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ssysummer

  第二十八章 画      师傅来量过尺寸,又让他们选了样式,如棠平时不穿西装,只定了两套参加过几天的生日晚宴。商柘希多定了几套,问如棠参考意见,如棠虽然不乐意,还是站在一旁提建议。他对人体比例很敏感,在西方艺术史方面也算博览群书,所以对西装设计也有一些心得。师傅很擅长商务成熟风的剪裁,但如棠坚持其中一套做意式休闲的尝试,两个人最后坐下一起画草图去了,师傅脖子上挂着软尺,跟如棠相谈甚欢。两个人从圣罗兰谈到先锋派电影的服装设计,文姐端着茶水过来,好奇地也探头看。   如棠不摆架子,师傅谈得入情,倒有点引以为知己的意思。商柘希心道,如棠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他。   商柘希身材高大,穿略长的西装也不怕压身高。师傅画出一版最适合的草图,有些激动,如棠看了两眼也觉得对了,是他想要的优雅松弛感,但又不失利落的男人味。而如棠也清楚自己适合什么。   中午商柘希接了个电话,急匆匆上班去了,听起来有意外状况。文姐给商柘希准备晚上吃的便当,商柘希吃得不多,他对保持身材相当注意,左不过是三文鱼寿司和水果。如棠来到厨房,看着文姐准备便当,帮她一起装。   商柘希爱吃提子,如棠洗了手,把青色的提子一颗颗码好,码好了,又安好盖子。最近圈子里有一个新闻,某老牌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去世,留下一对兄妹争夺公司,小女儿被哥哥吞光财产,被逼自杀,但哥哥也涉嫌商业欺诈被捕。背后的家族信托基金似乎有问题,案子扑朔迷离。   有时候如棠想,他可以抛下这一切,但商柘希抛不下。商柘希参与的战争,是看不见硝烟的凶险。   商柘希走了,晚上留在公司开会,没回家。如棠在空旷的画室画画,他不经常在这里画,因为文姐会敲门提醒他吃饭,虽然是为了他好,但却会打断感觉和思路。他极其需要私密的空间,待在工作室才会自如。   颜料用完了,如棠起身找颜料,没找到他想要的颜色。他翻了柜子,又走到角落的架子前翻找,找了半天没有,一抬头看到架子上撂着一堆画,上面盖着白布。他平时从不碰这个架子,之前问过商柘希上面扔的是什么,商柘希当着他的面扔了一副废弃的静物油画,说:“不满意的作品。”   如棠没有多想,信手掀开白布,拿起一副看,这是一幅鲜花静物。其实画得蛮好,商柘希不是没有天分,哪怕这天分只是如棠的十分之一,可也是普通人中的翘楚。如棠又拿起另一幅看,这一看整个人杵在原地,血液凝固。   商柘希画的是一幅少年人的裸体。   如棠再傻也能看出来,商柘希画的是他,一瞬间,身上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如棠拿着画,一步步走到房间的阳光中,更看清细节。画上的他年纪大约16岁,慵懒躺在沙发上,身上什么都没穿,曲线起伏,通身雪白在阳光下午睡。风吹起窗帘,茶几上艳红的花瓣尖也被风吹动,莫名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色情感。   如棠知道这个房间为什么这么眼熟了,这是他们在香港旅行住过的公寓。之所以没立刻认出来,是因为画上的他更成熟一点,窗帘也是家里的样式。如棠回头翻架子上的画,果不其然又翻出一副裸体画,画的还是他。每一副都是不穿衣服的,睡在不同地方的,很色情又很纯洁美丽的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没当过商柘希的模特,这都是商柘希的幻想。不过商柘希当然看过他的裸体,从小一起洗过澡,泡过温泉,所以这么栩栩如生,跟亲眼所见一样。如棠的第一反应是羞耻,他还以为自己不会为了裸体感到羞耻,一时间血气上涌,脸颊和耳朵都变得通红,又热又烫。别的男人伸手脱他的衣服,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也为商柘希感到羞耻,从头到脚都在发麻,好一会儿都处于惊怔中。   他把画放回架子重新蒙好,怔怔坐回到椅子上,半天才想起自己要找颜料。他茫然地低头一看旁边的桌子,颜料明明就放在桌子上,他刚才简直没看见。      接下来的几天,商柘希忙得不可开交,又飞去日本跟某司负责亚洲业务的团队开会。如棠见不到他,余静初当然也见不到,电话打到了家里,如棠正在吃饭,问是谁的电话,文姐说:“是一位自称姓余的小姐。”   如棠哦了一声,接着吃饭。晚上商柘希打来电话,待在工作室的如棠不情不愿接了,商柘希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如棠回答得很模糊。商柘希说:“我雇了一个团队,如果你从工作室离开,或者见别人,他们会把你抓回家。”   如棠半信半疑,来到工作室门口,发现一辆奔驰车停在那,车窗放下通风,里头坐了四个壮汉,副驾的壮汉在吹泡泡糖,挥手对他打招呼,后座的壮汉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展示自己胳膊上结实的肌肉。   “你监视我!”   “这是你的保镖。”   说的比唱得好听。   “你的余小姐打电话到家里,找你来了。”   “我和她分手了。”   轻飘飘的一句,但又明明白白地扔在他面前。   如棠默然。   商柘希说:“小棠,我这里能看到富士山。”   如棠抬头去看窗外的小花园,这一刻感觉到了商柘希的思念。他们好一会儿没说话,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可心是安定的。如棠又开口问了两句工作,商柘希简单答了几句。如棠知道他一天只睡四个小时,说:“哥哥,早点休息。”   商柘希“嗯”了一声,却还不挂。如棠看一眼时间,柔声说:“我现在回家,你去洗澡吧,在东京别吃太多生冷。”   “知道。你挂了吧。”   商柘希给他打电话从来不先挂,只等他挂。如棠挂了电话,拿着手机却还在发怔,也许是因为在想那些画。他推开通往花园的落地门,走下台阶,走到高大的接骨木树下。如棠静静站了一会儿,垂着头,仿佛是在哀悼什么。一阵风吹过来,树叶沙沙晃动,他抱紧双臂打了个哆嗦,雨夜仓惶的感觉又来了,仿佛兜头又泼来了一场雨。   事到如今,他也放不下那个心结。   在东京出差的第五天,商柘希回来了。西装也做好了,送上门来。商永光夸了两句,衣服不错。当着商永光的面,两个人不好表现什么,晚饭吃得规规矩矩。