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再来

台风过后,深市下了一周的雨,像一声很长的余音,绕梁不绝。今早我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看窗外,景物呈现一种信号失真的质地,伸手去探,才发觉原来白色如丝的是细雨,不是我精神已经错乱到这种地步。七月时在渝市,和朋友同住,有几次走在路上,看见地砖如流沙般移动,朋友说这是很典型的幻觉,我往路的尽头看,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往我们的身上塌陷。当然也怪渝市太多山,从路这头到路那头,已是山脚到山顶的坡度,看花眼太情有可原。 从六月到现在我度过了非常痛苦,难以言说的三个月,其实人在非常痛苦的时候不会想要死,这是我慢慢摸索出来的事情。痛苦是瞬间的感受,长久的痛苦也只是许多连绵的瞬间,像台风过后的雨一样,但是雨会停的,痛苦也是。而死是一种人生底色般的感受。出太阳的时候还是想死,快乐的幸福的时候还是想死,我知道,坏了,我是真的想死。 去年十一月我已经尝试过许多次自杀,每一次都戏剧性地失败了,不得不说,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有一次是我已经站在楼顶,早晨七点的时间,我妈忽然打来电话,说心悸,问我是否还好,我说刚通宵,她骂了我一顿,挂了。我悻悻地吹了一会风,知道又死不成了。前年,或者再前年,我不小心在我妈面前说漏嘴一次,我说好想死——啊没办法想死这种事就是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妈忽然崩溃了,开始骂我,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哭了。我知道我生病到现在的这些时间里她一直都很害怕,很恐惧,那天晚上我抱着她哄到半夜,心里想,妈妈,你说我死了你怎么活,妈妈,我比你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次地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现在还在这里,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了。 前几天又死瘾发作,频频想起李缇从楼顶上翻下去的那一幕,娄烨实在拍得很好:朋友们在旁边快乐地聊天,李缇从爱人身边走过,快乐地坐上护墙,像鸟一样轻盈地滑落。半夜和另个朋友打电话,朋友说自杀念头发作时,人真正会死的只有十几秒,熬过去就可以活下来。我说,我每次想起这个理论,都浑身难受,不趁这十几秒去死,就再也死不成了。她久久地沉默,然后小声说,我一直都很害怕。我说啊。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感到对不起,而且为她,为我妈,为我的许多朋友感到伤心,那一个时刻我知道,我对她们做的事情比我遭受的一切还要残忍许多许多。 我真希望我想活,愿意活,有能力活,能够消化掉这一切痛苦,能支撑起整个塌陷的生活,但我实在,唉。

2023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