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distis

一只豹豹

*受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帮助,今夜卡卡西睡得格外好。
*预警:有轻微暴力与流血表现

年轻的暗部挟着四向溅射的电光与气流的嘶鸣疾奔。

距离已经不足五米,敌人的性命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此刻,敌人的身形与某个熟悉的人重合起来,一个片段闪回了他的脑中:“——!”

尽管马上稳住了心神,卡卡西的冲速依然因为气劲的松懈而缓了下来,不由得暗道不好。

雷切依赖令对手反应不及的高速冲刺,亮蓝的光弧会无可避免地暴露身形,因此中途的停滞可能是致命的。而在他重重踏下一步,准备重新发力的时候,有什么人贴上了他的身侧,穿过四射的电光,抓住了他的右臂,引着他加速捅穿了对手的心脏。

卡卡西难掩震惊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带土……你是来接我的吗?”顾不上倒下的敌人,卡卡西下意识地向来人的方向张开了右手,紧接着全身一震,倏地向后退去。

这时的卡卡西还差了最后的几公分个头没有挑足,身材也因快速的抽条和暗部工作带来的不稳定的生活条件显得有点单薄,带土抓紧了没有松手,他甩脱右臂的尝试就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而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卡卡西又垂着头僵在了原地。

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了,不是在慰灵碑前,不是在自己殉职的时候,而在这样的场合下,用这样的方式见到带土。

带土却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斥责他,甚至没有问出他心里最怕的那句话,只是抓着他罪恶的右臂,沉默着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态细细地打量自己。

“对。”带土郑重地给出了允诺。“我是准备接你去我的世界。”

卡卡西面罩下的嘴翕动了一下:“但……但是我……没能……”

“嘘。”带土翘起一根手指压在了唇上,红紫异色的双瞳里是压迫之意,“卡卡西,我已经说过了,就是来找你的。”

接收到他的警告,暗部艰难地吞下了请罪之辞。

该怎么确定这个时间点呢?带土思忖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看过自来也的书了吗。”

“《根性忍传》是本很伟大的作品。”

“我说《亲热天堂》。”

“……自来也先生给我看过几页书稿,那应该是本……是本……黄……书……”卡卡西的舌头打了结,末尾两字几不可闻,眼神羞耻地闪躲到了一边。

宇智波带土顾不上考虑限定月读回拨时间线和记忆的成功了,他的头脑已全然被另一个声音挤满。

我错过了什么?

他想,我差点错过了什么?

握在卡卡西右小臂上的五指危险地收紧,微微陷入了他的皮肉里。

“以后你该好好看看。”卡卡西不敢——也可能是不想——拒绝带土,顺着他的手劲被拉回了近前,于是带土便可更得寸进尺。他不怀好意地抬高了左手,令卡卡西被迫拉伸舒展开肩背,同时倾身舔过眼前人的耳廓,向里吹去一口潮气,哑声道:“那是爱。”

若非今时,若非此地,带土也是很难如此顺畅地吐出这个字眼的。但现在他想什么就是什么,有何关系呢,反正卡卡西不会记得

粉色迅速地从耳缘侵染到卡卡西的半张脸,仿佛带土吐出来的不是低哑的气流,而是炽热的火焰。不过结合他所说的内容,实际上也差不离了。

“带土……”

卡卡西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何种缘由而战栗,只知道他战栗到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

“带土。”

“带土。”

“是我。我还会是救世主,是你的世界,你的神。”被反复叫了名字的男人面上是与少年时的张扬截然不同的狂气,他微微地向前倾身,巧妙利用体格差异将卡卡西笼在自己的阴影与气场里。这样的话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不让人感到荒谬,他看上去比起许多庙宇里的泥胎更有威严。

些微的异样感掠过卡卡西的心头,却在捕入脑海前消弭了行踪。

隔着面罩的布料,带土煽情地揉捻着卡卡西的下唇,这家伙大概意识不到自己瞟过来的眼神里透露的隐晦渴求有多么容易引人失堕:“现在,我要带领你进入天国了。”

这大概是个梦境,一半的卡卡西冷静地想。这样的带土,这样的话语,却对着这样的我。

而无论是哪半的他,都已经顺从地跪在了祭坛上。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只有……

平日里如同他第二层皮肤的面罩此刻饱吸了滚烫的湿热气,像是帖黏腻的膏药死死地捂在他的口鼻上,令他几近窒息。卡卡西差不多是撕扯着脱下了自己的面罩,被捂出了几分艳色的淡薄口唇在解脱出来的一刹那就和另一人噬咬到一处,因而他由溺水感引起的头脑昏涨丝毫没有缓解,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只有……什么?

『进献给神的贡品要剥去皮毛』

卡卡西的暗部外套已经被抛在了远处,上面压着刀刃,下面垫着带土的紫色族袍,双手恰巧被一把捋至头顶的紧身内搭捆缚其中。这个姿势极不舒适,他难耐地挣动了两下,被带土强硬地按住了膝盖。

不对。

不对,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太过冒犯了。

『涂上膏油,以香料蒸熏』

银发的暗部一声没吭,彻底地把自己当作一个奉给神的祭品,就像他惯常地将自己当作一柄工具那样。他忍耐住了所有痛感,甚至多余的知觉,压住了违逆的挣扎,规避了大胆的直视,以示绝对的谦恭。

这种反常的无回应吸引了带土的注意力,他幽暗的眼瞳微眯,粗暴地彻底扯落了……或许是扯破了卡卡西手臂上那东西,令对方从这种主动维持的僵硬姿态里解放。卡卡西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到了带土的脸上,布满右脸的疤痕和带土不甚满意的神态同时扎得他眉心一跳。

他张了张嘴,因声带过于干涩,停了片刻才发出声音:“……带土,我……”

未竟的道歉之语被宽大的手掌盖了回去,深蓝近黑的甲油衬得卡卡西的肤色浅淡如瓷。接着这只手向上移去,擦过卡卡西翘起的银发,把他擅作主张钉在地上的胳膊拉到了自己的肩头。

『并用盐调和』

汗珠从带土的发梢滴落到卡卡西的眼尾,顺着沟线滑落。在它没入银白的鬓间前,带土用力地抹过了卡卡西的皮肤,令那处褪去了湿意,转而浮起一块嫣红。

宇智波带土在用一切沉默的语言告诉旗木卡卡西:这不是赎罪,是爱

『将鲜血浇洒周围』

吸吮啄吻的触感从胸膛涨到锁骨,蔓延至喉结,接着突变为一种剧烈的疼痛。带土毫不留情地扼咬住了卡卡西的项颈,令后者反射性地向上一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嘶声。

你这稻草人,给我活过来

卡卡西左手五指紧绷绷地大张着,抵着带土的头皮反向一路推上,又缓缓地收紧直至痉挛。黑发的宇智波被他揪得后脑勺发麻,越发地激起了凶性,背部的肌理线条游动起伏如活龙盘绕,吮得满口都是血气。

带土抬起身,睨着卡卡西咧了咧嘴,森白的齿列耀武扬威。

这芬芳的,腥甜的,鲜活的味道虽好,但是还不够。

『而最后,这些都要被烧化在祭坛上』

卡卡西的脖颈拉出一个易折的弧线扭向侧边,半边额头抵在地上磨蹭,像是折了翅挣扎着乞怜的白鹤。猎人心里涨满了爱怜,也同样溢满了施虐欲。他一边轻柔地安抚诱哄,一边毫不留情地持续剥夺猎物的清明理性。

如此,他就成为了掌控此人死生爱欲的神明。

卡卡西喘了两口好容易捱过这一波,半掀起眼皮,顺着鼻梁的方向定定地望着宇智波带土。他的眼瞳里透出濒死般的神气来,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专注破开了银色眼睫上朦胧的水雾遮盖,锋锐得就像是利刃,抑或是电光,须臾间就击穿了被注视者的心脏。

没错,就是这样。

血气涌上舌根,带土感觉这股电流从心尖一路向上奔走劈开了天灵盖,他豹样地咆哮了一声,喊出卡卡西的名字,把他从地上猛地拽了起来。

就是这个眼神,带土想,你终于活过来了

带土凑上前去,野兽也似地把舌头长长地吐出去舔舐起自己留下的牙印,艳红的舌苔扫去半干涸的血渍。他的短毛刺扎扎地拱了卡卡西一脖颈,后者忍不住仰着脖子闷笑了起来,接着伸出了自己那双忍者的臂膀,暗杀者的手,柔和而有力地把带土抱在了怀中。

这不是赎罪,是爱。

那一刻,带土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只好凶狠地加重了嘴上的力道,同时更为大力地分开了卡卡西的躯壳,越发深入地感受信徒内里的赤诚,将神撷取祭品的火焰催动得越发雄烈滔天。

卡卡西也配合地放松,将自己柔软的内腑尽数摊开在神圣的火舌里。那颗鲜活的心正隔着皮肉顶在带土的锁骨上,安抚而坦诚地跳动着。

他在上升。

眼中所见的俱是夺目的虹光,耳边灌注的全是天堂的妙音。

丝弦忽而尽数绞紧,于音阶的尖峰上挑出一个颤动的细音。

在翻过顶点之后,即将下坠的刹那,他被带土抓住了。失重感一闪而逝。

卡卡西一口气梗在了喉间不上不下,难耐地反弓起身来,发着抖去掰扯对方的手指。

“仪式还远远没有结束啊,卡卡西,你现在就上贡的话,好像不够虔诚呢。”

银发暗部从啮合的唇齿间逸出了一长声悲鸣,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松了手上的劲道,凑上前去卖力地舔起了带土唇角挂到下巴上的那道伤痕,他英雄的勋章。曾经吐出过无数刻薄言辞的舌现下柔软且滑腻,从硬朗的下颌骨一路勾勒上来,织出一条暧昧的水线,有意无意地歪到了他的唇珠上,在上头蜻蜓点水地轻轻一划。

这把反烧到自己身上的火烫得带土头皮一炸,流入腰窝的汗水令他有些发痒。卡卡西的眼神从眼尾绵长地递过来,虽因距离过近有些视物不清,但带土不消看就知道他们两人此刻必然都是一副爱至愿生,爱至欲死的模样。

不问立场,不谈目标,不在人间,亦非地狱,既无过去,也无未来。他们以扯碎面罩的裂帛之声和摔破面具的脆响为配乐,脸挨着脸,肉贴着肉,在这不存于世的时间与空间里放纵脱缰。

如此契合,这般完整,仿佛从未被劈开过。

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神祇才慷慨地准可了这场祭祀进入最后的尾声,降下了他的恩宠。

“现在,我要给你神谕了。”

这一回,他终于越过了云层,目见了雷电,又见了那万般暴烈平息后的净空。

日光眩目,恰如当年一般。

“下次才是真正的来接你。”在昏暗室内,带土借着极淡薄的月色注视着卡卡西终于放平的眉心,略微着迷地向前俯下身去。

在切实地触碰到之前,带土猛地惊醒过来,想起这已经不是在限定月读的世界里。他慢慢地直起了腰,最终只是伸手扯了扯滑落下来搭在卡卡西额前的一缕白毛。

幻术的后续作用让卡卡西没有这么容易醒来,这也在宇智波带土的计划之中。他背靠窗框,单腿支起踩在窗台上,另一条腿自然垂落在外侧,双目静静阖着,耳畔听着远处的虫吟鸟语和一个人轻浅平稳的呼吸。他自身的思绪也安定了下来,如远渡途中重新落枝的雀鸟。

渐渐地,东方天空缓慢而坚决地亮起,照得带土脸上的面具一刻更比一刻冷寂。

“那个时候,不会再有日光侵扰良宵。”写轮眼与轮回眼在勾玉状的孔洞里张开,他头也不回地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漩涡状的气流吞去了他袍袖迎风,好似扬翅的身形。

卡卡西是被日头晃醒的。他从久违的好眠中醒转,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方,今夕何夕。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仿佛回到了过去,又似乎是看见了将来;好像死过一次,又重活一回。只是在他坐起来的那短短一瞬里,无数信息自他的脑海里如潮水般声势浩大地退去了,残留下的一鳞半爪还原不出任何片段,只能供捡起的人怀想涨潮时的盛况。

窗台上的两个相框扑倒了一个,看来昨晚的风还不小。卡卡西把第七班的相片扶了起来,依旧不太清醒地扶着额头坐在床上。

“真是个漫长的美梦啊,就像是什么神明的恩赐……”他偏过头去望着窗台上灿金的光带,有些许怅然地想。

—END—

一个短小番外: 卡卡西洗漱完之后顺道拿布把两个相框都擦了一遍。 他发现自己的脸好像意外地干净。

本篇化用了两句我本人以前在其他文里写的不dirty talk。

* 观鸽鸽老师的拟狼口笼卡产生的脑洞!然而根本不社保,没写出万分之一的带感
* 马背民土x白狼神卡,这次的AU又很奇怪,在人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现下正是日沉时分,当空是澄明通透的宝蓝,向四宇延伸开去时掺入了浓郁的金红,于天地的相交接处达到最为炽烈。

木质的日轮与月轮一东一西地高高立在祭台两侧,神鸟与白狼的偶像各自竖立于其下,两相遥望。羚鹿麝獐的心肺喉舌琳琅地挂在树上,兽头齐齐地摆朝向东方,树干上用兽血涂沫着各式各样的祭祀与吉祥的图纹。族民们拜伏于道路两侧,静候着萨满队伍的到来。

古朴浑达,同时也粗野蛮荒。

当头的银发青年踏着晚光的斜照,一步步地走上林木搭就的祭台。与身后两列穿着繁复,披挂着无数色彩斑斓的神带与叮咣乱响的铃铛的萨满们不同,旗木卡卡西只穿了一件素净的玄色大襟长袍,同色的绣线密织出吉祥的云纹与盘长纹浮凸在袖摆上,随着他的起落而缓缓流动。他的额上用血抹了一道竖印,半压在帽沿下。神帽上装饰的鹿角高昂在空中,挑出了足足十五个岔,珊瑚珠玉串就的帽带压在他的眼尾上,末端坠了两枚狼牙,以他所迈出的每一步为节拍点,奏出请神的乐章。

四十九步之后,卡卡西立定在祭台顶端,举起祭台上裹着蛇皮的刀刃割破掌心,血线从捏紧的拳头里滴落到铜盆中,浅浅地汇聚了一汪,映照出他古井无波的面容。

在夕阳沉下去的那一瞬间,长生天的使者褪去了他行走在人世间的肉衣与骨屋。祭台上映在地面上的长影剧烈地波动变幻起来,卡卡西的眼瞳扩散,额头后压,耳尖前移,身形拉长弓起,绒毛自他的指缝间生发出来,接着是针毛,迅速地覆盖了全身。

紧接着,四面八方高高架起的薪束上的火舌齐齐地于燃烧的爆响中腾起,与恰恰升起的圆月一并照亮了祭台顶端上神圣又危险的生灵。

邈远的天穹之下,一匹巨大的白狼蹲踞在高处,渊渟岳峙,除却额头上蘸血画出的赤红纹路,从头到尾并无一丝杂色,狼毫根根分明,于皓月的照耀下镀着一层皎白的浮光。

无拘老少男女,每一位族民都仰起脖颈纵声长啸,声振北漠,甚至激起了远方零星的狼嚎应和,而祭台上的白狼神本尊却缄默地如同烧刻出来的偶像。

这是当然的,铁质的口笼黑沉沉地压在他的鼻梁上,将他的上下两颚严丝合缝地拘束在一起。

人的意志凌驾于神的意志之上,这与其说是祭神,倒不如说是祭祀人心投射之虚像的仪式,与攫取所需的祝赞的狂欢。

在草原民的信仰里,血是流动的能量,是液化的灵质,是最有力量之物。在每一回的祭典上,战士们都要痛饮鹿血,以获得迅捷神勇的加持与战无不胜的祝福。身为族中最为悍勇的战士,碗自然是被首先递到了宇智波带土的面前。

鹿血带着一股齁咸酸涩的味道,带土只仅仅抿了一口,便觉无法下咽。

这里面混着的血是从他曾经握过的那双手里流出来的,是他曾经发过誓要守护的伙伴与神明的一部分生命。那个时候卡卡西还是他偏过头能看见发顶的小家伙,而不是现在高踞在祭坛之上,垂眸俯瞰众生的模样。

他宇智波带土,当年也只是个莽撞的小鬼,而不是如今这个神射过人,百战不殆的剽悍勇士。

注意到带土的停滞,白狼的视线敏锐地投射了过来,与战士抬起的眉眼恰好接在一处。

所有人都见他雍容而矜贵,只有宇智波带土得见他的皮毛于圣火光辉略微黯淡处透出的枯槁。二十年之限将至,他作为旗木卡卡西的时间不多了,带土近日来逐渐回笼的记忆就是他不断虚弱下去的证明。

除非他能——

不知名之物戳刺得带土心尖发颤,他的嘴唇刚刚颤抖了两下,就见到卡卡西状若无意地把眼神滑脱了开去,仿佛只是漫无焦点地向这边泛泛瞧了一眼。

而当带土低下头瞪视碗中的自己时,那股如有实质的眼神又移了回来。

在我记得与不记得的时候,他都一直在看着我,给我他能给的最大的祷祝。带土默然想着,松开了他咬得死紧,磨得咯咯作响的牙齿,转而叼住了碗沿。

眸里的凶煞之气为垂下的眼睫掩去,他像之前的八年那样,闭上眼一气饮尽,令白狼神的恩施流淌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成为他筋骨里的力量之源。

而后,带土将碗猛地掼碎在地上,抬指抹过唇边的血渍,又缓缓地伸出鲜红的舌头舔尽。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他第一个翻上马背,俯身疾驰入演武场,开启了祭典专属于人的下半阙。

赛马,互别对撞,不出鞘地拼杀。带土只将视线牢牢地定在了不断变化的对手身上,再也没有向旁递过过半分眼风,也因此长久地享受了那道熟悉的注视。

青年的勇者们一边来去如风,互不相让地竞争,一边或明显或隐晦地卖弄技艺身法,以期在一年一度交结情侣的盛大活动中觅得心上人的青眼。

宇智波带土又一次兜转回来,俯身不断催动座下马匹,风驰电掣地横刮过围场,在到达正中心地猛地直起腰背,弯刀被咬在他的上下齿列之间,腾出的双手将铁胎的强弓铿然拉成满月。

他第一箭将原本钉在靶中红心上的箭支从尾劈到头;第二箭力透靶身,掠过火束,没入树身,火苗应声而熄;最后扭身向天空反射一箭。片刻的静默后,只听得一声惨唳,羽毛零乱的苍鹰带着穿心箭矢从高空扑坠下来。

炫技之后,他志得意满地四下扬手致意,不着痕迹地确认了欲见之人的位置。

卡卡西显然不会继续立于祭台之上做虚假的符号,当然也不会参加这种活动,重新变回人形的他摘去了累赘碍事的鹿角神帽,倚站在稍远处的毡包边。他优容沉静的气度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眼神烧灼皮肉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却依然天真地以为自己完美地隐没在满场为宇智波带土的叫好喝彩里。

他怎么可能与碌碌的俗人一般呢?

且不说他是尊贵的白狼神,就算是带土小时候还不明了人神之差,单纯地把卡卡西当做一个矜傲的小萨满的时候,他就已经总是能从长到没过两人身形的茅草里准确地捕捉到卡卡西独有的,非同寻常的气息。

带土挑起地上的隼尸,并没有返回人群中心去继续享他的荣耀光辉,而是忽然拨转马头,在卡卡西反应过来之前就斜插过去,拦在了对方的身前。

被狠劲勒停的骏马嘶鸣一声,前蹄空刨人立而起,带土一时之间几近与地面平行,只是他骑术高超,靴靿牢牢夹住马腹,坐得四平八稳,口中碾磨着霜寒的弯刀,眼珠瞥向下方,不但没有丝毫狼狈,反而平添压迫气场。他缓缓地放松马缰,将弯刀重新挂回鞍鞯上,挺直脊梁的模样就如同一张劲弓,充满了野性与悍气。

身为剽勇的草原民,带土穿得可谓体面齐整,只是适才为方便开弓射箭,他脱去了半边袖口,此时整条左臂裸出在外,肌肉的纹理起伏一览无余。骨节串成的缨络自他的颅门垂落过肩,是他赫赫战绩的象征,当他向着卡卡西的方向倾身时,这两道森白的发鬓先一步地荡下去拂在了对方的额上。

卡卡西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而带土丝毫不放,紧紧地迫了上来。

带土挑起他刀刻似的眉锋,恶意地抢先逼问:“你做什么老是看着我?”

“你是位英雄。”卡卡西模棱两可地斟酌道,他的声音被口笼滤过,有些瓮声瓮气的,还带着金属质的变调。

三根手指伸出来,扣在了他脸上铁质的束具上:“戴着口笼的狼,和狗有什么两样。”

被这样挑衅,死样活气的白狼神仍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也无有,平板地回答:“族里供养了我数千年。”听上去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认可,平白地搅起带土心里的无明邪火。

“准确地说,是数百个二十年。”带土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再准确地说,只是十九年零六个月。更明白点,这不是信仰与供奉,他们只是在吮吸你的血液骨髓而已。”

厌恶手下无机质的金属触感,带土的手慢慢地向后滑去,等到这一句话说完,他已经几乎与卡卡西面贴着面,手也按在了凸起的喉结上。虽然视觉上感知的卡卡西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但他从手底下不安定的上下滑动里获悉了卡卡西暗藏的紧张情绪,哪怕只有那么一瞬。

是在思考我记起了多少吧,反正不会是关于他自己的,带土冰冷地想。他花了八年的时间一步步走进墓里去,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两句话就回头。

明明是贴得如此近的两个人,却感觉夐隔万里。无论怎样呼喊也传达不到,无论如何靠近也无法触碰,无论多么用力也不能理解。带土简直想拉开衣襟,扒开胸腔,把心肺肝肠都掏出来给卡卡西看他灵魂里的极度不甘的呐喊与干渴。

卡卡西最终也只是温和地注视带土隐含怒气的面庞,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他明了带土的焦躁根源,却并没有安抚的想法。也许是想不出来怎样反驳,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懒得思考如何敷衍对方,因为他很快就要走向不可避免的终结,不消再做什么多余的劝解,一切都可以交给时间。

再或许,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想光明正大地再多看这位英雄片刻而已。卡卡西永远记得十二岁时,会不自量力地护在他身前,垫在他身下的小英雄拉着他手的那分触感。

带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收敛起了浑身的棘刺,执起卡卡西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府正中:“再好好地祝福我一次吧,卡卡西。”说不准就没有下回了。

白狼神心照不宣地弯起了眉眼,吐出的字句重若千钧:“我祝福你,在诸神与万灵面前,见你如见我。”

我祝福你,太阳之下,大地之上,风去过的每个角落里一切可祝福之事物,直到天门堕尘,星河倒转……”在我死后千千万万年——

也不止息。

事实上,所谓的心照不宣只是错觉而已。

当夜,宇智波带土就失踪了。


坐落在草原西北的死火山有一个隐秘的入口,岩缝与洞穴深处吞吐滚烫的烟气,可见直通山腹。当年带土拉着卡卡西一路跑出来的时候,曾误打误撞地掉入这里。

当时这无疑是场噩梦。带土烫了半边脸的勋章,伤势颇重,卡卡西慌得六神无主,两人的第一次逃亡就此宣告终结。那个小笨蛋还自做主张地掩盖了带土的记忆,把全部过错都揽在自己一人的身上,让带土无知无觉地当他的英雄战士,自己一声不吭得长成了如今行将就木的模样。想到这里,带土就气得有些牙根发痒。

现在看来,倒是幸好当时有这么一出意外,才有了真正破解当前局面的线索。

“你都说了我是英雄……”

是英雄就要如英雄那般行事。

宇智波带土径直行走在高低不平的山石上,手中的火把四下挥舞了一番,照亮了岩壁。

果然有白牙刀的下落。

那个时候,小卡卡西一心扑在带土身上,整个趴伏在上方,用自己的气息掩盖他的,以防他再被灼伤,自然无暇关注山壁上的标记文字,反倒是疼得呲牙咧嘴还不消停的小带土懵懵懂懂地看了个大概。

这是一卷史诗,一段神话,记述的正是部族祖先如何使得白狼神堕于凡人之手的故事。

卡卡西对前尘往事所记不多,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白牙神刀在手,力量完备时是何等风姿,也不记得白牙刀是在何时何地失落,更不明了自己是如何陷入这二十年一度的生死轮回。在连累带土的负罪感重压下,他就像自己生来如此一般,早已接受了凡人为他指定的命运。

只是他自己也忘却的模样,有人替他神往;他本身也不知道的隐秘,有人为他探寻。

这一回,带土大步流星地深入死火山的腹地,再无烫伤之虞,因为他已得了卡卡西的话,见他如见白狼神亲临,岩浆与蒸汽自会避让。

“不可涉足之地的不可逾越之壁……”带土把史诗中所载的这句话默念了一遍,灵光一闪,抬头尽力向上望去。

此刻,他站在火山口的正下方,月色透过山口洒将进来,堪堪照亮了半边山壁。隔着翻滚沸腾的炽热岩浆,在正对面的山崖上百尺高的地方,钉着他寻找的对象。

他眯起眼,取下了背上的强弓。

箭矢脱手激射,利镞钉在白牙刀身上,铿然的撞击声在山壁上隆隆回响。不出所料,这一发并不能看出有几分撼动的成效。接着他又发出一箭,再一箭,片刻不停,每一箭都比上一支更为势大力沉,渐渐震开了一道石缝。

