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找郭老师聊了一下,大概分析了几个可以切入的环节。一个是目前来说最直接的,就是工人这一块。工人从横向上来看,就是劳动过程、劳动空间,经典的就是布洛维;从纵向上就是怎么进入的这一产业,经典的就是学做工。而这两个方面我目前都有一些模糊的材料,比如工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和师傅、老板甚至是厂长又是怎样相处的,还有自由不自由、意愿的问题,而纵向上就是怎么是从父母到自己都从事这一行,而这其中并不是一个单纯线性的过程。除了工人这一环,还有整个产业在制造时尚上的上下互动,比如什么决定了潮流,是到深圳打版,还是二批档口向上反馈。只是我目前很少有相关的材料。还有的是所谓的地方性,这个厂的老板、工人全都是外地人,拿所谓的地方文化是什么【所谓的全球化对地方的冲击】,以及地方性是什么,又为什么选择这里。
一个更可以联系起来的稍微远一点、背景性的是从不规范到规范的目的论式的产业发展之外,是否中间换件本身不一定是中间的,而是并置的。就比如现在这种半流水线,是不是意味着并不必然存在着从家庭作坊到流水线工厂的发展。往大了说,小镇子本身是不是必须“发展”成大城市。
波兰尼:“完全改变了商人与生产之间关系的,并不是机器的到来,而是复杂精制的专门化的机器和工厂的发明”
下一步是切实进入流水线工厂,但是进入的渠道还需要考虑。xg让我有问题的话经常写出来,把所有研究路径列出来,然后按照大致的方向搜集资料。目前相对欠缺的大概还是一种能够形成链条的,每个环节的材料还相对不是特别系统。比如某个对象完整的进入历程和系统的价值观宇宙论。
这两天另一个在思考的是读博的意义。根据老王的说法,读博是要以学术为业,我的理解是要自觉成为学术共同体的一部分,担当其学术大统。我之前一直以为读博就是读更多的书,写更好的文章,做更深入的田野。毕竟我所接触的一些博士、在网上看到的一些博士所展现出来的,确实都是如此。好像很少有人再谈理想主义了,但是我隐隐约约地有感觉这种火苗就算不旺盛、不时时刻刻地显露出来,也一定要藏在心里,哪怕只有自己觉知。我时常会羡慕一些同路人,她们有的读了很多很多书,随手就可以拈来或经典或前卫的理论,有的真的在自己的田野里自得其乐,在社交网站上一日一日地分享自己的记录和收获。哪怕我有时会用批判的眼光评价她们,但心底其实是羡慕、甚至是嫉妒的,因为我感觉自己没有读很多的、足够出口成章的书,也没有做很深入的田野,能够在课上或者席间自信地说我在某某处发现如何如何(虽然我也不喜欢这种做法)。有时甚至觉得水平一般的我不配去谈什么理想。好像谈论理想主义是一件羞耻的事,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主动和某种吃饭睡觉讨生活的世俗拉开距离。我也确实感觉自己太能与那些一腔热情、或者有很强的情结的人共情,处在中间地带的人哪怕是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状态,以及自己想要什么,也并不是总能够和自己达成和解的。
昨天去了趟广州,见了雅茜,聊的时候她提起福特一开始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而采用流水线,但后来又改成一个部门成件生产,同样是出于效率的考虑。我今天和8号提到现在大厂也是计件制,但是她似乎还是更倾向于小厂成件,而不是流水线。她又解释道,大厂接的公司单货期都比较长,单价很高,质量也要赢。
这就涉及到技艺的性质,以及和人的关系。今天8号正式帮我拉了一台车子到她旁边。那台车子虽然是空的,但是有时候查货的也会车两道,我们拉走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很高兴。8号小声和她们说,反正也就车辆天。她们这才作罢。我们拖的时候感觉厂里好多人都在看着这边。不过到底我也有了自己的车位,真正从一个学徒工做起。开始仍然是踩直线。今天上手的时候感觉线直了不少,也能平行起来。然后就是车花型,用划粉在布上画样子,然后照着车。那自然是随心所欲想画什么车什么,三角形长方形,圆形还是不太熟,比较难车。一开始男的倒不是这些,而是换线。每次换线都要默默祈祷一定成功。我严格按照他们叮嘱的各种事项,比如锁芯要对着大拇指,线要卡进卡扣,对着自己,听见咔哒一声就行。绕线的时候所套上要多绕几圈等等。但是有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今天上午的时候线卡了,我和8号两个人都搞不赢,她叫我去找师傅来,不过旁边正好坐着一个之前在厂里干过、今天回来找四号的老师傅。大概三四十岁?他掀开车子,发现时绕线的时候没有严丝合缝地按着卡扣来,所以车不上去。随后他就和8号谈起自己做学徒的日子。那个时候他是跟着表哥表姐来的,每天早上六七点,一直干到夜里三四点,一个月才只有几十块(零几年的时候)还要给他们敬茶敬酒,带包烟什么的。8号当学徒的时候一个月也才几百块。他是去年淡季的时候走的,那时候厂里没货,他就去别的地方干了。而且这个厂质量抓的太严,但是单加油给的不高。他今天还聊起,他现在的厂每天能有七八时间,上个月做了三百多床。
我问8号什么时候才能算能做货了。8号说等你想车什么就车什么,想在哪停就在哪停,随心所欲的时候就差不多了。这让我还是思考技艺的熟练到底意味着什么。首先就车位来说,技艺一定不仅包含对人的肉身的控制,最基本的还要对机器的各个零部件和各种状况的烂熟于心,可以应对各种情况,真正做到机器在手、在心。但这又绝非物我两忘,因为车位的所有人几乎都能眼观六路耳闻八方,“八卦是人类的天性”,8号这样说道。他们最爱的就是唠嗑,否则就会“做得我想呕血”。8号问我今天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她说她之前暑假的时候也来厂里,父母上班,她就在一边踩着玩,现在只觉得乏味。虽然今天一共也就三床货。
这让我想到老王的人物、人人、人神关系。这个厂里竟然这三对关系都有。人物就是刚才说的,人人就是厂里各个主体之间非常生动、非常有趣且非常多面的互动关系,下个部分再讲。至于人神,我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一进厂就能看见的财神爷嘛!明明老板每天上班之前都要拜的!