今天商永光没走,在家过夜,如棠听他上楼了,站在吧台前做酸奶碗吃。   商柘希也走到吧台旁,说:“再加几颗草莓吗?”   如棠点点头,商柘希帮他把洗好的水果拿出来,如棠正要拿刀切水果,商柘希忽然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如棠回头看他要干什么,商柘希低头吻住了他,这个吻太唐突了,可他只是太思念,不得以只能吻。如棠咬牙不让他的舌头进来,吓得推他,推不动,正在这时,商永光的声音忽然又从楼梯上传来。   “对了,KK4软件那边,你要东京的团队再提交一份客户分析。”   两个人立刻分开。商柘希抬头看商永光,如棠扭头继续做酸奶碗。商永光走下来了,一边跟商柘希谈公事一边倒水,当然没看见他们黏在一起的场景。商柘希漫不经心应着,吧台下面的脚却蹭了一下如棠的脚踝。   如棠瞪他一眼,拿勺子狠狠吃酸奶碗,商柘希抢走他手里的勺子,抢他的酸奶碗。他们两个人在这边无声打架,商永光还背对他们输出大道理,商柘希吃到了酸奶碗,如棠伸手拧他的腰,商柘希也拧他的腰,两个人打闹中,水果刀掉在了地上。商永光听到了动静回头一看,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商柘希正圈着如棠,拿着如棠的勺子。   商柘希和如棠都在他的目光中一动不动,做坏事被发现了一样。   商永光没觉得什么,转过身接着一口水。他的目光一走,如棠用手肘捣人,商柘希则抱住他的腰,让他贴在自己怀里。商永光上楼去了,如棠确认人不在了, 这才说:“不准亲我,你别无法无天。”   商柘希说:“外国礼仪。”   如棠说:“那你找一个外国人当弟弟。”   商柘希说:“我只要你。”   如棠一口口吃酸奶,太甜了,甜得他发腻,想喝水解渴。他给自己倒水,商柘希接过水杯,帮他倒。如棠组织语言,还想说点什么,商柘希说:“我在东京睡不好,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失去你。”   如棠心想,了不得,还会卖惨装可怜了。抬头一看,商柘希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应该的确没睡好,累,又疲乏。当然容易做噩梦。商柘希低头,像是兄长的命令又像是请求,说:“过来,让我抱一下。”            

  第二十七章 哥本哈根      商柘希第一千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梦到自己失去了小棠,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一如从未拥有过。   通州的秋天,银杏叶子落黄,夕阳的光投在身上,在地上拉出很长的暖融融的影子。九岁的他离开阳光,一个人穿过阴暗昏沉的小巷子,又爬上阴暗昏沉的楼梯。妈妈在家,门里传出她跟男人说话的声音,但他往上一层爬,爬上了楼顶眺望远方,每次他站在楼顶上,都觉得自己翻过那道墙就能逃走,会有新的人生。   楼顶上摆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子,他坐在地上摆出课本,开始写作业。他们家住在五楼,五楼就到顶了,所以楼顶算是他们家的地盘。旁边扯了一条线,用来晾衣服,衣服都干了,清爽地迎风招展。   妈妈不做家务,也不接他上学放学,衣服是他放洗衣机里洗好又端出来晾的。隔壁楼的楼顶,也有一个女人经常上来晾衣服,看到他每次一个人端着沉重的塑料盆上来晾衣服,都很不忍似的。有一次,那个女人家的小孩在楼顶骑小车,女人走过来把巧克力糖扔给他吃。他们这一片都知道,他是陪酒女的儿子。   妈妈对他说,等你爸联系我们,我们就能住进大房子,到时候有保姆照顾你。妈妈又说,你干这些活干什么,低贱的活!商柘希没说话,他不干,就没人干。他要上学,每天要跟同学见面,不可能脏兮兮地去,他要脸。   后来搬到商家,他也养成了习惯。他不想做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大少爷,也做不了大少爷,而且他害怕会被赶出去,总要学会生存。半夜他站在洗衣机面前研究按键,没想到如棠抱着娃娃,悄悄跟下来了。如棠问他要洗衣服吗,他点一下头,如棠张手示意他把自己抱起来,因为如棠个子矮,看不到洗衣机上的按钮。   洗衣机旁边是烘干机,商柘希把他抱在上面,如棠穿睡裙坐在烘干机上,教他怎么用洗衣机。按键旁边是英文,如棠英语很好,一个一个教他认识。如棠弯着上身,柔软的长发不住往下垂,只露出小小的鼻尖。   学完了,如棠期待地说:“哥哥,给我讲一讲外面的世界吧。”   商柘希不知道怎么讲给他,他是琉璃冰雪一样的小人,生来就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如棠就坐在那里,坐在烘干机上,穿着小小的拖鞋,他太小了,像只雪白的小猫,皮肤薄而脆弱,商柘希怕自己稍一用力就把他抓伤。所以商柘希最喜欢的一个动作是,抱。不管是把如棠从烘干机抱下来,还是把他抱到床上,亦或是,吃饭时抱在膝盖上,晒太阳时抱在怀里,睡觉时抱在一起。   而在楼顶上,他写完作业扭头看天边的晚霞,太阳落下去了。楼下的窗子飘出电视机的声音,有动画片,也有新闻,还有肥皂剧。那些人住着大房子,让人想要拆开屏幕,玩滑梯一样钻进去,但他只能穿过绣球花的盆栽,走到铁栏杆旁边,低头往下看。绣球花很难养,还是被他养活了。   电视机里,财经新闻在播报一件收购案,股市动荡。成年的他站在了楼顶上,他低头看,除了空荡荡的风,除了天边的落日,别的什么都没有。那块遥远的水泥地也光秃秃,如此贫瘠。