等到最后一箭离弦飞去,在半空中只是微微一滞,接着便连带着被射落的白牙刀,如流星赶月般划破了万里虚空,钩开了苍茫黑夜。

白牙刀本身是一枚兽齿,也许是缺少了被主人唤醒的步骤,如蒙尘的宝珠般看上去并不怎么特殊。带土五指轻轻抚过铁木柄上古朴典雅的纹饰,心中畅想着卡卡西重得神刀的风姿,一路步履轻快地仿佛要展翅而飞。钻出洞穴之后,他将食中二指含于口中,长声打了个唿哨,还绕出了两个花腔。

但他的马没有来。

些许不祥的预感闪过,带土心头一跳,把徒增负重的铁胎弓弃在地上,白牙插在背后,弯刀拔在了手里。

稍顷,猜测得到了验证。他被包围了。

宇智波带土骁勇善战,威名远扬,自然也结了不少血仇。约莫是之前在死火山里的动静太大,又被人认出了马匹,便在这里遭遇了伏击的阵仗。

好一个人多势众,这般没种。带土哂笑了一声,向前压低身体,摆出随时可以弹射暴起的姿势,左手五指大张,抵着弯刀刀背将之横在身前,嘶声道:“谁都别想在这里阻拦我。”

每一个字都被他咬得又重又狠,狞厉的眼神比之手中的宝刀更快更利,只消瞥过去一眼,便让人觉得被生生活剐了皮肉。

二十年一度的大旱早显出了端倪,一年一度的盛典也已结束,已经到了惯例以白狼神此世来做牲祭的时候,自他离开那日起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卡卡西的生死关头。他拖不起。

一番恶战之后,宇智波带土所有的敌人都支离破碎地躺在了地上。他跪在地上,以刀伫地,勉强撑起片刻身体,左右摇晃着试图重新站起来,但到底还是支持不住,仆倒了下去。

他基本已经麻痹到痛感都迟钝起来,血泊自身下慢慢洇开,皮囊沉重得一根指头也抬不起,那种刻骨铭心的不甘与干渴再度袭来。

再也没有一个人类能像他这般承蒙白狼神如此深厚的神眷。只要卡卡西还活着,那他就一定能凯旋来归。但如果他死在这里,就说明卡卡西已经……

不,不不。他还没有死。

所以卡卡西还一定在等。

带土五指深深地抠入泥地,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在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他的视野已然模糊,虽不是足以堕指裂肤的凛冬,草原的夜晚依旧寒凉入骨,大量的失血使他的体温不可控地低了下去。

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

在意识的恍惚间,一声长嚎唤回了他片刻的清明。声调有些闷沉和怪异,却是所有拙劣的模仿都无法与之比拟的辽远开阔。而且就在这瞬息之间,声源已凭惊人的速度逼到了近前。

带土似有所感地仰起了头。

今晚没有什么星辰,只有半轮孤月森寂地缀在夜幕上。白狼是天穹之下的第二个发光点,和他为人时不同,狼形态的眼瞳大而圆溜,无可掩藏的情感满溢。嘴角两侧的铁质被扯得几近崩裂,二指宽的缝隙里透进了自由的风,猩红而粗砺的舌苔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面颊上舔了一记,湿润的鼻尖和狼吻上的绒毛在带土的皮肤上亲昵地磨蹭。

普通的狼毫长且硬,而卡卡西的则不然,手感就如同他的头发一样,看似毛刺扎手,摸上去却是温良柔和的。

突降的甘霖将带土几近干涸的魂灵从里到外都浸润透彻。不知是喜悦,还是感动,两行热泪从带土的眼中涌了出来,冲开了脸上混着尘土的血道。

于他而言,看见这样的卡卡西,就是救赎本身。

在月亮还只升到远方的稀树那么高的时候。

“带土!”卡卡西甩脱了两个按着他肩膀的萨满,猛地站了起来。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左眼,手上用的力道之大简直令人担忧他会把眼睛挖出来。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交错的马蹄,凛冽的寒光,残缺的肢体与斑驳的血迹。在原主人身形腾挪变换和喘息的双重作用下,视野晃动得极为厉害,但仍不难判断他以一敌多,以步战骑的巨大劣势。

原本已经准备从容引颈就戮的他冷静而不容质疑地宣布:“我还不能死。”

没有人会被如此轻易地说服,哪怕他显露出了白狼神充满威严的原始形态。部族需要的不是一个令人跪伏供奉,喜怒自主的神明,而是能浇灌干涸土地,召来滂沱大雨的颈间血。

白狼顶着戳到他鼻梁上的神杖前进了一步,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里,反复折叠锻打,历经多遍淬火的精铁口笼在内部巨大的张力下硬生生地扭曲变形,所有的咒语都失去了作用。一贯平和温顺的白狼神打破了延续几百次的轮回,第一次呲出了利齿,从胸膛里、喉咙底、牙缝间,发出威慑的狺狺低咆,有凶戾的血色在他苍青的眸中流转。

谁也别想在这里阻拦他。他的英雄还在等。


“带土……”被轻柔地抱到一双膝盖上的同时,带土听见手的主人这般温暖地呼唤他,“带土。”他终于第一次真正听见了卡卡西的声音,真切的,没有经过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造器具过滤的,悦耳极了。

那手在他的额上捋了一把,拨开他纠结着汗水与血污的头发,露出光洁的前庭:“我祝福你,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

卡卡西没有再说下去。事实上,是说不下去,他的喉咙已经为无尽的酸涩攫紧。方才全副身心都放在带土伤势上的他,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刀柄。

“你……你居然……你是从哪……”

原来卡卡西也会露出这样精彩的表情,带土忍不住笑了起来,咳出一口血沫:“嘘,别哭,让我好好看看你。”

卡卡西的指节揩过他的眼角:“在哭的明明是你啊……”

远处杂乱的火光亮起,带土警觉起来,他艰难地别过头去,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叱喝的人声。

“我还能……为你战斗。”

“不需要了。你早就已经救赎了我。”

卡卡西抽出了那把兽齿短刀,将残留在脸上的口笼彻底地挑落。指腹在上一抹,殷红的血珠顺着锋刃被引向刀尖,尝到阔别已久的血气,白牙嗡鸣起来。

月轮迅速地掩去了身形,一种有别于马蹄奔腾的震动在地脉之下传导,在天幕之上累积。这宇内有什么自然的、原始的、古老的力量在蓄势待发。

下一瞬,云层轰然撞碎了彼此,炽烈的光瀑炸彻长空。

铺天盖地的雷暴降临了。

电蛇在整个草原上纵横狂舞,所过之处石崩草短,碎屑裹挟于狂风中穿人肢骨。将地母鞭跶得皮开肉绽的神之威势吞噬侵占了整片空间的听觉、视觉,将所有多余的感官蒸腾殆尽——

唯剩卡卡西。

在这仿佛要将天地拨转倒置的震眩中,带土竭力睁开双目,将这绝无仅有之景牢牢烙于眼底,刻写进骨血里。

唯有卡卡西。

白狼神平托起白牙刃,高擎双臂,引落亿万惊雷,苍白的面庞被电光映得一片雪亮,神情肃穆,姿容威赫。

“你会活下去的,带土。”这位凛然不可侵的神明向着他俯下身,诉说着庄严的祝词,“长长久久,身体康健。”腥甜热烫的血共着活气一并被被哺了过来,源源不断地落入他的喉肠,将他重新暖热。

嘭嗵。

嘭嗵。

在暖流下行走过臂膀的同时,带土就抬起手止住了卡卡西再次偏头欲继续撕开手腕的动作。他的掌心摩挲过对方苍白的面颊,为之增添了几分血色,语调里带着忧心:“还有你。”

“我什么祝福也不会再接受,除非是与你一同。”

“……与,”不知是干涩还是别的什么,卡卡西好半晌才艰难地复述道,“……与我一同。”

古往今来,向神许愿的千千万万,为神而请的只怕仅此一人。

卡卡西顺着带土的轻柔的力道,再次俯下了身去,张开口,收敛住犬齿,吐露出坚利下极为温软的内里。

这一回不是为了活命,却依然是救赎。

心牢上的枷锁彻底地碎裂了,两个异质的灵魂通过舌尖的交缠谐振起来。旷野下的两条影子一同波动变幻,额头后压,耳尖前移,皮毛生发,一黑一白的狼吻依然交接在一起。

同一时刻,草原民企盼良久的甘霖也在白狼神力量的自然释放下倾盆而至。

在呼啸的风雨里,两道异色的身影掠过在雷暴余威下四散奔逃的马匹,掠过咸皆拜伏称颂的民众,毫不停留,遁入了茫茫草原深处。在往后的月夜里,偶能听到浑厚苍邈的呼嚎,一声和着另一声。

天地的总归要还给天地。

—END—

lof把我给鸽鸽老师写的这篇文给屏了,大怒。

* 端午活动, @荼子不是兔子 点的“花粉过敏” 梗
* 预警:有强制与轻微流血暴力表现

  我们很难说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它毫无预兆,来势汹汹,就像一场无理的病热。

  当宇智波带土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右手手套,从嘴里吐出:“我们还有点时间。”之后,一切便失去控制了。

  这世上还能克制旗木卡卡西这样精于谋算的忍者的,除了意外,也就只剩下动摇心神的情感,而此刻伫立在他面前的这位宇智波两者全占。论起意外性,外面那个背负着所有人又被所有人支撑的少年,还要称带土一声前辈。

  也许是厌倦了继续装模作样,营造虚无的、旧梦重温的默契假象,当卡卡西再度跃起空中,借体重踢出更为凶猛的攻势时,带土不再如当年那般抬臂格挡,而是不顾可能挫断的锁骨,牢牢握住了对方的脚踝。

  它苍白,筋骨由使力而变得格外明显,和主人一般的劲瘦线条使它易于抓握,也相当能引发他人将之折断的渴望和冲动。

  而捏着他的人正有匹配的力量。


  卡卡西被掼得在地上连滚了五六圈,震得他从脊柱到内腑都有些隐隐作痛。好在他解决这种处境也算得上轻车熟路。蜷缩以减少伤害,顺势翻滚卸力,末了十指扣上地面稳住身形,接着便可挺身直起——

  伴随着沙沙声,木遁产物如影随形地从关节缠绕而上,蛇样缚住了他的四肢,横向一扯,银发终究还是委顿于地。卡卡西自然不甘于束手就擒,然而因着他的挣动,带土也加大了查克拉的输出,不断缠紧的同时,捆在他身上的树枝生机勃发地抽起了条,摇晃着催发出无数的叶脉,紧接着叶肉丰满了其间空隙,枝梗顶端膨大为鼓囊囊颤悠悠的花苞。

  卡卡西尽力将贴在地上的脸庞撑起几分,正好看见带土满不在乎地活动着自己的肩膀,一阵令人酸麻的骨擦声过后,感受到锁骨又续接得完好如初的带土甩了甩手,眼珠向下,盯住了他,瞳孔收缩的状态如同掠食者渴求猎物。

  花萼啪地绽开第一道裂隙,微弱但馥郁的甜香钻了出来,顷刻间四下接连唱起了细碎的毕毕剥剥声,随着带土的走近而越发响亮。成熟过程中的艳红花朵缀满了被缚者的全身,与神树顶端之物有那么几分相似的不祥意味。卡卡西的额头与后背都沁出了些汗水,他暗自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却无法把频率降到之前那般。

  这确乎是一场病热。

  绞勒进衣物皮肤里的枝条缓缓地松解了,将主场让位给施术者本人。但在释放出足够精英上忍抓住机会暴起的空间之前,四战的发起人就先屈起膝盖,点在了卡卡西的后腰上。这个姿势足够微妙,不需要占用双手或额外的气力,只要用点技巧,下位者饶是体术再好也决计爬不起来,却又留出了足够的余地供人百般挣扎爬抓。

  带土自然充分掌握了这种技巧,何况他还有虚缠在身下人身上虎视眈眈的枝条。卡卡西徒劳地绷紧腰背发了几回力,试图从侧面把带土掀开,都被轻易地按了回去啃地板。带土当然也不会忘记对方木叶第一技师的称号,他从背后按住了卡卡西的右手,扣进指缝里,收紧至两人的骨头卡在一处相互摩擦,又舒展肩背远远地拉开去,在地上一抻,压出无数的裂纹。

  “带土,你为什么……”卡卡西为后腰的重量压得气息不稳,吐字艰难,听在带土的耳中,无疑是进军的号角。

  “这个腐朽世界的终末就在眼前,我提前享受战利品有什么不对?”

  他附在身下人的耳后:“你最好做好准备,因为我会很粗暴。”

  吐息所及之处立刻泛起一片红疹,将那块皮肤灼得热烫。

  当然是疹子,不会有错,卡卡西在暗部供职了十年,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性情又本就坚忍决绝。他不该因带土的冒犯行为产生任何暧昧的反馈,任何。

  所以这只能是过敏。

  而卡卡西悲鸣了一声,不知是为带土的话语,还是为自身的反应多些。

  带土的左手轻缓地插进了银发间,它们就像是月光的颜色,看似桀骜,实则伏贴柔顺,他的这只手套并没有摘下来,否则定会被它们轻扫过指间软肉的触感惹得发痒。这一刻,他还像在幽会的夜晚抚摸披在情人肩头的月光的温柔情郎;下一刻,他就猛然用力,抓着卡卡西后脑的头发,凶狠而不容一丝反抗地将他按在地上。

  不能亲吻他,不能显露出怜惜,不能充满爱意地自唇中送出那个于舌与颚间辗转过千回万回的名字。带土反复地告诫着自己,刻意去除了动作里一切温情化的特征,以免向卡卡西传递了多余的信号。

  就让他们的这一场失控了结于病症。

  所有的前奏,或者说准备工作终于勉勉强强地完成了,病意正式开始气势汹汹地攻城掠地,凶狠地侵入了卡卡西的体内,自连接处渗入他柔软的内腑。

  将银发忍者死死按在地上的手背上暴出些青筋,软骨的形态清晰地浮凸于表面,形成了山峰与沟壑。于带土薄薄的皮肤下流动鼓荡的是勃勃的生命力,用劲时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协调地联动起来,哪怕在行使暴力手段,线条依旧强健而美丽,色差根本于之无损,反而另添了些边缘而特异的美感,令人头皮发炸。他的身躯放在以前,应当涂上香油,或是以纹理端庄的大理石将之复刻,供于神庙里顶礼膜拜,但带土自己却不如何珍惜,轻易地委身于亵事,沉溺于欲望之中。

  他的左手绕到卡卡西的身前,两指勾住中线,将马甲连同割裂的叉口一起豁开,碎边在他的力道下代替主人发出撕裂的痛响,血渍粘连处被直接扯断,疼得卡卡西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一下。带土并没有因此手下留情,而是得寸进尺地又将卡卡西的内搭从他的皮肉上扯开,缓慢的动作摒除了扯掉过多组织的可能,知觉上却无异于酷刑,把他吝惜给予的嗓音硬生生地挤出来一截。

  于是就轮到了面罩。

  瞬间察觉到带土意图的卡卡西顾不上继续深呼吸来平复痛感,当即咬住了他格外重视的那块布料,与带土展开了拉锯战。于他而言,这是最重要的屏障,闸内收笼着他所有的耻感。

  带土当然不准备留给他多余之物。他哼笑着喷出一个短促的气音,眼睛微眯,同时流转着主动的恶意与被动的无奈,扣起右手的拇指与中指,令脆响在指端爆发。花蕾应声彻底地绽放盛开,花瓣向下卷起,吐露出芯内的丝蕊来。

  香气越发地浓重了,稠乎乎地萦绕在两人身周,将两人的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与黏膜都浸染上近乎腐败的甜腻。

  被病理性的涕泪堵得相当严实的鼻腔承载不起单独供氧的重任,卡卡西最终还是在窒息的威胁下抵抗不住地松了口。带土趁机挤进去两根手指,硬是大肆撬开了卡卡西的牙关,手法极尽下流与煽情之能事,捋得他舌头酸软。涎水不受控制地滑溢,就如同花朵中的蜜液垂露般滴落。

  疼痛与欢情分别是肉衣与灵质活泛的最佳证明。说句实话,卡卡西已经很久没有……很久没有这么鲜明地感受自己是作为人类而存活的了。而一个活生生的,他能细致、完整、清晰而长久地感受到的,向四周辐射热气的宇智波带土,更是梦里也没有出现过的景象。

  更遑论自己被带土如此真实,如此迫切地需要着。

  “带土……”卡卡西的结膜充血,毛细管像是深海生物于暗中伸出的触须盘踞在眼球表面。他吃力地向后拧着半边脸,视野是全然的模糊,又散失了焦距,如此只能看见一对异色的眼瞳,折射着无比沉重的爱与痛,还有那些刺目的疤痕,它们不知耻地寄生在带土的右脸上,就像他寄生在他的英雄给他的那些话语上。

  带土同时也透过那只眼睛注视着自己。

  他所看见的黑发宇智波表情冷酷,眼神癫狂,面容扭曲。因此从卡卡西自己的那只眼尾涌出的惹人怜爱的透明液体,清泉在他脸上冲开的水道,鬓发里为夜霜侵拂的潮意,也只能是病理性的泪水。

  不作二解。

  失去了面罩的过滤,卡卡西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道发起了肿,气流疾奔过气道,在其内发出尖锐的哨鸣。他喘得那般急促,像是喉咙上被撕破了口。无数微小的颗粒带着绒毛落进他的肺里扎了根,植入血脉,游走到他的全身,沸腾了他的血液。

  他在这溺尽口鼻灵魂的耻感与烧灼感里被推向了高峰。  

  同一时间,外界正是天崩地裂,洪水滔天,一派生灵涂炭的景象。然而此处安稳无扰,那些喧闹半分也触及不到神威所隔的私人空间里,所有的血浆、喊叫、诅咒、悲哭,都仅仅成为了他们寂静又遥远的背景衬托,如乐章交接处滑过的竖琴装饰音。

  卡卡西尽力克制着从四肢百骸冲上头顶,又下汇到咽口的酥麻痛痒,只发出脆弱的闷哼声,像是兽类受伤时的低呜。

  带土将之视为一种纯然的挑衅。

  这是他的领土。

  好在现在的他有的是办法磋磨卡卡西,不再是当年跟不上对方步调,或是遥隔着面具与战场,无法触摸的时候。他把卡卡西翻了过来,就像翻动一条案板上的活鱼一样方便。这条银白的鱼就这么搁浅在陆地上,正被稀薄的空气所折磨,而带土呲出了森白的齿列,压制着掌下甩尾弹动的猎物,一口噬咬在对方大幅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他能感受到血管的突突跳动,这一指标在平日里想必也是沉稳的,不过此刻却是与本人惯常表现不符的热烈与无规律,这个银发男子坚忍的生命与灵魂就被咬在他的齿间。

  他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卡卡西几乎是在瞬间就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吸,随即这口气又因为不规律的耸动而堵住了喉咙,直到更为响亮的下一声冲破阻隔。仿佛一身的重量都为颈间单薄的血管维系在万米高空,双重的窒息使卡卡西的濒死感尤其严重,同时却表现出自宇智波带土的眼睛来到他身上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的鲜活模样。

  “你的血是热的,卡卡西。”带土吐着舌尖,让那些烧眼的赤红顺着他的舌锋缓缓流下去。

  像是流焰,又像是酒神的佳酿。

  血液瞬间冲上,在卡卡西的太阳穴内大声嘈杂,冲撞出狂乱的鼓点。他成了狂欢节上被撕裂的祭牲,极端的痛苦与欢喜交织着与内脏一同曝露流出。他还是被消解的理性,被释放出本真的信徒,是被献祭神婚的那一位。

  异教的神明降入人世来撷取他想要的肉欲,挣扎,堕落,而也的确得以飨食了。

  他在变轻。

  像是羽类在喉间百啭千回出的悦耳清鸣,或是浮于月色之下的细霰。

  上浮。

  上浮,上浮。

  卡卡西脱力地张嘴吐出一串气泡,于长久的痉挛中抽出最后的气力,试图挣扎出水面。

  但他失败了。他的尾鳍被抓住固定在带土的腰侧,胸膛上嵌了带土的五指,又被残忍地按回水底。溺水的过程总共持续了十八秒,或者是十八个日夜,十八年,十八个世纪轮转。直到他也同化分解在水里,成为水本身。

  病气封住了他的孔窍,堵住了他的咽喉,将他的魂灵单独托举上浮,自躯体心牢中解放。他如一缕烟气袅袅升起,变化出千姿百态,与罪魁祸首抵死纠缠,病至沉疴。

  也不晓得现在正支配着他,支配着他们两人的,是宇智波带土本人的魂灵,还是欲望自身。

  最初的推拒眼下变成了不自觉的追逐依偎。

  带土的手臂肌肉因绕过卡卡西的脖颈架在地上的动作而隆起,坚实稳定得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而当卡卡西遁其枕上自己的头颅的时候,便被铁钳似的五指掐紧了囟门。

  连续不断的病热终于摧毁了卡卡西的清明意志。他含糊不清地呼了痛,声音低沉嘶哑,通过肿胀的咽喉时被拉变了调。但他并没有抗拒,反而为这病热同化,热烈地张开双臂将之拥抱引入,俨然一副到底是烧坏了脑壳的模样。

  毕竟这不是战斗。

  至少现在不是。

  被这种乖顺主动的姿态所惑,带土也不由得舒缓了手上的劲道,怜惜起这位病患来。他柔软而有韧性,配合还有绞劲,更会用混合了痛苦与欢情,忍耐和爱意的眼神朦胧而热切地注视着你,以克制而粘稠的声调喊你的名字,那个冷硬、狠绝、自持的卡卡西不管不顾起来时,倒真是一位完美的情人。昂头喘息的姿势恰好让带土能看到卡卡西的大小舌尖,于是他顺势埋首下去,将所有的自我告诫抛诸脑后,噙住了那两片柔软的邀约。

  他们的两条舌像什么彼此抱对的软体动物,在河床幽暗的洞穴里湿热缠绵。  

  卡卡西伸出手,陷进带土蝴蝶骨勾出的轮廓里,用臂弯将他的肩背牢牢锁在自己的身前,不留起身的余地。

  这几乎称得上是撒娇了。

  他们的口唇时不时地短暂分离又聚拢在一起,带土拿自己扎手的短发在卡卡西的颈窝鼻梁上乱拱一气,压在胸腔深处的低沉闷笑让他听上去就像是餍足地打呼噜的大猫。但下一刻电光炸过他的脑海,把他从两情相悦的温柔幻梦里硬生生地拖出,甩在粗砺荒凉的裸岩上。

  带土猛地清醒过来,强行退出互相亲热的戏码,拉高了身体。

  我做了些什么啊。

  我把卡卡西的立场摧毁了。

  “带土……?”

  被叫了名字的男人喘着粗气,眉宇痛苦地拧转,眼神里有无数复杂的情感一闪而逝。

  最终他避开了卡卡西询问的目光,伸手从散乱地堆积在对方脖颈处的布料里勾出面罩的边沿,将它重新拉了上去。卡卡西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唯有胸膛的起伏与自轻微红肿的唇上滑落的水光证明他还存在于这条在时间线上。

  下唇,齿缘,上唇,鼻尖,最后是眼中的光芒,它们都被缓缓拉上的面罩所掩盖掐灭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卡卡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带土。

  视线、吐息、情感的辐射速度都太慢了,它们在空气中流动衰弱,到达终点时早已几近溺亡,断绝了所有心意交通的可能。


  既然整场失控是由“我们还有点时间”开始的,那末以“时间差不多了”结束,也在情理之中。

  黑棒破掌而出,为带土高高擎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擦过卡卡西的发梢钉入地面,激烈的气流削断了少许来不及避让的银发。卡卡西翻滚了两圈,抬起头来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极端的理智与决绝,清晰地倒映出带土看似邪狞的脸。与方才不同,这次没有木遁的阴云,卡卡西的手腕脚踝都属于他自己。于是他疾奔起来,直直迎上带土,反手炸开了雷光。

  他杀了带土一次。

  也杀死了半个卡卡西自己。

  毕竟这是一场过敏反应。

  “卡卡西,你没事吧?”

  卡卡西的面色并不比躺在地上的带土好多少,面对来自老师的关怀,他的眉稍隐忍地抽动了一下,准备用一句“啊”来随口敷衍。

  带土笑了起来,呛出一大口血,殷勤地替旧友解释:“他只是过敏。”这下与他适才低眉敛目的消沉模样相去甚远,反而有点像记忆里的那个莽撞少年了。

  到头来带土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过只言片语,只是早早为卡卡西准备好了结论与缘由。

  卡卡西的指腹轻轻地顺带土的脸颊线条滑下,一条一条历数了他的伤疤。这只手不久前还握着凶器,准备再一度,乃至再几度地捅穿英雄的心包,最终的最终却还是弃了所有的武装与防御,小心翼翼地抹掉了带土口角边溢出的鲜血。某种昨日重现般的错觉令他的手指颤抖,头晕目眩。

  里面流的血明明是热的,手却为什么那么凉?

