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rike

胧月里

阎魔亭复刻活动背景 正文: “砰!咕噜咕噜——”连同木盆一同飞出去,并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的有毛巾,还有几个瓶罐,滚了几下后也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尤为矮胖的土黄色小罐凭借着微弱的身材优势,滚出了最远的距离。 可惜,没人有心思为它喝彩。 “爱迪生先生,我想我们还是快走吧。”海伦娜•布拉瓦茨基夫人拉了拉同伴,托马斯•爱迪生完全同意她的建议,以与庞大魁梧的身躯完全不相配的敏捷动作同海伦娜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场。 该说不愧是猫科动物,还是该说不愧是懂力学的大发明家,按下心中奇妙的感叹,海伦娜忍不住在离开前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身影。 就在刚才,自己和爱迪生先生、小迦尔纳准备趁夜深人静之时一起去泡温泉。至于为何是深夜,看看他们的朋友爱迪生即可,与老板娘、工作人员打好招呼会在泡完后负责排水及清理水池中的动物毛发,这样,爱迪生也能在不为大众带来困扰的前提下好好享受温泉了。 就在他们三个边闲聊边走向温泉时,迦尔纳被一团高速飞行的白色不明物击中了。 “UFO?!”海伦娜眼见自己的好友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撞飞出去,好奇心与探知欲正要燃起,定睛一看,一对莹蓝色的角从蓬乱的白色长发中支出。 是小迦尔纳的弟弟,相对而言,更棘手的那一个。 此刻他长而密的白发从背后流泻下来,完全覆盖住了被他压制在地板上的迦尔纳。 见此场景,海伦娜很快明白了,今晚可能只有她和爱迪生作伴了。

“……”阿周那Alter瞪视着身下面色平静的男人,昂扬的战意快要凝成实体。 过于懈怠,即使是年末,名为迦尔纳的男人也不应这么轻易地、平和地束手就擒。

循着迦尔纳的气息来到这拒绝生者踏足的秘境,Alter被柜台的麻雀不由分说当成客人招待,就这样下意识地追逐着对方的脚步。 在路过桑拿室时,一听到迦尔纳这个名字,他立刻竖起尾巴冲了进去,所见之处却是一群热情的陌生人。虽然在蒸桑拿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倒下,令他有些困惑,但总之还是享受了桑拿。最后,作为唯几站着的人,Alter被医生打扮的人叫去搭把手。从临时搭设的医疗点出来时,被好心告知迦尔纳会帮忙打扫男澡堂,Alter略微加快飞行的速度,直奔男澡堂。到达时却只有一个金色长发的男人在整理工具。 “啊,每年都只有我和迦尔纳小哥才能胜任这项工作呢!”男人得意地撩了一把自己的金发,“不过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哦,迦尔纳小哥和他的同伴去河畔收集食材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托着下巴凝视Alter,“你和迦尔纳小哥的同伴长得可真像啊,该不会是亲戚什么的吧?” 在山涧旁,Alter遇到了御主,带着两三个兴致高昂的从者围猎野猪。顺手帮了忙后,被塞了野味作为回礼。 “迦尔纳吗?唔唔,好像在这附近没看到他的身影,抱歉啊Alter,这里的从者都是自由行动的,我也没办法精确感知他们的具体方位。”诚如她所言,这座旅馆鱼龙混杂,气息太纷乱了。藤丸又一向大条,节日的氛围无疑助长了这点。 Alter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来回摇晃。 不在。不在。不在。 不断地进行着“是迦尔纳”或“不是迦尔纳”的简单判断,虽然微不足道,情绪的起伏之频繁令他感到厌烦。 没有饥饿,没有受伤,没有疲劳,也没有魔力不足。 但是状态不正确。如果说在迦勒底时的状态代表正确,那么Alter在自检后,判定当前的状态相对而言则是“不正确”。 多余的,冗沉的,无益的东西不断堆积。 到底怎么了?他已不再是神明,身体有恙也不是不可能。既然如此,去泡据说有疗效的温泉不失为一种尝试,虽然他质疑那是否会对自己起效。 无论如何,Alter现在更想让自己安定下来。

怀着这样的心情,就这样与迦尔纳打了个照面。那一瞬间,将他击倒,将他打败,一决雌雄的想法,驱使身体动了起来—— 迦尔纳却没如他想象中那般,招架他的攻势。

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脑勺。熟悉的温度。 “原来如此,是寂寞了吗?”迦尔纳嘴角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我原以为Alter在这种节日不会想见到我。” “真是傲慢。”令人不快的温柔。 “我道歉。”迦尔纳试图将四肢从他的钳制中抽出,“至少让我们站起来交谈。” Alter顺从地起身。“迦尔纳。” “怎么?”他俯身将那些瓶罐次第捡起。 “我,一定会抹去你的存在。” “是吗?” “只有你,一定要革除。”Alter定定地注视着他。 “看来是我多操心了。”迦尔纳平静地回望他,“Alter,介意我借用一下你房间的浴室吗?”

“唔……” 迦尔纳分开他的双腿时,Alter顺势将双臂搭在对方的背上。 指尖触摸到一些凸起的颗粒,与迦尔纳黄金的外骨骼质感不同。Alter继续摸索着,渐渐连成几道规则的线。 “怎么了吗?”迦尔纳侧过头问他。 “没有。”原来他一直和弓阶的自己在一起。 身体在迦尔纳的开发下有些脱力,下意识地后仰又立马弹起。 “尾巴……压到了吗?”迦尔纳揽住他。 “……”Alter不想承认,羞恼之下一天积攒的不快也一并爆发,趁着这股势头,Alter突然发力,一把将毫无防备的迦尔纳按倒在榻榻米上,反身骑了上去。 “这是神明的惩罚,无礼的苏多之子。”他俯视着对方略略睁大的双瞳,降下宣告。 “……这种事我觉得还是量力而为——” “我没在征求你的同意。”说着,Alter直接按在迦尔纳浴衣下的腿间。 “——嘶……”他生涩而不知轻重的手法令迦尔纳蹙起眉头。 虽说是神罚,Alter的本意也不是让他受罪,简单套弄几下后,Alter俯身,直接将他慢慢站起的阴茎含进嘴中。 知道言语已无法阻止对方,迦尔纳只能选择配合。Alter的长发拂在他的小腹上,有些痒意,迦尔纳伸手帮他将那些碎发轻轻别在耳后。 Alter却威胁似地咬了他一口。 “……?” Alter放弃了小面积的舔咬吸吮,改为直接利用整个口腔吞吐。 “唔!”迦尔纳的呼吸不由得加重,撑在榻榻米上的左手加重了力道。 “咕……”Alter其实一开始对这些动作没什么概念,明明只是含着迦尔纳的阴茎,小腹就有些发热,只在刚刚被浅尝辄止地碰过的后穴不知为何竟也有些感觉,他嘴唇发麻,眼睛被热气熏陶得半眯起来。 稍稍撑起身来,右手绕到他身后,迦尔纳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尾巴。“作为回报,我也帮帮你怎么样?”说实话,被温热口腔包裹的感觉很好,正因为如此,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Alter小幅度颔首。这种态度还差不多。 于是迦尔纳旋开一瓶液体,将沾着软膏的手指缓慢送入Alter的后穴。 “嗯…呼……”后穴被撑开的感觉太过清晰地传来,Alter吐出迦尔纳的性器,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低头调整呼吸。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又会按照迦尔纳的节奏被完全掌握身体。脑中刚升起这个想法,Alter又被身后增加的手指摸得腰身一软,大脑被名为快感的白雾彻底蒙住。 迦尔纳却在这时侧过头来吻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花朵般绽放的细密亲吻进一步削弱了Alter的对抗意志。 好想要…… 此刻Alter脑中,只剩这一个本能发出的声音。 以搭在迦尔纳肩上的双手接触的皮肤为基点,迦尔纳身上那层黑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神性的红色纹路。 望着它们的浮现,Alter想起在模拟室与迦尔纳酣战之时,对方身上偶尔也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好热。一股热度自Alter的身体内部窜出,在他皮肤下蠢动,是被眼前的男人烙印在灵基上的热度。 “啊,又变成这样了。”迦尔纳捻了捻自己被染成红色的刘海。对于自己体表这种与实力无关的变化,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况且,他也对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了然于胸。 同样的原因,驱动他们与彼此厮杀至世界的终焉。 目睹对方身上产生的变化,Alter毫不犹豫地倾身咬上他的嘴唇。 杀意在沸腾。 迦尔纳将手指从Alter体内抽出, 揽住对方压过来的身躯,Alter却又一次地将他按倒。 与对方的唇舌分离时,尝到了铁锈味。 在迦尔纳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后,Alter的视线一路向下,大概确认位置后,他抬高腰,坐了下去。 边缘接触到的触感令他有些紧张,但迦尔纳在无声注视着他,所以,他皱着眉继续向下沉腰。被细致开发的后穴慢慢吞咽着迦尔纳的炙热,被一寸寸捅开的甬道忠实地将对方的形状反映在Alter的小腹上。 仿佛是被磨尽了耐心,不等自己的身体适应,一把迦尔纳的阴茎全吃下去,Alter立刻动了起来。 “唔嗯……”好像有点太操之过急了,意料之外的快感令Alter双腿一软,差点滑下去。 “没事吗?疼吗?”迦尔纳伸手扶住他,他的手心很热,Alter感觉腰间又是阵阵麻痹。 “不用你……担心……嘶、哈啊……”趁意识还在,Alter调整重心,双手按在迦尔纳腰上,开始按照自己的节奏,小幅度摇着腰。 抬起、坐下,反复积累的快感令Alter忍不住向后仰头,湿重的吐息在干冷的冬夜形成片片白雾。 感受着自己体内的肉枪涨大了一圈,Alter低头追寻迦尔纳被快感俘获的双眼,那对金红异色的双瞳中的神情令他不由得提起嘴角。 迦尔纳不可能注意不到那个微笑,但Alter就是为了被他注意到,才故意加大了幅度。 就是这样,向我屈服吧,承认你也不过如此,也会被我打败,因我困扰。