现在稍微讲一下人人。今天上午厂长又在和双针有摩擦。我没太听清具体讲的是什么,总之是厂长对双针车的线不满意。过了半个小时双针还在生气。8好说,她之前听厂长和“几个女的”在那边放狠话,说要趁这两个月好好整顿,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滚蛋。8号嗤笑,说明明在她来之后都没有新人了,她说这话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双针还说老板娘让他介绍个新的双针,“介绍个毛线,我自己都不想干了”。今天中午的时候老板娘带了菜到厂里煮着吃,厂长也和我们一起。二月份的时候老板一家带我吃鱼的时候厂长也在。感觉厂长和老板娘不只是认识的关系。但是厂长也才来厂里一个多月,可能就是因为现在不好卖货,所以要严抓质量。
其实工人之间的摩擦来的快,但去得也快。都是些小事,比如打边的不给这个车位先弄,或者像昨天,明明打边的都把前副打好了给17号,但是他不按照那个顺序来,结果一直拖,到今天那床货还没做完。今天拉车也是,我以为每次和查获的笑脸相迎,可能关系还算可以了,但是今天他们意识到我把车拉走后,一个两个都冷着脸。
今天突然意识到,厂里的男女比如此平均,或许并不是因为行业本身技艺的性质,而是这些人全都是两口子,自然是一对一对的,因此可能是这种夫妻关系/亲属关系、甚至是更模糊、抽象的生机方式的具体表现。
学徒工好的一点是切身体会人物关系的发生和进展,但有一点不好的是似乎没发光明正大的打听八卦了。
今天去了之后发现扑了个空,车位都没上班,还在放假。我一上楼听见没有机器声就觉得不对。到了厂里之后发现只有师傅和裁床的人,还有其他几个做杂事的。师傅告诉我周三才上班。之前师傅答应给我把机器拉过来,结果现在也没有。她跟我保证,等我周三来的时候一定把机器拉过来。不过我周三要去广州找yx他们,不知道我周四来的时候会不会好。
打摩的回去的时候想着时间还充裕,就和摩的师傅问了一嘴工业园的事。8号提起过大涌附近也新开了一个工业园区,里面都是大厂。师傅就拉我过去看了一下。里面都是好几栋大楼,各层挂着不同的厂牌。师傅告诉我这里都是大厂,是规划出来的园区,但是里面也有规模大小之分,小的也有几十个人,大的他没说,不过都是流水线加工。他告诉我他也在厂里做的,他今年大概四五十岁,这几天放假就出来开摩的。大厂小厂都分小组。大厂就是稳定,单子的量比较大,即使是淡季还有公司单,像小厂就是档口单,量比较小,很灵活。忘记我一听他如此了解,他在的厂规模不大不小,听他的意思也是大厂。我听他的意思并没有像8号那样流露出对大厂强烈的抵触,于是就试探性地问他,有没有觉得大厂不自由小厂自由。他告诉我一个重要信息,就是现在大厂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还要上班打卡,每天是计时制。现在大厂小厂都是计件制,做完就可以下班干别的。大厂小厂都挺自由的。
这样一来,我原先的假设就不攻自破了。我对大厂的想象,或者说8号之前对大厂的印象。因为8号确实在大厂呆过。现在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的厂的回应,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但是如果就探讨工人的流动和固着问题,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困难,甚至可能是一件好事。但是遗留的问题就是为什么8号还愿意呆在现在这个厂。忘了补充一句,8号昨天说到彩霞制衣厂,说这家厂老是赶货,现在下单立马就要。别的厂不会这么赶。
昨天下午他们做完一床就下班了,所以我中午就走了。十点到十一点半那一个小时继续在踩缝纫机。8号教我控制布的时候不能让手顺着布走,要带一点阻力,是人在控制机器而不是机器控制人。4号说她女儿四岁的时候就会踩缝纫机了。
工人是最难管、最不服管的。五一放假,是老板不得不放,因为那个时候车位的人就都不愿意来上班了。专机走了还得找专门的做零工的顶上。但是工人还嫌老板苛刻,因为法定节假日基本上厂里都不怎么放假,淡季的时候放个一天两天,旺季顶多就一天——工人和老板的关系也很有趣,其关键就在于工人并不是只去计算劳动报酬,而是会全面考虑自己的身心感受,但是矛盾也在于他必须为自己的生计着想,老板紧紧把他的工资捏在手里当作把柄。昨天看到小红书有个人发帖子,问怎么踩缝纫机才能踩好,有个说厂里的师傅说,只要你把它当成吃饭的手艺,就一定有技术了。
今天和8号去和她的朋友吃饭,我目前还不清楚它们是什么关系,只知道都是江西的朋友,4男2女,8号和一个姐姐比较熟,她老公则一直在喝男的聊天。在沙溪。她的女儿也跟着一起,才一岁半。她儿子今年四岁。沿路都是很大的针织厂厂房,足足有一个园区那么大,有一个叫霞湖世家的,好几栋楼,其中专门有一栋视作直播的。但是8号和她老公都不愿意去大厂,即使大厂有保障,一个是在哪里几年都学不出来,只会一道工序。但是在小厂有熟人带,能自己做货,就会很自由。8号父母原来就在沙溪做这一行,然后才带8号入行。只不过我听8号谈起自己的婚姻和原生家庭,总有点想要逃离重男轻女的父母的意思。个中缘由我也不方便问。路上的时候8号还说,老板娘今天也去厂里了,还在群里说质量不好。老板倒是中午的时候发了好几个红包。根据他们的说法,其实工人是最自由的,师傅、老板娘都不自由——倒是没有明说老板娘自不自由,毕竟厂子就是他的。