  “……对。”

  没错,所有的动摇欢情都仅是头脑发昏不清醒的产物;一切的真情假意,私心流露,都不过是一场终将了结的病热。

  但它虽蛰伏了,却也永恒地根植在骨髓里。

  终其一生,无法治愈。

  —END—

看完围城之后激情产物,试图用自己的理解来把人物性格捋顺。
对鹅和红都做了(可能有点雷的)私设,对塞星战前社会加入了功能主义的背景。
虽然不提及动画剧情,但两人的关系和所用的梗应该会剧透,所以剧透预警。

“再来。”

天火直起身,重心后移,但没有松开手上钳制的动作。红蜘蛛恼怒地猛扇翅膀,付出吃痛嘶声的代价,总算把那块被捏出褶皱的装甲从对方的迫害中解救出来。

航天飞机撤出两步,重新拉开一个对战距离,白色的手甲招了招。

战机的小臂在空中撕出一道水蓝的口子,黑洞洞的枪口星秒之间已经锁定了他的火种:“不如来点真刀真枪的吧,天火,再——”

“会”字还没出口,就与恶意的笑容一并扭曲到走了形。重型机甩动电光石火间弹出的臂刃,其上沾染的能量液在高热下蒸发成淡雾,一截片刻前还是氖射线组成部分的废铁管当啷一声跌落在地,光镜移回被他“不小心”切开的臂甲伤口上,霸天虎空指语调平淡地警告:“再有一次乱举武器,我就不会再把刀口抬高三分。”

“你的记忆中枢是被你自己扔掉减重了吗?你自己安排的任务!你叫我现在怎么去巡逻?!”

“你的翅膀还没皱到不能飞。”

红蜘蛛忽略了僚机的手势,跨前一步,几乎欺近到座舱相贴的距离。天火微微颔首,居高临下的钴蓝与火星迸发的钼铬红绞纽在一起,听到昂头的小战机用他独特的沙哑嗓音轻言细语:“等你下熔炼池的时候,请务必掉得慢一点,我可不想错过——”

“Star!” 惊天雷提高了声音,光镜之间拧出一道山峦。如果换个场合,闹翻天绝不会放过拿指头去戳一戳的绝妙机会,现下却只顾得上拿犬齿烦扰自己的下唇。

“——这种美妙场景。”三色飞机从牙关里挤出碾成碎末的最后几个字,膨起装甲,从张开的缝隙中喷出一口倨傲的热气。

天火不为所动:“如果你现在出发的话,还赶得上在巡逻前应急包扎一下。士兵。”

红蜘蛛的军阶当然不止于此,他是校官,精英编队的长机,seeker的隐形领袖,但他不是空指,没有合法调动飞行部队的权限,只能听命于天火而作战。

一把机敏致命的武器,也还是武器。

这是红蜘蛛最不想被定义成的身份,天火心知肚明,这架三色战机基本就在面甲上写着他比一般人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知足”。他傲慢自大,虚荣好胜,偶尔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然而天火在责斥他的同时也不可否认,他的火种里有某种自己正缺少的特质——渴求、饥饿、贪婪,本能地攫取一切能够让他得逞的东西,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永恒喷薄能量与高热的引擎。他轰鸣,他呼啸而过,他在空中盘旋,能比他更高的只有群星与月卫,就像生来应得那般要求每一颗头雕的仰起,与整个星球的注意力。红蜘蛛是seeker 特质的集大成者,足以登上医学手册的典型中的典型。

典型到没有一架战机能真正与他相似。

而天火是一架航天飞机,耐心、沉稳,总是思考,总是审视,离群索居,熟悉漫无止境的寒冷与孤独。他会在人群中,盛会上,战斗中,甚至是首领身旁陷入深思,注视着集群细语的同僚,战场上扬起的尘土,与那无人能知的,藏匿在虚空之中的塞伯坦的命运。

他仍然算不得典型,甚至可以被归为异类。大型机优越的体型与重量带来的不可阻挡的气势也许是他们这个型号的标配,然而普通的航天飞机根本无法从宽阔的翅翼,承载为目的的设计中提炼出天火几乎是烙印进举手投足之中的锋锐气,别说锐角了,他们身上甚至连个直线切割出来的折角都找不到!

他是个完美的空指,只是离一个标准的霸天虎就还差上他正注视的这团火焰。

“行吧!”战机尖声,天火合理怀疑他刻意提高嗓门音调以掩盖磨牙的吱嘎锐响,“遵从指令,指挥官。”

收回能量剑,航天飞机把注意力从优秀与麻烦程度都一骑绝尘的精英编队背后移开:“谁是下一个?”

训练室的墙壁瞬间受到了自浇铸以来的最高礼遇,一对对漂亮凌厉的翅膀纷纷向它施以热情拥抱,更是大胆地反复向其小幅度扑击,好似某种神秘的求偶仪式(天火忍不住拧起了眉心)。战机们也并不约束自己不中留的翅膀,反而越发地向墙根贴近,齐齐赞成了这桩不对等的婚事。

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的反应其实在意料之中,通常来说,也只有红蜘蛛——而且是处理器在不巧的时刻被骄傲攻下的红蜘蛛——才会选择自讨苦吃。

天火注意到在训练室里流连的属下比此时合法离岗的飞机数量多了一些,粗略的人头清点验证了他的猜测,最擅长目无法纪的毫无疑问还是seeker 这一支——他们总喜欢想办法逃避无趣或是认为“不值得”他们花费心力去做的“低级”工作,特别是这项工作不能边飞边做的时候。观赏族群领袖和空军指挥官之间的惯例对练似乎也是广受这些麻烦精们欢迎的娱乐活动,有时候天火实在捉摸不透“乐子”和“同族”在他们芯中的轻重。

聚集光圈锁定在一架确信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紫色战机身上,近乎纯白的机子眯起光镜点名:“热流……”

热流链立刻跳了起来,无情地棒打他的翅膀和墙壁这对鸳鸯:“该去看监控了!我先走一步指挥官!”他的金属舌在嘴里转了半圈,硬生生把“不如让比特流来”给吞了回去。罪不至此,把他藏在充电床床板中间的蜡用了个精光,搞乱他珍贵的维修工具,破译了他的秘密数据板并拿出来大声朗读的比特流也罪不至此。

“我也是我也是。”所有的seeker都像被镜像世界替换了一样爆发出超绝的工作积极性,主管人事考核的声波在场定会为之侧目。

翅膀们(和几个螺旋翼们)推推挤挤地逃离是非之地,被孤身抛弃在训练室里的是非本机面无表情地把双臂环抱过座舱,觉得自己这个指挥官有时候简直是在放牧。

霸天虎鼓励内部竞争,毕竟危机感和自我证明欲能有效激励战士们超额完成工作,却比任何实质性的奖赏都廉价得多。没错,不服从长官指令是违纪行为,但更能胜任的指挥官取得自己应得的位置并不在此列,频繁遭到公开抗令更是会动摇长官的威信,令他成为一个“连手下都搞不定”的废物笑柄。管教下属摆正自己的位置或许不是每一位霸天虎军官的必备技能,只是忽视此道的不是军阶还不够高,就是来不及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足够久。

天火的前任上峰便是个中榜样。

而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步其后尘。

红蜘蛛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难以处理,毕竟桀骜不驯是一回事,不加掩饰的桀骜不驯是另一回事。他的存在对天火并非完全没有好处,空指可以把他不成熟的属下用作一个刺激因子,从而保持敏锐、警醒、高效,并乐于在威震天面前证明自己。

让天火能表现得好像与标准的霸天虎差不得多少。

活食是保持捕食者的凶性与战斗意识不可或缺的一环。被贵族主人精心把玩的宠物涡轮狐狸们终日与主人同睡共食,养尊处优,连怎么跑动都成了遥远的记忆,更别提捕猎了。不专业的主人的心血来潮只是给这些柔弱的小东西的狐生平添苦难,抓住它们的后腿就像数自己的指头一样简单,再轻轻一个摔击,它们就哀叫着逃走了。那些长年喂食活物,相互厮杀的斗兽才是真正的威胁,在生命中最为灰暗的那几年里,天火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与这些凶猛残酷的家伙们小心翼翼地周旋,正是这些生死一线的博命战斗,给他烙下了几乎成为本能的作战意识,日后经过霸天虎的专业训练,才有了反常地精于近身格斗,剑往往比话更快的航天飞机空指。

他如若没有拼尽全力出逃,或许终会被同化成只知喋血搏杀的凶兽。幸而他成功了。

那是天火第二次从功能主义政府的决定中挣脱出来。

在战机的一次——又一次?再一次?随便了——向威震天卖好并污蔑天火的领导水准之后(这大概已经成为红蜘蛛的一项本能,站在天火肢体攻击范围内时他也甚至无法克制住自己),航天飞机的引擎烦躁地爆发出一阵太空阶级才能达到的震响,擦翅而过时向洋洋自得还来不及警觉的seeker 猛然发难,揪住他的肩颈拖到面前:“放清楚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个工具。”

未来的空指(自诩)没有分毫的示弱,嘴角翘出与友善距离极远的弧度:“而你不过是个绊脚石,不是第一任空指,也不会是最后一任。”

如果红蜘蛛没有与他的自我意识勉强匹配的才能就好了,天火就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把他从队伍里踢出去,随便扔进哪个废弃剧院里让他成为新的都市传说,而不是依然要在每次指定任务的时候都持续忍受出现在处理器中,甚至面前的那张脸。

“锈海路线勘察工作按原计划节点推进,本塞周就轮到了lambda-4691地区。” 天火在精英编队前踱步,而精英编队,很不幸,以红蜘蛛为中心,“ lambda-4691的风暴带气流强烈多变,作为唯一的重型机我会亲自带队,还需要一名飞得足够好的轻型机在平稳期对气流进行扫描测绘,以便确定一个效率行进路径。”

作为唯一的芯灵传输者,闹翻天已经接受了他能者多劳的命运。紫色战机从歪在惊天雷身上的姿态挺直身体,做好了被点名的准备。

好像我会把红蜘蛛放在这里无法无天似的,视线扫过最不省心的属下脸上那个只有seeker能实现的轻慢不耐笑容,天火暗忖。闹翻天诚然是最优解,但lambda-4691区域的电磁风暴狂烈持久,在屏蔽通信这方面简直滴水不漏,没人看着的反骨仔当然不会错失良机,只怕等他回到空军基地,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宣告死亡了。

“红蜘蛛,你和我去。”

闹翻天挑起眼角,惊天雷不再扒拉装甲接缝,红蜘蛛停止了向空气散发荷尔蒙的行为。

“好啊。”被点名的战机努力仰着脸斜睨他,脸色阴沉,显然是想通了其中关窍,用嘴型无声嘲讽,“懦夫。”

现在敲打——双重含义的敲打——红蜘蛛的话他就会从“飞得足够好”的队列里跌出,得偿所愿地留在基地,于是大型机以航天飞机无视宇宙尘埃的耐性对他视而不见。

紫色的战机怼了长机一肘,调了调发声器:“不多带一个保险吗,指挥官。”

“如果你们的薄翅膀(不出意外地,天火听见了三声排风扇的喷鸣,自视过高的小混账们)被吹破了,我背上只放得下一个。”


走在红蜘蛛的前面是一项考验,这架红白蓝的战机绝不吝于在必要的时候从背后瞄准火种舱给他来一发氖射线。天火仔细看过他的档案,当然不会忽略红蜘蛛在塞伯坦边防军中服役时,他那些鲁莽、轻率,总是在行动中飞得太深,迷失太远,不幸撞上敌人大部队从而消失无踪的长官们。克制住这份蓬勃野心的不是天火——好吧,也许身兼重型机和太空阶级为天火带来的厚实装甲忝列其中——而是威震天,在三色飞机证明自己对于霸天虎大业比天火更有价值之前,使用他清除障碍的惯用手段还算是一项犯罪。

变化诡谲的风暴在扫描系统报警前就卷到了他们面前。大小飞机几乎是同步举起手臂保护光镜,避免一块角度不妙的小小碎岩给自己带来蛛网状视野。

锈海最险恶地段的愤怒实在是超出常人的想象,尽管红蜘蛛已经收拢翅膀,略微伏低身体, 在呼啸的狂风下还是步伐不稳地后退了两步。他本能地伸手去抓能够得着的唯一锚定物——天火,手指却在那个愚蠢的背部结构边缘滑了一下,错了开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得不用他引以为傲的漂亮翅膀(惊天雷刚给他重新补了漆!)与这不知道裹挟了多少金属屑渣的旋风抗争的时候,那个拥有愚蠢背部结构的大型机转过来,把他笼在了用机体隔出的挡风墙后。

战机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聪明话也没想出来。

在锈海较为好客一些的地段,也许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在威名远扬的lambda-4691地区,即便是天火这样的重型机脚下也开始犁出沟壑,他顶着风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低声对怀里的(相对)小飞机说:“要找个避风的地方,我们到崖壁边上去。”尽管对这样的旋风作用有限,但一面有掩体的话,总归比站在这样的开阔地带任风作乱要好得多了。

红蜘蛛点了点头,但很快意识到天火或许并注意不到,有些困窘地咳了两声,这副模样倒真像什么其乐融融的汽车人上下级关系了。

只是权宜之计,他告诉自己,很快他又可以继续他伟大人生征途的第一阶段——挑战天火的。

许是这片不毛之地的什么神秘存在听到了他的芯中所想,好不容易挪行到了崖壁之后,负担稍轻了一些,这阵恶风就发起了最后的垂死挣扎。仿佛历史重现,余光见到天火又抬起了手臂,红蜘蛛叹了口气缅怀自己本来色泽漆面完美的手臂,也护住了面庞。小心些总是没错。

终于,lambda-4691地区的这一阵歇斯底里进入了尾声,砂石密集的击打声也弱了下来。然而还没来得及重新上线光学镜,三色飞机就感觉到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背后,随即是天火催促的声音:“山体开裂了,往旁边走!”


尽管结果有些类似,但这本来并不是一个套路化的浪漫小说最爱用的剧情。

如果天火的吨位能轻一些的话——比如说,像红蜘蛛那个水平——境况也不会到这一步。若非脚下的脆弱地面终于承受不起这许多暴烈的摧残,选择在这个时塌陷,天火离开危险地带也算是绰绰有余。

然而世上哪有许多如果。仿佛被普神放弃了一般,航天飞机先是脚下一空,身形一矮,待勉强稳住了平衡,正要启动推进器,头顶的岩壁就倾坍下来了。

胸口以下被几十吨的岩块压得死死的,天火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一个比走在红蜘蛛前面更危险数倍的考验。

这个危险本身从他跑开的另一个方向踱了回来,像个玩弄猎物的猫科动物,左右绕行,换着角度欣赏了好一会后,终于抬起了臂枪。

天火的火种沉了下去。不可否认,这真可谓是天赐良机。红蜘蛛不对着他报不知几箭之仇就对不起山体塌落地面下陷的一番美意。

正这么想着,氖射线的枪口就谨慎地戳了戳他的头,像拿棍子试探没太多智慧的野兽。

天火:“……”

来自几乎是以叛逆为个人标签的属下的关心听上去很像幸灾乐祸:“你还能动吗?”

“明知故问。”

赤红的光镜以不加掩饰的探究钻在航天飞机的面甲上,似乎要从中得到什么答案。良久的沉默后,红蜘蛛上移了枪口:“如果这种任务我都不能把你带回去,威震天会看低我的。”

谁带谁啊?真正的现任指挥官没好气地想。他的战斗系统缓缓冷却下来,伴随咯的一声轻响,盖板滑回原位,硕果仅存的一对没被倾落的金属断崖压住的炮孔解除充能状态。

“啧!”红蜘蛛从喉底发出一种像涡轮进了石子的咕哝,踢了一脚压在天火身上的厚重破烂儿,令小型地质灾变受害者的处境又糟糕了几分,“如果铁堡大学地质学院那群处理器和排气管都被功能主义吃掉的老死板们不拒绝我的申请,这点小变故哪在话下。”

“你向地质学院交过申请?”

“很惊讶吗?优秀的作战技巧也不能掩盖我的科研才能。”

“我想他们拒绝你的申请是因为有我的前车之鉴。”航天飞机平静地说,这不咸不淡的话语倒让红蜘蛛惊讶地站直了身。天火从来不是一个积极分享自己过去的人,他不吹嘘,也不抱怨,在飞行者们开追忆会的时候他不是无声地站在角落就是直接走开。当然了,红蜘蛛不是什么乖巧的下属,本着了解对手的原则他早把天火的档案黑出来研究了百八十遍,只是在天火加入霸天虎之前,从塞伯坦行星与月卫间往来运输的“本职工作”离职后,有一段无从下手的空白。

“在某些帮助下,我以假名和伪装过的外形申请到铁堡大学的入学资格。但在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前,我被功能主义的人带走,学校也受到了处分,并成立了功能主义把持的校内行政机构。”

如果社会允许,他们或许会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相遇。……虽说如果在那样一个自由的社会里还要遇到这家伙也太惨了。

“那些渣滓怎么处罚你的?”

航天飞机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回答,分享时间到此结束:”走远点,我直接发背炮试试能不能轰开。”

红蜘蛛罕见地乖乖从命,因为他并不想自己花费力气来挖一个又大又重还称不上喜欢的家伙,不是因为天火的炮还能运作,完全不是。

也不是因为他其实有点期待天火炸膛。

之后的勘察过程就没有这起意外这么惊心动魄了,相比之下简直无趣,三色飞机百无聊赖地盯着航天飞机背部的导弹舱,下方两对炮孔覆盖在一片焦黑里,装甲表面破损,但似乎并不影响天火的行动。

太遗憾了。

许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甚至干脆被盯烦了,天火破天荒地发起闲聊,只是选择的话题非常有攻击性:“你觉得seeker 们真的拥戴你吗?”

“有人嫉妒了?”

“他们甘愿冒着被罚的风险脱岗来训练室看你吃瘪。”

战机不屑地撇嘴:“那是因为我打架的时候就是这么辣,没人抗拒得了。”

白色机子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用他审视“突然在空中跳起交谊舞的两轮月卫”的眼神看向虚荣芯膨胀到恐怕不用翅膀也能在空中漂浮的同行者。

“怎么,你有异议?”

航天飞机忽视了他挺胸叉腰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曲线一些的举动,加大了步伐向前走去,在扔下一句:“我不该惊奇,你们seeker不可理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听见两下推进器跺地,随即是跑动的一串步音,红蜘蛛追了上来,那张令人火大的脸拦到他的面前,了然写在弯起的嘴角上,耀武扬威地漏出一边的牙尖:“这可不是一句否认。”

空指按住在妨碍他这方面格外得力的下属的座舱,粗暴地把他推到一边:“集中精力,战士。”

“这也不是!”战机在他背后高喊,语气中是全无必要的得意。

“无论像以前的经验是怎么告诉你的,但是这套把戏对我不管用。“天火简直要佩服自己竟能在这种荒谬情景下把语调里的冷峻自持维系得完美无缺,不被红蜘蛛的低级策略动摇,“你什么也别想从中得到。”

“你怎么敢——”生活作风和晋升途径遭到攻击,三色飞机怒不可遏,但刹那间又砌死了自我克制的防火墙(实在难得——来自天火),把亟待喷发的毒焰封回去,改换策略,压低声音,“哈,那可不一定。”

察觉到涡流渐趋平和,非常敢的大型机激活了变形序列:“如果不想独自承担风力的话,就跟紧一点,我不会为你放慢速度。”

果不其然,他收获了简直能穿透龙卷风屏障的怒啸。


伟大的红蜘蛛所做之事得竟的结果也许与他最初的目的偶有偏差,但至少想做的事还都能做成,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最近的事令三色飞机对自己的这条认知又得到了强化。自从锈海回来之后,他那紧张刺激又丰富多彩,充斥着密谋、笼络、挑衅和抗令的霸天虎生活又多出了一项秘密日程,从红蜘蛛黑进天火的舱室,并且凭借他三马赫的速度,在又被削掉什么重要部位前坐到这架暴力倾向的蠢笨航天飞机腿上的那一刻开始。

“绊脚石”不是一个谎言大师,当他面临连环挑衅不做正面否认,那他就是不能否认。

红蜘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翅膀尖到推进器的都在轴承的闷响中彻彻底底地舒展开,用一种漫 不经心的随性与优雅姿态走过蓝色飞机正在调试的全息屏:“下次吧,惊天雷。你们的长机和暂居属于我的那个位置的指挥官有个小小的会议。”

“哪种会议?没有私生活的工作狂是不是没有时间观念?”

红蜘蛛哼了一声:“有机会仔细了解他的那种。”

两位僚机仔细咀嚼了一会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转身,四只光镜像探照灯般锁定在方才若无其事地扔下一个大炸弹的长机身上。

“你和他对接了。”惊天雷指出事实。

“而且你现在还要去和天火对接!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闹翻天不敢置信地跳了起来,戳出一根抓狂的手指点向长机,在同小队的两位面前他总是很难维持酷哥的人设,“我以为你们两个比较想把对方的头拧下来!”

英明的长机在极其错误的点上陷入了认真的思索:“倒也不是非杀了他不可,天火确实不是什么废物,虽然有一些……我还不是很说得上来的隐性矛盾。如果肯乖乖让道的话,让他当副手或许不赖。”

惊天雷不禁揶揄:“你不说过那该是我的位置吗?”

未来的空指拿水蓝的手指拂过僚机翅缘的鲜红修饰,半分也没坚持地就改了口:“那就让他去自力更生。你们当然比他重要多了,你们永远是第一位的。现在,如果你们放行的话,我就要去看看寄放了我的头衔的家伙身上能不能摸出更多的有效信息。”

“除了他的对接习惯。”闹翻天抱臂。

红蜘蛛忍俊不禁:“除了他的对接习惯。”

—END—

• idw,不得志导演、失意打工仔和铁窗泪前总统(不是)的再次见面

狭小、逼仄、单调、呆板、昏暗,这绝不是一个符合红蜘蛛奢华口味的地方,但谁坐牢都不是来享受的,即使是塞伯坦前统治者也没什么例外。事实上,既然曾经跻身塞伯坦统治者之列,能全手全脚地活着下台已然实属幸运。

闹翻天探着个头想再多打量一会,被身后的惊天雷按着翅膀搡了进去。他并没有抗拒背后的力道,但转头就拿脚尖去烦长机的腿:“劳驾,让点地。”

“别非挤着我不可。”红蜘蛛百无聊赖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向内挪去,给这个叉着腰张着翅膀的笨蛋让出点少得可怜的位置,“会见室已经够大了,要是在我的牢房,把你们俩压缩成块也许刚刚能放进来。”

“听上去是个好地方,刚巧可以压缩一下你的坏脾气。”闹翻天窃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惊天雷已抓住机会默不作声地绕过他,坐到了唯一的会客椅上。按照监狱的会客章程,按理来说一名囚犯一次只允许会见一名访客,会客室丰富的家具设备自然适应了章程的要求——也就是说,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全部焊死在地上。“我该坐哪?”

“地上有很大的空间。”

闹翻天不乐意地抱臂,正要说点什么,被背后的咯嗒声吸引去了注意力。守卫巨浪选择在此时关门,懒得再看飞行者小队内部的戏剧场面。

红蜘蛛挑起眼角:“这次怎么关上了门?”

剧作家摊手:“显而易见,我贿赂了守卫。”显而易见,他现在也比以前活泼了很多。

“我能猜到。”长机怀疑的眼神在两位僚机之间来回晃动,“你以前从来没这么干,他不是准备关门打我一顿吧?”

惨遭两位队友各放过一枪的蓝色飞机事不关己:“那我就管不着了,反正我不会挨第三次打。”

“喂,我就在这里。不要‘他’来‘他’去。”

“你快到地板上坐着去,我看门边那个角落就很适合你。”

现任特种部队成员对长机赶小鸟一样的手势皱鼻:“我才不,你贴墙扶好,我就能坐得下了。”闹翻天架着手走到近前,见此,红蜘蛛把腿伸出来,占据了更大的地盘。他真是和全塞伯坦最成熟稳重的两架飞机在一个小队,目睹了这一切的平凡塞星人惊天雷有些好笑地想,这回他准备押红蜘蛛赢。

“我觉得这地方不错。”闹翻天伸手轻拍桌子,向长机投去一个挑衅的笑容,纵身轻巧地落在了上方,两条腿盘了起来,一点也不小心地戳在两边机舱上,“感觉确实可以,虽然更适合尖叫鬼。夹在中间最高的位置,我都奇怪怎么没一早爬上来宣誓主权。”紫色的飞机左右看了两眼,对现在的状态很是自得,浑然不觉自己给两位队友的视线带来了巨大的干扰。

看来在不成熟上,还是闹翻天更胜一筹。

相比之下更为沉稳的红白蓝飞机低声嘟哝的两句,听上去像是:“我希望桌子立刻塌掉。”

“抱歉小红,”拍了拍僚机的膝盖,惊天雷首先开口,“你的电影可能是没赶上好时候,地球上刚连扑了几部塞星元素电影,暂时没有制作人敢接我的导演处女作。”

“也算是意料之中,”电影主角试图托腮,但在把肘部关节轴承放到桌面上的时候受到了闹翻天大腿的阻碍,“你拍得不错,但也许选错了题材。”

完全看不到彼此的状态令他们两个的对话平添不少荒诞与愚蠢感。要是他能把小队生活里司空见惯的这些氛围成功地化用到自己的作品里,他可能早就成为风靡两星的喜剧大师了,惊天雷默默芯想,颇感水平不及创意的苦恼。

“我觉得除了其他人物有些平面化,都还挺好的。”明显紫色飞机所说的“其他人物”,指的是“他自己”,也许再加上右手边的这位同窗。

“因为我们两个的镜头是用我的同一套表演拷贝的,当然很同质化。”大导演芯累地揉弄额角,“你不懂我有多缺人手,硫酸雨罢工了,全都只能我自己来。我的其他剧组成员也没有一个懂哪怕一点皮毛的电影,鉴于会把全塞伯坦99%的人口纳入打击范围,我就不说真正的电影艺术了。”

闹翻天竖起一手遮在嘴边,对长机说悄悄话:“TC这样好像书呆子。”

“我很感激你为此做出的努力,惊天雷,尽管我……”虽然不看着对方的脸有利于某些掏芯窝子话的出口,但另一位僚机难以无视的存在感极大地加剧了红蜘蛛的尴尬,他改用攻击性来掩饰,“为什么隔在我们中间的山会说话?”