迦尔纳一直在忍耐。 这样温吞的刺激,虽然最终也会将他们引向高潮,但相比起来,不可谓不是一种折磨。

啊啊,所谓的神罚。 迦尔纳边想,边用力将Alter的腰按了下去。 还真是令人招架不住。

“咿——!”Alter的眼泪几乎瞬间流了下来,什么,迦尔纳好像说了什么,但是他的意识已经涣散得不足以分辨内容,只能无力伏在迦尔纳的身上,承受着他的顶弄。迦尔纳当初为了扶稳Alter的手此刻却变成了帮凶,钳着Alter的腰,配合他自己向上送胯的节奏,一遍遍地大幅抽送,反复碾压着那个被Alter本人忘记的敏感点。 “啊啊——不、不行,迦……唔!”被突如其来的快感逼出来的哭叫被迦尔纳捂回。 “Alter,据我所知,这种老式旅馆的隔音都不太好,Alter也不想在深夜打扰别人吧……”迦尔纳这么说着,却没有放缓攻势。 Alter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如果不想打扰到别人,为何迦尔纳却开始用舌头玩他的胸部呢? 乳珠被随性地啃咬,甚至轻轻撕扯,在在感受到更多以前,没怎么被碰过的前端却被吐精感逼得摇摆。 “呜呜——”来自身下的顶撞带来的快感汹涌到可怕,理智被吞噬殆尽,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迦尔纳的双目如同太阳般灼眼——

在Alter近乎无意识的高潮后,迦尔纳也释放在他里面。 Alter放任自己脱力的身体朝他倒去,两人交叠的躯体一同倒在榻榻米上,以各自的频率低喘着。 一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迦尔纳起身将Alter抱起,走到与房间连通的,依地而建的小型温泉前。 Alter已经连抬起尾巴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是任他把自己浸在热水中。困意滚滚袭来,再加上迦尔纳的手指十分温柔,Alter忘了自己要对迦尔纳说什么。 清理工作完成后,Alter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些乏力,此时,迦尔纳的怀抱显得尤为舒适。他体表的红色已经逐渐褪去,月光下,他皎洁的银发显得有些虚幻。 “Alter,”迦尔纳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声音罕见地有些踌躇,“我不想让阿周那等我一晚上,但也不想就这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所以,我能把你带回房间吗?” Alter没说话,双手环上他的后颈。

*** “早安,老板娘,可以麻烦一下换个房间吗?这种忙碌的时段还来增加您的工作负担,实在是不好意思……”迦尔纳半跪下来以和身材娇小的红阎魔平视,阐述着,“我想将房间换成三人间,还有帮他退一下房。”Alter在他身后随心所欲地漂浮着,似乎对这些繁琐的程序不感兴趣。 因为是传统日式温泉旅馆,虽然房间面积足够大,作为配餐的定食却是按人头配送的,为此,有必要办理这些手续。 “没问题啾!让我找找这位顾客的登记信息啾……”老板娘点点头,却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 昨天和这个白发男人一起来的明明是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今天就换成了一个白色长发的……这样的人死后真的不会下众合地狱吗啾?不不不,我在对客人想些什么失礼的事情啊!现今的秩序伦俗早已不是我等隐世之人可以置喙的了! 面对着不断摇头的红阎魔,迦尔纳问道:“老板娘,有哪里不对吗?”

Fin.

Dumb

“迦尔纳!迦尔纳!” 有人在大声地呼唤他,意识迟滞在浓密的黑色之中,被这声音惊扰,边缘掀起些许波澜。 在此之后,是他麻痹而大面积刺痛的肢体,这仿佛隔着一层塑料膜感知到的刺痛有些不协调, 好像是被暂时用术式抑制住了伤势,但是…… “迦尔纳?还能坚持一下吗?对不起,我们现在就回迦勒底!” 他睁开眼睛,藤丸立香的脸上挂满汗水,表情像是刚将他召唤出来不久后的战斗那样,强忍着自己的惊慌和焦虑。 御主没必要向我道歉,保护你是身为从者的责任。原想这样说,但迦尔纳的动作小幅度地停滞了一瞬,然后低下头,右手摸向自己的喉间。 那里是新生的血肉,术式重塑了他的灵基,也相应地将他的肉身修复了一部分,只是那麻痹感却挥之不去,与此同时,他的声带就像断了一样,原本是应该与外皮一同被修好,但如今开口,却感觉自己喉咙里放着把生锈的锯条。 “迦尔纳?” “……”没办法,不能开口安慰一下御主了,他只好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

*** “在刚放完宝具之后为了保护御主被穆修胡休的毒液喷了个正着,被腐蚀了大半肢体,然后关心则乱的御主立马用魔术礼装为迦尔纳先生进行了修复,结果毒液就这么被留在伤口的断面了……嗯,该怎么说呢……”阿斯克勒庇厄斯忍不住将病历本翻到患者基础资料的那一页,盯着“幸运”一栏不停摇头。 “实在对不起……”藤丸立香的头已经低到会给颈椎造成极大负担的程度了。 御主只是做了如训练中那样的判断而已,至于我,伤势在回来后差不多已经好全了。迦尔纳想了想,先是指了指御主和训练室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摆出一个类似于“弱体无效”的姿势。 藤丸立香想了想,随即大喊道:“想在训练室练出弱体无效的技能?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啊迦尔纳!” “……” 想想也是,自己能开口的时候都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现在这种状况想必更是异想天开。 “我想他不是这个意思吧,御主。”阿斯克勒庇厄斯转身,翻找起药品栏里的瓶瓶罐罐,“相应的药物配方喀戎老师曾教授与我,只不过药物起作用需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建议你乖乖在医务室躺着。” 就在这时,迦尔纳指指门外。 “想出去?” 迦尔纳摇了摇头。 藤丸立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前,拉开医务室的门,然后和站在门外的阿周那打了个照面。 “……早、早上好,御主。”阿周那的表情有一些僵硬,多半是因为整个医务室的人都在盯着他,却没什么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下午好,阿周那。”

*** “……”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也别摆出那种表情。” “……” “……算了。除了声音之外,还有别的哪里不能正常运作吗?” 迦尔纳摇了摇头,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回到他们两人共同的宿舍,服下阿斯克勒庇厄斯开的药后迦尔纳就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喝水。 “嗓子在喝水时会痛?”阿周那猜测。 迦尔纳点点头。之后他又想了想,将手指比在自己喉间,左手指着阿周那,右手快速地移动一下,然后食指和中指交替摇摆,向下移动,模仿缓缓流下的液体。 “你……?”阿周那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见迦尔纳左手自下而上将虚拟的“伤口”抹平,将自己的脖子扶正。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把喉咙割开,将毒液放出来,再利用从者的恢复能力让伤口快速长好?” 听到他的话,迦尔纳露出被正确理解的欣慰微笑。 不想阿周那却露出被冒犯了般的表情,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般大喊道:“别开玩笑了!喝了药的人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他猛地别过头去。 一个人的声音在两个人的房间里孤独地回响,阿周那感觉自己的心愈发变得空荡荡的。真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让我,再次做这种事啊。 迦尔纳平时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只有面对他时,更具体点说,只有与他抗争时,才会执意于口舌之利。 正因如此,缺乏了那冷淡而平静的声音的当下,实在是……略显寂寥了。 这样的情况,对这个曾困惑于言语是否能让人互相理解的男人来说,难道其实是无所谓的事吗? 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他的右臂,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迦尔纳的双眼。 不,不是的。 那张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能被读出显而易见的焦急,他缺少色素的薄唇微张,小幅度地翕动着,啊,那皱着的眉头,如水面般破碎的淡蓝瞳仁,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阿……周那?”跟着对方的唇语动作,吐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仿佛是嫌这样交流的效率不够高,迦尔纳索性直接抱住他。 代替声波传过来的,是他的体温,更加具有分量和实感。 啊啊,真讨厌。 又被他,看穿了自己心里的软弱。 阿周那忍不住双手环上迦尔纳的后背,将头埋进他的颈弯。 声音在房间里消失了,虽然这样,阿周那却感觉自己的心重新充盈了起来。

在世界范围不同的文化中,拥抱被普遍性地认为是一个传达友善的动作。 身为对方永远的宿敌,这个动作本不该发生在他们之间,阿周那也不会轻易屈服于自身的软弱,放下尊严接受迦尔纳带有安慰性质的拥抱。 但是,在失去了声音的现在,对迦尔纳而言,唯一能够传达情绪的便是肢体和表情了。想到这里,他扳过阿周那的肩。 “怎么唔……”由于太过惊讶,阿周那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向后仰头,迦尔纳却也跟着向前,咬住他的下唇不放。 因困惑而睁大的双眼,视野被对方的这个距离也经得住欣赏的美貌填满,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迦尔纳的舌头轻舔他的双唇,从他唇间的细缝轻快地溜了进去。 怎么回事……今天的迦尔纳,好热情? 无暇细想,迦尔纳的舌头和他的舌头缠绕在一起,像是两只争夺同一个贝壳的寄居蟹,在狭小的空间中用身体丈量彼此的柔软程度和热度。这种打斗般的推挤缠绵令阿周那的大脑仿佛浸在粘稠的枫糖之中,而迦尔纳白皙的面颊则如同枫叶般被染红,一双眼睛因羞赧快速跳动着。明明是这样平时面无表情的男人,却偏偏在这种地方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样想着,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嘴角温柔的笑意,阿周那再次将他揽入自己怀中。 在他怀里的迦尔纳却再次抬头,吻上了他的嘴角。 “嗯?” 迦尔纳这次顺着嘴角一路舔吻下去,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也该被称作是“前戏”了。 “要做吗?身体没关系吗?”阿周那低头看他,有些犹豫。 迦尔纳颔首,定定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阿周那叹了口气,将灵衣粒子化,抓住他的手臂一起跌向身后的床铺。