昨天下午到的珠海,等了一个小时的机场大巴,最终在晚上九点到了酒店。今天慢慢悠悠九点多才出门,花了十块打了一辆摩的。坐在摩的上的时候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生怕摩托车把我摔下去。到了厂里九点半,在上楼时就感觉机器声没有二月份那么吵。进去一看,发现果然工人稀稀拉拉的。打枣、喇裤头和缩位的都没来。4号先和我打的招呼。8号我昨天晚上就和她说了,她说今天教我猜缝纫机。
现在是淡季,8号我到之前两天刚淡下来,所以他们有多余的车位。现在么天早上九点钟才上工,晚上也不加班,做完货五六点就可以下班。每天也就几十件一百来件,差不多挣两三百块钱。二月份忙的时候能整一万六,这两个月都是一万出头,他们是每个月20号发工资。车位周围的工资基本上彼此都很清楚,刚来的装袋的因为不熟,根本没聊过这些问题。现在不比二月份,当时地上堆满了货,都没处下脚,现在倒好了,走起路来宽敞的很。车位的还是那些人,但是埋脚、双针的都变了。那个四川的双针一开始和老板谈好了条件,但是在结工资的时候因为说是口头承诺,所以也没有兑现。而且双针本来做事也有点毛,觉得这里出货也慢。双方没谈拢,就没再来了。听说老板娘过去一个月一直呆在厂子里,严抓质量,工人们叫苦不迭,说她一直在监视一样,每天来的和他们一样早,走得比他们还晚。我刚一坐下8号就跟我打听老板娘到底什么时候走。老板娘的姑姥还在厂里打扫过一段时间的卫生,也是到处找灰的那种。不过这两天五一老板娘应该和他们家里人一起出去玩了。上午十来点钟的时候老板来了,下午就一直没见踪影。倒是厂长有来。之前没怎么见到厂长在厂里,她是个三十出头的人,好像和老板娘比较熟。8号说之前还有美团给厂长专门送玫瑰花。厂长专门看双针和打边他们有没有扭腿【就是裤线不直】
现在天气真是闷热得很,车位的人基本都不戴口罩,只有专机他们才会戴口罩,因为他们灰大。所有工人都清一色地穿着拖鞋,做工的时候都光着脚。厂里有风扇,但是等气温真正上来的时候估计也不顶用。听8号说有的待遇好的厂会开中央空调,但显然这个厂不是。而且连饮水机的水箱也都从来没清洗过。其待遇可见一斑。8号讲现在工人都不好找,随便什么人都是个老板,工人反而少。要不是因为车位找不到人,老板估计也会换掉一批人。老板娘他们平时最是嫌弃工人不好管。埋夹的走之前还和老板娘吵了一架,说是老板娘贴了一张纸,要一寸走多少针,但是埋夹的觉得单价太低就不愿意干,双方没谈拢。反正出去了随时都有厂。大厂都是在招学徒工,艾乐凡这种长一般都要熟练工,学徒的话大多数是熟人带。她们同龄的年轻人有的宁可自己去镇上摆个摊也不想给别人打工。她的同学里边读书好的就继续读大学,现在在找实习;长得好看的去广州做了模特,还有的在直播;剩下的一些人在当全职家庭主妇。她有个高中同学还找她,想跟着他一起做,但是那个时候正好是淡季,学徒工一个月才两三千,要是个小姑娘倒也没什么,可是她同学都已经成家了, 8号付不起这个责任,就推脱掉了。之前她小姑子倒是在旺季的时候来厂里帮她包过代布。
一个有点模糊的问题是人在工厂的流动与固着。人员流动是最大的特点,绮丽人也有各种各样让人受不了的规章管理制度,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比如老公在这个厂里、自由,他们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还有因为这里住的比较近,小孩在附近上学,所以也没考虑过去别的地方上班。这个厂在中山的厂里出货质量算好的了。大厂很稳定,即使是淡季每天也有出货,但是8号把它形容为耗着。她说大厂里人就是死的,货也是死的,每天坐在那里像机器一样。我问她,在这里做不也是像机器一样,但是她并不同意。在大厂上个厕所都要举手打报告。请假都要提前好几天一层一层的管理,每个组由小组长,小组长上面有师傅,管理的十分精细。工资也是死的,每个人只负责一到两个工序。整个牛仔裤的工序在大厂里可以被拆成几十种。但是在小厂还有浮动的空间。根据8号的说法,师傅就没那么自由。8号也想过不干这行,但是他老公说去哪里找挣得差不多的,所以也就作罢。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讨论五一去哪玩。厂里五月一号那天放假,他们说要拖家带口一起去摘菠萝。
下午去的时候呆了一会,唠了一会嗑,聊了聊年轻人就业形势。他们做完两床货闲了下来,裁床的也下了班,不开新货,8号就教我踩缝纫机。本来她一直在催师傅把不用的那台机器搬过来,但是师傅总是很忙,所以一直没搞。她就自己把机器腾出来给我做。她说真正回了的标志是想在哪停在那停。我一开始踩的时候比较慢,似乎刹车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如何控制布料的走向是个很困难的事。车出来的线歪歪扭扭,七横八竖,一不留神踩快了就哧溜一下飞了出去。换线的时候也麻烦得很。一是找不到缩套的位置,而是不知道怎么换线芯。一个是不知道怎么给新的线芯绕线,另一个是不知道怎么找到底线的线芯。其实那个时候8号在帮他老公打边,是4号手把手教的我,旁边的两个双针、6号夫妇都在看着。17号也凑过来看热闹。一有断线、没线他们就提醒我。我毕竟才刚上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提醒我断线的时候我还摸不着头脑,他反复说了几遍,我抬起压脚一看发现没线了才意识到出了问题。说实话,我和另一个双针并不是很熟,每次他看我我都感觉如芒在背,一动不敢动,结果线车出来歪歪扭扭。实在是太尴尬了!