“山”挑起眼角,再次竖起一手:“你知道TC戴眼镜有多可爱吗?”

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出这张牌,红蜘蛛惊愕地瞪着闹翻天,片刻后又转而去看……抱歉,并不能看见惊天雷。他不屑一顾,他环抱双臂,他轻嗤了一声,他别开眼,语速极快地命令:“告诉我。”

“够了,你们两个。”被谈论的主角从闹翻天背后发来警告。

闹翻天把双手扔在脑后交错,自得其乐地吹起了口哨,一副坏小子样:“我是山,不会说话。”

“我现在对你们没有影响力了是吧?”惊天雷站起身来,试图博取两位同伴的注意,又伸手戳向僚机的脸,“还有这是从哪里学来的?特种部队的那个谁对不,我会让玛丽莎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几岁了啊?TC!”闹翻天在手指和说教的双重攻击下哀嚎了一声,随即又露出坏笑,“没错,不戴眼镜你就是没有任何影响力了。”

“我恨你。”

“我爱你。”

“行吧,我错了。”红蜘蛛自暴自弃地往后一靠,“告诉我。”

另外两双光学镜瞬间钉在了他的身上。

红蜘蛛,傲慢、自大、狡猾、虚伪的红蜘蛛,刚刚为一件无意义甚至有些愚蠢的小事主动认错了。

“怎么了,都这样看着我?”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上去又迷惑又有因不好意思摧生的恼火。

“我没听错吧?”闹翻天和惊天雷交换了一个迟疑的眼神,“他刚刚是不是……”

“认错了。”

“……”红蜘蛛从来都没有适应过这种情形,他下意识地从座舱里——鉴于他是被锁了子空间的囚犯,只能用这种不太舒适的方法携带重要物品了——取出那个带有魔力的小盒,夹在指间轻轻摩挲,“你们忘了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了吗?”

“是啊,还是难以置信。”闹翻天自言自语。

“但你让我们很骄傲,小红。”惊天雷跨步过去,他原本想搭在红蜘蛛的肩膀上,但红白蓝的飞机瑟缩了一下——疼痛、伤痕、恐惧的具象,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在自己的内芯世界里,它们被野蛮粗暴地撕扯毁损的待遇。我原以为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他有些无力地想。

惊天雷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向下落到了长机的小臂上,带着安抚性的力道:“我们很骄傲。”闹翻天发出赞同的声响。

红蜘蛛的水蓝色的五指反搭在了灰色的手背上,感受着排气扇吐出的温热气流:“我也希望是。”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我不是说要……带着道德批判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剧作家有些踌躇,生怕自己毁了来之不易的和平气氛。

“就说吧。”

“在拍你的电影的时候,我和挽歌谈过。他见到地球那会,你真的是派他去送死的吗?”

“怎么会,我也不是所有事都干的。”红蜘蛛的面部表情迅速按照旧程序活动起来,甜蜜到能拧出毒汁的微笑从他矜持抿住的口唇上绽开,却又在下一刻迅速收敛了神色,从脸颊两侧的排风扇重重叹了口气,“本来我会这么说,但现在情形不同了。我不记得你说的是哪次,但我猜是的。二等兵,呆头呆脑,他们尖头只有喷气机勉强有点算计——我只是说相比较之下有点——又傻乎乎地急于表现。所以,为什么不呢?我当时大概是这么想的。”

“他是个游击。”就像他自己承诺过的那样,惊天雷的语调里并没有带着控诉,至少没有表现出来,这让红蜘蛛感觉好受不少,他并不想在这个档口让惊天雷感到失望。

“二等兵,”前空军指挥重申,“像是插锡纸起飞的火鸡。我对他们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也许有…曾有一支游击大军,但只有你们两个算得上是真正的游击。”

惊天雷没有合时宜地作出应答。也对,创作者通常总是不合时宜的。

“受宠若惊啊,大嗓门儿。”闹翻天嘴上噙着轻松的笑意,但眼神难以解读,“至少我还是一个游击,或许是现在唯一的了。”

蓝色的战斗机低声说:“我已经不想再战斗了。”他顺应着红蜘蛛反过来拉他的力道,坐到了长机身边,因为空间限制,姿态未免局促。闹翻天也转变了姿势,现下正面面对着他们,这可比之前他们三个那愚蠢的位置安排要好上太多了。

“直到时机到来的那天。”红蜘蛛沿着身边人的手臂线条捋动,“一日游击,终身游击。”

“我知道,只是……我们最初加入霸天虎,就是为了能够做形态和功能限制之外的事。但与我最初的构想相去甚远,我们火速地变成了杀戮机器,又被限定在了新的身份里。定义你的是火力、战斗策略、速度等等作战能力,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我受够了。”惊天雷把右手举在面前,仔细地打量,它这辈子最大的成就绝不是在精准的角度上只用一炮轰灭几十座市政建筑,或是一束能量射线穿透数个汽车人的火种舱。他想起第一次握起笔和抚摸巴斯特小姑娘的时候他那精确伺服系统下线般的无措与笨拙。他想念抚摸巴斯特和被她舔舐的触感,感念她全然的,无种族偏见的信任,那是他驱逐自我怀疑的最大法宝。“我会自己选择为什么战斗,是否战斗,我要成为能变形成战斗机的剧作家惊天雷,而不是一个三马赫一门炮两柄氖射线的飞行作战单位。”

“个中的关键其实也并不在于我个人的选择,而是一整个群体的选择权。我不是唯一一个不想再投身于战斗的游击……前游击。”

他们都知道惊天雷指的是谁,只有这一个游击对战斗的消极态度能让所有人达成共识。闹翻天咕哝:“我还是挺喜欢挽歌那笨蛋的,但自从喷气机死了,他就有点神神叨叨的。”

或者你对不想打仗的前游击有一种偏爱——惊天雷摇摇头,把它赶出脑海。这是一句绝妙的台词,诞生在绝对不妙的时间。“我希望挽歌不知道他朋友们的遭遇。”那些瘆人的克隆僵尸至今都能让他的装甲下冷嗖嗖的。这世上有两件事能令作家的笔黯然失色,共享这个宇宙的生命们对彼此的爱与残酷。

红蜘蛛撇嘴:“喷气机是个蠢货。”

“是个蠢货,但依旧是他们的长机。”

这个编队的长机猛然转头:“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惊天雷咧出坏心眼的微笑,这是他崭新的,有别于从前的几百万年里那般思虑重重的笑容:“不要自行对号入座,小红。”

红白蓝的飞机没有吭声,空闲的指头又在小盒的表面划过,勾画熟悉的纹理。就让他们取笑吧,至少现在的气氛又变得轻松了。

闹翻天的脑袋不出意料地凑了过来,比用能量液引涡轮狐狸上钩还无悬念:“这是什么?”

“没什么,一个全息影像装置。”

“什么影像对你这么重要?”惊天雷的兴趣也被勾动了。

红蜘蛛不太确定那里面是不是还包括作家对新素材的渴望,但明智地选择了不去考虑:“根据我的火种,我的机体原本应该呈现的模样,风刃带给我的。”

闹翻天若有所思:“所以那是我们原本可能整成的样子?让我看看什么样的机体能承载你那吞噬宇宙的自我意识,尖叫鬼。”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惊天雷补充。

红蜘蛛垂下了光学镜,没错,避免眼神交流的确有助于这些话的出口。“如果我和你们同样是神铸的,也许就根本不会提这一要求。我改造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游击大军为自己营造归属,又觉得被吞没,拼尽全力也要跳脱出来。我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只能在两个极端之间来回反复,寻找蛛丝马迹。

“你们神铸出来的,并不在意改变自己的外在面貌,因为你们永远知道自己是谁。我也痴迷于更换外表,却是因为完全相反的缘由。我每一次更换身体,都希望能比前一个更接近我应该成为的样子,但是换得越多,我反而越不清楚究竟应该变成什么模样。

“而真正的我,只是这么一个小匣子。”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数百万年来的迷茫与挣扎似乎又要将他吞噬,直到他的机体忽然感受到他人的接触,他才如梦初醒,“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不介意。”

他弹开了盒盖。

以深蓝为基底,鲜红为饰的大型飞行者冲着他们所有人露出充满自我意识却又温暖的微笑。熟悉且陌生。

他的两位僚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异与敬畏混合的叹息。

“你看上去真的很出色。”惊天雷屏着息,仿佛他能用自己的排风扇谋杀最新技术打造的全息影像。

闹翻天惊呼:“你原本会成为一架航天飞机,小红!”

“也没有太大意义。”他漫不经心地来回翻动盒盖,注视着那个“本该成为的”自己带着令人酸楚的笑容,万里挑一的紫色光学镜里空无一物,像个真正的幻影那样不断闪烁,“反正我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尽管不是外表性的,但我们都窥见过真实的你,从你的火种之中。”惊天雷标志性的低沉嗓音搭配上认真地遣词造句总能带来直达火种的影响,给人以冷静地沸腾着十二分真诚的感觉。红蜘蛛挫败地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法免疫:“你去当作家真是选对了。”

“冷组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紫色的战斗机又靠得近了一些,他再向前倾的话,几乎就要栽进长机怀里了,但或许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我不知道,毕竟无从比较。”前空军指挥啪的一声彻底关上了盒盖,“硬要说的话,你的身体就是你的坟墓,每一秒都让人感到不适配的疼痛和窒息。唉,我甚至也弄不清楚这是生理性的还是我的处理器自作主张在抱怨,就像它让我看到……总之就是这样。”

惊天雷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辞:“你可以按照这个设计再换个新机体,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至少能在可行范围内尽量地……”

“怎么做?”红蜘蛛夸张地摊手发问,“为防你忘记,我已经是阶下囚了。”

“你这不是……在暗示我们把你劫出去吧,尖叫鬼?”闹翻天眯起眼。

“你的芯灵传输能力不是无法修复了吗?”

“是啊,说是这么说的。”

“等等,”在对话全无必要地跑偏之前,红蜘蛛赶紧叫停,“没有,完全不是,事实上我在里面呆得挺好的,这是我应得的。不用拿以前的模式揣测我,我猜所有人都会有这么一天,重新审视自己,反思过去的一切,为事情可能成为与本能成为的模样叹息。”

“我没有。”闹翻天说,丝毫不令人意外。

“你不算在内。”

惊天雷玩笑式地挤他:“打我那一枪也没有审视过的吗,兄弟?”

“时过境迁了,没想到也有我来当这个深沉的哲学家的时候,但是时过境迁了,兄弟。”闹翻天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故作深沉地叹息,但并没能坚持多久就破了功,改为闹翻天式的耸肩,“怎么能用现在的想法去评判曾经的我呢?”

“我早就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们怎么会芯大到放一个芯灵传输异能者,还是我的僚机,进来看我。”

“我去找了那个打败……好的,没有打败,完全没有,那个因为你的主动弃权得以接替你的姑娘,风刃同意我们两个一起来的,她很好说话嘛。”

“这就是无知引发的片面见解。”红蜘蛛很不赞同,嘴上还不满地嘀咕,“她又多管闲事了。”

惊天雷拿一条胳膊从后面环过白色的翅膀:“那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这么‘多管闲事’。”

“她还告诉了我一件多管闲事的事情,小红。”闹翻天促狭地用脚去点长机的座舱,被嫌弃地拍走,“看样子你交了些新朋友啊,应该早点和我们介绍介绍的。”

“你们啥也不懂。”红蜘蛛坚持。

闹翻天哼了一声:“你和我们可不一样,算是真正风光过,就算你说不是朋友,来看你的人总也不少吧。”

“是啊,不少呢,除了你们俩和风刃,还有早就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大黄蜂,数量达到四个之巨,每天的日程都要排队,预约到一年以后。”“风光过”的战斗机掰出四根手指,干巴巴地说,“大黄蜂刚走开,等他回来的时候你真的想让我介绍吗?”

闹翻天做了个“小气鬼”的口型,但惊天雷无暇关注:“你还好吗,小红?”

“再好不过了。”红蜘蛛在关切的视线下别过了头,明显不想多谈。

“有机会的话我是会给你们介绍我的新朋……新同事的。”闹翻天支棱起一条腿,扬起下巴,利用位置优势用鼻尖看人,彰显自己的大方,“别误会啊,我不像某人,我是被迫和人类共事的。”惊天雷用排气管想都知道他对谁意有所指,但决定将其忽略。

“唉,说到就来气。你们知道我过得有多惨吗?他们的建筑太矮,设施太小,材料太脆,生活太不方便了。而且我每时每刻都得关注脚下,因为他们是肉做的嘛,只要一脚就变成一滩了,你得刮老半天。我不知道那些汽车人是怎么忍受这么久的,我都开始佩服他们了——讲讲而已,我是很忠诚的。而且每次有任务他们还拼命压榨我——这好像是他们的种族特性,贯彻到角角落落乃至普通的雇佣关系中的互相压榨——谁让我速度快火力足强度高呢,我是霸天虎精英飞行战士,他们是泥巴球上的小肉虫,当然啥事都得找我摆平。”

深蓝飞机提议:“闹子,你联系过声波没有?木星的霸天虎空间站运作得好像还成,他邀请过我一次,我想他也会接纳你的。而且那边会有更好的医疗资源,我猜的,大概,再不济也是正经的塞伯坦医疗资源。”

闹翻天忙不迭摆手:“还是省省吧。先是惊破天后是擎天柱,声波选老大的品味不忍直视。到时候再把我挂起来当便捷太空桥什么的,敬谢不敏了。我还是更乐意继续住在报应号,况且……况且特种部队那些废柴没我什么也做不成。”

“你住在报应号?”红蜘蛛大为意外,“我以为那破铁皮盒子已经烂在不知道哪里了。”

闹翻天耸肩:“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烂在海底,但总体情况还成,我还住在我们以前的房间,现在都归我一个人了,哈。有时候我也会去老威以前的房间串门,还有震荡波的,还有声波和他那些小害虫的,还有大火车的,还有……好吧,我全串了个遍,不过也没什么特别——我是说除了有几个特别大之外,我还是更喜欢我们自己的。”他低头拨弄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是全宇宙最有意思的游戏。

“闹翻天。”红蜘蛛轻声唤他,“过来,坐我腿上。”

闹翻天不由讶异:“说真的吗,尖叫鬼?”

“再喊我改变主意了啊。想我坐你腿上也成,总之快点过来。”

“我的也是,为你开放,兄弟。”

趁惊天雷不备,红蜘蛛拿胯向边上挤他:“你们两个自由人有的是时间慢慢腻歪去,这里的主角是我,闹翻天要坐我腿上,别逼我拿长机的级别压你。”

前塞星统治者久违地向他人张开双手,不是为了演讲造势,也不是流于象征义的外交姿态。他的破例获得了超乎所值的嘉奖——一架扑他满怀的F-15。说实话,三架翼展可观的飞机挤在单人椅上的姿态别扭又可笑,但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有各种各样的考虑,但我就是想当一个霸天虎。当霸天虎感觉很对,能让我觉得自己打倒了过去被当作异类,当作二等公民,当作运货骡子的日子,也让我遇到了很多很多的飞行者。”闹翻天强行在狭小的空间里伸展身体,架到惊天雷那边的小腿被对方捉住,轻重有序地揉搓起来。他从前就是最有耐心帮两位同伴够不到的地方上油打蜡的那个,在这些分别的日子里,技巧可疑地又精进了。

巴斯特,一定是巴斯特。

“然而你们都走了。我想过无数遍再见面了要好好说你们,摇你们的脖子质问你们,做什么样的恶作剧来让你们充分体会我有多生气。不过后来我又想了很多别的,特别是变成半虚体只能看惊破天那家伙的嘴脸的时候,”芯灵传输者做了个鬼脸,大概是想模仿“那家伙的嘴脸”,只是并没有人笑,“又觉得只要能再和你们在一块,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太晚了,但又还及时。

惊天雷的动作凝滞了:“闹子……”

“干嘛,别停啊。”闹翻天拿推进器怼他的手,小混蛋一点也不温柔,“你别是到现在来报复我打你那枪吧。”

惊天雷张开嘴,但发声器可鄙地在紧要关头背叛,他失去了本应自如流淌在他每一寸管线里的妙语,最终只能沉默地合上下颌,继续起先前的手上动作,选择了接受闹翻天式的体贴。

红蜘蛛轻轻来回晃动怀里的紫色飞机,声调强作不耐烦:“我能干什么,冲过来好让惊破天那倒霉鬼和其他恨我的霸天虎把我撕碎了?把手放你身上用神奇的魔力把你治好?”

闹翻天的光学镜从下往上开始变灰,偷瞄的惊天雷意识到他这是翻了个前所未有地巨大的白眼,都为他的视觉传感器的健康担忧。“你太扫兴了,至少可以和我说说话,就像我们现在对你做的一样。”

“而你至少可以偶尔比一巴掌大的幼生体成熟点。”

“办不到!”闹翻天大笑起来,“就没写在我的程序里!”他扭来扭去,也不顾扫在桌板上的翅膀吃痛,试图翻身成肚皮朝下的趴姿。幸而桌板在硌人的同时还阻碍了他一溜滚在地上,不然在红蜘蛛放开双手任由他造的情况下,惊天雷实在捞不住他。

闹翻天还没为给两位同伴造成的麻烦自得多久,脑门上就收到了长机的一个弹指:“给我安分点。”

不安分分子撅起了嘴。

在编队里的权威再次得到体现,红蜘蛛舒心地揶揄他:“这是干什么,等别人来亲你一口吗?”

“才没……嘿,没错。”紫色的小飞机这回用力地把嘴嘬出声响,“来!”

封闭的空间,昏黄的四壁,柔软的视觉滤镜,熟悉的气味,蒙太奇式先于画面进入他的处理器的触感……惊天雷恍惚间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他关闭光学镜,贴着柔软的金属微笑。

“我想再感受你们,”闹翻天气声说,他们距离上的亲密使得他把手按在自己火种舱上的动作不用看就清晰可辨,“从这里。”

“我、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愿意。”红蜘蛛的声线并不平稳,他总是在有其他借口的时候才流露出自己的不平稳。

“别犯傻,小红。”闹翻天企盼地看向僚机,“是吧,TC?”

在略微有些绷紧的气氛里,惊天雷放软了表情,承诺:“当然了。”

红蜘蛛的光学镜有一瞬间的闪亮,照亮了他深色面容上少有的直白与真挚。他张开嘴,但还是在话语出口之前改变了主意:“不,现在不是时候,这里都是监控探头。也许下次吧,等我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出去了

捕捉到了他微妙的情绪波动,惊天雷把身体重量倚靠过去,让他物理上感受到自己的说话份量:“你得把话说清楚。是下次,还是等你出来。”

“没错,”闹翻天喊道,“因为我们很快就会再来看你的,大嗓门儿!”

红蜘蛛烦恼地把脸埋进了目前嗓门最大的家伙的座舱:“这种时候,你就非要惹我不可,是不是?”

仿佛昨日重现。


“但我们有风刃的批准!”闹翻天怒气冲冲,“难道不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吗?”

惊天雷没有提醒他那是霸天虎的办事风格,而无论风刃还是巨浪都不是霸天虎,因为他也希望闹翻天的恐吓能够起效。

天哪,普神带我走吧。成为一架凶名在外战斗机的怒火发泄对象,同时还被另外两架盯着,巨浪不由得有些瑟缩……不不,不能这样。他刻意地挺起胸膛为自己打气:“但是、但是你们已经超过规定时间很久,别的犯人的探视时间要到了,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预约过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唯一一个能获得探视的牢犯,红蜘蛛失落之外也有些好奇:“谁?”

“诈骗,挺意外的吧,鉴于他们是一个小队整个儿进来的。”话一出口巨浪就意识到自己秃噜出了理论上不得向其他犯人透露的信息,“天哪我不该说这么多的。”

闹翻天的手叉在了腰上,翅膀张开,不必要地再度充大了体型。

“就这样吧。”红蜘蛛及时出声阻止了他继续炮轰这个可怜的守卫,“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出所料地,他收获了巨浪感激的神情。

惊天雷拍拍依旧有些抗拒的僚机的翅膀:“走吧,闹子,我们出去飞一程。别告诉我你不怀念气流在我们彼此的机翼上扰动的感觉。”

“可是……”

面对闹翻天投来的恳求眼神,红蜘蛛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享受飞行是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笨蛋多飞几圈,能多高多高,能多远多远,让我也好好感受一下。”

“等你出来,我们就能三个一起飞了。”

落魄的前最高统治者闪动单边光镜故作轻松地wink:“放心吧,天选之人还有他的使命。”尽管他已经不怎么相信这一套了。

—END—

写文时的废话: 雷子拍电影那会持续在见红和闹,但就是不让他们三个聚一次,为什么啊!怒了! 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真的应该拒绝全篇对话的诱惑了。

IDW红的“有税务问题的前青丘公务员”+“长老院特派员”背景和屠杀众议院时说“没看过这样的上流社会”(虽然也可能是嘲讽),再加上总集篇给小红一直能稳坐霸天虎SIC打了一个“给了霸天虎起义的合法性”的补丁,总感觉设定各种冲突,没搞明白。 本篇采取的是漫画里惊闹所描述的前青丘公务员背景。

• 与许多汽车人所认为的恰恰相反,爵士和警车在初相识的时候,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相看两厌的对抗关系。
• 背景偏G1,人物性格更混合一些。2w字拆成上下篇方便阅读。

次日早晨,两台黑白二色的车子引擎盖贴着引擎盖,手臂环着彼此的腰肢脖颈,亲密无间地躺在充电床上。看来在脑模块下线的时间里,机体很有它们自己的见解。

换气深缓,管线放松,生物灯频率柔和,两位在对充电模式的模拟上同台竞技,结果不相上下。

这仿佛是一个不可逃脱的循环诅咒,也可能震荡波在不为人知时研制出了时空内卷武器,抑或这整个世界其实只是更高维智慧生命教材上语重心长的案例,教导诸位“人总是会反反复复地重犯荒谬错误,根本无法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两架处理器在平静的表象下沸腾活跃,面临相同的两个问题: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是不是真的哪里有毛病,为什么偏偏是他?

整整一个大周期后,爵士率先采取行动,轻巧地跳下了床。快乐的特工单手叉腰,无比舒适地四下东摸西看,甚至哼起一首异星的流行小调,表现得全然不似片刻前还在怨尤地拷问自己的火种。毕竟只要大胆接受自己其实疯了的事实,万事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目镜边缘瞥到了感兴趣的物件,音乐爱好者当即直奔工作台,比房间正主还要自信满满地拉开第一个抽屉研究。

警车无法再装聋作哑,只得“恰到好处”地上线:“要指望你尊重他人的稳私果然是不可能的事。”他的面色已经差劲得突破扑克脸的极限了,而语气更甚,大概是想把针对自身的不解与悔恨化为消灭其源头的武器。

“我们特工就是干这个的。再说了,这只是礼尚往来。”爵士不自为意,从抽屉里抓出一把包装鲜艳闪亮的小玩意,“没想到你是会在最上面的抽屉藏零食的人。这些可爱的小习惯就没能蜜渍一下你的性格吗?”

“放下我的东西,然后给我滚出去。”

劫匪不为所动,堂而皇之地剥开一粒锈霜银锌糖:“用不着摆出这副脸色,又没有那么糟。抛开我们之间的……不谈,至少体验还是不错的。是吧?”

“不错?”关节僵硬得像块钢板,浑身酸痛,还被当面抢劫,前任警官声音冷得直往下掉冰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钢锁……不,被大力神踩了两遍。”

“我太卖力了,抱歉?”音乐爱好者拉长了声音,这份”抱歉“听上去实在充满了复仇的快感。他扣指弹起手上的糖果,扔进嘴里嚼得啯嚓有声。

警车成功在区区四个大周期内失去了他的第二个垫片。

“别的我都可以理解,垫片是怎么回事?”

“愤怒。”

红白两色的医生用摄子夹起替换零件,并不温柔地戳了戳需要修理的部位:“包括这一个?”

“别问。”警用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扭过脸去,不再回应。


所有人的脸都定格在一种混合了惊恐和敬畏的复杂神情上。

除了铁皮。铁皮的窃笑声让同桌的每一个汽车人都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轮胎有无漏气。

“你竟然敢和他打架!”两台兰博基尼异口同声,也不知道具体是在赞许谁的勇气,约莫两者兼有。

“因为警车那阵子基本没有亲身介入一线战斗,所以除了他自己的脾气,我是他伤口的唯一来源。反复,多次,而且找不出借口。”顿了顿,爵士望着天花板补充道,“救护车对此的反应,用‘暴怒’并不足以形容。”

“我没有找借口,我告诉他这是‘同僚之间的轻微意见冲突,我可以自己解决’。”

“太伤我芯了宝贝,我可是帮你打掩护了。”保时捷假模假样地捂住火种舱,“我和我们的好医生说‘我从充电床/通风管道/楼梯上摔下来了’。”

“救护车不会相信你的,”飞毛腿基于自身经验评价。

“——除非你是飞过山。”横炮补完下半句。

“我太感动了。”警车把这句话说得像“你可省省吧”,“如果你的本意不是觉得‘我被警车打了’比‘我像个大龄幼生体一样从充电床上摔下来了’更耻辱的话。”

“你真了解我,Prowler.”特工甜腻回应。

“这还远不是最糟的部分。”前警官的语调近乎痛苦,惯于惹事的兰博双子对此再熟悉不过了,“最糟的部分是擎天柱那向外辐射‘我对你们很失望’的不赞同目光和随之而来的谈话。”

“你在开玩笑吧,那基本上是最有意思的部分之一了!”