“唔……唔,差不多可以了吧,你可以试着进来了……”真的不想说这种话,但迦尔纳的耐心简直就像人间通往天堂的台阶,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内壁确实已经足够柔软了,迦尔纳将手指从阿周那的后穴抽出,这个举动又引起阿周那腿跟一阵阵小幅度震颤。将龟头抵在穴口,取代了往日的招呼,迦尔纳倾身将一个吻印在他的肩胛骨上。努力将脑海中诸如枪上膛了的奇怪比喻抹去,阿周那小口地呼吸,试图从身心两方面放松自己。 一开始的热量总是令人不习惯的,阿周那紧抓床单,感受着内里被一寸寸撑开的不适。 他真心讨厌这种失控感,好像身体渐渐不属于自己。 不,说是讨厌,其实是害怕吧。 “呜嗯……迦……迦尔纳……”明明这样,却忍不住呼唤夺走自己身体掌控权的人。 “呼……”没有声音,但能感受到迦尔纳喷洒在他脊背上的热气,于是他知道了迦尔纳也在煎熬着。 从连接的地方传来的热度和量感令人脸红,阿周那忍不住将头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却在一会儿又抬起头,将枕头扔远。 怎么了?迦尔纳望着他歪了歪头。 “今天的话还是算了吧,我可没心情上床还要演默剧。”他绽开一个恶质的微笑,闪亮的黑眸微眯。 “……” 无需多言,迦尔纳按住他的腰,将最末一段钉入他的体内。 “啊——嗯嗯……呼啊……”内里下意识绞紧,因为骤然的刺激,阿周那像脱水般大口呼吸,如他所说,并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 迦尔纳也是一阵头皮发麻,除了物理上直接的接触之外,对方不加掩饰的痴态无疑也令他感到濒临绝顶。 短暂地适应过后,迦尔纳开始小幅度地抽送,阿周那断断续续的呻吟中夹杂着迦尔纳无声的低喘。 快感在体内不断堆叠,仿佛是为了让对方全方位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般,迦尔纳一边用舌头啃咬着阿周那的耳垂,一边抚上阿周那淌水的前端。 “呜啊——迦尔纳!迦啊……”在前戏时已经去过一次的前端十分敏感,更遑论多个敏感点都被照顾,后面抽送的幅度也愈发加大,阿周那很快因快感流下泪来。 腰部的麻痹感浸食着全身,一发觉自己好像又要攀上高峰,阿周那不禁感觉十分羞耻。 阿周那……冥冥之中感到自己的名字被对方默念着,侧过头,果然看到迦尔纳在无声地呼唤着自己。 扬起双臂,他们又一次拥吻在一起,就着这个姿势,迦尔纳抬起他的一条腿,大开大阖地反复鞭笞着他后穴的那一点。 “迦,我…不行了,快要……又快要……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身体下意识地拒绝过载的快感,前端却抖擞地跳动着。内壁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摩擦时对方阴茎上暴起的脉络。 好像已经晚了,阿周那感到意识一时模糊,前面释放的快感冲刷大脑,后面也随之绞紧。迦尔纳咬牙,在最后关头抽了出来,洒在他的后腰上。

真不愧是施舍的圣人啊。 阿周那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好不容易在死后的几千年,在各种因缘巧合之下和迦尔纳互通心意,但是大多数时候迦尔纳待他如同以往。也许,那个男人生来就是这样一个欲望淡薄之人。 每当阿周那想主动亲近他,就会被一种情绪所阻拦——迦尔纳是一座冰雕,阿周那怎么会容忍自己的体温融化对方趋于完美的线条? 况且,他也不想让迦尔纳单方面迎合自己,无论如何,一段关系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迦尔纳,为了安慰自己,竟主动做出这种事,该说事情还是走向了他不期冀的方向。 既然如此。 阿周那望向悠悠转醒的迦尔纳,他在刚睡醒时总会轻皱眉头。

与他对上视线,迦尔纳一时有些愣怔,然后罕见地,先于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对不起,好像有些做过头了。” “你的嗓子,已经好了吗?” “嗯,和医生先生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那就好。迦尔纳,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 “你为什么……”阿周那停顿了一下,进行了一次快速的深呼吸,“平时不像刚才那样?” “……”迦尔纳的脸霎时变得富有色彩。如果达•芬奇在场,说不定会以他为素材创作一幅《害羞的青年》什么的。 “嗓子还是不舒服吗?” “不是。因为,没必要吧?”他的声音很低。 什么?!在几个小时前刚抱过自己的男人嘴里听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冷漠言辞,相比起难过更多的是愤怒,阿周那瞪大双眼,正欲发作,却听迦尔纳补充道: “没必要因为我个人的意愿,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吧。” “我没说过不喜欢!” 迦尔纳的表情停滞了。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阿周那索性破罐破摔。 “我说,我没说过不喜欢吧?可恶,非要我把话讲到这种程度吗你这笨蛋!” “……” 够了,不要再摆出那种惊讶的表情了,既不适合你,又会显得我言行很出格。 知道自己说的话毫无逻辑但已经停不下来了,一股脑把闷在心里多时的话说出来的畅快,和内心的道德感崩坏的悲鸣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几乎停摆。 在那之后,在那之后。 他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迦尔纳对他失望,不,如果是迦尔纳的话…… “如果我是笨蛋的话,那么喜欢上这样的我的阿周那也是笨蛋吧。” “啊啊,现在开始后悔的话,我应该还有机会摆脱这个头衔吧……” “阿周那。” “怎么了……唔……” “再来一次?” “……嗯。”

Fin.

歌利亚之死

中世纪末期,文艺复兴前期背景 一定程度上参照了画家卡拉瓦乔的生平 请无视时代与宗教的硬伤 分级:PG-13,一定程度的情色描写

正文: “咳咳——”罗摩被扬起的灰尘呛到了,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弓起腰掩面咳嗽,阿周那担忧地望着不比自己高很多的家庭教师。他边缘生了乱线的赭褐色毛呢大衣下摆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块颜色相近的颜料,虽然面孔尚年青,却带着不符合外表的疲惫,总是一副行色匆匆又不想让周围人过多地担心的样子。注意到阿周那的神情,罗摩冲他摆摆手,“没关系,在那家伙面前无需重视礼节,虽然这话我说出来不太合适。” 今天不过是少年阿周那的一个普通的早晨,自罗摩担任他的家庭教师已有八个月有余,阿周那的父亲看重这位受政治迫害而被迫流亡的贵族,聘请他作为家中三子的家庭教师,而罗摩总是向阿周那讲起与自己于流亡途中失散的妻子。 罗摩自来到此地便一直为此奔走,在此期间,天生的性格也让他广交诤友。迦尔纳就是其中的一员。 马车上,罗摩大致讲述了一些迦尔纳的事迹,其中不乏有让阿周那腹诽“他真的是个画家吗?!”以及“他真是个厉害的画家!”的内容。到达目的地之时,阿周那头脑中已经充满了对迦尔纳的想象。 一个顽固、不听人说话的怪人(多半还留有两撇神经质的细胡子),明明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画技,却总是会让客户不满;不亲近任何人,却总是会把混混和妓女请到自己画室。 一言以蔽之,这样的人会成为罗摩的朋友,成为其不惜牺牲授课时间也要加以关照的对象,肯定纯粹是因为罗摩是个喜欢替别人操心的好人。

穿过迦尔纳住宅的拱形石门时,阿周那注意到在那上面比他视线偏高一点的地方,有人用大红色的颜料愤怒地书写着几句当地的脏话,而住宅主人似乎毫不介意般,只将清理的工作交予时间。 他可真是个怪人,阿周那忍不住想。

罗摩轻车熟路地带他走过光线不足的走廊,他的衣角轻轻地飘起,步伐无意间比平时快了一些。 以往可能会稍微停顿一下,但今天的罗摩直接推开了那道门,来不及做心理准备,阿周那紧张地睁大眼睛,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房间里,一个精壮魁梧的男人正在脱衣服。

