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课

#断风尘 #绯羽怨姬 #孟白云 #霹雳布袋戏

为了心爱的女人,孟白云被情敌操了

01

绯羽怨姬低声说:“孟白云,我有一事相求…等等,先不要急着答应。希望你能听我说完再做决定,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是理解的。”

孟白云笑道:“你说吧,但只要是你的请求,我一定答应。”

“断风尘的病数日都不见起色,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怨姬说,“他越来越虚弱,但无论我怎么问,他就是不愿意跟我说这病是哪里来的,只让我不要担心。”

说到这里,她忙翻出几张纸:“上周趁他睡觉的时候,我翻了一下他的房间。这是不对的,但我只是想救他。结果,我发现了这些信。”

书信看下来,孟白云大吃一惊。这些是断风尘过去写给某人的书信,对方似乎是大夫,他在里面报告自己的病情。原来,断风尘从小便患上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加上他是纯阳之体,阳气过盛,练武容易走火入魔不止,越练,身体就会越差,迟早因为真气失调爆冲而死。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与纯阴之体双修,调和阳气,受到阴气滋补后,渐渐的,体内真气便会趋向平衡,具体需要多少次“疗程”,信中没有提及。然而,纯阴之体极为罕见,断风尘寻觅多年都没有找到。可能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和怨姬说明,不想让她担心。

孟白云把信合上,还给怨姬,陷入了沉默。

怨姬小心地瞧着他:“想必你明白我的意思。白云,你是纯阴之体,现在,你是唯一可以帮他的人。”

孟白云:“这么罕见奇怪的病都能被他患上,那老天就是想让他死啊,我们又何必忤逆天命呢?”

“孟白云!”怨姬伤心地喊他的名字,“你就那么讨厌他?”

“我要是能喜欢他,我就直接立地成佛了。”

孟白云有点崩溃。他心想,天啊,喜欢的女人求着让我被别的男人操,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事情,我怎么会碰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呢?

“对不起,怨姬。”他深吸一口气说,“恕我不能答应。如果是你患上这种病,我很乐意帮你,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无论你患上什么病,我都会……不不,呸,乌鸦嘴。反正!患病的人换成断风尘,就绝无可能。”

就像跌入深渊,怨姬的脸一片灰白。孟白云不忍道:“怨姬,先不要放弃。虽说纯阴之体罕见,但没找之前,又怎么知道没有呢?我和你一起找。”

“上周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找,始终没有找到。”怨姬幽幽说,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更何况,比起其他人,孟白云,我更信得过你。说实话,想到他要和其他人双修,我的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孟白云听了这话,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只能露出苦笑。这意思是我被断风尘操,你就能够接受了?

怨姬又说:“加上他病情加重,已经无法下床。我觉得,他好像随时都要离开我了。白云,我好害怕……”

孟白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你等我,给我几天时间,我去打听一下,好吗?”

怨姬只是点头,没有再说话,默默走开了。看着她飘忽的背影,孟白云感到痛苦万分。

如果是我生病了,怨姬会如此吗?他不禁想,她会担心,只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极端吧,毕竟,我从来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孟白云是纯阴之体,但从小身强力壮,没有任何体质带来的不适。他回家问了父母,找到当年鉴定的大夫,打听大夫是否接触过其他纯阴之体。另一头,他又找上秦假仙,请他帮忙找寻。

秦假仙挠挠头:“怨姬早些时日也来问过,说来歹势,俺老秦行遍江湖那么多年,纯阴之体也只是听过,从来没见过。”

你面前就有一个啊,孟白云默默心道。他道了谢,再去下一个目的地。

这么找了几天,没有得到任何纯阴之体的下落,除了他自己。孟白云回到灵蛊山,山上静悄悄的,好像在他离开这几天,一股死气弥漫开来。他去炼丹房看了一眼,咩咩也不在。一路找到厨房,才看到绯羽怨姬站在灶台前,好像正在煮粥。