回天津的时候和我爸交换了一下信息。首先开年在十三行其实打不到什么好货,这个时候厂家很有可能是把年前卖不动的货重新洗一下水拿出来卖,等现金客都散了以后、制衣厂和洗水厂稳定出货,那个时候才有真正的好货。而大户的做法一般是直接到厂里,等后整车间拉来一车货之后直接和老板点名要哪个版,“我全都要”。年后二批拼的就是谁家又货。所以去广州十三行的档口这个要一点、那个要一点、都要不了几百条裤子还得排单的反而是量做不起来的档口的做法。对待新人,厂家还可能掉包,比如明明在档口下单的是某个款,但是发出去就变成了另一个款。商户不如厂家硬气,只能忍气吞声。
与此同时,我爸认为何亚飞的档口卖了太多贵货,而批发真正能走起来的其实是客户基础更广的中档货,比如古月和艾乐帆这种价格不算太高、设计有点土气的货反而比三个一、代嘉尔的货卖得更好。话说回来,代嘉尔可能是谈妥了,我妈决定先卖两三个版试试水。
哦对,还有就是8号的事情。我发现和他们呆久了之后,即使不问他什么,有的话题他也会自己和你讲。她是江西人,来自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之前说读书的时候叛逆就是因为家里人说她读书花钱,所以他后来才决定出社会。和他老公迅速地结婚在一起。她生了一个大儿子和一个小女儿。有一天晚上,另一个江西来的廖姐说起生小孩的事,说生女儿好,因为养女儿就不用那么费力,养儿子还得操心他成家立业。谢姐姐听了后,立刻很不高兴,讲养女儿难道就不培养他成才吗?如果她有成才的希望,家长为什么不多付出一点?女儿和儿子都是一样的!上次和小梁呛声也是因为小梁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儿子是建设银行。她的话很触动我,因为我也是来自于这样一个家庭,我不能确定父母会不会也给我留一套房子和车子——我外婆小姨他们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应该把北京的房子给我弟,而对我就只用付一个首付。而我也不止一次地因为这件事大吵大闹,凭什么我弟弱就反而有理,我就合该给他做配。虽然8号没有读完高中,但是她对她女儿、或者说是自己的青春期执念的想法与我的内心达成一致。
其他零星几个当时记在手机上的点:
1)了解牛仔裤工序其实是接触人的第一步。在厂里的前三天是理解工序,后一个礼拜则是在逐渐理解人。人与物是一体两面(?)
2)每次厂里开新板都会让车版师傅先车十个版,分别去洗水。如果洗坏了是洗水厂的责任,师傅不用扣钱。有时候洗水可能洗偏了,或者洗不上。
3)厂里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给老板送面料、送洗水好的样板,这些业务员都是按单拿提成。但真正大的厂不需要业务员来送样品,而是直接到面料厂选品。
4)车位上只有两种人:靓仔和吊毛。有求于人的时候就是靓仔,比如“8号,靓仔,帮我拿一下代布”,让对方还自己东西的时候就是“吊毛把剪刀给我”
今天老板直到十点一刻才到我酒店楼下接我一起去上班。我住的酒店上坡是大涌镇的富人区,别墅和高档住宅依山而建,往下走就是挤满了来自南方各省的打工人的老破小。这是昨天8号告诉我的,她就住在厂房旁边的纺织城楼上。中午他老公和他看谁比较闲,闲的人先回家吃饭,然后打包过来给另一个。
在上班路上他还和我抱怨,每天都被档口骂,正说着,迪迪姐一条一条地发微信问货怎么回事,老板没回,她就质问“问你话呢”。到了厂里之后我说起这事,8号说昨天晚上老板回到厂里发现车位都走光了,痛骂师傅,师傅觉得出两千件货差不多了已经,但是老板觉得还不够。虽然那个时候车位都走了,但是专机还在加班,所以8号老公正好听见老板训话。有的时候不是车位出不了货,而是专机堵住了,比如后代和双针。现在有三个打边和一个排比,所以不太会堵。8号说,现在多了排比的,出货好快,一下子就有好几床比股堆在这里。第二天一大早,老板娘又发微信过来质问师傅,说我也不要求你们每天加班到十二点,但是必须得出两千五百件裤子。师傅早上把微信给车位看来着。所以今天根不要命了一样拼命开货。到我走的时候已经开了六床货,8号一个人做了153件。老板和我讲的是,它既要理解厂里工人,又要理解档口,夹在中间是最难的。而且工人做货有的时候不仔细,比如打边的时候纸口多折进去一点裤子就要变小。
小梁今天正式搬到对面了,和2号搭档挨着坐,话都变少了,不过“到哪里都做得慢”。昨天只有2号、17号和新来的一个老头最后才走。那个老头每次只能做半扎货。17号觉得8号的机器好用,8号却认为恰恰相反。不过17号去那边之后,他原来的车位和机器就被大家征用了。比如8 号不想换线的时候就会直接用17号的车。只有他桌面上凹槽里的烟蒂还昭示着他曾经在这里工作的痕迹。17号是3号带来的,但是3号走了,不在这里干。8号也是去年才来这个厂,之前因为他一直在生小孩,所以停了一段时间。她还说,厂里淡季的时候工人不一定还会继续来。如果有货就干,没货的话就会去别的厂,没有什么必须要留下来的。如果是什么都不会的人也想来这行,他一般会先去流水线上做学徒,而不是直接来这种厂。流水线上学成之后就会跳槽,因为流水线的单价很低,而且流水线上只会教一个工序,长期待下去没有前途。