  “哥哥。”   商柘希蓦然睁开眼,卧房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如棠的存在,只有闹铃在响。只是他幻听了。他又躺了半分钟,坐起来关掉闹钟。有时候,连商永光都佩服他惊人的自律,哪怕小有成就,也数十年如一日地自律。   洗漱完了之后,商柘希下楼到健身房跑步,一边跑步一边开始看财经新闻。过了半小时,他回房间简单冲洗一下,换了衣服下楼吃早餐,又在看财经数据。刚端起咖啡,如棠也下楼了,看他一眼之后坐在旁边。   天塌下来了,日子也得照过,饭也得照吃。   如棠上午没课,但还是习惯性早起了,正好商柘希请了三个小时的假,上午文姐约了师傅来给他们量尺寸,定新西装。如棠吃得很慢,胃口不好的样子,商柘希看他吃得艰难,终于说:“不舒服吗?”   “胃不太舒服。”   也许是情绪波动导致的。吃完了饭,商柘希去给他找药片,一样样放在旁边,又倒一杯温水。如棠看他一眼,商柘希站旁边说,“这个吃两片,这个吃一片。”又拿来了草莓茯苓曲奇,用来压药的苦味,昨天厨房刚烤好的。   如棠从小都不怕吃药打针,但他看其他小孩都怕,所以也学着怕,只是为了在商柘希面前撒娇,让他哄哄自己。小时候是为了演戏,但演戏演成了习惯,这么多年了,商柘希也就真的以为他怕吃药打针。如棠吃完了药,又吃草莓茯苓曲奇,这个配方还是商柘希扒出来的,交代厨房烤给他吃。   文姐开玩笑说,厨娘干活可带劲了,现在每天变着花样烤西点,以前她还不擅长西式点心,天天怕商柘希不满意给她辞了,因为商柘希挑嘴。其实商柘希也不挑嘴,只是怕如棠吃不好。   如棠小口小口吃曲奇,商柘希没办法不盯着他的嘴看,又回味起昨晚的吻。他进食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商柘希没忍住,伸手在如棠的耳垂上捏了捏,如棠抬头看他,正想伸手挡,商柘希自己松开了手。如棠转头看有没有人看到,商柘希又捏住了他的耳垂,暧昧地轻轻碾着,摸着。   如棠吃掉曲奇,喝一口水,扭头做一个咬他的动作,啊呜一口。商柘希还不松手,把耳垂都揉得发红了,如棠就真的一口咬上他的手腕,用力地咬,像是要用牙尖刺破血管,注入致命毒液。商柘希还不松手,如棠觉得没意思,自己松了嘴。红艳艳的,有种吸引人亲一口的诱惑力。   师傅还没到,如棠撇开他的手,站起来出门散步。商柘希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偷情,如棠必须谴责他。   如棠步行到玻璃花房,商柘希也跟着来了。人在大起大落睡一觉之后,会短暂地有种新生感,会觉得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他们吃饱了,喝好了,有一些问题不得不面对,又觉得也许死了比活着好。   四下无人,说出来也只有花知道。   “商柘希,你别做一些让我误会的事。”   “误会什么?”   “让我觉得,你对我有那种心思。”   “我没有吗?”   “你没有。”   “你想要我怎么样?”   “管好你自己,反正你可以管好自己。我们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像之前一样。”   “你确定还能像之前一样吗?”   “必须跟之前一样。”   “你说的是哪个之前?是我不知道你在外面……被你蒙蔽在谎言里的之前吗?”   “也许也是我被你蒙蔽在谎言里的之前。”   “小棠,那我们回不去了。”   “回得去。”   如棠几乎斩钉截铁地说,商柘希默然。如果他们都想粉饰太平,那是可以做到的,可经历了这么多,尤其在知道如棠跟男人上过床之后,商柘希不想装了——别人都可以,他为什么不行。   世界上男人这么多,偏偏他是最不该碰如棠的那个男人。   “小棠,回不去了。”   事实上就是回不去了。如棠默然,他们两个的心都太乱了,还没能力消化掉那一吻的余震。商柘希说:“给我们点时间吧,答案也不是一时能讨论出来的。”商柘希还想说更多话,这么多年积压在内心的嫉妒与欲望,从前说不出口,并且不打算说出口,所以今天当然也说不出口。   如棠站着不说话,有点悲凉感。商柘希伸手抱他,如棠没推开,商柘希抱他一会儿,吻他的脖子,如棠说:“别这样。”但商柘希不听话,依旧抱着他,维持那个似是而非的吻,手搭在他后脑勺,收紧了双臂。   商柘希是个目标清晰的人,从前打定了主意默默无闻,那便不让如棠知晓自己的感情。现在知道他不排斥男人,而自己可以得到他,头脑中的目标像电子日历一样不停滑动,最后赫然变成,结婚。   商柘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想跟如棠结婚。   这个念头如此离奇,又如此自然。他内心经过短暂的震动之后,很平静接受了它。在商柘希眼里,家的定义本来就是,自己跟如棠在一起的地方,商永光只是附带的,名义上是父亲,实际上跟看门的狗没有区别。   结婚,只是多给他自己一个名分,从如棠的监护人,如棠的哥哥,变成如棠的丈夫。那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项性方面的义务,而他肯定会让如棠满意,让如棠喜欢。   如棠不知道商柘希的心路历程,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刻,商柘希就开始在头脑中规划,跟余静初分手,工作版图重新铺路,大不了多辛苦几年,走得更险一点,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行,他不能死,他死了如棠要怎么办。他们要在哥本哈根注册结婚,在无人的,小小的教堂披上婚纱,手捧礼花,他们交换戒指,发下誓言,然后在北欧扬帆起航,买一艘最豪华舒服的游轮,海上蜜月旅行。   他要把如棠喜欢的诗刻在游轮卧室的床头,今生今世,让他们两个枕着入睡。“从忘川的黑车厢中走出,走向你,纯洁得像个初生儿。Step to you from the black car of Lethe,Pure as a baby。”算了,普拉斯。有点傻。   人一旦明了自己想要什么,开始憧憬未来、幻想幸福,这种时刻总有点傻气,商柘希知道自己很傻,可这就是他想要的。钱、地位、金字塔的光环,他也一样想要。因为当他有了地位,攀上塔尖,他们才能去哥本哈根。         