“我很确定你当时不是这么想的。”

“呃。”爵士欲盖弥彰地震了震发声器,“有时候我们需要撇开偏见,才能洞悉事物的本质。”


有了第一回,就有无数回。语言上徒劳的往来冲突越来越容易变成活动紧绷关节、舒缓电荷蓄积的肢体交流。在路径的选择上也充满了随机性,两台黑白机子有时进行这一种交流,有时进行另一种,有时两种并行。

辩论进展到争执,争执演变为威胁性的嘶声,嘶声最终又升级成冲突,如此往复。他们就像是完全相反的两极,尽力抗拒着试图对撞到一处湮灭彼此的本能吸引力。

说不好是愤怒引发性张力,还是用愤怒来掩饰针对不愿承认的对象的性张力。

即便是双双晋升为第二、第三指挥官,也并没有束缚住他们争吵、打架的手脚。好在规律性地打架和对接泄洪了两人之间的紧绷的势能,有效地舒缓了对抗情绪中愤怒与凶狠的意味。

……但依旧足以激发令核心系统直线升温的冲动。

「你真的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启程前往另一个星系督战前,通天晓真诚地询问汽车人的英明领袖。

「我们需要不同角度的声音。」是擎天柱的回答,如果他没有同时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恐怕会更有说服力。

不同角度的声音,没错。通天晓忧心忡忡地望向他们谈论的焦点,问题在于这两个不同的声音也许还没来得及为汽车人提供战略方向上的平衡,就先为霸天虎分忧,彼此同归于尽。

蓝白卡车很难透过护目镜解读爵士的想法,他那咧到两边护颊内的笑容看上去快活和善,但众所周知,真正危险的爵士通常是伪装得甜蜜可人的爵士。长桌另一侧的警车依旧挂着标志性冷静正经的面无表情,但过亮的光学镜背叛了他真正的内芯——他看上去正准备用死亡凝视在爵士面甲上烧出两个洞,打穿他背后的墙壁,突破星球球形表面的物理限制,击毁霸天虎卡隆军事基地整个中轴线上的建筑,干掉威震天,赢得战争的胜利。

不,等等。爵士为什么在舔唇?

通天晓重新测算了一遍警车的视线落点,一个好警官绝不该在严肃的会议中选择的视线落点。卡车重重吸了一口气来平息自己的内芯,不合作的风扇误以为自己是搅拌机,发出咔咔啦啦的碎响。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红色警报登时紧张起来。

非常有事,非常紧急,我希望我们未来的两位副官能把汹涌澎湃得仿佛刚进行完最后的升级的青少年一般的张力解决好再来开会——通天晓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说。他只能用“霸天虎其实已经彻底渗透了铁堡现在就准备杀了我们所有人”的语气从牙关里挤出简短的回应:“没什么。”

「值得这些麻烦?」以后这两个黑白车子的位置就是擎天柱的左右两边了,他未来有多头疼可想而知。

引擎自红蓝重卡的胸膛里可怜地闷声叹息,堂堂领袖恢恢地捏了捏鼻梁:「我希望是。」

光希望是没有用的。即便是普神本人,控制他那主宰破坏与毁灭的兄弟用的也不是“希望”,而是“殴打”,领导模块的持有者自然也要主动出击,才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在忍受了半年后,领袖觉得是时候采取干预措施了。

“还有件事我觉得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爵士。”擎天柱交叉双手,顶在鼻梁……面罩下,颇有分量的眼神充分传递关怀、审视、担忧的讯息,“关于你和警车。”

跑车发出夸张的叹气声,像一个无法克制本能召唤的陀螺那样在椅子上左右摇晃起来。

“一般来说我不会过问汽车人之间的感情生活,但最近的一些迹象让我和救护车都比较在意。”

棒极了。爵士基本已经能预见到话题的走向。

“同样的问题我今早也问过了警车,我希望你能够坦诚地回答我。”

“好的,没问题,当然了。”用不着这么迂回,就直接点,OP,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俩最近打架的频率特别高,对吧?打架不好,汽车人高层之间任何形式的明显冲突都是不好的,作为新晋第二和第三指挥官,你们应该好好相处。”特工在芯里绘声绘色地演了一遍,两手抱住后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擎天柱严肃地问:“你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不健康关系?”

爵士呛住了。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不不不!我和那块逻辑板——”

领袖又露出了那种“你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我的朋友”的不赞同的眼神。

“好吧,警车,我和警车没有任何关系!”

红蓝重卡微微偏头,天线向前倾了三十度,看上去若有所思。

爵士凭本能察觉到领袖思考的方向不太妙。为什么若有所思?他与警车没有关系,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有什么好思考的?除非……除非早上那家伙说了什么与显而易见的事实相悖的回答。

“我们之间确实有点龃龉,”音乐爱好者最终承认,“所以,不管他和你说了什么,不要太相信他。”

用足够长时间的沉默撩动爵士的神经之后,坏心眼领袖慢条斯理地问:“但他说你们之间没有关系,我也不该太相信吗?”

“……渣的,OP,你故意的。”

“事实上,你们两个的反应完全如出一辙,连指控对方不可信的部分都一样。我觉得你们应该尝试去更加了解彼此。”

不,不要,绝对没可能。“好……的,我会尽量。但我不保证什么,你也知道那家伙有多难搞。”

“警车现在完全可以指控你袭击上级,但是他并没有。或许他没有你想得那么难以相处。”卡车努力从自己掌握的有限信息出发,尝试开导正常来说总是很通情达理的老朋友,可惜从爵士“你根本不懂”的眼神来看,成效微乎其微。于是他搓了搓额前的排风扇,使出杀手锏:“救护车向我提了一个意见,或者说,开了一份特别的处方。我觉得值得一试。”

糟了。

尽管戴着口罩,擎天柱低沉的声音依然掩藏不住笑意:“他建议你们两个在活动室门口牵手一下午。”


“要是当时我就调到了铁堡基地多好!”横炮捶胸顿足,哀嚎,“这个画面我能在重点记忆库里存一辈子!”

警车从眼角扫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个邪恶的笑容:“算你走运。因为我把所有看见的人的光学镜都挖出来了。”

“没错,”爵士配合地板起面甲,“那可真是血腥的一幕。”

“什么?!但是——”左右四顾发现所有人都乐不可支后,被高纯拖慢了反应速度的蓝霹雳才从惊骇中脱身,“噢,警车你会讲笑话了!”

警车咳了一声,门翼上下动出一个安抚性的弧度。

“一定是被爵士带坏的。”横炮挤眉弄眼。

音乐爱好者摆手:“怪不了我。你可不如我这么了解警车。”

被谈论的主角震了震发声器:“我听着呢。”

“被你当场抓获。”保时捷轻轻敲击达特森的警徽,“有什么要纠正的吗?警官。”

“没有。”

“爱你,prowwwlieeeebabeee.”


“我恨你。”警车说。

“真是大新闻。”爵士反讥,“我恨你。”

“话不要说太满。”战术官警告,他的门翼同步向外忽扇,不幸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拍在了身侧机的背上。

电流从两人的脊柱上窜过,交握在一起的手甲让隐瞒各自的颤动变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特工使用攻击性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带着你烦人的门翼和烦人的后挡板过去点。”

谎话,因为它们其实是警车身上最引人关注的部分。当然,爵士指的只是那对门翼。没有其他,完全没有。

“这里没有空间了。我想他们是有意选择这么短的一条坐凳。”

“地板和你相衬。”

“不。”警车坚定地回绝,“谁介意,谁让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家伙的话有时候确实非常有道理。好在爵士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类型——否则他们两人就不会长期处于这种紧绷的对抗关系之下了——他翘起一腿,蛮不讲理地架到了第二指挥官膝头;又甩出一臂,亲热地环到对方肩上。

个人空间惨遭无情入侵的抗拒社交者缓慢转头,眼神里同时带有不可置信与难以言喻的恼怒。而跑车的表情甜蜜到能滴出毒汁:“那我就让你介意。”

使出浑身解数,默不作声地肢体对抗了二十个周期后,双方占据的阵地与之前的差别细微到难以用光镜觉察,看来离决出最终的胜者还差得很远。

“你现在准备下去了吗?”

“想都别想。”

“你为什么总是非得这么难搞?”

“同样的问题回敬给你。”

“虽然很高兴看到你们如此亲密。当我说建议你们牵手的时候,就真的只是指牵手,”端着能量块路过的救护车驻足观赏了半晌,假惺惺地做出社评,“不是让你们彼此缠绕在一起。”

两台引擎同时发出不愉快的低咆。

“啧啧,别给我来这套。”人美心善的医生摇头,“看来你们还不够友好相处,不如我再去和擎天柱建议让你们互相打蜡。”

“呵,”爵士阴暗地咧嘴,“如果你不怕我用一百种办法在打蜡的时候把他车门揪下来。”

尽管现在他背上的车顶盖与它们紧紧相靠,看上去还挺享受的。

“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能用噪音烦扰他人。”警车嘶声,“他既不会再拥有音频角,也不会有发声器了。”

说得好像他的脸颊没和它们蹭在一起似的。

“你们还挺会彼此欣赏的。别一口一个‘他’了,这么有默契就面对面好好交流。”医生老神在在地呷了口能量,挥动手背做出一个驱赶烦人精的手势,“转过去,看该看的方向,嘘——”

共同的敌人施施然离开,又留下两位黑白副官面面相觑。

以比一开始要近上太多的距离。

“别动。”战术官警告,握着对方音频接收器的手收紧了半分。

“我还什么都没做。”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别动。”

“不。”特工他以牙还牙,混合着得意与报复意味的面甲又凑近了些,说话时唇边已经擦过与另一方的机体,细小的电流触动传感器,带来微妙的酥麻,“你之前怎么说的?谁介意,谁让步。”

“我恨你。”

“是啊,是啊。我也恨你。”


“所以,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好起来的?”飞毛腿托腮。

横炮挠了挠头雕顶:“我听着他们那会已经好起来了,兄弟。”

“发生了……一些事。”达特森犹豫不决,无意识地摩挲爵士手背上的散热扇。

保时捷小小地轰了两发引擎,玩闹性地喷出几口热风:“还有一场竞速。”

“蓝霹雳睡着了吗?”

红色的兰博基尼扣指弹了弹狙击手肩上的轮胎:“可香了,小蓝和高纯还在互相熟悉的阶段。”

“……帕拉克萨斯陨落了。”


咔哒。

无数根栅格网状的细密线路与顶端的芯片端口从门锁的电子面板下抽取出来,集束合拢为一根状似普通的手指,它们的主人如一道虚幻的阴影滑入门扉。

正如爵士所预料的那样,这片空间里所有的光源尽皆寂灭,在他反手合上门后,黑暗的泥沼再次吞噬了一切,只余下一双看向异响方向的光镜散发着晦暗的蓝光。

然而这仅仅是他唯一猜对的部分。

他以为会受到扑面而来的厚重电磁场的冲击,悲恸、悼念、愤怒、憎恨,甚至混乱、迷茫,什么都有可能,但现实里迎接他的是一片纯然缺位的空白。

“你多久没出过舱室了?”

“我留在这里就意味着我不想见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用了高权限密码覆盖指令。”

“比更高权限?”第二指挥官平板地问。他以往从来不吝于表现讽刺和批判,现在却像是套着一罐工业冷却液的铁皮壳,寡淡无味,空空荡荡。

“我们特别行动部门就是这样的。”

寂静。爵士几乎要产生被吸入真空的负压感错觉。“OP很担心你。”他谨慎地斟酌策略,“救护车也是。老铁皮也是。还有……”

“如果他们真的担心我,就不该派你来。”

“没有人派我,我是自己来的。”

“噢。”

噢。就这样?看来委婉的试探是不起作用了,要用更直接的话语来撬开这层阻挡。特工思忖片刻,抛出另一个钩:“OP已经给过你许可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帕拉克萨斯?”

换气扇滞住的声音。不错,看来正中靶心。

“我不能去。”警车说,依旧平板、空洞得能令声波羞惭,“战术部门至少要留一个指挥官,烟幕已经去了帕拉克萨斯,我必须留在这里。”

特工哼了一声:“战术部门正副职都去前线督战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我们不会因为暂时少了两个人就把自己玩死。更何况西南这条线的通讯顺畅,相信工作狂如你不会轻易撒手不管的。”

“帕拉克萨斯是霸天虎的警告,也可以是一个诱饵。汽车人分出精力人手救援帕拉克萨斯的时候,霸天虎借机继续发动突袭的机率是16.84%。虽然选择铁堡为目标的概率比较低,更可能是对Uraya和Altihex这些双方争夺的战区……”

“我不关心这些数字。”不耐烦听他摆弄这一套用概率掩盖真实想法的伎俩,爵士径直打断,“就说你自己想不想去。”

警车沉默良久,再次机械性地重复:“我不能去。帕拉克萨斯是座绝对中立的城市,我是宣誓用火种保护她和她的子民的执法官,而我离开了她,放弃了职责,让她在霸天虎手下陷落……”

要是把这个顽固家伙的头雕敲开朝着里面大喊能解决问题,爵士一定已经付诸行动了。但目前来说落后的汽车人法规还将之视为一项犯罪,所以他只能疯狂挥舞双手作为替代:“你早早看穿了霸天虎的野心,这不更说明你做出的是正确的选择!一个执法官在游击大军空袭的时候能做什么?你现在的位置才是真正的屏障!”

“我依然失败了。”警车不带感情地说,随即又像个坏损的留声机一般,“我不能去。”

实在是受够了,爵士决定放弃苦口婆心给同僚做芯理疏导这条路子,改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事实上,我来是向你传达一条关于帕拉克萨斯的新消息。”

战术官的光学镜终于再次抬起,锁定了发话的对象。“告诉我。”这回他的语调里渗入了更多的个人情感,不再那么像一个框定了行动模式的人工智能。

“不是现在,不是这里。”黑色的食指轻慢地左右摇晃,“如果你能在我到达南郊大裂隙之前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什……”

不等他做出反应,跑车就当先窜出了门,跳跃变形,滴了两下喇叭:“现在开始!”

“这是……这是违反——”片刻的错愕后,警车冲到走廊上,面对爵士轧出的轮胎印,在短短几塞秒间经历了激烈的内芯斗争。他最终没有把规则条例喊完,也没有选择继续坐回舱室的角落和那块地板共生,而是跟随违规者的榜样,激活了变形流程。

爵士是一辆天生为速度设计的跑车,又是一名对于各种刁钻路径具有丰富经验的特工,要跑过他着实是项挑战。但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竞速,铁堡的街道错综复杂,出城后南郊荒芜的路况更是对底盘的考验,拉近距离的机会还算富裕。

在以中、轻型车变形模式为主的帕拉克萨斯,所有警官都经过追车与拦截的特化训练,警车甚至载入过相关的硬件模块升级——吸引目光绝不是他那副前保险杠的本意。整个执业生涯中,栽在这位警官手里的跑车不在少数,现在他打定主意要让爵士成为其中之一。

驶出铁堡市区之后,追车的引擎声终于首度进入了跑车的听觉接收范围。与警车平日里刻板自持,谋定后动的风格不同,到了迂回包抄战术不再奏效的开阔荒路上,他表现得相当强硬直接,具有攻击性。凌空飞跃、硬接地、强趟崎岖路面,仗着相对高底盘和耐用性的优势,他渐渐地咬住了前车的车尾。

望了一眼近在眼前的目的地,尽管本意并非夺取胜利,爵士还是挑战欲大兴地把速度又强行往上拉了一个档次,引擎的咆哮怒吼几近可与音波武器相媲美。他在利岩滩前一个甩尾漂移,于轮胎的抱怨声中即将冲到预定的终点——

刺耳的底盘刮擦声掠过身侧,警车直穿过来,不讲道理地用车身横断了对手的路径。爵士震惊之余强行抱死制动系统,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相撞前彻底刹停,只得选择在高速行驶的途中激活变形齿轮,从车顶上翻了过去。

“该死!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变成废铁。”说实话,语调中的惊讶和刺激感多过愤怒,爵士也无意掩饰。

面对他的是已经变形回来的警车:“现在告诉我。”兼具冰冷计算与灼热意志的眼神又回到了他的光镜中,又或许它其实并未离开,只是在精疲力尽的时候,主人难以再维持平静理性的表象。

“当然,我言而有信。”特工颔首,“她最好的战术家和执法官打破了情感封闭的恶性机制,又活过来了。”

“这不是——”剩下的话不必再出口,怒火瞬间爆燃,警车闪电般掐住了爵士的颈口。特工好似已经猜透这般反应,根本不曾劳神抵抗,只是唇角勾起,安然静候他接下来的作为。

黑色的手甲攥紧又放松,放松又攥紧,如是几回,终于下定决心用力一个猛拉,让彼此的引擎盖抵撞在一起,咬住了那张过于得意的唇。

“……谢谢。”唇齿分离时,警车低声说,丰富的静电在他的话语中跳跃。他的脸上似乎残留着清洗液的蜿蜒水痕,又似乎没有,只是当下的神情软化了面甲的线条。

“我还恨着你呢,宝贝。”爵士半真半假地回应,“你搞战术也许不错,但绝对还是最死板烦人的那个。”

“我就当赞美收下了。”

“你对赞美和侮辱的识别果然有问……”特工抬手敲了敲音频接收器,“真的有新消息了,看看你的内讯,他们有了初步的伤亡数字和幸存者估计。”

缓缓地置换了两轮气体,警车重启光学镜:“我会去的。”


一个月循环后,回到铁堡基地的警车腿上扒了一个小号警车。

好吧,如果你看得足够仔细,能从机体细节和情态上辨认出差别。但即便这样,当他们站在一起同步抖动门翼的时候,你还是会觉得那是个小号警车。

蓝霹雳,帕拉克萨斯年纪最小的幸存者,还差最后两次升级才步入成年,目前被警车和烟幕揽在门翼下。特别行动部门的情报早于当事人回到基地,可惜里头没说小家伙和他的看护者们相处的场景有这么温暖火种。

这回是第二指挥官带着年轻的幸存者占据了活动室靠墙的角落。黑白机子的人际交往技巧并不会因为小家伙的到来而奇迹般地突飞猛进,他笨拙而生疏地捏着红灰小车的手轻轻摩挲,偶尔低声交流两句,僵硬、别扭和紧张的电磁场紧紧收拢在装甲下,却完全无法阻止他人从姿态上尽数解读。

微笑先于意识勾动了面甲,爵士缓缓靠近。

警车低声告诫:“小心些。”

这是他们自帕拉克萨斯回来之后的第一句交谈,爵士无从猜测往常的冷酷与火药味缺席的真正原因。有那么一个充满了吸引力的可能性自脑中滑过,被特工轻轻挥到一边。

不用急于下定论,他还想再多享受一会这场微妙的拉锯战。

“我当然会了。”拍了拍同事的肩膀,爵士邀请自己在同桌落座,弯下腰诱哄,“我是爵士,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

小家伙警惕地打量他,忙于啃咬自己的嘴唇内侧,没有说话。

「他现在还不太适应和生人交谈。」警车发来的内讯彬彬有礼,转头面对蓝霹雳又换了一副嘴脸,“别怕,如果你不喜欢他,我就把他赶走。”

爵士佯装受到冒犯:“太过分了,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吗,Prowler?”

在“新晋监护人”的那一部分来得及后悔前,“习惯性对抗爵士”的那部分抢先支配了警车的机体,毫不隐蔽地拐了他一胳膊。

惨遭同僚袭击的无辜人士表现夸张地捂住胸口——随即从里面抽出一条铋饼干棒,晃晃又变成了一把(警车觉得非常眼熟的)锈霜银锌糖果,最后拿起蓝霹雳搁在桌上的低纯容器,从空气里倒出来同质的浅色能量液,补上了喝掉的那一半。

小家伙溜圆的光学镜又瞪大了几分。

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戒备。“你是…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是全息图像吗?”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什么,迅速小声补充,“我叫蓝霹雳。”

「我就是这么神奇。」爵士把饼干棒、糖果和低纯通通推到了红灰小车的面前,湛蓝的护目镜闪烁出一个wink, “想再多看几个吗?试试看你能不能解出诀窍。”

蓝霹雳几乎就要被他收买过去了,但在点头之前他还是本能地看了一眼他信任的看护者,征求他的判断意见。

约莫是担芯小家伙受到挫折,警车立刻向他承诺:“没事,我会把里面的猫腻全部告诉你的。”他的确有在尽力扮演一个输出关怀的角色,但完全找错了方向。

爵士忍俊不禁:“魔术不是智力游戏。其魅力就在于你明知它不是真的,依然能沉浸在天衣无缝的表演里。”

“并不是所有事的价值都落在胜负结果上的,Prowler.”

—END—

注: [1]莫邪天城、翱翔天城……这几个译法不太想用,没查到合适的音译名,就用了Polyhex, Altihex, Uraya 原词

• 与许多汽车人所认为的恰恰相反,爵士和警车在初相识的时候,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相看两厌的对抗关系。
• 背景偏G1,人物性格更混合一些。2w字拆成上下篇方便阅读。

“他们俩一直这么合拍吗?”卡莉捧着她的气泡酒,饶有兴致地欣赏隔桌的两位黑白副官,“感觉像是那种,第一次见面的瞬间意识到‘你就是我的另一片拼图’的一对儿。”

爵士一手撑着下巴,半倚在桌板上,边嘬高纯边漫不经心地拿食指拨弄一扇黑白门翼。几次三番地没抖开骚扰之后,警车向这边平摊左手,视线和注意力依旧像个正经的工作狂那样放在手里的数据板上。

保时捷摇了摇头,轻轻把白色的手甲推了回去。于是达特森心不在焉地稍许偏过头来,这一回受到了糖果的奖赏。

警车吸吮几下,发出赞许的声音,仍然心不在焉,仍然像个无可救药的工作狂那样光镜不离屏幕。特工和门翼你抓我逃的游戏又开始了。

如果铁皮没有在左手边发出好似碾压机大战锡箔纸的洪亮声音的话,这个场景会更美好。也许老兵念旧的节滤芯片和产自地球的改良高纯相性不佳。

“我猜是的?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默契?我说不好,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蓝霹雳略显迷离的光镜从他的臂甲后冒出,证明了趴在桌上的狙击手还没充能过度到人事不醒。

或者他只是刚刚重启。

飞毛腿把他的脸掰向能看到两位副官的正确方向:“这边。”

“不不不不不不,”铁皮依然在吐字的间隔发出令所有划过黑板的粉笔蒙羞的奇怪声响——卡莉花了比同桌的其他几位塞伯坦人两倍的时间才意识到,这是被狂笑呛住的反应,“他们告诉过你,是吧,小蓝?你绝对想不到你错过了什么。”

“我听到有人说‘错过了什么’,”第三指挥官奇迹般地闪现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座位上,“介意多一个听众分享秘密吗?”

“我还以为幻影一直坐在这,只是隐形了。”

“没错,为了霸占这个位置,我刚刚把可怜的幻影推下去了。”爵士把腿甩到桌面上,向远处的一蓝一绿两个身影扬了扬下巴,“他有点忙,一时半会回不来。”

“当事人来得正好,”在特工警惕的神色里,铁皮用略有些失控的力道拍了拍他的后背,“和警车也大有关系,分点注意力过来,我们的好战术长官。”

警车勉为其难地抬眼:“如果这是劝饮高纯的新方式……”

“孩子们想知道,你们俩刚认识的时候关系是不是像现在一样合拍甜蜜。”

仿佛是被戳到了某个开关,两位副官惊讶之余的瞬间反应实在有趣。

战术官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门翼在疲惫地垂落脊背还是攻击性地扇开上犹疑不定。特工则向后倒去,全身的重量都平衡在椅子的两条后腿上,用几乎要把脖颈绞链扯断的力道快活大笑起来。

陡增的好奇心使蓝霹雳从趴在桌上的姿态直起腰,门翼竖起,上下晃动,看上去清醒了很多。

“那是……一场灾难。”警车克制而中肯地说。

“啊,我不太确定——”爵士的嘴角有自主意识般不断地挣脱束缚向两旁咧去,“在孩子面前说这个合不合适。”

飞毛腿果断内讯呼叫了他那抱着音响与之碰杯的傻兄弟:「快回来,你绝对不会想错过这个的。」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卡莉立刻澄清,“ 请务必满足一个成年人的好奇心!”

蓝霹雳模仿着卡莉的动作,双手交握举在胸前,努力睁大了光学镜,并泌出少量清洗液让它们看上去更水润可怜:“可以吗?可以吗?”

没有人能抗拒小蓝的狗狗眼,没有人。

爵士挠了挠面甲:“好吧,好吧,不过可别指望有什么细节。”


汽车人两位副官的第一次正式会面,是在警车调任领袖直系部队战术部门长官之后,所参加的第一次高层作战会议上。

作为汽车人指挥部最新的成员,警车相当谨慎地用最隐蔽的方式观察各位军官在会议中的表现举措,两块传感面板规律性地在他背后上下轻晃,于不冒犯他人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捕捉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

一向全神贯注听取每份报告的每个字的通天晓突然分心了数秒,从肢体语言来看,应当是在通讯内线沟通。果然,片刻之后,领袖的副官抬手中断了正在用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陈述新型能量屏障研究进展的感知器:“爵士回来了,任务完成,报告了三级伤情。”

救护车立刻站了起来:“我马上回医疗翼准备。”

“……并坚持要先来这里完成汇报。”蓝白的大型机这才来得及补完后半句,虽然从皱拢的眉心来看他对此并不赞同。

首席医疗官攥紧了桌边。

“救护车,老朋友,你先去医疗翼待命,等爵士结束汇报,他会被立刻送到你这里。”擎天柱及时用他具有魔力的低沉嗓音定场,安抚住准备爆发的医生后,向不知所措的科学家点点头,“感知器,请继续。”

十几个周期后,引擎声自远而近,直到一个猛刹,轮胎抓地声戛然而止。

一百十六码,警车本能地计算。在帕拉克萨斯的路面上算是良好市民的水平,但这里是汽车人铁堡基地内,最高指挥部作战会议室门外,通常来说,为了走道里其他人的不被碾扁权考虑,你就不应该使用行走的磁带机之外的变形形态。

走进来的中型机戴着半边护目镜——从并不平滑的断面和剩余部分的龟裂纹来看这并不是什么时髦,自头顶角状音频接收器的破口处暴露出来的线路闪着电火花,全身上下都被凹痕、破损、能量液覆盖,几处重要的主能量管线上有捏合焊接过的应急处理痕迹。从残余部分的流线型设计能看出他的跑车形态,至于涂装就很难判断了。即便是对医疗知识一窍不通的愚钝之人,也能从他缺失的装甲,右臂不自然的垂落晃荡和跛行的状态发现他的健康状态着实堪忧。

铁皮第一个喊出了所有人的芯声:“他渣的,爵士,你管这叫三级伤情?!”