几个看8号做货的技术性细节:
1)反底为面和阴影布在洗水后会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效果。底面洗水后会比正常的面料颜色浅,而阴影布则是颜色深。
2)阴影的逻辑就是盖住哪里,哪里的颜色就会深。如果想后代有一圈阴影,首先需要贴上两层,洗水后把两层拆掉,再重新缝上最上面那层,而不能在洗水浅只车一个,因为最上面那个也要参与洗水。洗水的各个工序也是人工完成,所以洗水厂在年后会一直堵。
3)有弹力的布不好锚边
4)前片后片是不对称的,后片要比前片大,因为人的屁股要比前半身宽。
5)排比是外面那道,二底浪是里面那道。我问为什么要有一个浪字,8号也说不上来,6号说,如果不叫底浪,那就叫裤裆了。
6)每个车位的坐垫都是自己花十几块去市场上买的,8号已经坐坏了好几个了。
7)手眼配合最关键,但重要的还有必须得有力气。没力气的话找一扎货都会气喘吁吁的。
8)每床货的用线都不一样,而一个版的不同部位用线要求也很可能不一样,比如今天17号在落代布的时候就用错了线,下午在拆线返工。
9)每个机器上其实都有一个小灯对着针照明。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有夫妻俩来厂里逛了一圈,还和4号6号聊了好一会。听8号说他们之前在厂里干了很久的,后来去了待遇更好的新厂,两天做了八百件裤子。他们下楼之后老板赶忙追上去,估计是想谈条件请他们回来。4号其实是强哥强嫂。
晚上六点的时候定的粉送到了,但是没有人吃饭,都在忙着赶货。
今天是在厂里呆的最后一天。17号听说我明天就走的时候震惊地长大了嘴,他一直以为我18号才走,说完还很是落寞了一阵。本来想在临走前和他们好好打声招呼,结果老板儿子一直缠着我抱着我的腿,还要抢我眼镜,根本腾不出手和他们讲话,真的是我在这里呆了将近十天最大的遗憾。
这两天记的笔记越来越少,不过对工序的了解逐渐加深,我爸提的问题样样答得上来,得亏17号小梁天天隔三差五考我一下,虽然有些工序他也知道的不是特别清楚,还得靠8号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提醒。今天上午因为隐形眼镜碎了,所以先去配了眼镜,然后顺手花了六十多块钱买了十个苹果,到厂里分给我们组一人一个,虽然我自己没有。
我发现还是得随时记着他们在做什么工序,以及下一步做什么,不然有的时候还是反应不过来。比如压比股就是压两边那一条,压好之后要给打烫的人抱过去。别人在开货的时候17号还在返昨天的16件,据他说是机器出了问题,线路不好,所以才需要返工。2号今天也来了,17号和2号真是难兄难弟,落后别人差不多整整一床货。17号中午还花钱找外面的人换芯,但是走的是自己的账,不敢挂在老板的账上。卖线芯的人还说,老板小气得很,买个螺丝都要斤斤计较。17号今天之所以效率很低,一天都垂头丧气的,是因为早上的时候师傅叫他去对面那组。对面那组走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双针,查获的人说是因为做不赢,就是做不过来。听锁位的人说,那个人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中午的时候走的那个女的还回来拿了趟东西。之前一直不懂缩位是什么意思,缩位是说有的版型很大,但是人的要有很细,所以要把腰头那里缩小一些。话说回来,走了两个人之后,那边车位就空了,所以师傅把17号安排到那边。他现在已经被那边的打边和双针负责了。我问17号,为什么他不找个熟人过来顶上,这样他就不用去那边了。他讲,最好还是不要介绍熟人来,因为如果赚不到钱的话人家不骂你嘛,这不就把人家推到坑里。8号反驳,说主要是很多人适应不了节奏,而且这个厂已经不算是太赶的了。17号之前是做衣服的,在浙江做了有五六年,一天赚二三百,比较轻松,后来是3号带他来牛仔裤的厂,一天就可以赚到五六百。本来人家今年也叫他去浙江的,但是上了高速他又回到大涌继续做牛仔了。
6号旁边还有个冰箱,每天中午他们从冰箱里拿自己早上带过来的饭。8号每天中午是等老公回家吃,然后他老公带饭过来,所以通常比别人收工晚,12:45才吃完饭、开始埋小浪。15号夫妻俩是他们女儿送饭过来的。他俩看着也就三十出头,但是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甚至他家还有个上初中的大儿子和上小学的小儿子。6号有一个小喇叭,就是之前写的话筒型音箱,放在8号那里,连的是8号的蓝牙,每天下午犯困的时候就会放歌。今天中午我上楼的时候就听见厂里的歌声绕梁。工人吃饭顶多就10分钟,但是小梁也没人给他带饭,只能自己下去吃,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才回来。本来做的就慢,还要下去一趟,所以晚上a组别人都下班的时候他还在加班,也就不奇怪了。17号还讲,等我们走了之后,自己一个人拿小喇叭放歌听。17号经常说,结婚是他的痛处,央求似的让8号不要老提这件事。但是8号就喜欢拿这件事说他,看他吃瘪。17号今天还问我,他做的快不快,我只能诚实地告诉他没有8号快。他挠挠头,说8号是他们组第一,他是倒数第一。