     第二十六章 树      如棠跑了。真的是跑,一把推开商柘希之后就跑了。他本来想跟商柘希对峙,讲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就逃了。也许这个吻太可怕。商柘希摸一下嘴唇,摸到了被如棠咬伤流下的血。   如棠穿着拖鞋,一路跑出房间,跑下楼梯,抓着扶手差点摔倒。文姐独自在客厅看单子,抬头看了看,被吓了一跳。如棠冲出大门,又一直跑下台阶,在草坪上被绊了一跤,然后拖鞋也不要了,赤着脚穿过宽大的草坪。   风呼啸而过,吹拂着发丝,草丝。他一直跑到那颗高大的橡树下,树上扎的秋千在风里摇晃,然后他这才停了,手扶着树干筋疲力竭滑下去,头靠在树上。过了没多久,黑夜的草坪上出现了商柘希的身影,他远远走过来,一开始是剪纸似的漆黑薄影,逐渐变得清晰立体,一直走到了如棠面前。   小时候,如棠跟爸爸吵架就会爬这棵树,赖在树上不下来,然后商柘希就来接他。少年的商柘希,站在树下对他伸出手。   成年的商柘希,半跪在草地上,头发被风吹乱了,不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商柘希对他伸出手,敞开了怀抱,可是如棠不看他。商柘希上前,用力把他拥入怀中,如棠被迫抵在他的肩头,眼睫湿润。   如棠捶打他,说:“连你也欺负我,你怎么能欺负我。你把我当什么,当成女人才亲我,你也把我当成妓女!”但商柘希扶着他的下巴,又一次吻住他的嘴,堵住他的话。在茂盛漆黑的橡树下。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女人,那是我说的混账话。我亲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你就是你,你是绪如棠。”   商柘希仓促亲一会儿,停下来抚摸他的头发,他给的反应都是及时的,立刻的,只怕如棠听不见。   “哥哥,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   “你怎么能亲我?”   “小棠,我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可能,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永远不想坦白。我不应该亲你,刚才一定是魔鬼附身,我才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或者真的是我疯了,我是畜生吗,才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不想看你跟任何人在一起,他们凭什么碰你?在我心里,任何人都不配碰你一根手指。   那天我去酒店,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想杀了他。而你还有别的男人,不止那一个,你不只是在践踏自己,也在践踏我。你知道我受着什么样的煎熬吗?我想杀了他们,把眼睛挖出来,手和腿砍断,扔在你脚底下!我真的想那么做,因为他们全都该死!”   “你疯了。”   “要么你杀了我,绪如棠。你做这种事。要么你杀了我。”   商柘希对着他,像在发某种誓,凿进如棠的心口。   四下都是植物簌簌的声音,一刻不停。一千片叶子,也像一千片的舌头,倾诉着他们内心的痛苦。商柘希倒真的希望叶子能倾诉,这样他就不需要忍受煎熬,说出这么多可怕的话,竟然说出来了。   如棠说不出话,更不能杀了他。   商柘希依旧扶着他的脸,但这一次没再吻嘴,而是另一只手携起他的手,低头吻在手背上,热烈,又滚烫。商柘希气息如叹,亲了好几遍,如棠才颤抖着说:“你恨我,你在报复我,你亲我是在报复我。”   “你不恨我吗?”   “你恨我不是清白的。”   “你也恨我,不是清白的。”商柘希突然抬起头,说:“小棠,你折磨我。你明知道我没得选。”   如棠也抬头说:“是啊,我知道。所以我没有阻止你,我眼睁睁看着。你是什么样的处境,我怎么能对你提要求,那只是在害你。那是你想要的地位、名利,你想要抢,我没有阻止过你!哥哥,我在乎的只有你!”   商柘希忽然贴近了,又想要吻他,只有吻才能让他们不那么痛苦,感受彼此的真心。可如棠一扭头,手指护住了嘴唇。   因为当吻结束了之后,真心只会更加痛楚。   天色那么黑,风吹得树丛那么响,他们被树的味道吞没了,只有一丝丝冰凉的月光,让他们看得清彼此的脸。商柘希凑近了,仿佛想要更看清他的眼睛,也更闻出只属于如棠的味道,而不是树的味道。   也许是流水一样的风声树叶声,冰凉浸过去,把他的声音变得凄楚。   “小棠,那你爱我吗?”   “你是我哥哥。”   他当然爱,怎么不爱,但只能是对哥哥的爱。   只能是哥哥。   “小棠,小棠。”   飘渺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文姐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撑着伞走近了,“两个小祖宗,下雨了怎么不知道躲。”   下雨了吗,这么冷,这么凉,他还以为只是风在身上淌过,只是泪打在脸上。如棠抬头,商柘希接过伞,撑开来遮在如棠头上。他们在树下,没那么明显感受到雨点,可其实雨渐渐下大了。   商柘希把人扶起来,如棠也让他扶,任由他抱着自己走。文姐仔细看了眼他们两个的脸,吃了一惊,因为那既不是和好之后的释然,也不是吵架时的愤恨,而是一种遭受打击之后的麻木。   她不放心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往前走。草坪又该修剪了,风擦过去,草俯下去,几乎有凄厉的声音。      如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回到童年,他第一次见到商柘希。   那时候,他才5岁,穿一条纯白色公主裙,头发盘起来,戴货真价实的小王冠,因为外婆喜欢把他扮成小女孩。两个保姆围着他,一个整衣服,一个教导他听话。但他听到外面的汽车声,立刻从她们手里逃走了。   他从楼上跑下去,又戛然而止,客厅里,爸爸搂着一个女人,佣人正在搬行李。一个小男孩站在那,穿戴整齐,身边放着小行李箱。如棠停在楼梯上,好奇地扑闪眼睛看他。商柘希察觉到视线,抬头看过来。   保姆跟着下楼,担忧地牵住如棠的手。如棠看看她,又看看商柘希,不太明白为什么保姆脸色不好看。   在商柘希的目光中,如棠踮脚,凑近保姆的耳朵,悄悄说:“他是谁。”保姆勉强对他笑,如棠又凑近了问:“是来陪我玩的吗?”   女人抬头,商永光也抬头,看到如棠在楼梯上。两个人方才你侬我侬,没看到如棠也在,商永光立刻松手,怒视保姆,说:“怎么让他下来了?”   如棠看看女人,看看沉默的男孩子,虽然不太明白,但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于是挡在保姆前面说:“我自己想下来的!”又硬气说,“这是我的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如棠的妈妈是很温柔的人,但如棠不完全像妈妈,另多了一分任性骄傲。年纪小,正在活泼的时候,没那么好哄了,有时都让商永光头疼。   商永光走上楼梯,一把抱起如棠,让他靠在臂弯里,说:“行吧,这是你家,也是爸爸的家。