不知是不是错觉,几天不见,怨姬似乎瘦了很多。她的身影单薄,穿着有些乱,头上发簪也摘了。怨姬把盖子掀开,正要放到旁边,突然,身子一晃,她跌落,手指也随之松开,锅盖掉落在地,发出划破寂静的一声响。孟白云正要上前,就看见怨姬坐在那里不动,怔怔看着地面的碎片,眼泪涌了出来,一开始是静静地流泪,慢慢捂着脸,呜咽出哭声。那张脸很苍白,眼里有血丝,想必好几天都没有休息过,身心同时受到折磨,便成了现在这个憔悴的样子。

孟白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疼。他冲上去将怨姬扶起来,低声安慰。

“别哭。”孟白云拂去她的泪水,“你一哭,我的心也会跟着疼起来。”

怨姬越想止住哭泣,就有越多泪水从她眼睛里涌出来:“白云,他今天早上吐了好多血,好多血,多到整床被子都是红的。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孟白云张了张嘴,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怨姬,别担心,我会帮你的。为了你,我实在是什么都可以做。”

虽说答应了,等坐在床上时,孟白云感到自己完全,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我有一个问题。”

断风尘病怏怏地靠着床背,用眼神示意他问。

孟白云:“为什么怨姬你还在这?!”

怨姬突然被点名,有些茫然:“万一有什么事,我这个医师也可以帮得上忙。”

“不不不,能有什么事?”孟白云顿时感到难以启齿,“迅速走过流程就完事了,还会有什么事?”

怨姬小心翼翼地说:“白云,你无需紧张。我们就把它当作是一个非常正式的治疗,好吗?断风尘他现在身子非常虚弱,如果不在旁边照看,我不放心。”

烦死了,烦死了!看着怨姬对着断风尘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孟白云只想把床掀翻。但他非但不可以,还要在这上面和他平生最讨厌的家伙行苟且之事。想到这里,他就有一股要流泪的冲动。没错,生到这个岁数,孟白云还在为他心爱的女子守贞。他还是一个处男。

断风尘哑声道:“怨姬,我无事的,你不用担……咳咳,咳咳!”

孟白云冷冷地说:“说不出话就把嘴闭上吧,白费力气。”

怨姬坐在远处,不敢说话,只是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孟白云看了就来气,我骂他,又不是骂你,干什么摆出这种表情?一时间,他只好把那些冷嘲热讽的话全都憋回去。

断风尘也不介意,反而对他笑了笑,低声道:“孟白云,多谢你。你愿意为我牺牲到如此地步,我受宠若惊。”

“搞清楚,我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怨姬。”说完,他在心里补上一句,少自作多情了。

“我明白,但还是要多谢你,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断风尘长得也很不赖,就算一副病容,也不掩其英俊。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一层好皮囊,举手投足稳重利落,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让孟白云感到更加讨厌了,在心里骂装腔作势。

他打断道:“别废话了,开始吧。”

孟白云努力忽视怨姬投来的视线,从旁边取来软膏。

他命令道:“你闭上眼睛。”

断风尘没有说什么,乖乖闭上眼睛。

打开盖子,手指挖了一层膏。下一步就是扒裤子了,孟白云的动作停住,内心挣扎。真的要这么做吗?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怨姬柔声道:“把纱帐放下来吧。”

孟白云:“哦,哦好。”

他把绳子拉开,纱帐随之散落,虽然透过珠光纱,怨姬的身影还依稀可见,但毕竟有一层帘在,隔绝外界,孟白云的心因此安定了一些。

男子汉大丈夫,该上就上!他咬着牙,把裤子脱了下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听起来非常明显。孟白云心头泛上一阵耻辱的感觉。

他低声道:“你自己脱。”

断风尘睁开眼睛。孟白云跪在面前,两腿间一丝不挂,双手已经绕到了身后。

他气急败坏道:“脱就脱,你睁什么眼睛?”