中午的时候师傅回去吃饭了,下午一点才回来。他一回来大家就朝他喊,“没代步!”师傅上午的时候忘记分代步了。每个人每床货都有特定的件数,而师傅是通过一个设置好计算方式的秤来计算件数的,比如500g就是40件(随便列举的数字)。
工人的工资一般要等到下个月的20号才发。像今年开年早到的奖励也得等到三月份才能到手。老板是要压一点钱在自己手上的,这样工人想跑才不能跑。
昨天晚上三个来看后代机的男人今天没有来,估计看完觉得不合适就走了,但是中午来的那一对男女来代替之前的两个人上工了。中午听见师傅和女的说“到时候把这个给你老公”,他们俩看起来比我还小,但是很可能已经结婚了。而且如果不是夫妻俩,不会一起来工厂上班,毕竟外人之间算钱还是不容易的。这两个人受到大家的一致赞扬(顺带踩一脚之前那两个人)。6号讲,他们是真干,昨天那两个人是真不干。昨天都听不见那个机器响。女的在装后代,男的有时候也会去车后代。
我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又去车板师傅那里晃了一下。车板师傅是在一个几平米大的小屋子里,根据排的纸样,独自完成一条裤子,所有机器也得自己维修。每个版之车意见,一天大概车是几个版,一个版十到十五块钱。车的版比大货要精细很多,8号说那个师傅每天在里面慢悠悠地车。而且师傅比他们上班晚、下班早。师傅是四川人,大概四十多岁,干这行有五六年,不过也是前年才来这个厂。车板师傅最重要的是灰看版,要根据纸样得出怎么完成这个款、有什么细节需要注意。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又开了一床货。双针讲开不开货都看车位自觉。意思是如果车位不想开货,师傅要开,那也开不起来,除非老板娘打电话过来。15号在他们吃晚饭的时候还说,要双针注意点,摄像头正好对着他。双针开玩笑说自己的发型没整理好。
车位没有几个人去过北京,唯一去过北京的6号被大家当成百事通一样,6号自己也惊叹似的讲,北京要是走直线还蛮近的,那个环线一圈一圈地绕死你。17号问我有没有去过故宫,故宫大不大,还说自己结婚之后度蜜月也要去北京。8号说蜜月应该去大理这种休闲的地方,抖音上拍的大理可好看了。17号不以为然,说好不容易又个休息的时候,肯定要去北京看看。6号在压中线的时候还和我讲大涌的历史发展。大涌现在以红木家具和牛仔裤加工闻名,但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只有家具厂。他以前就在家具厂干的。后来才开始做牛仔裤。
今天杨哥出来的有点晚,开车的时候在电话里和厂里的人讲,没出货也不要再和我说,直接和我老婆讲,自己天天被骂。
到了厂里之后,17号还说刚刚正提到我,说我怎么到点还没来,我自然是把锅甩给老板。不过他这个时候还没开始车昨天的阴影。之所以在裤子的某个部位车上一层布,洗水之后就能形成阴影,是因为洗水是把颜色变浅,而阴影布让那个地方没办法被吸到,因此颜色就深了。今天我决定问一下师傅。师傅姓秦,今年五十多,干这行有二三十年,去年刚到厂里,进场之后把他老婆也带了过来,就在最拐角的车位。我之所以知道那是他老婆是因为我看见师傅打了一杯水递给她了。他大致和我讲了一下做货的流程,其实他负责的部分也就是给扫粉的剪样、分货、和老板对接,以及和各个车位工种讲解注意事项。我去的时候师傅正在给扫粉的阿叔剪纸样,并在上面打孔表示大小码。阿叔讲师傅打的孔是很漂亮的,我一看,确实非常整齐美观。我今天了解到分货是按照件数来,一人一天大概一百五十件,如果杂款就是120件,多的在一百七八。根据件数完成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开货,就是裁几床。每个人分的货都是差不多的,就算17号做的慢,该他那么多件还是那么多。不过听8号讲,有的厂的工人少分一件就要跟老板干仗。车间里的工人一有事情,就高喊“师傅!”,师傅听见声音就忙不迭地过去查看情况,像这个版怎么做、裁片的尺码有问题、后代装的对不上,都要师傅过去解决。比如裁床,虽然有纸样,但是改码等注意事项都要师傅过去说。师傅一上午基本在车间里跑个不停。8号说有的厂的师傅什么都不懂还牛的不行。
到中午的时候有两个不认识的二十多岁的一男一女到后代机这边来跟着之前的两个人学习操作。原来的两个干了一个多礼拜不干了,估计是因为昨天的返工。但是新来的这一对也没去找师傅和老板,估计也不是真要来。果然,到了晚上,又有三个人过来看,而之前的一男一女就没再来。是不是厂里做工的话就会自动识别闲杂人等和陌生人。这两个人一进来我就感觉他们与厂里大家的气质格格不入。看起来斯斯文文,尽管他们应该认为自己已经是社会青年,但是脸上还带着没有被磨砺的青涩和单纯。11:30,17好终于开始车昨天的阴影,他在一边哀嚎,要是有车位的话都想让我帮他车。旁边的8号嫌弃地说,你要把人家手扎破了你赔得起吗。他们还问我什么时候再回来,说等五月份的时候带我出去玩。