爸爸给你带回一个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如棠眼睛滴溜溜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在他们中间打量。   如棠知道,哥哥这种生物理应跟他同一个爸爸妈妈,是亲人的一个种类。于是如棠问:“哥哥也是妈妈生的吗?”   女人神色微变,忍不住了。商柘希低头,手指攥紧看着地板。   商永光说:“哥哥是阿姨生的。”   如棠没说别的什么,但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在生气,或者说,无声的愤怒。如棠挣扎跳下去,商永光说:“你干什么去?”   如棠冲下楼梯,来到商柘希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飞下来的,扑啦啦的,皎洁的蝴蝶一样。商柘希瞪大眼睛,不由得放开手中行李,不知道如棠要干什么,但如棠拉着他跑下了台阶。   两个大人惊疑不定,追出门叫他们,各叫各的。如棠拉着商柘希,嫌他跑得慢,于是松开他,一直跑过草坪,商柘希只能追上他,又拉起他的手,两个人跑得飞快。   女人穿高跟鞋,商永光穿皮鞋,俩人看草坪上在浇水,赶紧回屋换鞋去了。   如棠一头扎进树丛,还是气鼓鼓的,商柘希说:“小……”第一次开口总是艰难,几乎是沙哑地叫出那个名字,“小棠。”   穿过草坪的时候,王冠掉了,头发也散开了,如棠披头散发,当着商柘希的面开始爬树,在商柘希震惊的目光里,如棠像猫一样爬上了粗壮的树,也不气鼓鼓了,低头对他说:“你上来吗?”   商柘希不太会爬,但学模学样,也跟着爬了上去,如棠还把小小的手递给他,拉他上去。商柘希把他的手握在手里,低头凝视。小小的一只手,比他的手小了一圈,也有这么大的能量。   如棠趴在树上,抱着树枝,商柘希坐在一旁。如棠忧愁说:“我不喜欢大人。”又看他一眼,说:“你也是半个大人。”   商柘希说:“我不是。”   如棠说:“你还没有长大吗?”   商柘希说:“没有。”   虽然他在心里想,对,我早就长大了。至少比你大。   如棠说:“哦。”   然后如棠忧郁地趴在那里,再不说话,商柘希听着风吹过橡树叶,心还在因为漫长的奔跑而剧烈跳动,灿烂的阳光洒在树叶间,金光闪烁。   远处赶来的商永光和女人只是两个小小的点。   商柘希坐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俯身小心看他的脸。白裙在绿叶枝头飘荡。如棠对上他的眼睛,脸偎在手臂上,忧郁说:“你是我的哥哥吗?”   商柘希不说话。   “我可以叫你哥哥。”   “哥哥,请当我已经死了。”      

发现还是得说一下。大概就是,哥对小棠承诺,自己只是假订婚,并且再也不会跟女友发生关系,小棠拒绝了。哥想要强上,但哥根本没有经验,小棠又很紧张干涩,一直进不去,那一次就失败了,甚至在两人心里留下阴影。之后又强行试了一次,还是进不去,小棠被他碰会有心理障碍,哥也开始怀疑自己。 哥发现了赵现海的事,接近赵现海,提出了4p。小棠什么都不知道,绑着眼睛就上了床。叶捐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哥的目光越过叶捐,落在被干的小棠身上。换了姿势之后,哥跟小棠接吻,拆下他蒙眼睛的布,小棠吓死了,可是已经来不及,还是被哥上了。 就这么一场,两个人的第一次。克服了障碍,发现彼此相性很合之后,只有1v1了。这段大概在故事中间,快写到了。不能接受就弃了吧。

《尽有苍绿》Fiveseven

  第二十五章 吻      医生在这时候敲响了门,随即门推开,那样的目光又轻扫而过,他把两份检测交给商柘希,点头示意。   商柘希等他走了,这才打开报告,先看如棠的,再看他自己的,从头到尾认真看完。如棠看他的神色和缓下来,知道大约没事。如棠自己也有点后怕,在某个时间段,他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所以故意不用防护措施,他心想如果自己得病死去就好了,年年岁岁,商柘希在他的墓园放下鲜花。   后来他就没了那种想法,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学习、画、雕刻。再后来,他接受了自己跟男人上床这回事。   商柘希合上报告,通知说:“从今天开始,你要跟他们断绝往来。把手机给我,注销那个账号。”   “凭什么?”   “凭我是你哥,凭这种交往会伤害你。”   “你歧视同性恋。”   “你可以喜欢男人,可以是同性恋,但你需要一些正常的、健康的关系,而不是随便跟男人上床。小棠,我还没那么封建。”   如棠不说话了,脸仍旧沉着。   “把账号注销了,要么我没收手机。”   “你别管我。”   商柘希翻他口袋里的手机,拿在手里据为己有,如棠抢不过他。商柘希接着拷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人逼你的吗?”   如棠冷淡看他,说:“哥哥,没有人逼我,我自愿的。小半年了,我享受那种出卖自己的感觉,我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健康的关系。可能在你眼里,跟女人上床才是正常的吧。我跟你没有区别,你跟不同的女人上床,我跟不同的男人上床,你不花钱地嫖女人,我收了钱被嫖,就这样。”   “我跟她们是恋爱关系。”   “有什么区别?你不是也利用她们吗?你不是在享受性吗?”   “够了。”   “你问我的问题,我也想问你,你跟多少女人上过床,玩爽了吗——”   “够了!”   商柘希终于无话可说,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商柘希开车带他回家,手心有汗,心神不定。好几次,商柘希差点以为自己会闯过红灯,他开得很快,仿佛人间没有收留他的地方,一路飞速向前开。   仿佛他们两个私奔逃走,再也不回来。   音乐声飘向天际,唱的是,“So you're lying in your underwear in someone else's bed。”   你赤裸地躺着。   在别人的床上。   商柘希麻木地踩下刹车,切掉歌曲。如棠坐在副驾驶,沉默不语看前方,只留给他一个小巧的鼻尖。   风很大,车放下了敞篷,开到一半,如棠的棒球帽忽然被风用力掀走了,如棠伸手抓帽子,但风飞快将白色棒球帽拉向路边,像一只自由而轻盈的鸟义无反顾离去、坠毁,车子开得快,不可能掉头捡帽子。   