“哦!”罗摩先一步替震惊的阿周那发出声音,只可惜声音中传达的情绪却出人意料,“这不是马嘶嘛!怎么,迦尔纳终于穷到让你当模特的地步了吗?”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堆积在地面上的杂物,与对方抱在一起,互相大力拍打着对方的背,两人的表情是同等分量的喜悦。 “你这家伙最近倒是不怎么露面啊,放心吧,迦尔纳还活蹦乱跳的呢!”马嘶爽朗地笑道。 “嗨,谁让我答应了罗陀夫人时不时来确认一下迦尔纳的死活呢,”罗摩佯装无奈地摊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热心的小个子对朋友的关心并不仅是出于责任感,“哦,对了,这是我的学生,之前提到过,今天时间紧张就顺便把他带来了。” 罗摩稍微侧身,将把自己隐匿在家庭教师身后的少年的身影暴露出来。 阿周那感激罗摩第一时间选择寒暄,以留给他一个调整自己神情的机会。 在这期间,仅仅只是对环境漫不经心的扫视就令阿周那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人,即使从尺寸大小上来说绝对是画作,也相较自家的大多数收藏更加接近真实,以至于第一眼看上去,阿周那的大脑产生了强烈的错位感。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涂鸦,笔触很是随意,可营造出来的立体感却比那些被用格子确定位置,一点一点精心勾勒的画作要强烈的多。 这些都是迦尔纳的手笔?阿周那不禁想,迦尔纳一定是一个被神选中、深受祝福之人。 令阿周那感到冲击的画作们,就这样被随意地堆放在画室的墙边 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倾吐自己熟记于心的礼貌而恰当的修辞,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我选择马嘶是因为他的形体比较符合我的预想。顺便说一句,裸体是人体写生中的一环。好久不见,罗摩,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休息。” 一颗头从高大的画架后抬起,他站起来,将身上的橡皮屑拍打干净,向门口走了过来。 阿周那本该带着一些崇拜和尊敬,但更加响亮的念头一时间压过了其他声音。 好美。 阿周那无法将视线从他被随意扎起的白发上移开,一时间忘记了正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 “哈哈哈,来的路上我还跟阿周那说,别的画师饿死可能是手艺的问题,而迦尔纳要是饿死,则凶手必定是他自己那张嘴了。”罗摩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阿周那的后背,鼓励他开口。 “阿周那,请多指教。”还可以正常运转,真是太好了。阿周那没忘记低头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迦尔纳自上而下地望着他,稍作停顿之后,开口道,“不好意思,不过能不能请你去那边把那个果篮抱起来一下?”他指指画室中的一个长桌,上面放着一篮表皮微微发皱的水果。 什么?阿周那猛地抬头,微蹙着眉毛,视线在那篮水果和迦尔纳的指尖之间梭巡。 “喂,迦尔纳,阿周那可不能久留在这里做你的模特,他还得——” 原来如此。“我同意。”罗摩老师一向待自己友好,阿周那并不想拂了他的面子,但是自己的言语仿佛失去了控制,某种膨胀着的急切促使他开口。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阿周那回望那双了无波澜的双眼,站直了身体。“我希望你能收我为徒。” 画室一时间没有声音。阿周那在心里拼命向罗摩老师道歉。 “哈哈哈,好小伙子,不过你可要失望啦,迦尔纳从来不收徒,况且这家伙轴得很……” “成交。抱歉马嘶,这次我要打破一下规矩了。”迦尔纳言简意赅地答道。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回家的路上,马车里阿周那不停向自己的老师道歉,罗摩则摆摆手,表示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是迦尔纳收的第一个徒弟,论画画那家伙可比我强多了。放心吧,你父母那边我去游说就好。”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父母充分尊重了他的意愿,答应将一周中的三天分出去让阿周那追求自己的爱好。 “不过,你说的是那个‘迦尔纳’吗?我听说他总和一些低贱之人混在一起……”母亲的语气有些担忧。 “还是相信罗摩先生的眼光吧。”父亲安慰着母亲,没注意阿周那的神情有些晦暗。 说实话,这并不是阿周那真正想要的结果,在他的认知中,学徒就应该是长大成为画师的存在,但家长们好像只把这当成他迈入注定要踏上的路之前的人生调剂。 之后会从政、或者从商也好,娶一位与自己出身相同的贵族小姐,将人生投入到为家族扩大权势、抬高声誉的事业之中。 为此,师从王族出身的罗摩学习礼仪、绘画、数学以及人文知识,连身边的同龄人都大多是贵族出身。 阿周那人生中第一次,偏离了这些。

罗摩建议阿周那干脆在那三天里住在迦尔纳那里,免得三天两头要在迦尔纳的画室兼居所和自己家两边跑,阿周那马上同意了。 手中拖着行李,第二次进入那道石拱门时,阿周那希望未来自己会有机会将那句脏话抹掉。

迦尔纳帮他把行李安顿好之后,叫他休息够了就来画室。阿周那发现除了用作画室的那个大房间之外,这栋居所整洁得不像有人常住,就连庭院中的蕨类植株也被修剪得颇具纵深感。看来迦尔纳有意将混乱的脚步阻止在画室门外。 也可能是新环境带来的兴奋,阿周那并没有感到很疲惫,他很快从床上一跃而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抗起画架拿起画具,小跑着来到迦尔纳的画室。

推开门,迦尔纳正将一块大尺寸的画板从画架上取下,显而易见,他在思索着什么,见阿周那来到,他微微颔首。 “今天上午先麻烦你了。果篮可能会有一点沉,你累了的话就直接放下休息。”迦尔纳将一块相比更小的画板放在画架上。 阿周那依言转身放下画具,抱起果篮。 他还不是很适应将自己的身躯长时间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之中,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更何况是迦尔纳。 果篮的残叶摇曳,阿周那开始想象迦尔纳笔下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他想起曾看过的一脸不耐烦的“耶稣”、一脸不耐烦的“圣母”和表情如出一辙的、不耐烦的“圣子”,又想到迦尔纳笔下一脸嫌恶的“朱蒂徳”、讶异的“圣马太”和不怒自威的“基督”,种种想象缠绕着他,他的目光不经意变得迷离起来。 “阿周那,看向这里。”迦尔纳出言提醒。 听到这句话,阿周那下意识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很轻易地碰撞了。 阿周那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折磨还要多久呢,被那双眼睛所注视,一切杂念仿佛都无所遁形。 迦尔纳放下画笔,向他走来,他一时间僵住了。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颈间,迦尔纳小幅度地调整着他头颈肩的方位,不时拉开些距离审视他一会儿。 阿周那紧张地任其摆布。 “放松一些,你刚才的眼神就很好。”迦尔纳歪歪头。 阿周那被他调整为微微仰头的平视姿态,迦尔纳自顾自地摸着下巴点点头,快速走回画架后。 这样的事在一开始重复了几回,迦尔纳便稳定于画架后,而随着时间流逝,阿周那手中的果篮愈发地具有量感。 他开始左右脚交替重心支撑身体,即使这样双臂的酸痛也无法被忽视。 但是不想就在这里认输,不想被视作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咬牙坚持就能忍过去,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迦尔纳看轻自己。 “不好意思忘记说了,阿周那,你如果累了一定要放下手臂,不然会短时间没法拿起画笔的。”迦尔纳抬头说道。 “……”

大片大片的落叶飘在河面上,与粼粼的反光一同织成河水金黄的外衣,秋风的温度反而使酒馆中的噪音和溢出的啤酒泡沫更上一层。 这是一个美好的秋天,王座的正统继承人娶妻,大兴土木,新的皇宫需要新的壁画,这也意味包含迦尔纳在内的诸多画师不会在这个冬天饿死了。 而为此一掷千金的贵族们,阿周那的父亲也位列其中。 迦尔纳带着阿周那和他们的画具,往返于画室与高大、寂静的建筑群落之间,如果不是工作,这样的建筑是迦尔纳这种阶级的人一生都不会踏足之地,但迦尔纳却不甚在意,在他看来无非是绘画的主题不如以往自由罢了。 不为皇宫工作时,迦尔纳就在画室里,手把手教阿周那调色与构图。 几天下来的相处,阿周那已经确定了,迦尔纳确实是一个笨蛋。 不是指天赋方面,他既不打草稿,也不需要格子作为辅助线,而画出来的成稿是无人能企及的。 无论是别具匠心引导视线的构图,还是对光影的精妙利用和把握,阿周那都可以断言,迦尔纳是他见过的最杰出的画师之一,此外,他还比那些人更加年轻,阿周那在心里默默加上这句。 但一个画师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玛丽亚画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他是说,玛利亚确实是死了,但这不代表她应该死得和其他人一样,这种事连小迦尔纳十几岁的阿周那都能明白,迦尔纳却不明白。 因为这种哭笑不得的理由而被退稿,恐怕除了迦尔纳也不会有别人了吧。迦尔纳站在画室拿着那幅《玛丽亚之死》,脸上带着困惑的神情被买家斥责的情景,阿周那感觉自己会记一辈子。 此外,迦尔纳恶名缠身也不仅因为这一方面。 迦尔纳所雇佣的模特,往往是妓女或者被赌肆赶出来的、身无分文的赌徒。 阿周那问他原因,迦尔纳只是简单地答道:“因为(他们的薪资相对而言)便宜。” 阿周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再问下去,回家时向罗摩打听才得知,迦尔纳是被现在的父母捡到并收养的孤儿,为了早日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 伙食是迦尔纳自己动手,两人吃同样的东西,所以阿周那也不好抱怨什么。 只有一张单人床,让给阿周那之后,迦尔纳就蜷在画室杂物掩映的沙发上,如果不注意,甚至不会发现那里有人。 一方面和自己之前的生活水平差距实在不小,另一方面,作为学徒而言,阿周那知道自己确实是受到了优待。 尽管如此,有些事还是切实地困扰着他。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向日葵不需要特意转动脑袋就能享受到足够的阳光。 他们今天的模特,意外是一个普通人,也就意味着,她既没有从事不齿的行为挣钱,也没从不齿的渠道挥霍积蓄,对这个画室而言真是稀客,阿周那忍不住感叹道。 更具体一点来说,她是一位出身普通的农家少女,脸上挂着质朴的紧张,双手紧紧抓着裙摆,阿周那想不通为什么这样出身良好的人要来这种地方,难道是生活上有困难? 迦尔纳对她点点头道,“那么这次就拜托了。”而她初闻此言,先是瞪大双眼,又快速低下头,视线扫在地面上,低低地应了一声:“好。”话音未落便开始从胸部的系扣开始解开自己的裙子,阿周那面红耳赤一时呆住,两团白色的肉很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请住手!”迦尔纳立马偏过头闭上双眼,顺便把一边的阿周那拉进怀里捂住他的眼睛。阿周那猝然撞进一个被迦尔纳的气息包裹的小空间里,只感觉忘记了呼吸,耳边都是血液奔腾的响声。 “女士,请住手吧。”迦尔纳紧闭双眼,试图组织足够温和不伤人的语言。 “不是所有模特都需要脱衣的,至少今天您无需做这样的事。”在他怀里的阿周那体贴地替他补充道,他记得今天早晨迦尔纳说想画劳作者筛谷、打水的场景。 “这……这样啊……”少女嗫嚅着,颤抖地整理好衣服,她的脸庞被自己冲动的行为所产生的羞耻烧得通红。 待对面没了响动,迦尔纳才放开他,睁开眼睛,少女的脸上写满了尴尬,然而却鼓起勇气向迦尔纳走过来。 “我听说过那些话……他们是怎么议论您的,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曾仰望过您的作品,”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合十,双眼被未明的感情擦得闪亮,“果然,您和我想象中一样!”她的语调尾端被灼热的感情烧红,阿周那才发觉她脸上的潮红和紧张不只是因为刚才的乌龙。 “这样啊,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和欣赏。”迦尔纳低下头,诚恳地道谢。 而阿周那望着她,内心翻涌着陌生的不快。