下午三点半才到厂里,15:40的时候8号开始开脚叉。这个脚叉和之前贴驳布的做法不一样,因为插比较小,所以要在地下留一截不车,因此不能用打五线的车子来排比,因为专机出不了口。8号讲,车位是万能的,专机搞不懂的都可以车位来搞。车位基本都是一男一女来做搭档。有的时候车位做的款杂,有的时候则是双针和大便,后者的情况下时车位可能会闲着,但是车位必须时刻注意着那个专机没事做,然后把活赶给他,不然货都堆到一起就容易堵车。而且专机不喜欢等别人,因为要开货的时候需要换线、压脚,如果你自己一直闷头做、不配合,或者做得很慢、这一床货一直出不来就得一直等,不能进行下一个步骤最后得加班。双针做完一床,要去自己的车位里喊一嗓子,有没有(货),正好6号急着接道,“有!有!”这就是配合较好的情况。五点左右,又开了一床(32)。一般按照床号而不是款号来找货。17号去找前夫压低股的时候对面哪组的姐姐还说,今天17号竟然主动来找货,意思是以前他都做的慢,都是别人挑剩了之后才给他。他在旁边自豪地说,那是因为有小雨给我剪线。17号总是抽烟,他说自己一天要抽十包烟,一个小时就要抽一根。
8号以前是语文课代表,学习一开始也不差的,但是因为爸妈说他花钱多,他就叛逆,不想再读书了。现在回老家连老师的面都不敢见。刚出社会的时候想和同学一起去电子厂,但是爸妈把他身份证口下,死都不让他去。后来他才明白电子厂的门槛低、赚的少,等三十多岁结婚了就必须得再找出路、学个新技术,还不如一开始就去缝纫厂。8号在来这个厂之前还曾经去过别的厂炒跟,就是打零工,按床来结算工钱。打零工的单价反而比正式工要高,因为这种情况下老板都找不到正式员工,所以必须给的钱多才能找人给你做货。8号称这种情况为人走钱走,货走钱走。
拉链用几寸的在袋子上都有写,和裤子的尺寸正相关。拉链是贴在单排和双排的中间,双排是拉链的垫布。
打边、双针这些专机都是不管剪线的。帮6号剪双针车出来的线的时候双针想加我微信,我直觉有种不太妙的危险,于是就含含糊糊地讲等我剪完再说,结果我剪完送过去转头就忘了这事。幸好到晚上的时候双针的老婆带着他儿子给他送饭来了,估计他也不会再找我说这件事。
今天才发现我穿的那条白裤子,因为一直坐在车位旁边,屁股后面被染料全染成蓝色的了,鞋底的白边也都成蓝的。怪不得他们好多都穿拖鞋,甚至光脚。车位工人的胳膊也都是青黑色。晚上摘了口罩,发现口罩内外都沾染了好多蓝色灰絮。
六点半吃的晚饭。回办公室的时候杨哥正在喝迪迪姐视频,看哪个版能做不能做。收工之后工人会用泵气吹自己身上的灰尘。
今天探索出的某个原则:在档口(无论是二批还是一批)突出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仍然以流动的物作为承载和基石;在厂里则相反,物与物的彼此纽结最为重视,人是流动不定的,但可以看到一些最基础的原则、比如说亲属关系、地缘关系、以及在同一空间内的互助关系仍然是被强调的。
晚上八点四十出的厂,回来点了碗汤圆芋头西米露一边吃一边写。
今天大致是按照不同时间节点的工序进展来跟踪和梳理的,以固定某一视角为主(就是我的小板凳)。每天早上老板进厂的第一件事是给财神爷上香拜两下。上午十点,后整车间还都没人。进去找到我的板凳坐下,8号在压67596的髀股,旁边还堆着昨天要车的机头阴影。17好以为是拉裤头的车,但是8号解释说拉裤头的是专机,阴影这些活都是由车位来干。打边的双针后面打底浪。压完之后就开新的一床货。首先要剪单排。剪好之后贴拉链。67593每个车位分了两扎,一札黑色一札蓝色,是一样的款。这个时候旁边的17号在车黑色款的脚叉。脚叉是要在前片旁边还有接一片驳布,驳布就是一长条的和前片拼接在一起的布。我在这个时候帮8号剪脚贴/就是驳布。8号问我呆着无不无聊,他们每天都是做重复的工作。这个时候8号已经车完蓝色款了,开始包黑色的代步,因为早上17号来的晚,他到的时候8号已经开始贴拉链,所以他们今天整整差了三个工序。到了10:50,8号开始贴脚叉,17号刚刚贴完蓝色脚叉,开始给上一床货车机头阴影。17号一边做一边念,虽然钱多但是工序复杂,不如做专机,只用做一道工序。因为8号的老公就是专机,所以他要站出来维护他老公,讲车位就车多一点嘛,省得天天说专机高单价干工资,不知道人家专机有多累。车阴影的时候针速要比其他工序快,调的是4档,针速越快,一寸里针数就越少,这样拆阴影的时候就好拆一点。到了11:10,8号已经接完驳片,抱给他老公打底浪了。旁边翻面的老头一直在催着给他车阴影,刚刚过来抱走17号车好的阴影。11:20,8号开始车完袋,然后给双针拉两道——双针是把弯袋翻过来拉。6号在一旁抱怨,现在不是到处车阴影,就是到处开衩。车阴影最麻烦的事要在一整条裤子的某一个局部上贴阴影,所以在车的时候需要把整条裤子转来转去,还要费劲折纸口。双针在一边讲,轻松的找不到,辛苦的到处都是。二三百的找不到,五六百的到处都是。还说等凯美瑞的钱挣够了就找个轻松的。双针也有老婆,不过不在这里。到了11:45,8号开始剪线,贴拉链,17号包代步,一边两人还聊着年轻人应该出去闯一闯,而不是呆在厂里。8号说自己也想搞点什么,比如支个小摊,17号就反驳他,小摊根本赚不到钱。他俩聊完17号还问我,他现在在做什么。我知道是车代步,他还一个字一个子弟告诉我,说这是第二道工序,第一个是落拉链。8号嫌17号做的慢,说他心思都是飘的。到了12:00,6号杨姐拿出饭桶和他老公一起吃。我就回酒店了。