断风尘讪讪道:“不好意思。”

他重新闭上眼睛,摸索着将自己的里裤褪下来。孟白云瞥了一眼,暗自比较起来。他已经将手指伸进后面去了,感觉很怪,但怨姬准备的软膏效果很好,他加到两指,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

断风尘这个样子看起来是还没硬,他这会也没有空闲管,便指使道:“你自己弄一弄。”

断风尘嗯了一声。自打孟白云上来之后,他就一副眼不眨心不跳的样子,没有多余的话和表情,让孟白云心里好受不少。他曾想象过断风尘会嘲笑自己,或是露出嫌恶的表情拒绝,若是如此,孟白云宁愿死了也不会帮他。

孟白云又加了一根手指,速度也快了。不知怎么,他突然感到有些燥热,身子越来越软。手指搅动之间传来湿润的声音,他喘了一口气,用怨姬听不到的音量问:“你有没有觉得很热?”

断风尘:“是有点。”

孟白云是低着头问他的,断风尘一出声,呼吸就喷到他脖子上。视线往下,他刚好看见断风尘抚弄着自己的性器。手法颇为娴熟,从下往上,不一会就已经硬起,泛出通红。

孟白云突然感到有一些口干舌燥。手指按到里面某一点,酥麻的感觉激得他腰抖了抖。他瘫坐下来,试图远离断风尘,喃喃道:“不对,很不对劲,我的身体变得好热……”

断风尘沉吟道:“似乎是这软膏的问题。”

怨姬的声音适时响起来,带着安抚:“这是正常的,我在里面加了一些催情素,可以帮你们快速进入状态。”

现在他平生最恨的事就是喜欢的女子还是一个很会配药的药师,孟白云悲凉地想。

走到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他退缩了。感到大难临头,孟白云反而镇定了下来。他看了看断风尘的情况,判断差不多了,便再次坐到人大腿上,扶着那根东西,自己往下沉。

断风尘闷哼出声,艰难道:“你……轻一点。”

孟白云的力气太大,捏疼他了。

“麻烦。”他数落了一声,还是放轻了力度。完全坐进去之后,他的脸也憋得通红。身体里竖插进硬物,这种感觉让人无法适应,更难以启齿的是,他竟感到一阵阵快感如抽丝般,将他的力气都抽去了。

再看断风尘,他闭着眼睛,呼吸很急促,本来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润,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孟白云突然感到一阵得意,断风尘看着遍历花场的样子,实际也不怎么熟练嘛。现在看起来,主动权在于他,病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带着某种恶意,孟白云捏着他的肩膀,不打一声招呼就动了起来。有时候快速撞几下,有时候慢得像时间静止,孟白云并不是毫无感觉,相反的,他感到体内的快感越叠越高,若不是极力压制,就要喘出声来了。狼狈之余,他不忘去看断风尘的表情。

断风尘紧皱眉头,在缓慢的动作里,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让孟白云看了心中大快。他不稳地笑起来:“断风尘,怎么?看你似乎很难受啊?”

断风尘压抑着喘息:“还好。”

还嘴硬。孟白云心里的郁结之气都消开了,只顾着怎么看断风尘的笑话。然而,随着快感变得尖利,他动的速度加快了。碰撞之中,虽然极力控制,肉体触碰之处还是会拍出响声,轻轻的,若有若无,反而显出一股旖旎的氛围。

孟白云张开嘴,小口喘着气,并不敢放大,怕怨姬听见,再听断风尘,恐怕他也是如此想的。两人就像偷情一样,低下头看,断风尘的手捏在他的大腿肉上,力度慢慢加重了。他猛地坐下来,仰起头,腰抖了一下。脑子有一秒是空白的,孟白云甚至不知道方才自己有没有喊出声来。刚想问,就看见断风尘睁开了眼睛,盯着他陷入高潮的脸。

孟白云:“你!”