如棠跪坐在车座上,目送棒球帽变成一个小小的点,他扭头看商柘希,长发在风中飘飘拂拂。   商柘希也扭头看如棠的脸。   风吹不断目光的连结,但商柘希的情绪在一个极点,仿佛行星飞撞,在车停的那一刻就会爆发。   当车停下的那一刻。   他一定要——   车子在大门口就停,商柘希停车、熄火,摘安全带。   如棠还没来得及解开,商柘希一把掐过如棠的腰,上身压过来,如棠吓了一跳。他一定要——   但还是,无法吻上嘴唇。   有罪。   商柘希看他两秒,忽然埋进如棠的脖子,紧紧抱他,嘴唇贴紧了他跳动的脉搏。这算吻吗,商柘希喘息,几乎无法克制。   不是吻,为什么嘴唇贴着温热的皮肉不愿意放。   是吻,为什么嘴唇不敢再越雷池一步,他根本不敢,不敢咬食,也不敢做出任何色情的暗示。   而如棠,如棠待在副驾,向后偏头,似乎想要躲开,又似乎是在邀请。他纯洁的表情,仿佛仍旧是处子之身,袒露出他脖颈上最脆弱的一块,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出。像是在说,你来吃掉我。      “小棠,如果你真那么喜欢男人的话,为什么会下意识躲开我?”   商柘希说。   如棠看他一眼,脸色发白,无法回答。人在一刹那的反应骗不了人,刚才他的确在躲,商柘希猜对了,他没那么喜欢跟男人做,没那么享受。   他答不上来,正想怎么狡辩,商柘希克制地抽身,放过了他。   回了家,各自收拾心情,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没想到商永光在家。   商永光坐在上首,放下手机抬头看他们,有话要说的样子。商柘希脚步顿一下,若无其事拉开椅子坐下,如棠径直打开冰箱,拿出冰好的蓝莓,一颗一颗捡着吃。   商永光像是专门等着他们,叫住如棠说:“先别走。”   “过两天,阮部长的太太过生日,要举办一个慈善晚宴,你们两个一起去。”   “阮部长的太太,不是早去世了吗?”   如棠回头说。   商永光变了脸,他们这个圈子都知道阮振荣的正妻去世多年,阮振荣没再娶。蒋天薇年纪轻轻跟了他,虽然没有婚姻关系,但到底给了个名分,办了婚礼,出入社交场合,也算半个妻。   这位新任的阮太太,背景清白,名校毕业,在机关单位工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这样也挣不到一纸结婚证,听说是因为,死去的阮太太娘家不同意。   商柘希倒茶,没说话。商永光跟阮太太交好,就是跟阮振荣交好,选择了站队。按理说,商柘希的身份进不到这个圈子,但他这两年的事业上升,蒋天薇选择把人纳入社交圈,也是一种对商家的示好。   如棠当然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当然知道蒋天薇,但他故意这么说,因为很看不上这些人的嘴脸。   同时,他也是在影射商永光。   商永光正要发作,商柘希说:“知道了,爸爸,我们会去的。”   没想到如棠反对了,说:“我还没说话,你替我做什么主?”   “你要去。”   “我爱去不去,我自己会说话,用不着你多嘴。”   商永光惊讶地看看商柘希,倒没想到他们吵架了。如棠拿着蓝莓走了,商永光说:“怎么回事?”   商柘希只是沉默。   商永光又做出威严的样子,说:“算了,如棠就那种脾气,也就你惯着他。你心里有数,我这是给了你一个机会。你自己抓紧吧。至于如棠——真是把他惯坏了,早知道把他送出国。”   商柘希倏然抬头,看着他。   商永光笑说:“你不舍得了,你当然不舍得。那得看你了,如果他说话做事太没规矩,我真会考虑把他送出去。”商永光怡然自得看新闻,指挥文姐给自己端茶倒水,商柘希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离开。   商永光的话又给了商柘希危机感。他心里太清楚,他没有根基,仅凭这两年的努力不足以站稳,有钱不一定能办成事情。他目前的地位只是空中楼阁,如果有人想毁掉他,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他回自己书房待了一会儿,处理工作中,屏幕上余静初的电话闪起来。他想了一会儿,这才接起来,说:“喂?”   余静初也说:“喂。”   因为商柘希的口吻听起来还算温和,余静初试探说:“那天我喝醉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没有。”   余静初没说话,像是在等他表明态度。商柘希拿着手机忽然抬头,如棠站在书房门口,静静看着他,目光幽暗。   商柘希说:“我今天有点忙,明天接你下班吃饭,好吗?”   余静初在那边又说了什么,商柘希看着如棠,如棠也看着他。余静初当然松了一口气,别别扭扭腻歪,商柘希简单地应了两句,挂断了电话。如棠这才说话了:“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商柘希说:“不行。”   如棠说:“你想怎么样?”   商柘希说:“你注销账号,断了联系。有性心理障碍的话,去看看医生。未来哪怕交一个正常的男朋友女朋友。”   如棠说:“你,想怎么样?”   商柘希看着他,如棠走过来,手撑在桌子上俯身说:“你要结婚吗?你要生小孩吗?那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你想要我怎么样?”   “我不想要你怎么样。你觉得自己没得选,你觉得还是受害的那一方。我没资格管你、要求你。”   兜兜转转还是吵那些事,不同的立场,永远是不同的选择。   “我说过你要我分手,我就会分手。”   “那你分手吧。现在,打电话,说。”   商柘希看他一会儿,真的拿起手机,要拨电话。如棠夺走手机,用力扔出去,打碎了窗玻璃。商柘希眉头隐忍,忍不下去,一把拎住如棠的衣领,把他揪过来,说:“不是要我分手吗?”   “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让你断了联系而已,很难吗?”   “我受够了你指责我,管我,一副只有我错了的样子。而你在装,在逃避。”   “我逃避什么?”   “你心里清楚。”   商柘希站直了身体,向下逼视着他,如棠也跟着抬头,但红着眼睛,丝毫不畏惧。如棠不想揭穿的,商柘希一步步逼他,剥削他的心,把他逼得没有生路可走。他甚至还在这打电话,当着他的面,若无其事又找女朋友。   “我不清楚。”   “哥哥,你在嫉妒。”   商柘希脸色阴得可怕,仿佛是被蛇咬了。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   “小棠。”   “哥哥,是你先开头的,是你管不住自己。你都做了什么,你心里都没数吗?反过来问我?”   商柘希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睫毛都抖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他藏得很好,没有任何人知道,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隐秘。   “真正喜欢男人的,不是你吗?”   如棠往前走一步,反逼近他,扔下一句,不啻于惊雷一声。   “你为什么吻我用我的杯子?那天,你为什么吻我的咖啡杯?”   如棠又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他身上了,像小蛇亮出了尖牙,商柘希身形只晃一下,但并不后退,眼神也不退。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可是并没有雨,只是阴天而已。   空气沉闷无比,不适合回忆,仿佛连带着回忆也带了沉闷、苦涩的味道。如果闪回到春夜,商柘希一个人站在餐厅,拿起如棠用过的咖啡杯,杯子还温热。那一幕也是苦的,咖啡味的。   杯沿沾了一点咖啡渍,唇印过的证明。   商柘希低头看着那只杯子,轻轻吻在边沿上。   夜雨欲来,风在餐厅里回荡,掀起桌布,也掀起窗帘,流苏雨点一样轻轻晃着,墙上的挂画、头顶的玻璃吊灯在轻抖,柜子上的陶瓷、玻璃制品也轻抖,发出窸窣声。但商柘希整个人都很静,吻也像落下的蝴蝶一样静。全世界随风动,可是他捧杯子,寂静到底,仿佛这个吻也带了点荡气回肠的滋味。   吻他吻过的地方。   冰凉的、寂寞的嘴唇,感觉到了温度。   他以为没人知道的,永远没人知道。男人的嘴唇微微下沉,阴郁的弧度,仿佛要带着秘密一起沉没。   “小棠。”   “你解释,为什么?”   商柘希是一种晦暗破碎的眼神,像风把玻璃吹破了,留下一个空空的洞,风直吹进来,要把他嘴边的咖啡杯也吹落。他不回答,如棠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快掉下来了。但像演练了上千次那样,商柘希忽然用力扶住他的脖子,低下头来。   撞在一起的先是鼻尖。   过了那一线。   吻在动荡风波间。   如棠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愣在原地,贴在一起的一瞬,嘴唇肿痛,又麻又酥,他浑身发软,像被蛇缠住咬了一口。如棠仓惶后退一步,又一步,逃跑的意愿那么强烈,腰都要往下折,可商柘希也一步一步逼近。   直到如棠撞上墙壁。   商柘希一只手还扣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腰,吻得更紧、更凶,像要一口气就把他吃了。   完全是强吻,舌头都伸进来了。   如棠终于缓过劲来,心里轰然一声,这个吻带着赤裸裸的,揭开底牌的目的。   他不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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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芳心向春尽      如棠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吵起架来绝对是一个嘴硬的人,一定要顺着毛摸,或者摸都不摸,直接扛走就好了。商柘希看他没反应,居然真的伸手抱他,抗麻袋一样扛了起来,天旋地转之间,如棠俯趴在他肩膀上,人都懵了。   头发水草一样往下滑,呼吸立刻不畅,这么高的视角只能看到地板,如棠捶打他的后背,说:“放我下来。”   商柘希劲还挺大,气都不喘,拿房卡开了房间门,一直带他穿过了长廊按电梯。保洁人员推着小车经过,瞪大眼睛目送他们,如棠无助地挂在那里,黑色长发瀑布一样垂着,也目送保洁离开。   到了停车场,商柘希拿钥匙开车门,把人扔在副驾驶。开车回家的路上,如棠缩在那里看窗外,商柘希连音乐也忘了放,各自想事情,两个人就在沉默中回了家。到了家,如棠先跑一步,但商柘希押送犯人一样押他回房间。   如棠说:“我困了。”   商柘希说:“那就睡。”   如棠说:“你还在这干什么?”   商柘希说:“跟你一起睡。”   多么暧昧的一句话,但这一刻纯洁的不得了。商柘希说一起睡,就真的是一起睡。一起刷牙、洗脸,换了睡衣,商柘希煮了鸡蛋,又亲手剥好了,回房间给他揉脸。如棠一想起那巴掌就生气,滚再多的鸡蛋也气,不正眼看人,但他瞥到商柘希手臂上挂着血印,被他的指甲挠的,气多少消了一些。   折腾半天终于能上床睡觉了。如棠拿被子裹紧自己背对他,商柘希直直平躺着,看天花板。   大灯关了,只有商柘希那边的台灯开着,如棠裹得像个葱花花卷,一点点地,狡猾地把被子揪走,没一会儿被子就从商柘希身上溜走了。商柘希扭头看一眼,如棠不动,商柘希又看天花板,如棠又开始动了,被子继续溜走,最后的被角呲溜一声滑下去,完全裹在了如棠一个人身上。   只看后脑勺,也能看出他复仇的得意。   商柘希伸手把被角捞回来,用力扯回那一半,盖住自己。   如棠翻身,不乐意地看着他,商柘希反倒闭上了眼睛。如棠凑近说:“拿你自己的被子,别跟我一个窝睡。”   商柘希说:“你都在外面睡了几个窝了。”   又拿话刺他,如棠掐他的脖子,被子下,小腿横在商柘希腿上,说:“今晚你别想好好睡,等你睡着了,我要把你踹下去,折腾死你。”   商柘希不说话,如棠也就不说话,平躺着看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商柘希呼吸渐渐平缓,仿佛睡着了,如棠为了故意折磨他,说:“我要睡你那一边,睡右边我睡不着。”商柘希睁了睁眼皮,如棠说:“跟我换。”   换就换吧,商柘希无声回看他,算是答应了。   如棠从他身上爬过去,商柘希也挪过去。两个人继续平躺着看天花板,商柘希刚闭上眼,如棠果然又说:“你太热了,再往那边一点。”商柘希挪过去一点,如棠又说:“枕头换一下。”