“没有近在眼前的生命危险,离滑入静止锁滞也很有一段距离。”爵士耸肩,但并未拒绝红色面包车搭在他肩背上支持重量的帮手,“虎子们想知道我把东西藏在了哪里。他们不能让我下线,以免没人能找回宝贵的密钥,但也不会让我太好过,对我把他们耍了好几回这件事大概也比较接受不良。”

擎天柱从脸侧的散热扇叹了口气:“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过多交谈,爵士。既然你坚持,我们马上完成必要的部分,然后你就去救护车那里报到。”

铁皮自告奋勇:“由我护送。”

“没有人问我藏在哪里了吗?你们这些人和虎子比起来真是一点好奇心和幽默感也没有。”

“爵士。”领袖用标志性的平静语调充分地传达了他的不赞同。

警车的门翼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领袖的点名和那双湛蓝光学镜的注视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如果时间够久,或许能让任何人在他面前承认自己上线以来的所有恶念。可惜的是,当前被点名的这一位看上去依旧轻松自如,似乎对此完全免疫。

特工张嘴,吐出一块数据芯片,在指尖转了两圈,丢向通天晓匆忙摊开的手掌:“ta-da!防拷贝防转写的欧密克伦计划密钥原件,从Polyhex基地军备资料库‘拿’来的。”

这实在是令人惊叹的技术和能力,远非档案上那些平庸无力的语句所能描述的可比。

尽管行事作风有些特工职业特色的我行我素,但从今天这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出场来看,爵士总体上是一名专业出色的战士,值得尊敬的同事……

“所以,你一定是新的首席战术官了,cutie. ”

——以及警车最讨厌的那种路上不把门的轻浮人士。

良好的第一印象还未建立完全,就被爵士本人毫不自怜地摧毁殆尽。面对在过近的距离闪动的半拉目镜,战术官楞了两秒也没做出适当反应,机械化地回复:“我的名字,是警车。”

在蓝白红的严肃副官咳出的仿佛囫囵吞了只节流阀一般的连串警告声中,伤痕累累的特工亲昵地拍了拍新同事的保险杠:“我知道,beauty. ”


爵士是一个特工,常年执行渗透和潜入任务,需要和各色各样的人混成一片,迅速打破距离、建立联系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不了解新同事对于这种类型的社交惯例的恶感,以他当时的伤情,甚至可能没有足够的算力来审视自己的每一步行动。

因此,有41.58%的可能,他们之后的相处,会回归专业、高效、互相尊重的路径上。至少警车对于和爵士的首次单独会面是如此期望的。

可惜,幸运从来不那么眷顾这位前警官。

基本伤愈的首席特工坐下来……更准确地说,把自己扔到椅子上后的第一个动作就让两扇门翼警觉性的竖起——他把双腿搁到了办公桌上。专业、高效、互相尊重的可能性现在低于20%了。

“有几件事工作上的事,我想和你谈谈。”警车停顿了一会,见对方没有捕捉到暗示,只得礼貌地询问,“所以,能请你先换一个姿势吗?”

“噢,你是那种严肃的类型。”尽管看上去很遗憾,但爵士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合作,调整成了另一个不太端正的坐姿。

意识到不能通过凝视进一步规整特工的姿态之后,战术官决定还是先解决正事:“首先,在你的档案和本次任务报告中,我都没有读到关于你在摄食口中藏匿任务物品的能力的信息,作为首席战术官,这是我未来策划行动时所必须掌握的情报。”

尽管姿态懒散随意,至少爵士的处理器还是保持了必要的专注:“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把芯片藏在嘴里的?”

“同时避开霸天虎的检测,并且正常发声,是的。”

“其实不是什么能力,我只是有一条构造比较特别的舌头。”跑车示意性地张开了嘴,让自己缓缓分岔成两瓣的舌尖清晰可见,甚至像是挥手问好那样冲睁大了光学镜的战术官晃了晃。

“噢……噢。”不知为何,警车总觉得这个场面有些令人不自在。

“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会在中间藏点东西,毕竟即便有人检查嘴里,通常也不会切开舌头。”舌尖岔开时爵士吐字的口音也有了些许改变,听上去更加粘稠滑腻一些,“想亲身感受一下吗?”这条分岔舌与最后几个音节一并滑出了唇齿栅栏, 灰蓝的环节部件在空中暗示性地勾起。

战术官起初有点困惑,好一会后才捕捉到背后的深意。“不。”他快速说。

“为你可惜。”

前警官努力忽视了他的评价:“第二件事。据我统计,在整个被刑讯的过程中,你共有六次故意选择激怒审讯人,承受了不必要的身体伤害,我建议你以后尽量减少此类危险行为。”

“危险就是我们的工作。”特工露齿而笑,“如果我不去激怒他,就拿不到心理上的掌控权。冒险是值得的。”

战术官沉吟片刻,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你还有三次脱离计划行动,而且没有在报告里写明你的考虑。”

“汽车人有一个目标,而我把它实现了,这就完事了。没有必要在事后揪着原计划不放,能完成任务的方法就是好方法,没错吧?”

可惜警车并不买账:“恕我难以苟同。复盘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行吧。”爵士假装让步,提出非常具有建设性的理由,“当时它们是更好的选择。”

“你在用本能,而不是理性与逻辑运算决定行动。”

“我有出色的本能。”

“也许你可以。”前警官收紧了握住报告的五指,“但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凭本能行事,我们战术部门要怎么想办法确保作战成功,怎么保住你们的小命?”

“特工和战士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作战环境。战士应当令行禁止,至于特工……我相信我的人的判断,一味地强调书本计划只会徒增损失。”

僵持许久后,意识到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服彼此,警车揉了揉角徽:“这件事留待以后讨论。第三件事:书写报告的时候,我建议,你应当使用正式的书面语言,而非俚语、不规范缩写、不通用方言、外星语言词组……”

音乐爱好者不禁悲鸣:“不是吧,又是这回事?我这次已经把情况意思都表达得挺清楚了。”

“但你的不合规书写方式为阅读者去理解它们制造了额外的困难。”

“通天晓为这个说教我过大概……多少次?”特工拍了拍脸颊,难得地作出沉思状,“可能有超过三百回了。你想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吗?首先得有比他更强的说教技巧才行。”

“所以,就是你的态度。”

“这就是我做事的风格与方式。”爵士闲适地说,“所以,还有别的事吗?”

“考虑到你的伤情,晚交报告二十四个日循环的事就算了。是的,没有了。”

跑车扶着门框回身,轻佻地比了个告别礼:“回见,祝你有个不与报告为伴的夜晚。”

这只是一个预兆,一段开始。

分歧、不合、争执,他们几乎在能发表意见的所有事上各执一词。

不可否认这个渐成习惯的场景的确有其趣味和看头。如果他们两个不是擎天柱最寄予希望的属下,争执的态度也能再友好一些的话,领袖旁听的心态会更好一些的。

警车防备性地抱臂:“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方案都是逻辑最优解,没有必要为了反对而反对。”

“作为一个对计划里包含的所有战士的了解仅限于书面材料的人而言,你真的很有自信。”纯粹是为了激怒对方,爵士又补充上,“虽然这还挺可爱的。”

在一点也不想被形容成“挺可爱”的战术官想出反击的话语之前,通天晓及时为这场从有效益的方案争论走向无意义的人身攻击的争执叫了停:“好了,好了,停止。在任务人选上按爵士的想法来,主要的进入和撤退思路按警车的方案不变,细节上再根据人员的变动进行微调。”

“我同意通天晓。另外,”擎天柱刮了刮面罩,想到了一个好点子,“这次行动,由警车作为直接指挥。”

战术官猝然抬头,角徽在空中划出条锋利的线:“我请求您再次……”

“什么?!”本次任务的关键人物,以及剩下70%参与者的长官——爵士向老朋友投去控诉的眼神,“你这是背叛,OP!”

“再次……我一定会履行好职责。”见对方比自己反应更激烈,警车迅速自然地改口。


“1号,行动有变,转向西南15度方向——”

“——提前与5号汇合,我明白。”行动人员1号,也就是爵士,悄无声息地滑入错综的房梁之中。他原本提议取一些更有娱乐意义的代号,但被警车驳回了,新任战术长官委实对数字有一种奇妙的执着。

“4号小队、6号、7号小队,从北侧绕行到装备库,2号、3号,走左手侧通风管道去θ区接应,1号、5号,不要交战,把巡逻兵留给2号、3号,从——”

“直接从后方切指挥部,正在路上,预计九个周期后在指挥部上方管道就位。”

“非常好。”

……

本次的快速打击行动以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流畅配合顺利完成。是的,虽然擎天柱很乐见其成,尽管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看穿了这一切才提出的好点子,但两位黑白军官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展现的默契度着实是超出了他此前的预料。

要是这种配合无间的情景能延伸到战场之外就好了。

在废墟前,爵士伸出一手准备击掌:“指挥得还不坏嘛,cutie. ”

他挥了个空。

警车唇线抿得能当尺子用,两手牢牢地背在身后:“如果你能够明智地赞同我的方案,我们还能降低14.67%的风险。”

“如果你喜欢的话,大可这么认为,聪明人。”特工的手猛地收回,响亮地拍击在自己腿上,“你能哪怕有那么一次表现得不像个可以用来撞门的死板石油兔吗?”

若非出色的反应力,险些就被门翼甩了一面甲的爵士沉默了半晌,瞪视警车远去的烟尘:“什么?!”

好在顺畅出色的行动意味着派对,而派对通常能抚慰爵士的芯灵。更绝妙的是警车不喜欢派对,这使得置换进来的每一口混合着笑语的醺醺然热风都格外怡人。

“非常感谢,长官。但是……”

武器大师立刻眯起眼,摇动手指。“Ah-ah, 不要叫我长官,我们现在在派对上,没有军阶。”他伸胳膊用力拍了拍新晋战术长官的后背,“这次的战果有你不少的功劳,警车,你完全可以多犒劳自己一点。而且你太紧绷了,要学会娱乐放松。”

杯子也巧合得恰到好处地切入对话:“没错,适当给处理器松松弦有利于身芯健康,就当这是老兵的经验。”

“但是,”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前辈们的特殊关怀圈,黑白轿车依旧坚守阵地,“我已经喝过两杯了,明天还是早班。”

“怎么?战术长官的系统对付不了区区几杯高纯,担心工作的时候把桌板和数据板搞混吗?”

警车的注意力立刻跳到了说话的黑白跑车身上,而爵士以蓝色护目镜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示以挑衅的回望,他那露出犬齿反光的笑容在传达情绪上居功甚伟:“我明天也有早班,但不像某人,我从不担心自己无法胜任。”

用刀锋般的眼神盯了他许久,战术家从铁皮的手里接过方才推拒的高纯,缓慢举起,一饮而尽,而后将空容器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全程没有断开过视线联接。溢出的一抹品红流连在他的唇角,又被金属舌舔舐干净:“放心,我不会把你的报告误丢进垃圾桶的。尽管的确需要非常清醒精密的处理器才能区分出两者的差别。”

面包车悄声向杯子喃喃:“有好戏看了。”

“想来一场比赛吗?”同样一饮而尽手里的高纯度能量后,汽车人最危险的特工咬着杯口问。

“奉陪。”

警车对前一天晚上的记忆基本到这里结束,剩下的都是些模糊变形的碎片,难以拼凑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在此前的人生中,警车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同他人拼高纯”这样愚蠢举动的参与者,他一向是在当事人不醒人事或丧失对肢体与处理器的控制力之后,一路展示自己门翼上的警徽走进酒吧等场所进行善后的角色。

想到自己被爵士挑动神经,做出了如此不理智的行为,以及在回忆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重温了那讨厌家伙的得意嘴脸,以冷静闻名的战术官就有一种捂脸哀叹的冲动。

但他不能。

在做足应对准备之前,他不能冒惊醒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的险。

是的,有别的什么人,正和他躺在同一张充电床上,安睡。而警车,全身的所有关节和管线都僵硬酸痛,其中包括并不能用宿醉的副作用来解释的对接组件。

这绝对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前警官人生中最愚蠢、最出格的一晚,警车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直到他上线了光学镜和成像系统。

比方才的情况更糟的是,躺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爵士本人。而且,警车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同时,他的腿上有不愿意过多分析来源的凝结物,可能来自油箱,也可能来自对接组件,总之,无论哪一种猜测都不怎么利于芯理健康。

在重启了两遍光学镜,检测了自己有没有发疯,扪芯拷问了自己的逻辑模块为什么会觉得参加派对、过度充能、留宿他人的房间——而且这个他人是爵士——中哪怕有一个是好主意而无果之后,警车终于带着一个成型的计划坐了起来。

过程中他不可避免触碰到另一位黑白机子原本搭在他底盘下的手臂,一道可见的蓝色电弧在两人的装甲表面跳跃炸开。

警车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向身侧警惕地投去一眼。在确认了爵士格外反常地保持充电状态,而非在一瞬间跳起来迎接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后,稍许放下了芯。

暗咒了一番不合时宜也不分对象的电荷蓄积与过载余韵,轿车不问自取了房间主人的盥洗室。毕竟无论是前往他的办公室,还是负责任地进行一场决定不负责任的谈话,他都更青睐干净整洁的状态。

而暂时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也给了双方一个不用打照面就做出选择的机会。如果爵士选择在他清洗时悄然离开,警车就有了一个“调查了解”同事的绝佳时机;如果他继续装睡——爵士当然是装睡,如果枕边人引擎启动、起身、过电意外、在房内移动、清洗时伴随的必不可少的水声等一系列的响动都不足以让他在瞬间惊醒,汽车人就该换一个首席特工了——不愿放全塞伯坦最擅长冷读的机子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与他的私人物品独处,警车也有别的计划。

干净清爽地从浴室走出来后,轿车的心情些微好转。另一台引擎的低功率运行声说明爵士选择了后一项,警车向充电床上瞟去一眼——换气稳定,装甲放松显露出缝隙,光带呼吸闪烁,完美的深充电伪装。

幸好,看来在他们两个所能达成的少之又少的共识里,对昨晚的荒谬和值得懊悔程度能占一席。

故作思忖的模样,警车开始缓之又缓地擦拭身上的油液,在一地散落的数据板与专辑间来回踱步,慵懒地让战斗处理器跑一些既不紧急也不重要的问题。

比必要流连了更久之后,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在计算好的时间离去,恰恰准点踏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同时确保某个“从来不担心自己无法胜任早班的特工长官”迟到。

完美。

……如果昨晚的记忆文件没有开始逐渐整理恢复的话。警车把角徽重重敲在办公桌上,从喉间发出挫败又恼火的咕哝。


“为什么在自己的舱室里见我?”跑车斜倚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活动脖颈,将舱室里的布置陈列尽收眼底。他咬了自己一口,才把“还以为你会比较害羞呢”给咽了回去。

不,没必要重提那桩意外。即便很多人都觉得他的理智水平存疑,爵士也坚持认为自己还算不上疯,只不过是与这场战争更好地互相适应了而已——直到那个希望从没发生过的派对之夜。

看清了警车只能用贫瘠、无趣、呆板来形容的个人空间之后,爵士更加确认了一点,自己要么是终于真的疯了,要么就是品味大有问题。这和充能过度之后抓起一块数据板——哪怕上面是乐谱也好啊,偏偏是块写满了各种数字公式的——扔到自己的充电床上有什么区别?

这个舱室不光物品少,整齐到没人气,考虑到房间主人对社交的(完全不)热衷程度,也缺少待客雅座,唯一的硬椅搁在工作台前,正坐在警车身下。意识到这个问题,战术官颇有些抗拒地起身,改坐到了充电床上。

“这阵子它是我的备用办公室,鉴于救护车禁止我进入我的正式办公室。”工作狂怏怏不乐地解释,“此前还没有在这里见过别的军官,我会想办法再安排一把椅子。”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对和我单独共处一室有基本的警觉。”爵士大大咧咧地跳坐到椅面上,两腿交叠,“特别是经过发生在会议室里的某个小插曲。”

警车严厉的眼神立刻追寻着悬空晃动的椅腿向上追溯到源头,也就是特工的面甲。被瞪的机子立刻警告:“不要再勾我椅子,我就喜欢这样坐。”

“你在指控我吗?你没有证据。”

“我不是执法官,不需要证据。”音乐爱好者一手挂到椅背之后,“说真的,在会议上勾同事椅子?即使对你来说也太低级了一点。我要是你,就会利用摄像头死角干些更有创造力的事情。”

“这是犯罪预告?”

爵士嗤声:“你可以试试抓住我。”


“所以——”横炮拉长了声音,“你成功复仇了吗?”

保时捷溢出唇缝的笑意再也无法克制:“我在下一次作战会议上把他的膝盖粘在了一起。”

蓝霹雳半张的嘴充分说明了他的震惊,含糊呢喃着“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回不去了”、“是不是不该听”之类的话,显然这一会之间接受到的信息极大地冲击了年轻的狙击手的认知。

“我依然认为你当时下线了我的腿部传感器。”

“不不,完全没有这回事。就像我之前澄清过的那样,”强调性地,爵士以卓越的技巧轻拂过警车的黑色腿甲表面,基本没在传感器读数上引起太多变化,“我只是在触碰他人这方面有独到之处。”

“怪不得我们那次把警车和能量块粘一起的尝试不奏效。”

“抱歉了伙计们,我就是这么有创造力,把该玩的都玩过了。”

“这就是军阶带来的好处,”飞毛腿半真半假地抱怨,“换作我们早就在禁闭室里扎根了。”

“爵士擅长隐匿证据。”达特森严苛地斜睨同伴。

保时捷用同样的手法摸过警用车的轮胎:“你也是,亲爱的。”


警车深深置换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核心温度冷却了一些:“我请你过来,不是为了和你在这种边枝末节上争论。”

细枝末节。”爵士不显情绪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事实上,我是计划和你谈一谈幻影。”

跑车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针对这位新近转到特工部门的前贵族“谈一谈”的用意。但他沉吟了许久,指节在臂甲上差不多敲完了一整支小调,才慎重地开口:“我了解我的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对汽车人的忠诚没有什么可质疑之处。”

“很好,我希望有人能够看着他。”

“我正在这么做,”爵士微恼地摆手,“虽然我觉得他基本上值得相信,是一名有潜力的特工。他的特殊能力基本能让他在任何地方出入自如,假以时日,任务成功率或许能仅次于我。”

“没错,任何地方,也包括汽车人指挥部。”

“是的,是的,感谢提醒。不然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关注他的行动?”

“那我就说得再清楚点。”警车站起身,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钉进那对黑色的音频角,“我希望能够有你以外的人看着他。”

护目镜上疾速闪过几层深浅不一的蓝色,其主人冷静无比:“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相信你的判断。”白色的食指戳到引擎盖的红蓝条纹上。

“重复一遍。”黑色的指爪嵌入了白色的颈口。

“无论你要我说几遍都是同样的结论。太依赖直觉,情感决策多过理性判断,风险激进型,在当前这个关键阶段,你的欠考虑可能会为我们带来无法承受的损失。”拍开冒犯的指爪未果,白色反手捏住了黑色,两厢角力。

“啊,原来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我还以为你在指责我的忠诚度呢——你以为我会这么说然后算了吗?!”指爪猝然发力收紧,横转小臂,顶得引擎盖连连后退,直到膝弯撞到床沿,向后跌去。

上半身被压入床单里,警车依旧冷静评价:“你无法否认自己对下属有不理性的保护欲,这会让你在应该审视他们的时候产生盲点。”

爵士伏身,贴在环形音频接收器旁低语:“而我恰好也是真正的叛徒们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没有之一。”为佐证自己所言非虚,首席特工扭转了战术官的小臂,强迫门翼越发上移,腾出空间。这种要求精湛技巧和大量经验的控制术不会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损伤,却能用最错误的方式点亮一系列的传感器。

绞链走完最后一格,警车终于吃痛地闷哼出声。

即使加入了汽车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回到保持绝对中立的故乡,这位前警官依旧把他的帕拉克萨斯警徽与制式涂装作为荣誉佩在身上,同样作为纪念没有封存的也包括所有载入的执法程式。

其中当然含有针对袭警的应激战斗协议。

——而长期标注为“对手”的机子给予的这番搓磨?百分之一百属于袭击。

借着身上人反拧的力,警车把臂膀向外送出,一手肘甩去,非常不巧地正正命中对方左颧骨。

——骗你的,他满意得很。

爵士的表情凝固在半意外半震惊的状态。网型碎纹缓慢在他的护目镜下缘延展开去,粉紫的能量液从他的鼻端滴落,毫无疑问过上几个大周期他的漂亮面甲上就会多上一个和荣誉搭不上半点边的淤青。

瞬息之间,他的神色沉了下去,引擎隆隆地咆哮轰鸣,与那些铬铁外壳的大型猛兽所发之声过于相似。

“我的档案里没有一线作战的记录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战斗。”警车直起身来,嘲弄地使拇指擦过自己的鼻端,“看看新鲜的证据。还对你的判断深信不疑?”

黑白跑车探出舌尖,舔舐浓稠滞涩的能量液,品尝愤怒与轻敌的味道,在脸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湿痕。“你会后悔的。”他的嗓音放低到近乎次声。

特工长期训练出的战斗本能与战斗协议相辅相成,在爵士易于相处的表相下蛰伏。哪怕是朋友的反常举动都会自动触发他的高度警戒模式,更不用提直接瞄准他的攻击行为。争吵、对抗、肢体冲突,再加上最后这一击,他的战斗协议给彻彻底底地打上了线。

此刻,幻影被完全地抛到了脑后——当事人若是知道,大概直呼庆幸——与克制、责任、虚与委蛇的表面礼貌一起丢出了窗外。

金属铿然碰撞出火星与凹陷,涂漆被抓碎、被挖去、被掀落,装甲弯折,掐堵其下的线路,蓄积起来无处可去的能量液与电流危险地突突跳动,又被掩盖在卷起上唇发出的嘶声咒骂之下。

在空手搏斗方面,警车很明显逊于爵士,不过在警官培训时获得的高分和抓捕罪犯的过往锻炼至少让他成为了一个没有那么容易制伏的目标。

待到这场发泄式的斗殴最终尘埃落定,两位汽车人长官的理智稍稍回笼,处理器在机体伺服器与战斗协议之间架起了防火墙阻隔,两套全速运转的风扇响彻整个房间的声音就再清楚不过。

“看来你的机体关节没有你的性格那么死板。”

“你的动作也没有你的口舌一半油滑。”

“作为动不了的那一个,你的嘴还挺硬。”

警车置换进长长的两口气,真诚地发问:“无理阻挠我的工作就这么有吸引力?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才想问你有什么毛病!我友好地和你打招呼、搭话,还赞美你——谢谢,我当时眼神不好。明明是你像块刺金矿一样莫名其妙一直针对我!”

“赞美?你那些称呼是侮辱!”

“我要是想侮辱你,我就会选择正常人标准下的冒犯词汇,而不是奉承!你从哪个废品堆里下载来的社交准则?”

“你就是不愿意遵守规则!……油腔滑调、吊儿郎当的锡箔片。你但凡能在工作上多花上一半的精力,我就从此闭嘴。”

“我的精力都用在正经工作上,不像某个睚眦必报的阴险家伙整天闲得折腾数据板和文字游戏。”

“我睚眦必报?听听是谁在说这话!”显然是觉得自己当下的委屈状态还要被指小心眼实在太过吃亏,警车开始全力扭动挣扎,试图把压制者掀下去。

跑车喉间溢出一声奇怪的声响,像是发声器的某根弦被扯紧。他加大了压制的力道,把那对不停扑扇的车门按平。一无所觉的掌根滑过传感面板的整个表面后,指尖又扣入精密脆弱连轴处:“别乱动。”

“下去。”

“凭什么?”

“下去!”

“真有礼貌。”爵士悠哉游哉地贴到警车背后,胸腔深处引擎得意的呼噜声一分不差地传导给另一副机体,“拿出求人的态度来。让我想想,一个‘请’字不够,要……”

警车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不要瞎碰一个帕拉克萨斯人的门翼!”