断风尘:“就快了,别停。”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命令的味道,但孟白云精神恍惚,并未察觉。他听到断风尘说快了,也就抓紧时间,下体一片白浊,不住耸动着,用自己去套弄断风尘的性器。身下的人一直看着他,那双眼睛虽然迷蒙,但并未被快感完全沾染,孟白云更觉全身都在发烫,想说不要看了,你闭上眼睛,却只能发出喘息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又要到了。

不知戳到哪里,他全身僵了一下,然后渐渐地颤抖起来。断风尘按在他的腰上,力度不大,但是稳固,将孟白云按下来。孟白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脸是潮红的,眼珠子很黑。在极致的快感面前,他完全赤裸着,暴露出淫靡的欲态。

恐怕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忘了在场有第三个人这件事。断风尘看着那张脸,往上顶着,听到孟白云叫出声来,不忘提醒:“怨姬还在这里。”

孟白云睁大眼睛,很快,表情从沉迷变成惊慌再到羞愧。却是在这个瞬间,他迎来了第二波高潮。

断风尘差点要笑出声来了。他捏着孟白云的屁股,按在自己性器上,草草顶几下,就在深处射出来。孟白云一个哆嗦,下意识将断风尘搂紧,好像快感已经将他烧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过了许久,纱帘被掀开。断风尘接过湿热的毛巾,先擦了擦自己的脸。孟白云看着他,还有点懵。

怨姬站在床前,柔柔地问:“孟白云,你还好吗?”

孟白云好像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断风尘还插在他里面。他心里大骇,急忙起身,腰一软,晃着去撑墙壁。

怨姬急忙去扶他:“没事,你先休息一会。辛苦了。”

“不是,”孟白云支支吾吾,“我的衣服,怨姬,你,我,你别看!”

怨姬反而笑了:“害羞什么?你过去重伤的时候,也是我为你治疗。早在那时候,我就已经看过了。”

这不一样。孟白云感到无比尴尬,只想找个洞钻进去。他的大腿上还沾着精液,后面也是一塌糊涂,这副样子被怨姬看见,孟白云想死的心都有了。

断风尘:“怨姬,你也辛苦了。谢谢你们。”

他此时还光着下身,腿间留着欲望的痕迹,但神色镇定,丝毫不见慌张。

怨姬不经意往下瞥了一眼,迅速红了脸,呐呐道:“不辛苦。我,我去给你们煮点东西吃。”说罢,扭扭捏捏地走了。

孟白云:“……”

02

“吃饭吧。”

怨姬把一碗粥端到桌子上,招呼孟白云,再搀扶着断风尘坐下。经过昨晚,断风尘的脸色没有那么差了。

孟白云斜眼看他:“吃个饭还要让人扶着。”

断风尘:“嗯,怨姬,你也坐下吃吧。”

绯羽怨姬说好,跟着落座,正要拿起筷子,又想起什么,哎呀一声,又起身,一溜烟进了厨房。再回来时,两人见她端着两碗汤,笑盈盈地放在面前。

“专门给你们熬的汤。”

孟白云特别感动:“怨姬,你真贴心。”

断风尘低头喝汤,怨姬紧张地看着他:“好喝吗?”

“嗯。”断风尘慢慢笑起来,“很好喝。”

孟白云难得有赞同他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怨姬眉眼都要笑眯起来了,又正色嗔道:“浮夸。”

他们在屋里吃着,门是敞开的,外头满园春色,阳光照得地面都在发光。和煦的风吹进来,只让人感觉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怨姬给断风尘夹菜,又给孟白云夹,三人就这么吃饭,偶尔聊几句,场面难得和谐。

吃完饭,断风尘坐在轮椅上,怨姬推他出去晒太阳。孟白云早已倚在树上,看着轻声咳嗽的断风尘,还有为他忙前忙后的怨姬,哼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了。天蓝得耀眼,花瓣时不时晃过,有种旺盛的春意。

怨姬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断风尘旁边读书。孟白云特别爱坐在树上,从他那个视角看怨姬的侧脸。被阳光照得透明的皮肤,长发乌黑,嘴唇很小,樱红色的,像刚好衔住一片落下的花瓣。她看起来书来,态度十分专注,看得咬嘴唇也不知道,孟白云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无意间,他瞥过断风尘,那人的视线竟停留在自己身上。