那天晚上,阿周那梦见自己将迦尔纳紧紧地抱在怀里,而自己胸前,赫然长着两团多余的脂肪,他从这荒诞不经的场景中惊醒,发觉窗外下着暴雨。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白天迦尔纳只是将水果腐坏的部分拿手指挖去,夜里阿周那就梦见那手指以同样的力度和角度让自己同那水果一般流下汁液。 有时他梦见自己是赤裸的模特,先是被迦尔纳灼灼地注视着,然后被他用双手确认身体每一个部位的形状。而他心知现实中的迦尔纳永远会对模特以礼相待,不管他们是怎样的人。 浓黑的、罪恶的秘密和其中昭然若示的、错了位的情感令他煎熬不已,寤寐难眠。每一个雨夜他都在睡前虔诚地祈祷,而那些光怪陆离又声色俱全的梦境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他。

迦尔纳似乎对自己在别人的梦境中成为了俄狄尼索斯的宾客浑然不觉,像往常一样用刮刀快速地铺色。 今天他也端坐在那幅阿周那第一次来画室时他就在动笔的,高高的画板面前。 迦尔纳少有地露出困扰表情的时候,几乎都是在他坐在它前面。 阿周那翻了不少书,才确认那幅完成度低到只有草稿的画作主题大概是大卫王的故事。

“迦尔纳,别忘了下午去拿定做的画板,上次你在你的‘歌利亚’面前坐了一天,画廊老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你的人,对我讲了一小时你的不好。”阿周那一边稀释着颜料一边提醒他。他已经完全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迦尔纳直呼其名的。 “阿周那也知道这个故事吗?”迦尔纳抬起头,似乎是作画不顺利,他索性放下刮刀和画刷。 “唔……那当然了。”那些难啃的典籍真是没有白翻,阿周那的语调带着些许得意,“当时还是个牧羊人的大卫用一块石头杀死了敌军中的巨人,他比他所有的兄弟都英勇,信仰也最虔诚。” “是的,是这样。”迦尔纳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要低沉,每当他坐在这幅画前静静地思索时,阿周那总觉得离他太远了,无论如何伸手都触及不到他所身处的肃穆之中。 “阿周那,我觉得……”迦尔纳仰起头,这个普通的建筑并没有天窗那样的东西,他的视线只是散漫地洒向虚空,“歌利亚的死因,除了信仰所致,大概还有别的什么。” “那是什么呢?”阿周那停下手上的工作,他隐隐感觉迦尔纳在说什么很重要但自己一时不能理解的事情,下意识地凝神静听。 “我也说不好,也许只是,燃尽了吧。”他回过头,冲阿周那微笑道,“所以,阿周那,一定要认真学习绘画啊。” “突……突然之间说什么!不用你说我也会比任何人都努力的!”阿周那不知道为什么迦尔纳突然把话题转向自己,只是两人明明都对这段学习经历八成只会成为阿周那人生中的一段插曲这件事心知肚明,迦尔纳却还是不遗余力地教导他。 阿周那想起第一次与迦尔纳见面时,马嘶说迦尔纳从不收徒。 这个人,执笔究竟是为了追寻什么呢?

迦尔纳却在此时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将他也拉起来。 “阿周那,走吧。”说着便往画室外走。 “干什么?”阿周那深谙对方的心血来潮,不为所动。 “去看歌剧,今天不画了。” “慢着,先去客厅把外套拿上。” 谁说他只能是迦尔纳的学徒呢?

完全入冬的时候,阿周那作画的完成度已经提升了不少,对象也从静物变为风景与人像。他的基础本就不差,在迦尔纳身边往往只需寥寥几句提点便可理解其意,自我突破。父母一方面对寄去的画作表示满意,一方面加大了将阿周那引荐给其他贵族的频率。 阿周那原本对这些事并不反感,如今却觉得这些事分散了他的精力。 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但这个冬夜他和迦尔纳都很开心。 下午迦尔纳完成了一笔历时一个多月的订单,这次的买家难得对迦尔纳表示满意,没有过多刁难。迦尔纳煮了鱼汤,嘱咐阿周那在家留意着火,前去取之前在酒馆预定的用来过冬的腌渍肉制品。 他还计划着要带些菜肴回去,用以庆祝,阿周那也会高兴的。

酒馆里的热度似乎从不因不佳的天气而降低,穿着低胸长裙的姑娘穿行在各色酒徒之间,躲过一只只揩油的手。这里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如何周旋其间也是一门生活的艺术。 “喂!迦尔纳!”一个粗犷男性的声音精准地喊出站在柜台前等候老板娘的迦尔纳的名字,迦尔纳却对这个声音不甚熟悉。 “怎么,您贵人多忘事,把我们这些小民忘了吗?”一张因纵欲而变形松弛、过早显出老态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迦尔纳想起来,这张脸的主人曾做过他的模特。 迦尔纳喊出他的名字,权当回应,对方却一把搂了过来,脸上带着虚伪的讪笑。“怎么,最近不请我们当模特了吗?” 他的几个熟人也围了过来,继续吹嘘着往事。迦尔纳想到家中的汤锅和汤锅边的阿周那,只想尽早离开,敏锐的耳朵却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说那位女士怎么了?”迦尔纳开口。 “哦?你说那婊子啊,”说话的无赖没理会迦尔纳的神情,“我不是说了嘛,被我骗得分文不剩,最后跳河了呗,要我说,这蠢娘们就是活该……”

门外的巡警看到开门的人是阿周那时有些惊讶。 “孩子,这里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大人了吗?”他低头问道。 “没有了,先生,这里只有我,迦尔纳先生的学徒。请问迦尔纳先生他……?”

阿周那坐在马车上时,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央求父亲帮忙。 被记录在纸面上的经过是,迦尔纳出言挑衅死者,而身为剑客的死者毫不犹豫地提出决斗。这场决斗的结果就是,迦尔纳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暂时拘留。巡警们赶到现场时,他只是冷静地站在原地,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 有关于决斗这一行径是否合法,不止民间,就连当地法官似乎也说不清。 阿周那起初认为,迦尔纳毫无疑问做了一件人们都认可的正确之事,只要执法者们查明事情的真相,迦尔纳就一定会被放出来。 他去探望监狱里的迦尔纳时,也是这么和迦尔纳说的。而迦尔纳只是隔着铁栅栏,用安慰的眼神抚摸着他的头,他眼下的薄红失却了些色彩,而双眼中的东西教阿周那不忍去探寻。 “阿周那,我杀了人,无论怎样的结局,我都会接受。”他的话语同往日一般冷静平和,仿佛在说这里更适合用红色这样的事情。 “你别傻了!我会救你出去的!父亲也会的!”阿周那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不喜欢迦尔纳这样说,也不喜欢迦尔纳这种说话方式,然而看着对方凹陷的面颊,他的声音又落了回去。 “总之,你别乱想,我去找罗摩老师他们帮忙,总会有办法的。”阿周那没等迦尔纳回答便离开了。

“迦尔纳会被处死,这和那些败坏风俗的事可不是一回事儿。” “什么,父亲大人……” “你也不许再去探望他了。该和那种人尽早断绝关系!”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将阿周那钉死在密不透风的规矩之中,他甚至插不上一句话。回到房间,花了很长时间才稍微将意识从混乱之中拉起来。 要救迦尔纳。 这是最大的声音,父母的命令缠绕在周围,再然后是阿周那对自己立场的考虑。 自己是,迦尔纳的学徒,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指责。 这样想着的阿周那,人生中第一次,趁着夜色翻越护栏,躲避过守夜的园丁的视线,独自奔跑在缺乏照明的小路上。 必须要去见迦尔纳,不管是为了确定什么。现在就去。 他甚至在一路上想着,设法将迦尔纳秘密地带出来,安置在老家的树屋里。没人能发现,就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

今夜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骚动。 一种奇异的噪音。仿佛这个城市所有的妓女、掮客和无赖都同时钻了出来。他们用节律、音色俱不相同的的声音,共同呢喃着一个名字。 “难敌。” 他不远万里,公然无视宵禁,赶夜路而来,目的是自己牢狱之中的朋友。