—TBC—

• 烂人爱情故事

这个宇宙很有自己的幽默感。

御天敌那个挑战认知极限的突出下巴是证据之一,这个性格与其下巴具有如出一辙的令人同时感受到极度的不快与发笑的能力的御天敌现在竟然是汽车人的最高长官是证据之二。

身为中立派的禁闭行踪隐蔽远至这颗他都无法准确拼对名字的小破星球参加地下拍卖会,试图在尽可能低调的前提下收集点新玩意,却被追着通缉榜上高价值目标前来的汽车人搅了局,不得不也逃起命来,是证据之三。

“女士们,先生们!有机体,机械体,或是基于其它物质和逻辑的美妙生命!”在那个姜黄的小个子踏入聚光灯下的第一步,大事不妙的感觉就在赏金猎人的处理器一隅徘徊不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谨向诸位展示我今天的第一件商品!”那双标志性的巨大光镜四下扫了两圈,锁定了禁闭的位置。「啊,我亲爱的朋友!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莫大的惊喜,要是你早点知会的话,我会让你先看一看我的存货,作为我们既往愉快合作的小小回馈。」

诈骗能为生意做到何种地步是一项持续刷新的纪录,用不同的语句和策略同时进行双线推销对全塞伯坦最出名的奸商来说实在算不上多么特别的事迹。

「……」

“……这是整个宇宙中绝无仅有的孤品!只是‘拥有’本身就能令您的居所增色不少,更何况……”

「怎么,不是很有购买欲?可是你都来这里了,想必是准备带点什么回去!」

问题就在于禁闭也在这里。

赏金猎人站起身来,拢住他的斗篷,开始向外移动。台上的这位机会主义者追逐利润就像寻血的鲨鱼,在贪婪方面禁闭其实并不比诈骗好上多少,但两人对于“值得冒险”的评定标准差了许多。比如说,禁闭就绝对、完全、一定不会为了完美的展示效果带来的额外利润在自己荣登高价值通缉犯榜单的时候上台出这种风头,而且会在不幸与这样的人同处一室时尽快离开。

看在诈骗持之以恒地试图以各种手段敲诈自己的情谊上,禁闭最后提点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句:「在汽车人紧追在你脚后跟的时候少出点风头,不要被抓住。知道你有多少顾客想尽办法也要让你在到达审讯室前闭嘴吗?」

诈骗劝诱性的笑容变干了那么一瞬间:「除了已经进去和死了的那些,差不多是所有人吧。」

尽管惯于吹擂自己用真诚、实惠、周全的准则与每一个顾客都建立起了良好的长期合作关系,但霸天虎军火商对自己真实的声誉还是了然于胸的。在他名声最佳的时刻,二分之一的顾客有强烈的谋杀或者至少殴打他的意愿,四分之一的视种族差异试图与他火种结合、结婚,或者订立契约,以合法免费分享他的财产,还有四分之一的不在乎钱。

而现在,他们在诈骗绝对不会乐意的方面达成了一致共识。

「放轻松点,搭档,这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星球上一场毫不出奇的地下交易。」

他身侧的墙壁恰恰选在这个时候碎裂坍塌,塞伯坦制式的武器与持有它们的汽车人们冲了进来。


最后莫名其妙地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挤在同一个藏身处,是证据之四。

如果有选择,一个神智正常的塞伯坦人通常是不会拿在战斗中被部分破坏的能源配送站作为隐藏地点的。好在这个星球采用的是电能,不像塞伯坦的能量块那么易爆。

赏金猎人斜睨不久前还在台上风光的拍卖家:“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逃跑。”

“让我说得明白点,你为什么要跟着?”

“我在为你掩护。”诈骗尚有余暇眨动单边光镜卖弄风情,“优秀的客户关怀服务。”

禁闭挥动他唯一的手做出驱赶的动作:“离我远点就是最大的掩护,他们是冲你来的,快滚。你有一艘引擎更先进火力更足的飞船,回你自己那边,我不想和更大的靶子站在一起。”

“你这也太伤人芯了,伙计!”军火商抗议,“你难道忘了我们——”

浑身尖刺的塞伯坦人举起了他的钩子,用充足的攻击性示意他现在没有闲心容忍这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表演,而且准备撕碎所有阻碍他完完整整地逃离此地的障碍。

虚假的光亮从紫色的光学镜中褪去,诈骗咬牙:“我没法远程控制我的船,信号被屏蔽了,那边也许围着一整队的汽车人等着呢。”

“作为那个拿光学伪装仪的必要性吹了整整三个周期,敲了我一大笔的人,你自己的安全意识实在是值得商榷。”

“因为我是一个慷慨的商人!我只拿到过那么一个光学伪装仪,性能先进,效用范围宽广,除非用针对性的反相波抵消,否则在一切感官与扫描仪上都完美隐形。它是我那一年过手的商品里——”

“闭嘴,我已经为它付过钱了,不需要再拿你推销的那套出来。”

“因为你有兴趣,我把这么一件强大的隐蔽装置忍痛割爱给了你!”诈骗痛惜地单手捂住自己的火种舱,“我本来要把它装在我自己船上的,那这会我就用不着小心翼翼了,而且,换作是,就会亲切收留无船可回的,不抱有任何怨言。”

“这就是你一直握着我的肩刺不放的原因?”

“我不能挽你的胳膊啊,”诈骗无辜得很,一派理所当然,“我们在逃命呢。”

这辆吉普总是有本事把不存在的事情说得真诚无匹,热衷升级改造的中立派和他实在是打过太多次交道,再熟悉不过这套把戏,因而对此毫不买账:“没有什么‘我们’。”

“随便你怎么说。”军火商强调性地搓了搓捏着禁闭机体附着构造的手,意识到其粗砺的触感,狡黠的神色淡去,“你干嘛要把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破布穿在身上?”

“这不是什么从垃圾桶里……!这叫作伪装!”

“嘘——”

看清搜查到附近的汽车人们的脸是谁之后,禁闭恼火更甚:“敌无双也在,你可真‘走运’。”

“你认识他?”

“算不上,我们这一行看同行都是相看两厌。”赏金猎人停顿片刻,还是补充道,“他也是个电子忍者,所以你把电磁场收再拢也不为过。”

“以我的水准,这就叫认识。”黑心商人的逻辑运转起来,“你不能和他聊两句,许诺他一点好处,让他放我们走吗?我想要回我的船。”

禁闭实在没忍住嘲讽:“真巧啊,他们也刚好想要带回你。”

“大家知道汽车人政府有多抠,和我谈这笔交易可比拿赏金划算多了!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做理性的选择,所有人都能皆大欢喜。”

“他们汽车人,至少敌无双这样的汽车人不是这么思考问题的。”

“告诉你一个重大发现,这已经是熟识的水准了。”诈骗以牙还牙地反唇相讥,“所以……真的不能谈谈吗?”

赏金猎人已经彻底厌烦了口舌之争,决定采取他自己的方法,简单粗暴,直截了当。

“喂,等等!……没必要吧,禁闭!我可以……”

“闭嘴。”禁闭用钩子扒着诈骗腰上的抽屉口,用完好的那只手伸进去四处摸索,“用你的神奇口袋给我们变点有用的玩意,融合炮、轨道炮、长距静锁装置,随便什么。”

被人探进机体(中的空间折叠口)里摸来摸去的感受想必非常奇怪,诈骗扭曲的面甲很好地娱乐了禁闭,但惨烈的现实让他的嘴角翘不起来:“我摸到的是你仓库的墙吗?”

“是我的油箱壁。”军火商拍开冒犯的手——为什么这些汽车人,和前汽车人,都喜欢和他的空间口袋过不去?“他们也屏蔽了这个。”

眼见禁闭的神色向危险的方向滑落,诈骗赶紧扬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两手空空了!你也知道,从仓库里找东西比较麻烦,我通常会在子空间里放一些……近期专门用得上的东西。像是……两个能量块,呃,天然蜡,塞金,静止器控制器,可惜静止器不在这里……是了,电子震荡弹!整整一组!”

感谢宇宙终于不再继续发挥自己幽默感。赏金猎人暗中松了口气,伸出去够武器的手腕却被军火商挡住了。

“啧,啧,啧。这本来是要交货给一位外星顾客的,价值二十万塞金。”

“你想试试是你打开保险快还是我拧断你脖子快吗?”

“用不着这么有攻击性,我亲爱的朋友。”诈骗拿腔拿调地摇头,“我很乐意同你免费分享这些武器,毕竟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对吧?”


把诈骗带上船或许是禁闭有生以来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他倒不是指引来了一整支汽车人追查小队的飞船追赶在排气管后,不,既然登上了自己的船,禁闭就有信心甩脱追兵,即便里面有着号称最难甩脱的旧同窗敌无双。

问题根源在更普通,更日常的方向。

他们两人此前的来往以赏金猎人的标准而言已然称得上密切,但都局限在交谈、交易、共饮、共事层面,从来没有挤在一艘飞船里生活过,特别当这艘飞船是属于禁闭的“死人头”的时候。

和诈骗不同,禁闭从最初就没打算拿自己的飞船做待客之用,他有多间宽敞的存储室,有牢房,有武器库,有工作间,却只有最基本的,供单人使用的生活设施。

当汽车人的飞船不再是视距范围内的燃眉之急的时候,矛盾就凸显了出来。都说考验一段关系的验金石是共居一室,实在是真知灼见。

“快一点。”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不要急。”

“一个周期以前你就是这么说的。”跑车引擎不耐烦地咆哮,“给我……等等,你在唱歌吗?”

“没有啊。”

“你在唱歌。”

“我不知道你把在浴室唱歌视为犯罪行为。”

“别再搞东搞西了,专心洗完然后赶紧给我出来。”禁闭踹了门一脚。

“破坏客人正在使用的财产,多么友善的待客之道。”

“或者我现在就进来。”

“等等!一个绅士不应该——”

“我离绅士差得远着呢。”禁闭恶意地咧嘴——尽管身处门内的小奸商并不能看见,多么可惜——自顾自地打开了门。

随即被门内汹涌而出的及腰高油液与清洗剂扑了一身。

赏金猎人被震惊堵塞的处理器足足几塞秒之后才给出了一个结论:“你竟然在我的船上洗泡泡浴?!”

军火商矜持地立在喷头下,摊开过分闪亮的双手,露出他那自我意识强烈的标志性微笑:“你也知道的,光鲜悦人的外表是一个专业商人的装甲。”与其他霸天虎不同,他的牙板平整,就像这辆小越野车身上其他部分的设计一般。张开的口中不含任何尖锐的反光,往往令他人误以为安全友善。实际上,那条银舌比无论多少排锯齿都要来得危险。

“这他妈是淋浴间!”

诈骗不知悔改地耸肩: “所以我告诉你要等等。但你坚持认为进来是一个好主意。”

禁闭闻到了大量到堪称奢华的浴液味道,毫不意外地发现爱占便宜的奸商又在浪费他的财产了。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节约点,对我们都有好处。”

“我很节约啊。”诈骗露出惊讶之色。

呸,对这奸商来说花别人的钱就是对他自己的节约。禁闭不准备惯着他,钩子抵上姜黄吉普的胸甲,锋利的尖端危险地在变形缝隙旁比划:“你那丝毫未动的储备和你的船困在一起,处于汽车人的掌控下,现在我们两个都要仰赖我这点物资。所以,节约点,花完了对我们没好处。”

“行吧,行吧。”诈骗撇嘴,用两指挟着铁钩试图把它别到一个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的方向,然而钩子不为所动,甚至又逼近了些。“快点滚出来。”

“但我还没好呢。”吉普拖长了声音抱怨,转过脸去,用下巴示意自己的后背,“如果有人帮忙的话倒是可以快一点,你这破浴室设施太基础了,我自己够不着背。”

自负的小混蛋。

又或许是奸商天性使然,热衷于来回试探他人的底线,衡量自己手中筹码的份量。意识到关键点,禁闭挑起光学镜,眉纹随之向上斜去。

特别是在诈骗目前这种完全不利,只能仰赖他人的境地。

军火商试图在新关系的确立期争夺更多的主动权,而禁闭必须让他知道这里是谁的船,谁做主。

“我要给收藏品做清理。”赏金猎人终于大发慈悲地把钩子撤了回去,但紧接着他往里走了两步,将身后的物什拖了进来。那是一个对普通塞伯坦人而言完全难以辨识的玩意,考虑到其奇妙质地,应该是某种有机生命身体的一部分,也只有禁闭的收藏品里能出现这种东西了。“不想出去的话你就呆着,但这玩意很滑溜,我可不保证不会脱手砸到你。”

诈骗懒洋洋地从眼角瞟来一瞥,即刻跳了起来:“从这家伙脑袋上往下掉的是什么东西?你手上都是!”

“不清楚,但我猜测是一种专门寄生他们的霉菌。”

吉普面露嫌色,不需要更多的催促,踮脚避让着沾在地上的那些不明有机体向外撤离,属于越野车的强力引擎全程发出不愉快地低声咕哝。

“哦,还有。”在他将将侧身滑出浴室的前一秒,禁闭精准地捏住颈弯把军火商的上半身拽了回来。糊上颈部的粘腻触感令诈骗惨叫:“别用那只手碰我,也太他渣的恶心了!”

禁闭不为所动,好一会后才松开吉普被他咬出两个凹坑的下唇,危险地嘶声:“这里做主的人是我,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诈骗的手僵在脖颈一掌距离之外,于疯狂地擦抹和保持手甲的干净之间犹豫不定。禁闭拿钩子敲了敲他的面甲边缘,语调里渗透着胜利的意味:“还想留下来吗?”

诈骗滞留在半空的手在门框上找到了落点。


等禁闭再出来的时候,坐在飞船第二驾驶座上的诈骗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常。军火商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般,扬起专业的笑容和他打招呼,仿佛此前只差那么一点用移门把飞船主人的下巴夹掉的是另一个毫无干系但巧合地长相一致的什么人。

“你终于回到舰桥上了,我亲爱的朋友禁闭!我们快要飞出这颗有机星球的静默范围,需要点真正的驾驶技术了。”

“没必要摆出这副亲善面孔,”赏金猎人冷酷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汽车人一追上我们,不需要别人开口你就会抢先卖了我换自己脱身。”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卖了你,我拿什么保证汽车人兑现承诺?我知道我自己的能力范围,也知道你的价值。”吉普亲昵地一臂环过禁闭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贴在他的音频接收器上吐息,“亲爱的同伙,我得依靠你,才能逃出去。”

仿佛证明他所言,控制面板滴了两声,一个熟悉的信号从探测边缘显现,被船主想办法甩在流星风暴中的某一架私人飞船还是咬了上来。

诈骗的身上是暖和的,毕竟他有一个尚在运作的越野车引擎。但他那打过蜡的光滑装甲表面似乎裹不住温度,接触处的热意不断地传导溜走,给人一种深处冰冷的错觉。奸商和塞金的相似之处多到令赏金猎人忍不住反省是否是自己先入为主产生的偏见。

禁闭不知道自己感受起来是什么样,但想必不会比诈骗好到哪里去。

在浩瀚到没有具体方向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逃亡会给人的思绪带来许多坏影响,让它们一同盲目发散。紧追不舍的昔日同窗令禁闭忍不住想起修济天,想起警车,伟大的火种总有那么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为了保护,或是牺牲,通过这种反生物本能的选择来实现他们自己。

而卑劣如他,和他当前的同伴,他们没有什么道德束缚,也并无多少伟大情感,只是被局势逼到同一艘逃生船上的虫豸,要做的选择不过是谨慎合作或翻脸相食而已。

他们会活得很长久,通过欺骗、胁迫、贿赂、出卖。在掌握彼此罪证的方面,他们用不着分什么数量上的胜负,总之都“足够多”就是了。

如果这还不够,禁闭总能在瞬间之内给军火商上几道静滞锁,把他推给汽车人追兵。

察觉到他的视线,诈骗慵懒困倦地眨动光镜,把冷紫色修饰得柔和又温暖:“怎样,想做笔新的交易吗?”

事实上,这辆吉普既不慵懒,也不困倦,而且对自身外表所能带来的助力有着极其清醒的认知。他太擅长这么做了,每一回状似真诚、羞怯、受伤地闪动自己的的聚焦光圈,就像蛇类轻车熟路地晃动尾尖的拟态活饵。

收集爱好者目不斜视,把飞船推进速度又往上拉了两个等级,似乎全神贯注地在研究星图。

“你现在还能卖点什么,说来听听。”

这就是卑劣的人为什么要谈情说爱。

—END—

注: [1]修济天的学生头像里有敌无双。 [2]忘了动画里有没有说过禁闭飞船的隐蔽外壳的名字了……自己随便编了一个。

• G1,震荡波面临名为磁带的挑战
• 地球上还是有那么一两种值得震荡波学习的先进经验

塞伯坦守护者,霸天虎首席科学家兼军事指挥官震荡波准备起草一份报告,控告太空桥地球端守卫岗战士长期的玩忽职守、不务正业、徇私舞弊,并建议伟大的威震天首领挑选足够狡猾,经验丰富的人选担任太空桥守卫工作,同一组成员应当相互制衡但又不至于彼此仇视(aka. 不要把惊天雷和闹翻天编成一组,不要把红蜘蛛和任何人放在一组,罚叛徒来守战略要地太空桥的弊端远大于惩处效果,相信威震天陛下是不会把守卫太空桥看成一项简单又枯燥的工作的)。当然,这并不是对强大的威震天陛下用人的智慧提出置疑,只是希望威震天陛下勿被奸滑懒惰的霸天虎们顺从尽责的表相蒙蔽。

是的,等解决了眼前的这几个汽车人闯入实验基地的问题,震荡波就要着手写这份重要的报告,以中止越来越多的汽车人在太空桥来往自如,仿佛串门般频频造访、破坏他的实验室的境况。

“卫兵!”科学家用自己的身形挡住控制台,面向闯进来的三个汽车人举起炮管。

数十个小机器人守卫从中控室的角角落落冒出来汇集列队,边滚轮行军边张开夹钳式的手爪致礼:“听您号令震荡波指挥官,愿塞伯坦繁荣昌盛,生生不息。[1]”

也许是和地球人混得太久,录音机传染上了小泥球上音乐播放器的通病——对音量大小有独特的理解。他自以为悄声地和同伴交头接耳:“我情不自禁地打开定位系统确认了一下我们到底是在瓦肯星还是塞伯坦。”

对震荡波而言,录音机算不上什么大麻烦,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更为危险的爵士身上。被炮管牢牢锁定的保时捷泰然自若,甚至夸张地惊叹:“哇哦,波仔,原来你也会看地球节目消遣!”

“我不消遣,”震荡波反驳,如果他有可以做出丰富表情的面部结构,此刻一定眉头紧锁,“而是出于研究学习的目的。”

“用地球电视剧?”

紫色的科学家希望轰隆隆或迷乱此刻能在场,这对伶牙俐齿的双胞胎在言语攻击上颇有造诣,想必能在汽车人面前想出妙语反击。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现下孤立无援,面部构造还有天生劣势。塞伯坦守护者不会轻易地被引入不熟悉的战场,震荡波径直打断了特工的“友好寒暄”,拒绝因这种把戏分芯:”不关你们的事,汽——”

响亮的当啷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个形状规整,表面光滑的可疑金属球从机器守卫的阵线中越身而出,锁定了汽车人的方向骨碌碌地滚去,随着球身的运动,从深紫的外壳缝隙下漏出间隙性规律闪动的邪恶红光。这个出现在全塞伯坦最危险的实验室中的神秘武器看上去精密、冷酷、嗜血,随时准备把三个锡皮糊的汽车人炸上天。

探长紧张地发射肩炮实在是人之常情。

轰隆隆曾经最爱的玩具不幸成为了本次汽车人和霸天虎的热冲突的首位牺牲者。这就是为什么一个负责任的霸天虎不该把他无助、脆弱、任人宰割的财产藏在实验室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它会被贴地前行时分芯行礼的机械守卫踢出来,承受不恰当的关注和猜疑,在猛烈的炮火中化为失去挽回价值的残骸。

“——车人,”科学家激活了变形序列,接收到指令的机器守卫们同步从机顶吐出炮管,“希望你们学上一课。”希望轰隆隆也能学上一课,由此反思,认识到他人诚挚建议的价值。

这块难以理喻的磁带正是兴趣高级,生活严肃的科学家研究学习地球电视娱乐节目的原因之一。

精确地说,之五分之一。


震荡波喜欢理性、规律、逻辑,喜欢事物处于可预测范围内,掌控之中。他欣赏合理的难题与挑战,对于那些荒诞不经,缺少内在逻辑的则敬谢不敏。

前者比如声波,后者比如声波的共生体们。

起初,天真的科学家完全被声波的知情知理捕获,对或在磁带机的两肩上,或在胸舱内,或在大腿以下等待着自己的丰富麻烦一无所觉。直到他们之间积攒的信任跨过了某一个阈值,声波第一次在脱不开身时把磁带寄放在震荡波这里。

经过那场足足持续两天半的灾难性混乱的洗礼,震荡波意识到与稀有的共生机型交往会带来一些罕见的棘手问题,比方说如何与爱人的那些以惹麻烦为本能的小家伙们共处。

从塞博坦社会学核心期刊上的专业论文,到畅销一时的恋爱指导书,没有一本能告诉科学家该怎么做。建立关系,火种结合,向魔力神球申请用核心代码激活一个或多个原生体是塞伯坦人组成家庭的普遍流程,他们终其一生都只需要操心和自己分享部分代码的小魔头们。共生机型的特有问题被主流视角忽视得彻底,然而埋在磁带堆里的震荡波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磁带们虽然对两人的关系意见暧昧,态度警惕——紫色的重型机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总是藏身在工作间的各种不恰当之地的机器狗是在自作主张地对他进行监视——却迅速地把他当成了一个新的庇护对象和好用的恐吓借口,毕竟以他们和体型绝不相称的惹事程度,庇护者永不嫌多。

科学家默许了磁带们的作为,并在适当的时候充当了几次后援。“轰隆隆/迷乱/机器狗说你对我的新实验有兴趣。”简单、高效,无论是引发三变的恐惧还是提升磁带的信任感。

如果事情能停留在这里是最好不过,可惜磁带们的别名就叫得寸进尺。他们很快开始显露把震荡波的实验室当成新的游乐场的苗头,毕竟谁能抗拒在震荡波的实验室里撒欢还不用被“志愿”参与各项实验的诱惑呢?

打好关系、赢得尊重、保护实验室和重要项目,这几个目标的手段彼此剧烈冲突,实在令从来不以圆滑见长的科学家头疼不已。

好在四百万年的停机后,科学家惊喜地发现,如今有这么一个有机星球,拥有复杂的家庭关系和成熟的理论基础。

而且学习材料唾手可得。

不夸张地说,震荡波在许多领域都是冠绝塞伯坦的天才学者,辐射范围囊括应用物理、应用化学、机械工程、军工等等,但其中绝不包括社会学与心理学,也不包括他本人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独眼科学家先进的处理器、庞大的知识库和完备的实验器材面对这个陌生课题捉襟见肘,他只能选择最中规中矩的研究流程——从文献综述开始。为了更贴合共生体们的心理状态,震荡波首先选择了泥球原住民针对幼崽编撰的启蒙教育故事进行系统阅读,随即惊讶地发现其中描写的继父母子女关系充斥着囚禁、虐待、投毒、追杀与复仇。这种文化现象非常有趣,但在行动方针上与震荡波的需求背道而驰,显然不能作为参考。

于是,他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转向从激光鸟监视方舟的成果中发掘的另一项信息源——电视剧。

地球人的成像技术踩在塞伯坦人容忍底线的边缘,地球人的情节与笑点设计更是令人困惑。总而言之,震荡波凭借着极大的忍耐力才得以坚持研究学习地球电视节目,完全不能理解汽车人们群集在显像一号前观赏它们的热忱。

一点也不。

他有的只是一个称职的科研人员对研究材料的兴致,就是这样。


震荡波以他人难以想象的单手精准度向两态分析仪中滴下试液,密切关注着屏幕上数十项指数的变化。坐在一臂范围内晃腿喋喋不休的磁带对此毫无帮助,说到兴头上时挥舞的肢体甚至会掣肘工作。

“我们最近都用不着干守太空桥的无聊事了,我是说我和轰隆隆。”讲述完一场紧张刺激的虚拟战斗(地球电子游戏,如果震荡波没理解错的话)迷乱有些别扭地提起了他真正想说的话题,“声波说这是你的功劳。”

“似乎是的。”重型机芯不在焉地应声。

迷乱的小脸不甘示弱地挤到了黄色的独眼与显示屏之间:“你是怎么说服老大的?我指老大的老大。”

震荡波小心地把他推回原处:“事实上,我只是出于效率与安全性的考虑,向威震天陛下提出了一些建议,诸如将性格特别恼人无法合作共事的,和不够精明的战士从守卫太空桥的人选中除名。”

“哼,那可就不剩下多少人了。”迷乱对霸天虎战士的素质高低有着清醒的认知,他一手托肘,握住下巴,似乎是在模仿什么人的经典动作,若有所思,“所以我们是特别烦人那挂的?”

震荡波把这句话误读为疑问,出于打好关系的目的,他用最具有说服力的声调昧着良芯强调:“你们并不烦人。”

“呃,谢……等等,”把方才的对话细细咀嚼了几秒,迷乱的小脑瓜里的两个晶元咔嗒一声啮合,电流走通,大怒不已,“你竟然说我蠢!!”

“什么?”

红黑的磁带对震荡波真诚的困惑并不买账,已然如同小型室内旋风一样冲出了实验室,形成塞伯坦气象学史上的重大奇观,徒留科学家与惨遭泄愤破坏的工作台面面相觑。

“为什么?”