换完了枕头,如棠又说:“你转过去,背对我,听人喘气我睡不着。”   商柘希瞅他一眼,以前怎么没那么多事,就是为了折腾他。商柘希转过去,如棠一脚踹在他膝窝上,把他又往外面踢了踢。   一夜不知道折腾了多少次,这才是开始,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一会儿挤,一会儿踹,一会儿要关灯,一会儿说压头发了,但商柘希就是不发火,铁了心跟他一张床睡,守犯人似的守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静得可以听到腕表走动的声音,像清脆的水声,商柘希睁眼偏头,如棠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还抱在商柘希胳膊上。   商柘希最后还是平躺着,如棠侧着身体,呼吸声均匀。商柘希身高一米九,又是健身房常客,躺在那跟雪山一样,很有存在感,如棠这么薄的身量,肯定不可能抱他抱得过来,只能堪堪抱住他的胳膊。   其实如棠并不娇小瘦弱,只是俊秀了一点,但在商柘希身边还是跟小鸟依人似的,商柘希慢慢侧过身,对着他的脸,借着窗外月光看下去。仿佛是看飞花落怀,拂了一身还满。人家凌晨四点看花未眠,他看如棠春睡。   商柘希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把手放在被子上,找到一个能让如棠抱舒服的姿势,搂着人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他们都睡过头了。如棠睁开眼打哈欠,不久商柘希也睁开眼,如棠这才发现自己枕在商柘希肩膀上,手搭着他的胸膛,腿也挂在他身上。如棠抬头看他,商柘希也低头看他,对视的一刹那,分不清的身份,暧昧的房间,荷尔蒙的味道,清晨的欲望,湿的目光,像触了电。   如棠坐起来,一句话不说,低头看着手,仿佛自己手上有水。商柘希面无表情扭头,看被风轻轻吹动的窗帘。   他们很久没一起睡了,上次可能是一年前。如棠从不跟男人过夜,严格意义上,他只跟商柘希纯睡过觉。   洗漱完之后,一起吃饭,商柘希等他吃完了,说:“请个假,我陪你去医院。”如棠把筷子用力一扣。   文姐关心问:“哪里不舒服吗?”   商柘希拿着筷子,挑起目光看他,如棠嘴角动了动说:“去做DNA鉴定,鉴定他不是我哥哥。”   文姐一听,就知道是气话。这次商柘希倒隐忍得很好,顶多眼皮跳了一下,接着吃饭喝粥。   商柘希不会放过他,如棠心里有数,他很累了,不想再跟商柘希吵。商柘希停车买了两杯咖啡,两个人都得消消肿,之后去私立医院。出门之前,商柘希把一顶棒球帽扣在他头上,如棠就明白了——   他早就怀疑了,翻过他的房间,翻出了这顶帽子。   黑白配色,绣着柠檬树。   车子停在医院楼下,熄了火,广玉兰树的叶子落在车顶上。咖啡喝完了,如棠突然说:“你觉得我脏吗?所以带我来医院。”   商柘希说:“我没那么说,但你需要做一些检测。”   如棠说:“哥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商柘希顿了一会儿,开门说:“下车。”   医院保密性很好,如棠做了一系列检测,没想到商柘希也陪他一起做,仿佛是赌气,为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句话。医生表现得很专业得体,但从他们身上扫过的目光还是露出一些端倪——医生以为他们是一对小情侣。   检测结果出来需要一些时间,等待中,他们在贵宾休息室坐着。商柘希抱着手臂,身上有些紧绷。   茶水都凉了,商柘希忽然说:“你最好没事。”   如棠看他。   商柘希说:“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如棠说:“别管我了。”   商柘希说:“你到底跟多少男人上过床,是不是每次都戴套,有没有内射过——”   没等说完,如棠浑身发抖,低头说:“闭嘴!”   对他们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商柘希抬起他的下巴,反正他的心已经碎了,也不过是破罐子破摔,一摔再摔。   “你说——”   商柘希俯身对上他的眼睛,说:“如棠,回答我,需要我再说一遍吗?跟多少男人上过床——”   如棠说:“我记不清了。”   商柘希另一只手捏着他手腕,像要把他捏碎了。如棠说:“我真的记不清,你要我怎么说!可能,只有十几个,你能不能别这么看我。每次我都有准备,但不是每次都我说了算。你也是男人,男人什么德行你清楚,我没有办法。”   十几个,不是每次都戴套,内射过。   这是答案。   商柘希觉得自己死过去了,心被挖出来扔在大街上任所有人践踏,这太残忍了。他有一种冲动,想找出他们每一个人,杀了他们。他不能想象,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压在如棠身上的样子。   如果如棠是个女孩,说不定会被搞大肚子。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怀孕,嫁人。   “那你是什么感觉?”   如棠不说话,商柘希阴郁地瞅着他,说:“这让你很爽吗,你喜欢被男人搞?你真的喜欢男人?”   “哥哥,你跟她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如棠用力抿一下嘴唇,唇瓣这才多了点血色,语气带点嘲讽的寥落之意。言下之意,如果商柘希享受跟女友做爱,那么如棠也会享受跟男人做爱,如果商柘希不甘愿,那么如棠也不甘愿。   商柘希看他一会儿,说:“是我的错。”   如棠说:“你怎么会有错,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错的是我。”如棠顿一下,说:“我大错特错。哥哥。”   商柘希望定了他,心颤。   如棠十四岁时,他们俩在hk旅行,遇到了一场大雨,如棠不小心把雨伞落在了小店里,他们只能披商柘希的外套,到处找躲雨的地方。如棠好一点,商柘希在他头上扣了一个甜品店送的袋子,还好,不是纸袋。   他们找到了地方躲雨,如棠吃掉最后一个蛋挞,商柘希浑身湿透,头发也湿透,低头看着他,如棠在外套下抬头看他,声音颤抖说:“哥哥。”   恰如今日的低头抬头。   那一声,是同样的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