一个狱卒都没有。这座监狱静悄悄的,奇怪地是照明的灯却点燃着。阿周那本来做好了骑士小说中那般英勇冒险的心理准备,却扑了个空。 没办法,他继续朝着迦尔纳的方向进发。该不会是有什么人要提前动用私刑吧,迦尔纳,不要出事啊。一路的胡思乱想被谈话声所打断。 南方人。南方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周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安置在黑暗的庇佑之下,慢慢蹲下,探出头。 是南方人,他们的衣着风格印证了阿周那的猜想。这群人中还有不少身着甲胄,看做工却不像是官家的。 阿周那忍不住凑近了,这些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的朋友,你实在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这话怎么说!迦尔纳,你难道觉得我难敌是那种会坐视自己的朋友被处死而无动于衷的人吗?” “怎么会。”迦尔纳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只是我还有一些想不透的事情,在那之前……” “迦尔纳!”阿周那再也忍不住,从阴影中站起来。 难敌的手下们有几分骚动,在那个名为难敌的男人无声的注视下,他们为阿周那让开了一条路。 迦尔纳就站在这条路的尽头。

他脸上挂着的那副可恨的、令人心悸的神情还是没变,阿周那由远及近地注视着他,在人群的视线中,在监狱的壁灯昏黄的光线里。

“阿周那。”迦尔纳先行叫了他的名字。他的手脚上有镣铐的痕迹,如今那里空无一物,迦尔纳又是一个自由人了。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份自由是有代价的。离开监狱,迦尔纳不可能再公然出现在附近,说不定,他此生将再无机会踏足自己的小画室了。 况且迦尔纳看起来对离开与否并不在意。

但是阿周那在意。 “你离开后别忘了写信,好让我知道你的新地址,对了,顺便记得伪装一下你的名字。”阿周那尽量轻描淡写,他没去看他。 “那幅画,阿周那,如果我没机会去完成它,我希望你能替我将它完成。拜托了,我最好的、最努力的学生。”他抓住阿周那的双肩,被夜风浸凉的皮肤因这热度吓了一跳。迦尔纳的眼睛看起来太过轻盈,仿佛已然知晓什么未揭的命运。 “别这么说!你想画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吧!”阿周那的声音带着焦躁,或许还有愤怒。 迦尔纳笑了,阿周那宁愿他别这样笑。 在这样的笑容面前,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无力空留心中。 迦尔纳慢慢靠近他,如同在梦里无数次发生过的场景那样。阿周那下意识闭上双眼。 落入一个温暖的拥抱之中,阿周那闻到颜料刺鼻的味道、监狱特有的轻微的霉味和少许铁的味道。 迦尔纳拍拍他的背,当作是对他的鼓励和道别。 “拜托了,阿周那。”

阿周那没等到迦尔纳的信,反而等到了他死于械斗中保护孩童的讯息。 也许那个男人早在那个夜晚,不,比那之前的更早的时候,在他将目光掷向虚空的那个上午,就对一切有了预感。 他拿出钥匙,打开画室的门。径直朝那高大的画板走去,然后一把揭下覆盖在画上的白布。 是《大卫与歌利亚》。只不过迦尔纳将被大卫提在手中的、悬空的巨人的头,画成了自画像。 阿周那后退一步,长久地端详着那颗头。 他知道,迦尔纳为人真诚善良、总是有着不合时宜的勇气,平等地尊重所有人。而这些与他的才华加诸在一起,成为了人们误解他、恨他的理由。

他没办法完成它。 迦尔纳,你所托非人了。阿周那在心里叹息道。 他将永远也等不到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动笔的那一天。

Fin

现Pa 文前废话:虽然灵感来源是打雷姐的歌,但这篇文章与《苦月亮》并无关系 分级:R-15,直接的暴力描写请注意,部分参考了彼得•梅尔相关著作
正文: 女歌手空灵飘渺的低吟被碾碎在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中。 迦尔纳对周围的路况其实不甚熟悉,阿周那也是。

第一次坐迦尔纳的车时,他就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那是一辆黑色X3 28i,无论开到哪都不会显得突兀,符合迦尔纳务实的作风,只除了一点。从车载音响中传来的音乐,无论如何都不符合迦尔纳给人留下的印象。 “不喜欢么?”迦尔纳说着,将手伸向音响。 “没有。你开车就好。”阿周那制止了他。 女歌手低沉婉转的歌声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中如同缓缓渗透的毒药,在他的想象中,迦尔纳的品味应该更现代、或者更粗糙一点。

如今他们正在这歌声的包围中,沿着D96号公路疾驰。 所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再是那辆X3 28i,而是一辆租来的蓝色964 targa。只可惜,他们大抵没机会将它还回去了;地点也不再是德里,而是异国南部宽阔而人烟稀少的公路。

迦尔纳猛打方向盘,轮胎发出凄厉的抗议,地平线上出现了截堵者,意料之中,他紧急驶入另一条相对狭窄的支路。 “哪一边?”迦尔纳紧抓方向盘,目视前方,大声喊道。这样的速度下,如果不用最大声吼出来他们是听不到彼此的。 “南边!”阿周那简短有力地回道,他从座位下摸出备用的子弹,全神贯注于后方追击者们的身影。 “不,我是问你哪边的人——”迦尔纳的尾音被风压所吞噬,听到这句话,阿周那不由得笑了。 “有什么关系?”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一颗榴弹在他们右后方不远处爆炸,强烈的音浪震得他们双耳嗡嗡作响。 见鬼的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那歌声竟然还能被迦尔纳的听觉捕捉到。 子弹头可能没办法开到这个速度,他想着。

从与迦尔纳陷入这种关系的第一天起,阿周那就处在对此刻的担心之中。 “我不会说多余的话的,帕斯,你永远可以相信我。”亲切地称呼着他的小名,奎师那笑了,“但我有个忙,现在的你一定能帮得上。” 客厅的灯为什么这样暗淡呢?阿周那忍不住想。

“我以为你从不抽烟。”迦尔纳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吧。”阿周那半倚在床头。暮色透过落地窗倾洒在迦尔纳半裸的身体上,为他苍白的躯体染上几分模糊的温度。阿周那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望着天花板的一角。 “迦尔纳,带我走吧。”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道,几粒烟灰静静地飘落到地板上。

计划进行得出奇顺利,这样下去,他们就可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难敌最信任的副手了。 如果迦尔纳问起,他可以把自己的心烦意乱归结于对人生最大的离经叛道的紧张,但是迦尔纳什么都没问。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机场阿周那最终拔枪射杀了接应自己的人。

飞机上,对于机场不该出现的混乱,他什么都没解释。 伪装成他们的行程泄露,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不失为一个万全的办法,但阿周那不想那样做,况且,也实在没有必要了。 从动手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而对迦尔纳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又或者,早在他不知晓的某一刻,这个男人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阿周那又觉得确实应该找个时间将这一切解释清楚了。

普罗旺斯的阳光和其近海的湿润气候令人倍感亲切。 他们从尼斯机场出来,又坐了几小时火车,几小时长途汽车,最终辗转来到这个普罗旺斯西南边陲的小镇。 迦尔纳用混着英语发音的法语将目的地报给出租车司机。

司机看起来是个本地人,被脂肪层层包裹起来的颧骨上有被晒伤的红色痕迹,她在发现坐在前排的迦尔纳只会说英语(事实上还有印地语)后便失去了和他交谈的兴趣。 法国梧桐高大的阴影沉默地掠过他们,缓解了炎热天气带来的不适。迦尔纳莫名想到那个关于拿破仑和法国梧桐的说法,顺着窗外望去,小镇还是一派完全脱离现代消费主义的朴素面貌,咖啡厅支在街边的阳伞下坐着三两撮人,一条狗在影子里打盹。 他们很快掠过了狗和咖啡馆,但迦尔纳视线却没有收回,而是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 出租车驶入分岔的土路,周围的景色渐渐被大片大片的葡萄树所填涂。饱满的色彩与开阔的视野令两人内心不由得轻松了些许。

“喔,这可真是——”站在那栋房子前,自小被培养的礼仪不允许阿周那说完这句话。 “糟糕。”迦尔纳体贴地替他补完了未能说出口的感想。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这栋房子,仅从正面看起来,就能证明自己的资历之老。 她可能有着辉煌的过去,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她看起来——一言以蔽之,糟透了。杂草从他们立足之地一路蔓延到视野之外,木制的门槛在过度的风吹日晒下褪色成一种死气沉沉的灰,不知何时被漆上去的蓝色墙面像发酵失败的面团一样,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皲裂。 自不用说,想必他们一打开门,住在这里的老用户——灰尘们,就会扑面而来给他们一个热情的拥抱。 但现在,她是他们唯一的容身之处。 鼓起勇气,迦尔纳慢慢打开门。 “至少采光不错。”他说。 阿周那未置可否,静静地审视这栋房子。 内部比他们想象的要干净,可能姑且还是有人定期在做家政。这所房子的装潢和他们有些格格不入,阿周那突然有种老派贵族的幽灵会在没人时跑出来喝茶的想象。 他们把行李留在玄关,把每个屋子的窗户次第打开,百叶窗的呻吟带来了新鲜的空气和清晰的鸟鸣。 “阿周那。”迦尔纳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动静。 “怎么了?”该不会真是幽灵什么的吧。 “来这里。”迦尔纳简短地回道。 阿周那循着声音走进他所在的房间时,迦尔纳的一半身体已经没入到地表之下。 “这是……” “我本来以为会是酒窖之类的,现在看来不是。” 那是一个对于房屋自身而言过于宽阔的地下室,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这个二层住宅的负一层。 迦尔纳摸索着打开了壁灯。 地面上散落着画具和书籍,无论什么,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干涸在画板上的颜料和挥发了大半的松节油共同解释了这个房间弥漫着的奇特味道。 在令人寸步难行的杂物之中,几副画架如同梅杰德神般,身披白布沉默地矗立着。 阿周那走近其中最高的一副,一把扯下白布。 一副几乎完成的画作出现在两人面前。画面中,一名男子面色焦急地将手伸向被从地底抽出来的藤曼卷走的女子,女子也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将手伸向男子。两人的手将合未合,构成了画面的中心,一把里拉被丢弃在男子脚下。 “是俄尔甫斯?”迦尔纳眯起眼睛,不确定地说。 阿周那注视着女子手中的石榴,回答道:“是太阳神的儿子,俄尔甫斯,和他的妻子欧律狄刻。” 迦尔纳看着他,却没说什么。 “这里曾经住着怎样的人呢?”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描绘着一个典型的悲剧故事。 “不清楚,罗摩说这栋房子在他手上已经空置许久了。”