看什么看?孟白云瞪了他一眼,心里感觉有些别扭。昨晚发生在床上的一切,一旦回想起来,当下的心情就会被破坏。他极力不让自己回想起来。断风尘对他的挑衅并没有什么表示,好像刚才的视线只是一个巧合,转而拿起一枚叶子,放到唇边吹起来。

悠扬的一曲过去,怨姬不知何时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孟白云闭着眼睛,让风穿过自己垂落的五指。

怨姬轻声说:“真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如此。”

断风尘牵过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两人相视一笑。

孟白云的心里五味杂陈。这副景象,好像他一直都是那个多余的人。怨姬说的希望,恐怕只局限于她和断风尘两人吧,自己从来都不算在内。多少次,他嫉妒得想发疯,想离开,但除了爱,他好像什么都不剩下了。所以孟白云不敢走,守在怨姬身边,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才知道幸福可以变得如此简单,随之而来的,恨也如此强烈。

怨姬:“孟白云,你快下来罢。”

他愣了一下:“我?”

怨姬对他招手:“嗯,快来,我给你煮了银耳莲子羹。这会吃正好。”

孟白云一咕碌下了树,桌子上就摆了一碗,下意识问:“这碗是给我的?”

“是呀。”怨姬看着他那呆呆的样子,好笑起来,“放凉了,吃吧。”

吃之前,孟白云得意地看了一眼断风尘,意思是哈哈,我有份,你没份。

断风尘也不介意,笑了笑,和气地说:“我也挺想尝尝的。”

怨姬:“你还不能吃,等好了,我再给你煮。”

孟白云就当作没听见,就像乌云转晴,心里一下子变得美滋滋的。等他吃完,怨姬一把拉住他的手,再拉过断风尘的,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自己放在最上面。

断风尘疑惑地问:“这是何意?”

孟白云心想,她在牵我的手,她在牵我的手……

怨姬:“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好吗?”

孟白云怔了一下,看向断风尘。

断风尘:“哈,白云兄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来说,他已经是朋友了。”

怨姬看向孟白云,希翼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

孟白云干笑道:“是,是,早就是朋友了。”

怨姬满意了,抽开自己的手,把两人的手按在了一起,笑着说:“真好。”

硬着头皮,孟白云不得不和断风尘握手。男人的骨节大,远没有女人摸起来舒服。然而,断风尘看起来似乎是真心的,带着笑意看他,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孟白云突然感到一阵窘迫,不知如何回应,也只能对他扯出一个敷衍的笑。

断风尘:“谢谢你救了我,孟白云。之后,还要多劳烦你了。”

到了晚上,孟白云站在断风尘的房门口,脑里便想起下午这一幕。他做这些,都只是为了救人。孟白云对自己重复这句话,不再犹豫,推开了门。

断风尘坐在床上,正在换衣服,整个脊背裸露出来,腰线精练。听见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去。

孟白云吃了一惊,往后退一步,门又在眼前关上。

不对,他心道,迟早要脱的,我躲什么,于是再次推开门进去。

断风尘好笑地看着他:“你来了。”

孟白云左看右看,有些局促。他问:“怨姬呢?”

“她被我劝去睡了。”

松了一口气,孟白云坐到床边:“那就好,她坐旁边看着,我们两个大男人……算了不说了,反正就是很奇怪。”

断风尘:“看得出来。怨姬是善解人意的女子,我解释几句,她便明白了。”

孟白云嗯了一声。他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断风尘看起来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对他态度还和善,虽然可能只是因为他救了人家的命,但狠话也有点说不出口。孟白云根本没想到,会有和这家伙和谐相处的一天。

断风尘抬眼看他:“那我们开始?”

孟白云有些结巴:“开,开始呗。”

断风尘配合地闭上了眼睛。这熟练的样子,不知为何让孟白云有些咬牙切齿。就在这等着被伺候呢,但没办法,断风尘是病人。他从旁边拿来软膏,又停下来,迟疑地问:“要不别用这个了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罐东西,扭开盖子,正好迎上断风尘讶异的视线。孟白云支支吾吾地说:“她那个,感觉太过了,我自己备了一个。”

断风尘点点头,突然说:“既然如此,我也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可以换个姿势吗?你……嗯,整个人压在我的腿上,这个重量,”断风尘好像正在思考如何措辞,“属实让人不太舒服。”

孟白云:“……”

断风尘这话听起来烦人,但确实有道理。所以他问:“换个姿势是什么意思?”