碎裂的读数监控面板沉默以对。

堂堂塞伯坦守护者的两肩垮了下去。他轻车熟路地从腕甲下扯出一根线接入实验仪器,给自己编写指令脉冲发生程式。手上忙活的同时,科学家把主要算力放到“为什么迷乱面对夸奖反而大发雷霆并对自己进行不实指控”的问题上运算了大约一个周期,最终在处理器的警报声中宣告放弃理解迷乱的动机,接通了对方监护人的通讯内线。

对方监护人,恰好也是震荡波的未来火种伴侣,当前稳定关系的对象。

「迷乱提前返程,并且情绪激动。」

「原因?」

「坦诚地说,我并不明白。」

短暂的停顿。「任何损伤?」

「2号实验室工作台与一台两态分析仪的控制面板,同一实验室的地板与自动门,我还未检查太空桥港口的情况。」

这一回的停顿时间长到震荡波忍不住怀疑起架设在主塔顶端的(主要面向地球的)长距离通讯系统信号放大器是否出了故障。「能收到吗,声波?通讯是否顺畅?」

「财产以外的损伤情况?」

「迷乱的自尊芯与我的逻辑模块。」科学家老老实实地如实汇报,「另外,迷乱的逻辑模块可能一开始就出了点问题。」

「所以是没有。」

「这都是非常重要的部分。」震荡波忍不住反驳,「逻辑模块是我们所有行动的立身之本,而有充分的研究表明,幼生体的自尊芯受损且得不到妥善处置的话,可能会导致行为举止出现偏差。」

「有趣的知识。特别是来自唯一可能的自尊芯损伤源头。」

不。不,不妙。

白色的音频接收器焦虑地前后摆动了三秒,科学家做出了唯一的理性举动:「能收到吗,声波?通讯是否又出现干扰?以“偏差”结尾的上条消息有送达你的内置通讯系统吗?」

「当然。」

「长距离通讯系统信号放大器似乎出现了故障,我将在修复后再次与你联系。」


数日后,对方监护人,震荡波的未来火种伴侣,当前稳定关系的对象,恰好也可能是悬赏他两边音频接收器的出资人,跨出了太空桥传送站。

幸运的是,声波的磁场很平和,或许在这个可疑的时间节点挂出的悬赏与他确实毫无干系。

或许。

蓝白的磁带机轻柔地用膝板把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放,誓要以另一种形式建立共生关系的磁带向前推去:“事情:误会。迷乱:道歉。”

磁带自我斗争了半晌,终于下定决芯地一昂头:“所以,咳,你接受吗。”

五秒钟的尴尬沉默后,在迷乱发射来的当量惊人的怒视下,震荡波终于意识到并不存在的后半句不会到来,他不解地偏头,新近在黑市上标取不菲价格的音频接收器前倾:“但你还没告诉我要接受什么?”

迷乱成功突破了爆炸的临界点。

蹲下身拉低高度差示好原本像是个明智的点子,现在看来可能是一个把自己的弱点送到小破坏狂攻击范围内的巨大错误。好在科学家刚担忧了几塞秒,声波搭在磁带肩上的手就收紧了,把理智又按回了迷你机的身体里。这就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家长的先见之明。

“我们之前说好的,迷乱。”

哼哼唧唧的磁带吐出一串莫名其妙的含糊音节,老实说,震荡波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但猜测是自己说“没有关系”的时候了。

他是对的。

“表现很好。”声波赞许地拍拍迷乱的头顶,打开胸舱放出对方关系最为亲密的兄弟,鼓励他们给彼此找麻烦,不,一起去玩耍。

轰隆隆刚落地就撅起了嘴:“我错过了整个宇宙的乐子!”

迷乱做了个鬼脸:“这就是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你这笨蛋。”

友好地推搡扭打了一番后,蓝紫的磁带率先向基本只有迷你体型能够到的缝隙底下钻去。科学家悄声向通讯官投去隐晦的一瞥,观察对方是否准备出手纠正两个小家伙对“玩耍”一词不太卫生的奇怪理解。

然后他听见轰隆隆喊:“我的球呢?”

哦,不。

“爆炸了。”迷乱提出最合情理的猜测,毫不意外地命中了真相。

震荡波调试了一下发声器:“咳,在实验室上一次遭遇入侵的时候,汽车人探长击中了它。”

“汽车人为什么要打我的球?”轰隆隆有意地叉腰增强气势,语气怀疑,“你没在骗我吧?”

“因为,”科学家谨慎地陈述,“他们知道这球属于霸天虎。这就是汽车人会做的事情。”

人形地震制造机的小处理器运算片刻,找不到对独眼大家伙借题发挥的点,遗憾地接受了这个无懈可击的说辞。他愤怒地踢了一脚地板:“偏偏是那个绿色的轮子,这一定是私人恩怨!”[2]

“我觉得轰隆隆不喜欢我,”见两个磁带在珍贵仪器间彼此追逐着跑远,震荡波忧郁地从排风系统的每一处扇叶向外吐气,“迷乱对我的讨厌程度更甚。机器狗以考验我会不会踩到她的尾巴为乐,激光鸟和圆锯鸟热衷一个一边地对我的音频接收器造成细小的频繁伤害。我从外星文化中借鉴学习了很多和伴侣的幼生体相处的先进经验,但效果并不明显。”

声波转过身来盯着他,就像任何一个盲目的监护人听说自己的孩子在外霸凌别人那样,动作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惊讶:“他们会费很大的劲彼此争夺来塞伯坦的机会,特别是轰隆隆和迷乱。”

“他们只是喜欢在我的实验室里玩耍,而我是他们肆无忌惮获得快乐的阻碍。”

“挑战让玩耍变得有趣。”通讯官海蓝的手指在两态分析仪破损的表面拂过,“你见过他们和闹翻天是怎么相处的。”

震荡波从子空间里取出两个能量块——对比驻地球与驻塞伯坦霸天虎的伙食水准,这一举动实在并无必要,不过即使是逻辑至上的重型机也已经学会了在某些时候不去优化这些行为,毕竟情报官总是表现得挺受用。“我向威震天陛下着重指出了不能将闹翻天和这对小家伙放一起。”

“正确的决定。”声波赞许地颔首,滑开面罩啜饮,“但他们其实挺喜欢闹翻天的。”

震荡波重新回顾了一番他所见的这三人相遇时的发展——各种花式的游击大战小磁带,仅有的共性是幼稚和肢体口头双重层面的激烈冲突——完全没有被说服。“虽然不太明白,我会记住这条情报的。有其他我需要知道的信息吗?”

蓝白的磁带机歪头打量他,嘴唇弯起,似乎觉得他很有意思:“你自己很快会发现的。”

爱情使人盲目,使声波对他拥有不切实际的信心。在感到甜蜜的同时又有些困扰,震荡波违芯地说:“但愿如此。”

再度呷完一口能量,情报官两手托着能量块踱步,姿态有那么一些窘迫。

“你可以坐在我的椅子上。”震荡波慷慨提议。

可惜声波回绝了他的好意:“我能自己找地方。”

“精密仪器的表面不适合承载过多的重量。”科学家警惕地提醒,换来声波报复性地把手上的负荷放在了最近的“精密仪器”上:“相信它对付半个能量块绰绰有余。”

“不合逻辑。”震荡波小声说,用他的单光镜尽力表达控诉。

交往了这么久,声波终于撕掉伪装,露出了他和磁带们相似的得寸进尺本性。他按上紫色的肩甲向下用力,命令:“安静,坐下。”

科学家委屈地屈服,不,忍让了不讲道理的爱人。

下一刻,磁带机跨过他的大腿,用行动说明这就是他自己找到的地方。

哦。噢!重型机迅速调整姿势,为他创造力与理性兼具的爱人提供足够的空间。

声波挪动片刻,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掏出一块数据板搁在震荡波的胸甲上:“我此行还有一个短期任务。”

这是暂时不会离程的喜人信号。震荡波点了点音频线表示知晓,芯下不由得严肃地考虑起是否应该适当重复激怒迷乱的行为。

“不。”读芯者郑重告诫,“不要。”但他的电磁场没有那么正经,坏芯眼地在身周波动,戳弄科学家静止收拢的相应部分。

“这次的任务有什么我能协助的吗?”

“任务:升级主塔的通讯信号端口。通讯信息丢失:不会再出现。”

震荡波立刻清空了自己的思绪。

面对一个足够了解你的读芯者时,很难说这种挣扎是否真的有效,但依然值得一试。正如之前所讲的,震荡波喜欢合理的挑战,而声波就是其中之一。

磁带机笑了起来,低沉的振动在两人紧贴的胸甲间来回传导,紫色的重型机无奈地放弃了徒劳,体贴伸出唯一的手掌扶住对方的后腰。

就算挑战失败,他也能收获不小的奖赏。

—END—

注: 「1」出自《星际迷航》,“生生不息,繁荣昌盛。”和将中指无名指分开都是瓦肯人问候的礼仪,瓦肯人也是一个崇尚纯粹理性的种族。 「2」G1头几集探长和轰隆隆颇有缘分。

废话: 我是真的不会写G1,好难,为什么这么难。

• U球的低语,一个克系尝试
• tfp,奥利安发现报应号上的一切都很诡谲

奥利安知道震天尊与过去有所不同。

当然不是那些显而易见的部分——震天尊改了更简短有力的名字,发展出一种对紫色的强烈痴迷,升级成越发具有侵略性的构造,将自己的每一寸机体都变成杀伤性武器。尽管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以这具新机体高效地投入战场,但奥利安只需要把光镜的焦点往他的利齿、尖爪和腰线上落上那么一落,就能感受到刺痛漆面的危险杀机。在他陷入静止锁滞状态的时候,威震天和他的反抗军们想必经历了格外艰苦的战斗。

档案员指的是震……威震天身上某种更深层次的,更令人不安的地方。有所不同,或者再大胆失敬一些地说,有哪里不对。

是他那沙质又带着轻微混响的嗓音?体腔内的回荡为他的声音加入了更复杂的信息,但奥利安依然从中分辨出某种紧绷的处于断裂边缘的质地。

又或者是他那双过于明亮的鲜红光镜?它们在面甲上占据了可观的部分,给予聚焦光圈近乎夸张的移动空间,令威震天显得比曾经更情绪化,更善变。

他面对自己的言辞话语依然真诚,但当奥利安沉浸于工作之中,抑或正跟随霸天虎首领描绘的图景把注意力投向远处时,时不时地能以余光捕捉到他斜向侧边投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眯拢的眼眶吞吃反射光线,给奥利安一种它们又变了色的错觉。

大概是领导一场旷日经久的战争实在是太过疲惫,即便是他的……他的老朋友,总是充满了激情和自信的角斗士——现在他是威震天陛下了,奥利安再一次提醒自己,他也还没有……没有表示过他们可以回到当初超越朋友界限的关系——也不免神经紧张。

档案员叹息着,在充电床上重新翻成仰面朝天的姿势。

这个理由也许能勉强解释威震天的异样,但在面对一整艘战舰的怪诞氛围时,立刻显得苍白无力。

此时此刻,报应号应该在这颗陌生星球的低轨道上环南半球缓慢航行。奥利安从档案库中看到过霸天虎旗舰的外部影像,首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船体外壳上数不清的锐刺与凶狠的撞角,在接触战中它们想必能发挥卓越的实战效用;接着他意识到报应号的真实大小,这艘星舰的设计承载量远比现下保有的军队——不是同胞,追随者,而是军队,霸天虎是一个军事化组织了——数量庞大,自然会理所应当地在舰船内部落下许多罕有人迹的阴霾。少数几次在飞船上漫步闲逛的经历也让奥利安亲身体会到了报应号的巨大与空落,只是在必要的时候,许多一模一样,没有面孔的机械体又会从不知什么地方迅速涌出来,群集在原本不曾期待他们出现的地点,影影幢幢地挤满走道。

威震天曾经说过“尽管不多,但在这个星球上我们还有一支军队,能够用来抵抗救护车对当地住民的侵略奴役。”而暂代不幸死去的前任副官位置的那位……肢体过多的军官……啊,对,她的名字是毒蜘蛛,也曾对着那些同形同质的家伙其中之一喊道“士兵!”因此奥利安合理推测,占据了报应号上绝大多数人口的这些不自然的古怪家伙就是霸天虎的军队。

他们中的一部分同奥利安进行过交流,尽管不太愉快,但表现得确实如同一个普通的塞伯坦人——只是越发增加了他们身上的怪异之处。

这还不是报应号上最吊诡的地方。

奥利安知道这艘舰船上还有什么东西于夜间四处游荡,令那些古怪的机械兵都感到毛骨悚然。当守卫们相信他正专心于铁堡数据库解密工作时,他们会窃声讨论船上的琐事,比如说威震天陛下当日的芯情——威震天现在的脾气很暴躁吗?——比如说医官和他的助手,比如说神秘消失的同僚,莫名减少的能量储备,从墙体上一闪而过的恐怖阴影,他们猜测这可能是某个或多个从死亡之地爬回来的幽灵。

于昨晚之前,新加入霸天虎的卡车对这些惊悚的流言都不甚在意。早在卡隆的角斗场就流传过相似的传说,只是最后证实那不过是带着与他同样擅长隐匿的共生体们踱步的声波而已。毒蜘蛛看上去也是会在黑暗中无声出没的类型,她会用爪钳支起身体,甚至在墙壁上行走,自然能为怪谈提供丰富素材。

然而昨天晚上,在夜循环的第六个大周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奥利安确定有什么诡谲的东西就站在他的门外。那天他与铁堡数据库的加密程序奋战过酣,回到舱室就扑倒在充电床上断开了与现实的连接,直到没来由的寒意将他惊醒。

报应号生活区的舱室采用的不是自动门,在主人下达指令后磁力锁才会激活,榫卯咬死,纹丝合缝。当疲倦主人的安全意识被充电的渴望压制时,合叶门之间就留下了一条容许走道灯投射到房内的细缝。

红色卡车的视线在爬上他搁在床沿的腿甲的阴影与门缝间无声来回,那不是声波,也不是毒蜘蛛,除非他们隐藏有第三个能扩大体型的变形形态。即便当真如此,他们也没一个能发出正流淌进他的舱室的这种含糊却邪恶的低语声。

奥利安仍然相信死去的塞伯坦同胞会回归火种源,而非成为恐怖的代名词在现世徘徊,可能有潜入的敌人之流假借恐惧的掩护在船上活动?勇敢的卡车对门口进行了一次扫描,结果空空如也。不论刚才在门外的是什么,都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困惑的奥利安与他的思绪为伴。

今早,他旁敲侧击地问银色的大型机:“以报应号的庞大体量,船上有可能长期藏身什么人吗?”

“不!”威震天猛然转身,注意力在星秒间从屏幕上奥利安的工作进程转移到奥利安本人,卡车几乎都能听到一声虚幻的脆响,“不可能,声波每天都会同步全舰所有角落的监控记录,报应号防守严密,不可能被……救护车的邪恶部队渗透。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想法?”

“只是……充电时惊醒的幻觉而已吧。”奥利安不喜欢对方面甲上那种近乎伴着慌张的警觉表情,也不希望守卫因在船上散播无证据的恐慌而被责罚,于是极度不自在地撒了谎。

威震天不置可否地应声,挑起金属眉,把头歪向一侧研究他脚上无意识踮来踮去的动作。如果霸天虎领袖识破了新兵拙劣的谎言,至少他没做出任何评价表示,奥利安对此颇为感激。

只不过这样就把一个巨大的谜题留给了奥利安自己。

档案员再也按捺不住天性中对未知的好奇,最终放弃了强迫自己充电的打算,翻身落地,跨出了舱门。足底与走道接触发出的第一声响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恍若惊雷,令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闭住排风扇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左右查看,等确认了无人被惊动才放下芯来。

事实上,直到近半个大周期过去,卡车都没有遇到自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也未曾听见细碎的私语,连哪怕一支巡逻小队都没有碰见过,这艘船上白日里数量庞大的没有面孔的士兵们仿佛齐齐融化在阴影中,回到他们的应许之地去了。

这很反常,却也方便了奥利安这般不专业的间谍人员夜探。他芯里回想着守卫们提到的“亡灵”出没地点,努力与舰船内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的通路和区域对上号,但百分之六十还是在撞大运地瞎摸。

于是,忙于判断位置,规划路线的档案员芯不在焉地登上最后一级阶梯,足跟旋了九十度,面对面地撞见了一个宽阔的阴影。

奥利安强自平息吓得快要跳出体外的火种,重新启动了光学镜,才发现这是一个翻开机翼手臂以扩大阻挡面积的声波。情报官的机体涂装在暗光环境下与环境融为一体,几乎只有发光带能勾勒出他的存在,无怪乎曾经赢得角斗场幽灵的美誉。

“回去。”声波播放了一段威震天的音频。

也许霸天虎首领的指令很有威慑力,但奥利安没这么好对付:“我知道报应号上有地方不对劲。”

他约莫是命中了要害,声波的头雕猝然抬起,只是机体的其他部分还是静止得如同雕塑。

看来还需要更进一步,于是红色卡车大胆地试探:“我也知道这和威震天有关。他还好吗?”

他意图与声波对视,把视线锁定在理应遮掩着一对光镜的面罩区域上,并尽己所能地传导担忧、恳切、绝不退让的坚定意味。

奥利安不确定这究竟有无用处,声波反射注意力与情感就像脸上的镜面屏幕反射投影,他抓不到一丝情报官泄露出来的自主想法,只有与自己对面而立的怪异感觉明晃晃地杵在眼前。映出来的另一双碧色光镜因面罩的弧度而形状失真,透出与他自己全然不同的内容,在阴暗不祥的幽暗灯光下显得冷峻而异样。

声波依旧没有给出反应,这位威震天忠实的追随者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转身离去,但卡车也已经做好了追赶的准备。一个打定主意的奥利安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今晚没什么能阻止他寻找答案,除非沉默的前角斗士准备用强制手段把他送回舱室,锁死舱门。然而那也不过是延长区区一晚罢了,仍有解密工作在身的档案员明早就能从容地跨出牢笼,继续他的探寻。

在他们长久的对峙里,船体引擎和电子设备的运行声是唯一的背景……不。奥利安的天线细微摆动,捕捉到了一丝模糊的挤压声响,来自被声波阻断的那个方向,某扇紧闭的舱门背后。

蓝色的天线悄悄地向上伸长了一截,调低了接收阈值。这一回,在相似的挤压声后,他听到了某种低语。可惜设计用来阻挡炮火的战舰门墙过于厚实,他分辨不出具体的语言种类与话语内容。

终于,声波做出了奥利安今晚见到的第一个反应——向墙边侧身撤了一步。

深色机给予通行许可的时机大有深意,奥利安不禁猜测他对这些声响掌握更多的信息,甚至正是在守卫它们的源头。但卡车来不及思考这些,为防声波改变主意,他当机立断地选择抓住机会,从让出的空档越了过去。

他从肩甲上方向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瞥,点头示意:“谢……”

没来得及把整个词出口,档案员就看见声波抬起机翼,一根细长的手指竖在面罩的下缘,做出噤声的动作。随即,情报官转过身,像是什么也没有遇见一样,继续沿着走道往下巡逻。

所以的确是和威震天有关了。把声波的微妙举动重新在芯里过了一遍,向报应号更深处走去的奥利安深思。偌大的战舰仿佛寂静死地,此刻唯一活动的恐怕只有他和……奥利安打了一个激灵,意识到声波的平稳轻微但切实存在的脚步声在拐角后骤然消失。

与此同时,在他左手边,一门之隔的舱室内,再次传来熟悉的,如噩梦般难以捕捉又挥之不去的挤压声。

以现在的距离,卡车终于意识到,那是咀嚼

他小心地保持脚底的位置不变,以免发出太大的声音,扭身把音频接收器往门板上贴去。

『你需要更多』

『你需要更多』

……

在一串含糊的喃喃之后,档案员终于听到了第一个清晰可辨的句子:“对,我需要更多。”

毫无疑问,这是威震天的嗓音。

奥利安尝试片刻,发现这扇门的密码保护等级在他短时间内能破解的水平之上,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开门,使用他的发声器与魅力:“威震天,你在里面吗?”

窸窣的动静徒然为空寂所取代。正当卡车开始胡思乱想自己过于鲁莽的行为是否会导致威震天和声波一样就此消失的时候,眼前的门发出滋滋轻响,向两旁滑开。

『看啊,一个被蒙蔽、策反的领袖,精彩至极』奥利安似乎听到有什么声音这样说着,但当他定下芯神仔细听的时候,又发现那不过是拂过他涂层表面的气流带来的振动。

威震天,或者至少外表上和威震天别无二致的什么东西转过身来面对他,亮紫的光学镜煯煯生辉,向四周扩散出两片光雾,几要将他们二人中的整片空间点燃。银色战机的姿态随意而开放,装甲向外舒张,暴露出更多的原生质,能量涌动的栅格纹路在其上呼吸明灭。

自奥利安重新醒来之后,霸天虎首领的的行为举止中总有一种自我克制的紧绷感,在他们共同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其下疏离的意味刺痛红色的卡车。

现在它荡然无存了。

奥利安知道自己终于抓到了威震天“哪里不对”的线索,但又怀疑事态会向更加“不对”的方向奔流下去:“你还好吗,威震天?”

战机没有回答,只是古怪地盯着他。奥利安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可以同时传达灼热的情感与冰冷的剖析,这大概也超过了威震天的聚焦光圈所能承载的信息,它们在溃散与凝聚的边缘剧烈挣扎,形成狂乱的小幅震颤。

就在奥利安准备认定此刻的威震天听不懂话语——震天尊怎么评价他的来着?甜蜜又自大的小铁堡人——的前一刻,银色的大型机向后靠去,撑坐在堆积在舱室内的箱体上,它们在一架重火力战机的重量下危险地滑动,最终找到平衡。他伸出一只手,平摊开尖锐凶险的指爪:“过来,奥利安。”

『过来,靠近点』

“这是什么?”奥利安打量着威震天收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中的半截能量晶体,它应当是从保存在后方隔离舱内的晶簇上摘取下来的。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种类,紫色的荧光和澎湃到不祥的能量都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我新的生命之源,从火山口采来的。”

“这就是你……”档案员的视线落到霸天虎领袖嘴边的残渣上,“刚才在咀嚼的东西?”塞伯坦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通常不采用直接咀嚼原生能量晶体的形式来获取补给,威震天在自己的旗舰上,储备室里精提纯的能量充足,奥利安实在捉摸不透他为什么要大半夜地躲在这里用最原始的方式摄食。于是他再次问道:“你还好吗?回答我。”

“我很饿。”

但侦测仪告诉卡车的是截然相反的情况:“你的能量水平已经超越满状态了。”

『你需要更多』

“我真的很饿。” 威震天从喉咙底低声抱怨,比起语言更像是引擎的哀鸣,他把剩余的晶体叼在齿间,干脆利落地嚼出一串尖锐的吱嘎声。这看上去很野蛮,某种程度上比他在角斗场中与对手生死决斗时的残酷距离文明世界更为遥远,但对于大半辈子都生活在铁堡档案馆的好好公民奥利安先生来说,简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如此近的距离让战机系统散发出的热浪与电磁场一并毫无保留地冲刷过奥利安的装甲表面,内里充斥着抓挠火种的饥饿、欲望、贪婪和难以满足的煎熬。这是一种古老、本能、怖人的极度渴求,已经超过了一个塞伯坦人所能承受的范围,仅仅是二手接触都给予了卡车被炙烤的错觉,他难以想象威震天是如何忍受的。

“我想要你,奥利安。”战机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沙哑得几乎不成语调,似乎所有从他口里经过的东西,不管有形无形,都会被嚼咬拆解成粗砺的碎末。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这句坦诚一定能让奥利安的面甲上浮现出有生以来最为欢欣喜悦的笑容。现在他蹙紧了眉头,顾不上体会自己的情感,而是拿手掌在威震天的肩颈上轻轻摩挲,忙于舒缓对方的苦痛——总爱过度担忧的档案员实在是害怕战机下一刻就要把他自己的的油箱或者火种挖出来。

“我也是。”卡车说,这些天来火种里的不安定与挫败随之淡化。

前角斗士轻刮奥利安灵敏的音频接收器,用力之精准证明了他方才的担忧还是过度反应:“你终于回来了……”

『但是他总会想走

“我知道!”战机向着不存在的敌人怒吼,眼角如同渗血一般流出更多光雾,“……但我需要更多。”

直面恶兆的感觉就爬在奥利安的脊背上,电流窜过的小小刺痛清晰无比。卡车向前倾身,仰起头来,在威震天略显谨慎的配合下把额前的扇叶抵在他的金属眉之间。

“我很乐意。”哪怕你会像嚼能量晶体那样把我衔在齿间碾磨成齑粉,我很乐意。

银色的踝关节在红色卡车的背甲后合拢,将他锁死在身边。

『你在做什么』

霸天虎首领不耐烦地拍在箱面上,留下五道深痕:“我和失而复得的爱人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你置喙的余地?”

“震…威震天,你在和谁说话?”

“没什么人,奥利安,只是我自己。”威震天用一种只能加深不安的二重声向他保证。

奥利安想要相信他,唉,奥利安是多么努力地尝试去相信威震天。然而火种深处的不安告诉他,有什么黑暗、恐怖、巨大的东西在他所爱之人的背后,在什么遥远的,群星照耀不到的地方,与他的挚爱一起,声称对同一身份,同一躯壳,甚至同一思想的所有权。

战机误读了他的迟疑,他对爱人芯中自我斗争的思绪漩涡一无所觉,又或者觉得不值得在意,只是更远地岔开腿,神情饱食又难以餍足:“怎么,生疏了?”

那恶魔仍渗透在他的每一个音节里。而他又是何等天真地,依然认为擎天柱才是那个完全不同的,取代了他们过去的一部分的赝品。

奥利安犹疑着,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了霸天虎首领的银色的膝甲上,从风扇置换气体的声响清晰可闻,深浅不一的混乱节奏令他的紧张无所遁形。

他以为躲在他的装甲下,于原生质表面爬行游走,激起一束束幼小的战栗丛,令他不适地轻微扭动之物是纯然的恐惧本身。

他错得彻底。

—END—

废话: 小奥好难。 没有小红的报应号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当初写文的时候完全忘了报应号就是铁甲龙的事情……不然还可以更克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