没有太多时间逗留在地下画室,他们希望在日落之前能将房子内部收拾成可以住的程度。 电力是正常供应的,互联网的痕迹却奇怪地无处可寻。 即便如此,还是出于职业病检查了各个角落有没有多余的电子装置。 灰尘暂且先放过,现在最需要的,是让这栋沉寂已久的住宅运转起来。

阿周那灰头土脸地倒在刚铺上床单的床上,他的胃提醒他已经有超过8个小时未进食了,不过他实在缺乏走进厨房的力气了。况且,他能希望从那不知多久没开过的冰箱中得到什么呢? 天空早已沉淀为普蓝色,贯通房间的风带着晚间特有的清凉和葡萄的香气,他估摸着大概有7点了。 从站在这栋房子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一袋密封包装的火腿被扔到他旁边。 “今天先用这个应付一下吧,我猜你也没力气出去吃了。”随着火腿出现的迦尔纳右脸沾了一大块灰,白发末梢被汗水打成一绺绺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筋疲力尽的小狗。 要是平时,阿周那大概会就对方的礼仪问题斥责他,但今天不同。除了遍布四肢百骸的疲倦之外,一股难言的柔情覆盖了他的心。 “你可以歇歇了,剩下的我们明天再处理也不迟。”他拍拍床,示意对方坐过来。 “供水系统好像有点问题。”迦尔纳依意在他身边躺下。 阿周那点点头,正等着对方的下文,扭头却发现他早已入眠,在惊叹对方入睡速度的同时,也被困顿所俘获。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意识渐渐清明,天光已大亮,阿周那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沉、起得这么晚了。与童年相似的、只属于乡间的寂静又一次包围了他。他本想冲个澡,却又想起昨晚迦尔纳说的话,只能强忍洁癖,换了身干净衣物。但愿本地有不歧视印度人的公共澡堂,他发自内心感叹道。 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人份的早餐,煎火腿、简单调味的沙拉和咖啡,一看就是迦尔纳的手笔。 流理台上还放着几个昨天没有纸袋和大桶瓶装水,只是迦尔纳本人不在这里。 心头掠过几个可能性,阿周那快速走过玄关,打开大门。 迦尔纳正半跪在低矮的水表箱前,一手抬着箱盖,一手拿着一只螺丝起子缓慢旋转,嘴里还叼着一只小型的手电筒。 上午的气温已经很难耐了,所以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背心,良好的视力让阿周那没有错过汗水从他苍白精瘦而又遍布疤痕的躯体上划过的光景。 察觉到他的脚步声,迦尔纳把视线转向他。“厨房里有早餐。”嘴里的手电筒让他的发音有些模糊。 阿周那将不知不觉抱在胸前的双臂放下。“你忙完了就来一下客厅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迦尔纳无言地望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餐了。 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连带他们行李箱中的爱枪都是,分门别类地安静躺着。可这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同样,他们在德里血腥的过去也是。

迦尔纳进门前先好歹地用水管冲了冲身体,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过邋遢。氯的气味,但是可以忍受。 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不久之后又将成为一项工作。但是也不好意思让对方等太久,迦尔纳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潮湿的步伐进入客厅。 阿周那已经端坐在单人沙发的一侧,见他到来,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又马上平复,无言地冲正对面的沙发扬了扬下巴。

“你知道的吧,大概一开始就?”阿周那的声音低沉到自己都感到陌生。 “嗯。”迦尔纳干脆地承认了。 “……你就不怕我没开那一枪吗?”逼着自己开口。 “你想听什么答案呢?”迦尔纳反倒笑了笑,“我有脱身的自信?还是觉得无论结局怎样都心甘情愿?” “……” “事实就是,”迦尔纳将头向后仰去,“其实我当时什么都没想。” “什么?”空气打开了一个裂缝,让人有了呼吸的余地。 “只是想着能走到哪一步,阿周那,我也是人之子,不会事事都完全依从理性的指挥。” 说着这样的话,迦尔纳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 这个男人恐怕在死亡前的一秒都会是这样吧,阿周那忍不住这样想。 “那么……现在呢?”要陪我演这出戏直到一起迎来彼此的落幕,在末路狂奔直到过去再也追不上我们的步伐?听起来简直像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一样。阿周那站了起来,这段距离相对于言语的重要性来讲太远了,所以他跨过了它。 “我真的很高兴……你开出的那一枪,我希望你留了活口……”他的发音被阿周那吞了下去,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了,一个沉重而又应当沉重的吻足矣。 在它发展成什么前奏之前,阿周那轻轻推了推迦尔纳。 “换身衣服,我们去吃一顿正经的午餐。”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出于想融入当地生活的心情,两人决定就在当地一家装潢比较温馨的家庭餐馆解决午餐。 女侍应生是个身材高大、有着拳曲金发的年轻女孩,餐厅的冷气供应很充足,可她还是汗流不止。 “欢迎欢迎——随便坐随便坐,两位……”女侍应生的目光快速在他们身上梭巡,不常见的亚洲面孔看来只是原因之一。 “我们是兄弟。”阿周那一开口就后悔了,这实在是不必要的辩白,即使这是事实。 “……呣”果然,女孩的目光立刻带上一种心领神会,“没关系,我们这里不是兄弟也欢迎!”她冲两人挤挤眼睛,将用手写纸订成的菜单放下,仿佛脚下踩着轮滑鞋般飘然而去。 “阿周那,你其实没必要……” “别说了,我已经在反省了。”阿周那将脸埋进手中。 新鲜的烤鲑鱼、用家传酱料腌制而成的羊排和用当地鲜蔬作为原料的奶油浓汤令两人有了面对下午的工作的精力。 迦尔纳提及,和住宅一起被交付到他手上的还有几英亩农用地,而阿周那再次确认了,这里八成原本是罗摩计划用来和妻子养老的地方之一。 明明需要做的工作堆积如山,但心情却无比轻松。迦尔纳在另一条街租了一辆黑色的别克以方便出入,他在五金店有不少东西需要采购,而阿周那留下来和顽固、老旧而一身毛病的百叶窗们做斗争。

解决了供水问题,确保了家具们的健康状态,工作告一段落,两人终于有空收拾一下堆放在玄关的行李了。 咕噜咕噜地推进卧室,不出所料地从中翻出一些本地居民大概一生都没必要去碰的热兵器。 “那把格洛克,之前没见你用过。” “啊……这个之前是迦摩的,但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便不再用它了。”迦尔纳颠了颠手中的枪,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怀念的表情。即使被施以不常见的颜色,合金还是保持着凌厉的锋度和光芒。 “迦摩?” “嗯。”迦尔纳垂首欣赏着手中被精心缔造出来的工业艺术品,没有察觉到阿周那语气微妙的变化。 “想不到你这样的男人竟然还和‘爱神’打过交道。” “‘爱神’么……”迦尔纳闻言,歪了歪头,“以前好像有听过这个说法。”他的视线移到阿周那身上。 “阿周那,你现在的表情,很少见。” “不喜欢么?”阿周那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笑意。 “没有。”迦尔纳将格洛克放下,顺势揽过对方。这张床相比昨夜多了一些杂物,也多了一些生气。 嘴唇从略带急切的吮吻中抽离,骑在迦尔纳身上,阿周那的嘴角一边吊起,双眼微眯。 “感到高兴吧,你不用和我任何一个兄弟决斗就得到了我。” “那我确实是一个幸运之人呢。”

作为对方的某种不可替代的重要的人,直白来讲就是结婚对象醒来的早晨,终于有种和这房子给人带来的既视感同步的气氛。昨晚的性爱也是,安定的氛围给人格外的新鲜感。迦尔纳握着平底锅的手柄时,愣愣地想道,也许我手上的枪茧有一天也会被磨平吧。 煎蛋一不小心过了火,迦尔纳在尝它是否还能吃时,发现忘了放盐。

水池被清理干净了,梧桐树上喷了防虫的农药,房子连同栅栏被粉刷一新,用的还是不同的颜色,阿周那和看守土地的农民交涉许久,试图解开酒厂和发行商之间的秘密。 直到一梭子子弹令他们翻出车座下的备用枪支。

蛛丝般的歌声还在继续。 在突如其来的漂移之中换弹可不容易,除非是像阿周那这样的老手。 几个吐息之间,他们已经甩了追击者十余个车身。阿周那得以喘口气,清点剩余弹药。 迦尔纳小幅度活动着有些痉挛的手指,奔跑中的猎豹般的神情仍未从他脸上消失。 “怎么样?”他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前路和后视镜。 “问题不大。”枪管烫得吓人,阿周那却不由得为他们刚漆好不久的、蓝白相间的篱笆感到遗憾。不,认真的,这种风险怎么可能会没有嘛,倒不如说心里一直在为这种突发事件做准备。从开那一枪之前,这一切都被放在天平上衡量过了,而他未曾有过一丝后悔。

说起来,为什么是普罗旺斯呢?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他似乎从没想过问对方这个问题。 面对他随意的提问,迦尔纳却难得有些踌躇。他面容白皙,所以害羞可以轻易在他身上被寻到。 “没什么。只是在想着,跟你一起度假会去哪的备选地点而已。” 那么说来,这确实是一场蜜月之旅了。不绝于耳的枪声中,阿周那想。 Fin.