下午15:00到,后整的剪线、打钉和扯皮牌都来了。又分了两床货,一共61件。8号在埋上一床货的小浪,17号在贴前袋阴影,然后包代步。新双针的小孩也到厂里了。老板娘一边转悠一边说,师傅拍货的时候应该让每个人都有活干,不然前两天的排比就不干了。查货的两个人也在到处晃,一边还念叨,哪里有货啊,三点了都没见到货,又得加班加到两点正好提起老板娘要飞回成都,8号又开始和17号斗嘴。8号说虽然我没坐过飞机,但是飞机肯定比火车贵。17号不服气,说有的夜里的航班便宜的很。8号还讲,老板娘回去之后师傅终于能松一口气,因为她在厂里管的太多,师傅都没权力了。到15:30,8号手上已经有四床货了,现在在做的事63178.她先去找代衬,然后给打边。61207的话8号由27件,17号有28件。件数一直差不多,但17号总是比别人慢,每天都是他们组最后一个走的。到15:50,8好让我去看看后代阴影到底在什么位置,然后贴后代阴影。到了16:00,8号就把后附送去查货了。8好稍微松了一口气,提起17好追女孩的事,说中午新来了一个女孩,老实地告诉老板娘自己学了两个月,结果老板娘没要。四点之后8号又开始做下一床货的前夫了(有脚叉)。查货的人开始给上一床货配货。过了一会,17号之前的搭档2号来了。之前2号和17号一起在对面干,两个人都慢腾腾的,到了夜里一两点,别人都走光了,厂里安安静静地,就他们俩还在聊天加班。17号听到8号说这些很不服气,说女孩子聊八卦,男孩子也要聊八卦。2号先去的对面那组,17号便在这边眼巴巴地望着。8号说,那你怎么不叫他来。17号恼羞成怒,说我又不是美女,他又不是美女,干嘛要叫他来。过了一会又自己嘀嘀咕咕,说他肯定会到这边来的。过了十来分钟,2号果真来了,说自己后天来上班,不过是在2号对面那个组。正月十五之前来上班还有补贴。17:00,8号开始给昨天的货车裤头阴影,17号开始给后代贴阴影。裤头车完阴影后就没法大耳朵,所以耳朵要等到洗碗水回来拆了阴影再打。裤头的阴影是昨天烫好的,但是因为布料不好,很难车。于是几个车位就彼此交流方法,说“好方法要教一下哦”。17号后来车的时候还车错了货,还是我给他发现的。虽然也就车错了三件,但是他决定把所有的阴影都堆到明天再车。
18:00,师傅说又要开一床货。17号机器上已经压了六张单子了。8好讲,反正都要十二点下班,管他昨晚没做完。师傅先把版拿给车位看。这床货脚上开了一个耳朵,8号说自己之前没做过,4号和6号倒是做过。这个时候缩位、缝眼的几个人都已经走了,双针、打边也都开始休息。6号开始在微信上和湖南米粉老板点餐。8好问我要不要一起,最后总共点了十一份餐。等到18:25,8号开始车61206的代步,18:40的时候开饭,我点的事汤河粉。等到19:00又重新开工。19:20的时候出现了小小的矛盾。查获的刘姨说装后代的没有把后代的尖尖和驳片的缝对上。装后代的说这裁片就是对不上,如果要对上,上面的机头又回叉开距离。但是8号讲之前机器上的人就能对上,所以还是操作机器的技术不行。刘姨是个脾气和软的人,见装后代的讲明不是自己的责任就回去了。过了一会廖姐怒气冲冲地拎着一札货过来,说这扎货全都对不上,都要返工。装后代的人也很硬气,说她返工可以,但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他就不管。最后没办法,师傅过来了。师傅去机器上调整了数据和位置,这个缝和尖还真就能对上了。后来装后代的一个人就在一边和埋夹的人嘀嘀咕咕,不知道明天装后代的还来不来。19:50,车位的几个人去门口找这一床货要装在后代上的耳仔。20:10,8号开始贴61207的拉链。
厂里前两天刚找了一个排比的人,就是车前袋两边的专员,但是这两天一直没出货,今天就没来。那边有个打边的还说这个活他也能干。8号还和6号讲,不要把他们底浪和打脚的钱给减错了。因为他们其实是按照工序算钱,如果一件裤子又车阴影又开叉,就会柜上几毛一块的。不过这都是由老板和老板娘决定。
之前迪迪姐和我讲过他们厂里有工人出事,还把老板娘告上法庭的事。我问8号的时候她一脸迷茫,说他们车间除了之前裁床把手划伤回家歇了两天,都没什么事,而且裁床没有告老板娘。她提到只有后蒸车间 比较危险,像打钉的铆钉、打烫、烧线头都很容易出事。他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之前后整车间大换血,连主管都换了,还让他们车间的人签劳动合同,原来是因为这个事,而老板娘从来没和他们讲过。幸好我们今天说这事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不在。
才发现原来那天下午在8号那里的小型音箱是6号夫妻俩的。杨姐和他老公共用一个工号,4号夫妻俩也是。这样不分彼此,互相帮衬。车位的不怎么和裁床等其他工种的交流。
今天他们中途喘口气的时候8号还讲,这是多难得的缘分,不然出去到哪里找一个北大的学生——真的很奇怪,我从来没和他们讲我是北大的。17号把代衬给双针的时候被双针戏称,17号,叫你的秘书过来拿(有一个布是烂的,需要补片)。
大涌镇是牛仔裤加工生产和红木家具批发为名。旁边的沙溪镇的红木聚集更明显。
很幸运,这次在厂里跟了他们中间的大姐头(至少也是小姐头),而且消息极为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