“你转到后面去。”

孟白云转过身子。

“然后趴下来。”

孟白云趴下,瞬间怒了:“这什么姿势,你以为我是狗啊?!”

断风尘讶异道:“怎么会呢,白云兄你是人啊。”

“不行不行!这姿势太奇怪了!”孟白云连连摇头,心想,这不就等于我翘着屁股给人操,绝对不行!

断风尘:“那便只有你躺下来,然后我从上面压着你。”

孟白云想象出一个画面,自己躺下,断风尘在上,两人面对面,避无可避。他感到难以抉择。

他说:“你怎么事那么多?坐一下会死?”

断风尘叹了一口气:“说得也是,那你来吧。”

搞什么,像我强迫他的一样,孟白云又有点不是滋味了。说来也是,断风尘既然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他又何必拘泥于此呢?只是,这姿势确实有些突破下限……

孟白云垂下眼:“算了算了,快点解决,别浪费时间。”

来之前,他自己已经开拓过,再补点软膏,很快就准备好了。孟白云转过身,趴了下来,翘高自己的臀部。心里有什么正在崩塌,孟白云默默地想,怨姬,这都是为了你。

断风尘为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能不能再高点?”

孟白云怒道:“废话少说!”

断风尘干脆地进入了他的身体。孟白云一哽,抓紧了被单。比起昨晚,断风尘似乎恢复了点力气。我的身体就那么有效果?孟白云恍惚着想,被顶得身体来回耸动。想喘出来,他忍住了,但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怨姬不在这里。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让断风尘听见自己的声音。

意识模糊之间,他感到自己就好像一个器具,只是被使用,被索取。断风尘的力气并不重,只是密集,经过昨晚,他已经知道孟白云舒服的地方在哪里。逐渐陷入浑沌的快感里,孟白云又突然惊醒,用手在床单上乱抓,像在挣扎,但断风尘掐住他的腰,持续顶着。奇怪,没有那个催情的东西,怎么还是会这样?孟白云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团浆糊的脑子已经无法进行思考。

断风尘好像说了些什么,有些累,让他努力抬高一些,孟白云便绷直了腰,竭力将自己的屁股送上去给人操。谢谢,断风尘好像很有礼貌地说,捞起他的腰,好像没料到底下那个洞有多小,就把自己塞了进去。孟白云叫了一声,小腿抽动几下,抖动中,精液滴落在床上。他感觉脸颊上一片湿,以为自己哭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那是自己的口水。

身体好烫。孟白云的掌心也都是汗,蹭过被子,擦在上面。断风尘正顶着最深处射精,同时,一股醇厚的气也融入他的身体里,烘得骨头都要融化成一滩滩的液体。他蜷缩起来,脊背收紧,好像自己搂着自己,后穴里还含着断风尘的性器,挤压几下,就会被刺激得腰抽动起来。

这次融合的过程格外漫长,但孟白云浑身轻飘飘的,四肢酥软,若非断风尘搂住他的腰,恐怕就要软倒在床了,因此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断风尘撤走,将他扶起。

断风尘补了阴气,格外精神,仔细端详他:“你没事吧?”

等了片刻,孟白云才闷闷地说:“没事。”

他试图自己爬起来,穿衣服:“我,我要回去了……”

给断风尘灌气是非常耗精力的事,现在正是孟白云最为虚弱的时候。断风尘劝道:“你先歇一会,别着急。”

孟白云特别累,还真顺了他的话,慢慢坐下。他双腿间的白精还没擦干净,长发散落,汗湿的鬓发贴在脸上,倒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了。断风尘为他盖好被子,自己下了床。昏昏沉沉,孟白云在温暖的被窝里越陷越深,闭上了眼睛。

旁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人坐到床边。断风尘将自己清理干净,又打了一盆水,为孟白云擦洗。力度很轻,毛巾擦拭身体,只带来一种湿润的温暖。孟白云没有被惊醒,睡得更沉了。

擦完身子,断风尘起身把水倒了,披上一件外袍,出门。一直走进树林里,沿着月光,蜿蜒而上。

一个人正坐在石头上等候。

“主君让我问你,事情办得如何?”