对于缺乏生活常识的人而言这篇文写得太痛苦了

【迦周】探索自然 预警:没有任何色情成分的G 仍请慎阅,请确定自己对猎奇的接受程度

阿周那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支纹路素雅的花瓶,插在其中的花束隔三岔五便被房间的主人更换,为这间统一配置的宿舍平添了一份风雅。

因为特里姆玛乌在失控的情况下入侵了新迦勒底系统,一些从者的灵基发生异常,即使埃尔梅罗兄妹任劳任怨地力挽狂澜,后续处理仍然让藤丸等人焦头烂额。具体表现为,这些不幸的从者躯壳暂时变成了动物,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着心智,可以通过被紫苑戏称为队内语音的渠道与御主、其他从者进行交流,仍旧造成了区域性的混乱。 迦尔纳第一时间赶去确认他的朋友们的状况。 吉娜可没有变身成大象,反倒是马嘶变成了一只气急败坏的橘红色大猫(感谢他额头上的摩尼宝珠,让迦尔纳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在他想接近对方时,被狠狠地赏了两爪子。 迦尔纳没办法,只能放任变成猫的友人和其他由从者变成的猫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也许就规模而言也算不上大打出手了。

迦尔纳没能找到阿周那。 房间里,地下图书馆,管制室,天台,迦尔纳自己的房间里,都没有。

“也许是变成了水熊虫?”童谣说。她怀中抱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罐子,一只螳螂在里面转着眼睛。 “水熊虫?”迦尔纳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让身为古代印度人的他颇为陌生的词。 “一种很小很小,小到用我们的眼睛是观看不到的的生物。”童谣信手翻开随身携带的绘本,被掀开来展示给迦尔纳看的那一面画着一个即使用童话风加以美化,也仍然以普通人类的审美谈不上可爱的生物。 “唔……虽然这样也挺有趣,但是如果看不到阿周那,那就是麻烦大过有趣了。”他这样评价道。 就在这时,迦尔纳闻到一股花香。 不是从花瓶的方向传来,而是从地面上。 以往被阿周那精心照料的花朵们如今正无助地横陈在地面上,虽处境凄惨,仍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冷冷的幽香。 “阿周那,不会有什么事吧。”看到此情此景,童谣不由得担忧起来。 迦尔纳却像是陷入思考一般,沉默着。 半响,他说道:“阿周那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陷入危险的,放心吧。” 女孩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帮他把花朵收拾起来吧。” “我来就好。”迦尔纳露出一个微笑,“童谣小姐不需要干这样的事。”说着便开始拾起地上的花朵。 “那,我去照顾小杰克啦!”童谣指指罐中的螳螂,在迦尔纳挥手之后走出房间。 白色的月季,紫色的唐菖蒲,还有迦尔纳叫不出名字来的、开得细小的兰花。迦尔纳将它们次第拾起,却没重新插入花瓶。

“你在的吧,阿周那。”虽然没有亲眼确定,迦尔纳却笃定地开口。在这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 没有任何回应。 迦尔纳没有犹豫,干脆地走向床头柜,捏住花瓶的瓶颈,将花瓶上下倒置。 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说,什么都没落下来。 花瓶朝里望去,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但是颠在手中就能了然,事实并非如此。

迦尔纳略作思考,权衡了一下可能招致的后果,将小股魔力汇聚在掌心,形成一个小范围的魔力放出•炎,并将温度控制在恰到好处不会伤人的地步。将掌心贴在花瓶的外部,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迦尔纳避开了大部分突然从瓶口喷出的墨色液体,与之并来到的还有炸开在他脑海中的、属于阿周那的气愤的大吼:“你这家伙,是想杀死我吗!” 手疾眼快地一把捉住从瓶口倏然出现的小型黑色生物,即使如此仍旧为滑腻湿润的触感而感到少许震惊。 “我没有一刻不想杀死你。”在消化震惊以及双手控制住不断挣扎的弟弟的余裕中,迦尔纳答道。 “谁问你这个了!”从阿周那的气势听来,他比刚才更愤怒了,“放开我,你这个卑鄙的混蛋!” “太好了,阿周那。”迦尔纳开心地说。 “什么?”阿周那在脑海中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周那既没有变成水熊虫那样找起来很不方便的生物,也没变成巨蟒那样难以安置的巨型猛兽。” 水熊虫?阿周那重复了一遍。 “嗯。”迦尔纳把不知不觉放弃了挣扎的弟弟举到眼前,仔细观察起来。

阿周那目前的样子,与葛饰应为的父亲在物种上比较接近,换句话说,就是章鱼。他体长约两尺,可能是刚将墨汁用来攻击迦尔纳,体表的黑色透明度较高,边缘更是泛白。由于表皮分泌着黏液,显得光滑而润泽。 “别……别盯着这样的我看啊……”那目光比以往要讨厌一千倍。阿周那又开始小幅度地挣扎,试图从哥哥的手掌缝隙间溜走。 “阿周那。”迦尔纳开口,声音听起来是极为不详地庄重。 “我不想听。” “在与童谣的对话中,我明白了一个事情。” “……?” “作为出身于古印度的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对于现在来讲是有限的。即使圣杯将一些常识灌输给我们,其覆盖程度却是远远不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周那,拜托了,让我研究作为章鱼的你吧。”迦尔纳的双眼闪闪发光。毫无疑问,那是名为求知欲的圣火在燃烧。 “没门。”

“唔唔……” “原来如此,有这么多吸盘的话,像人类那样行走也不是不可能。”迦尔纳一边观察,一边喃喃自语道。他的双手此刻分别固定住阿周那一条触手的两端,将其侧翻过来,以便观察。“够了吧……”实在是太怪异了,自己的三个心脏因为不安和耻辱剧烈地跳动着,他还从没有过这么多心脏,而且敏感的触手被这样温柔地触碰着,也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体验。 “还没有,可以再稍微忍耐一下吗?”这样说着,迦尔纳又去摆弄其他的触手。 “有什么可看的,反正都一样啦——咿?!”迦尔纳的指肚触碰到一条稍微有些不同的触手,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个事实。迦尔纳顺藤摸瓜地摸下去,边缘还有一些别的触手没有的精细结构。 “这个,有些奇怪呢……阿周那,你在听吗?”没有回应,阿周那单方面拒绝了对话,他的躯体发着抖,下意识地想要钻进什么黑暗潮湿的窄缝中,却显得有些无力。 “是缺水了吗?”想起章鱼虽然能在陆地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但仍旧是水生动物,迦尔纳立刻抱着阿周那走向盥洗室,他跪在浴缸前,将花洒调至冷水。 水只是稍微积蓄了一些,阿周那就马上从迦尔纳手中逃也似地扎入水中。 “需要我帮你去厨房拿盐吗?”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还会回复自己,迦尔纳还是问道。 “我的房间里……有旅行时带回来做纪念的岩盐。”阿周那尽量使自己脑海中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 “那真是太好了。在哪里?” 在迦尔纳去找盐的时候,阿周那暗自希望交接腕的事能就此被一笔带过。

“别再碰我了!”真是的,为什么自己会以这个形态被迦尔纳笼在手中把玩。不,说把玩无疑是亵渎了迦尔纳的探求精神。正是这一点让人尤为火大。 奇怪的电流不断刺激陌生的神经,迦尔纳只是无意识地随心所欲摸索着自己感兴趣的未知部位,对阿周那而言却是无法开口地受着羞辱。 “阿周那不想知道吗,自己现在的身体机能?” “反正不久之后都会变回去吧。” “也是。”迦尔纳颔首,“所以这种仅限一次的接触自然的机会更不能浪费了。” 如果不是相关的语言储备实在匮乏,如果不是身体已经在瞒着迦尔纳的情况下接近极限,阿周那定会将迦尔纳骂个狗血喷头。 “呼呜……”虽然在尽全力忍耐了,也在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试图从对方手中逃跑了,但也许是和这具陌生的躯体太不合拍,阿周那最想避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交接腕在硬度不算明显的情况下,吐出小股透明的液体,体表的黏液不由自主地分泌了更多,颜色也更加具有透明感。 “这是……”迦尔纳捧着那条触手,脸上写着好奇。 “……墨汁罢了,刚才喷过你,所以色素不够了。” “原来如此。”迦尔纳接受了这个说法。 才怪,墨汁是不能在短时间喷发多次的,好在对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一点了。 迦尔纳将目光聚集到他的脸上。“我还是头一次发现,章鱼有这么丰富的面部表情。” “跟你在一起,恒河女神都会怒发冲冠的。” “是吗?” 稍微对类似鸟喙的吻部施加外力,待其张开便能观察到形状奇特的齿舌。 “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迦尔纳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然而阿周那此刻只想和他同归于尽。 “要是你打着什么向我喂食,以观察章鱼的进食的想法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这样啊。”迦尔纳显得有些失望,“那至少让我摸摸你的齿列吧?”说着将食指伸进了口器。 “你这肆意妄为的家伙!”不是自己的口腔,所以触感十分奇怪,曾经是牙齿的地方被密度硬度形状都不同的结构占据着,因为生物之间的温差,那手指烫得惊人。 就在迦尔纳想进一步向内探索的时候,仿佛停电后来电时的感觉,阿周那的灵基模式正在急速回归到熟悉的情况,“砰——”地一声,取代了可以抱在手中的章鱼,赤身裸体的阿周那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种时候应该说,欢迎回来,对吧。”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迦尔纳仍然发自内心地为阿周那恢复正常感到高兴。 “从我房间出去!”

迦尔纳再次拜访阿周那时,发现床头柜上的花瓶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盆泥土栽培的绿色植株。 “是因为一旦看到,还会有钻进去的冲动吧。”这样想着的迦尔纳,体贴地没有说出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