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一只野兽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半年来我和活人相处的时间比以前多上许多,除了被迫和舍友日夜相处,也是我自己决定从网络世界逐步走进现实世界。理想非常好,虽然我上路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其中的种种艰难险阻九九八十一难,但是没有想到真的到实践之时,痛苦和折磨还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亦舒有一篇随笔,叫做须知小说不是真的,里面说我们写作的人常常有一个坏习惯,就是认为现实也应当和我们笔下的故事里逻辑相当,若否,就迁怒现实中违背我们心意的人。我后来想这句话,很可以理解,在幻想的世界里我可以用我的秩序去框定所有人,这很像做梦,我是我世界的神明,一切都那么圆融、自洽、清晰,我知道一切,我理解一切,这种确定的感觉长久地安抚着我不安而躁动的心。但处子总会在春梦的最后一刻醒来,因为伊的大脑模拟不出没有体验过的事情,而写作的人走进生活,就是不停地重复醒来的那一刻。春梦被打断本来已经非常痛苦,又不幸我有很大起床气,这半年来我最多的心情就是伤心、难过、想死、想死、想死。

我有另外一个非常坏的习惯,仍然和写作有关,就是我太习惯把一切情绪都用语言固定下来。——杜甫早他妈说过人生忧患识字始,我认识中文太早了,因为中文遭受的苦难也太多了,这狗东西偃苗助长了我人生中很多可能性,只留下给我一地不能收获的鸡毛。

语言就是我的BGM,谁在我的BGM里也不能打败我,但是在语言之外,还有太多不能被固定的东西,咱们布袋戏群里总说,心是自由的,我从未有像这半年一样无奈地理解这句话。我的心是自由的,它是一只脾气很坏的野兽,只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一旦闻到不喜欢的食物的味道,就会很剧烈地吵闹起来,有时候会把我自己都吓一大跳(而且对不起,相信大家也经常被我吓到),因为大多数时候连我也不知道它的喜恶。这些日子里,我问自己最多的话就是,你到底怎么了,我回答自己最多的话就是,我不知道。野兽不通人性,也不能被教育,但它就是知道自己应该对哪些东西呲牙,又对哪些东西翻肚皮。如果我能和它沟通,也许我就能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心是一块语言未曾涉足之地。

和这只敏锐的小野兽相比,我的大脑只是一个笨拙的人工智能。从小到大我都对自己的喜好很迟钝,一直到去年秋天,我才敢确定一件事:我好像真的不喜欢吃酸的东西。实际上,这二十三年以来我每一次吃到酸的东西,心里都有一种我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后来我发现好像,可能,是抗拒。这种笨拙让我面对我的很多情绪时常常只能束手无策,因为真实的世界是那么复杂,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的心产生了那样剧烈的感受,又为什么有时候做一些事它喜欢,有时候它又那么的不喜欢。养动物的朋友肯定十分明白,因为动物不会说话,看到它不舒服,人只能干着急,宝宝,是不喜欢吃这个口味的粮食吗?是窗户开太大了吗?是新窝不合适吗?是找不到玩具了吗?是你觉得寂寞了吗?还是你生病了,你身体里发生了一些错乱,而你不能让它回到正确的位置上去……

非常痛苦,朋友们,非常痛苦,我已经考虑以后绝不养狗,当然更不养小孩,因为我连自己都养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