后一道程序,是把代步压实,防止洗烂。

封嘴后面的是打枣。打枣就是把耳朵挂到裤头上,或者给后代、裤脚和前袋接口加线等缝纫针横向密集运动的工序,这道工序是为了防止洗水洗烂。有两个人,每个人做的事不一样的版。耳朵时旁边一个机器把打好的边裁成一段一段的。打枣同样需要等钱一个工序出货,也没有工号。需要根据扫粉的位置来打。他们是统一先把两边裤脚那里打好再打上面。女师傅是朱姐,三十多岁,广西人。打完澡需要给专人查获。查获要剪掉出口的线,因为这也是容易被洗烂的地方。前面有两根平行横放的钢管,这是为了把裤子翻过来,方便给打枣和查货。

这个半区就差不多转完了,于是我又坐到谢姐姐旁边的小板凳上看她做货。他们正好刚开始新一床货,在贴代布。贴代步是做一床货最开始的步骤。就是把代步贴到前袋后面。代步在洗水后就会变软。贴的时候还要回一圈针,防止洗烂。提到很多次洗烂,是因为洗水有很多酸性化学药剂,而且还有一筒筒的石头去磨。

我坐下来的时候谢姐姐的老公正在打底浪,打底浪是把前服后服贴起来,要五线。前服后服的片已经合好了。而其他的打边都只要三线。谢姐姐就帮他老公打了一会底边。双针这个时候在车表带,也就是右边前袋上面的小布片。今天的款式特殊,还要车脚叉。裤脚开叉需要贴着前片再缝一段布,并在这段布的下端打边。

今天的平车车位大概每人有四扎货。如果做货做不完只能哭着熬到半夜三更继续做。下次就不要下一床,或者分给别人——这是在师傅好说话的前提下。如果一床货多的话每个人都做一样的款,但如果只有两三百件,就两个人的款不一样,比如今天谢姐姐和小梁的款就不一样。今天小梁车线的时候发现打底浪的跳针了,大呼小叫地要喊谢姐姐,因为是他老公工作出错了嘛。谢姐姐辩解道,底部后的话就是容易跳针。赚了一圈之后他们开始在前袋上车商标,商标下面有个窄窄小小的纸条,上面写了工号。等他们车完给双针之后,就按照这个工号来找自己的货。同时这也是出质量问题再返工之后的凭证,每个人要做自己的货。商标是有个门口的老头在贴,据说是一个一毛。每个车位都有个装着不同码数商标的塑料袋。

今天把流程顺了一下,裁货扫粉之后每个车位先去找货,然后给打边的人开三线。厂里一共有三组打边和双针,分别负责3-5人。然后双针在车表代。之后平车的人打拉链,在啦脸上贴三线,然后是包代底、下代布、埋小浪,这样前服的工作大概就做完了,然后交给打边开股。股就是前服后服连起来的那片布。而后服有后代机和埋夹的人负责,也要找打边开股。听谢姐姐说老板想找个专门排比的人,这样打边的就可以轻松一些。之后就要送到查片的人那里。查片的人会检查车的针距是不是统一,一人查前片,一人厚片,前片厚片根据扎号和在一起,然后就给打边的人打五线。打完五线压底浪。最后排比、平车的人再压比股,就可以出货给打烫的人烫股。有的时候还要锁位锁一下裤头的边。下一步是辣裤头、封嘴、打枣、开封眼,最后就是送到洗水厂。

后代机的两个人下午不在,谢姐姐推测他们可能是不干了,因为两个人一个月的保底工资才一万,等于是一个人一千。这么多货一个人干不过来,两个人又分不到多少钱。如果不要工钱的话就可以直接扭头就走,但是要钱的话就得听老板安排。不过晚上的时候那两个人又出现了。他们闲聊的时候讲到,大厂对员工的待遇有的时候还没小厂好,因为小厂急需用人,虽然有时签不了合同,但是自由。昨天刚来的双针今天下午说不想干了。这个人是谢姐姐和他老公介绍来的,和他们是一个地方的人。他说车位太慢,等于他一天做不了多少件,赚不了很多钱,而且为了等车位又要加班很晚。在它原来那个厂一天能挣五六百,做三百多件。去年因为疫情到处都没货,是老板挑工人;今年好了,到处赶货,成了前所未有的工人跳老板。老板娘,就是开个的婆婆下午两点睡过午觉就来找双针谈话,我凑过去听了一下,然后老板娘就把双针叫到里面去了。听谢姐姐说这是老板娘的惯用手段。每当有人想罢工的时候他就把人叫过去喝杯茶,包个红包,谈谈条件。杨双针和谢姐姐还打趣说,要不说我们也不干了算了,叫老板开奔驰来接她,不然怎么新员工待遇比老员工好这么多。谢姐姐年初的时候和老板说好要去打,但是他老公说现在的裤子又大又长,打边的累得要死。今天老板娘问她的时候,她只说听他老公的意思,而老公在一边坚决地摇头摆手。工人都会交流哪个厂待遇好,并且毫不避讳。之前有一个7号,因为查获的质量抓得太严实在干不下去,虽然又被老板娘请回来几次,但是年后还是决定不干了。

车板师傅可以一个人车一整条版,接到档口返回后再让厂里做大货。我问小谢问题的时候六号在前边呼呼喊喊说小谢讲的故事不流畅,但是等我蹲到前面问他的时候他又支支吾吾,叫我去问师傅。六号是湖南的,大概三四十岁,老喜欢和洗姐姐斗嘴。我喝完水回来的时候小梁还把我的本子拿过来看,说我一天到晚记这么多,看我急得怎么样。我很不好意思,说我的字认不出来,他说能认能认,看了两眼就放了回去,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谢姐姐是个性格很刚硬、豪爽和直接的人。晚上五点左右和小梁就着他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激烈辩论来着,直接讲到生小孩怎么也应该有一个跟女方姓。他说男的是家里的宝贝儿子,难道女的就不是家里的宝贝女儿了吗。小梁就梗着脖子,说这是传统美德。对面的老六就说,那你就说所有的小孩都跟妈妈姓喽。小梁笑着骂道,你怎么不坚持立场!话说回来,她家有两个女儿,一个三岁一个一岁,三岁的今天中午还给他送饭来着。小梁90年的,现在还没结婚,家里有个姐姐(应该是),所以说话会有种被人惯着的感觉。还跟谢姐姐讲你不要坏我们四川人的名声。他们开玩笑的时候我坐在板凳上剪裤头。因为六点的时候小梁还有三扎货,谢姐姐还有一札。我帮谢姐姐剪完之后就帮他剪,后面的老六还说你不要老师叫人家帮你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