“诱饵放出,众人已经上钩了。”断风尘说,“接下来,便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那人投下一片阴影,萦绕在断风尘身旁。

“这段时间,你似乎过得很不赖。”

断风尘非但不怕,还对此人笑了笑:“怎么,你也终于耐不住寂寞,想出来玩一玩?”

“哼,我才没你那个闲心。”阴影冷笑道,“你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断风尘:“干等是等,如此也是等,为何不找点乐子,让自己过得更有趣一些?”

“想你玩没多久就厌了,到时候可别留一个烂摊子让其他人帮你收拾。我走了!”

断风尘目送阴影退去,地面只留有一片清晰可见的月光。他伫立着,在昏暗的树林里,孟白云充满性欲的脸就这么浮了出来。可悲又可笑的人类,断风尘心想,然而,这种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心情让他从未如此畅快。踏着凉意,他回到房间里。

一睡下,凉意渗入被窝。孟白云好像是热了,立马缠上来,抱住断风尘不放。有心情玩的时候还好,这会想睡觉,他再那么缠人,就有点烦了。断风尘一把将孟白云踹开,卷过被子,自己睡自己的。

03

孟白云渐渐有些习惯了。每一个夜晚,他主动推开断风尘的房门。只要度过一段两人共处的时间,第二天,怨姬就会加倍对他好。现在,拥有纯阴之体,他成为了三人之中最为重要的存在。灵蛊山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虽然没骨气,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接受一直这样下去。

如果不用成天被情敌操就更好了,孟白云心想。感觉屁股都麻了,他叹一口气,熟门熟路地走进断风尘房间。

断风尘披着外套,坐在桌前,闻声抬头看他。第一次见他没有坐在床上等自己,孟白云奇怪道:“还坐这干什么?”

断风尘回答:“看书。”

他把茶杯推过来:“喝茶吧。”

孟白云犹疑地看着他。

断风尘:“怕我下毒?”

“不是。”孟白云吞吞吐吐地说,拿起茶喝了一口,还是温的,没什么异样,他沉默下来。

好像没想到什么说辞,他唐突地问:“不做吗?”

断风尘笑了起来。

孟白云恼羞成怒:“你故意的吧?!”

“不,我只是,我还要多谢你开了这个口。”断风尘说,“近来我感到身体状况好转不少。所以,我觉得可以停一段时间。白云兄,我能活下来,全多亏了你的付出,你也是被逼无奈才……总而言之,今后的,嗯,次数不妨逐步减少,一直到我的病症全部消除,就不用再委屈你了。”

孟白云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随便你。”

断风尘点点头:“明天我会告诉怨姬,之后行事的时间,便由她来定夺。”

呼来唤去,他把我当什么了,青楼吗?孟白云心里嘀咕着,听到怨姬的名字,还是忍了下来。他站起身来,茶也不喝了,作势要走。

断风尘忙道:“白云兄!”

孟白云停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断风尘微微一笑:“我看到一本绝妙的剑法,要一起探讨吗?”

“断风尘,”他问,“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

孟白云:“因为怨姬,我勉强能够容忍你的存在。帮你,也只是怨姬希望如此。但你不要以为自己真的能和我成为朋友。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我巴不得你能够消失。懂了吗?”

抛下这句话,不等断风尘如何反应,孟白云离开了。

漫漫长夜,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始终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孟白云猛地睁开眼睛。不知为何,他感到心浮气躁,心里好像有一股愤怒,亦或冤屈难以发泄。这是自那天以来,他第一个独自度过的夜晚。如果断风尘对他的态度,还是以前那样,对待自己像自己对他一样刻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很简单,不需要多想。现在,断风尘竟然想和他做朋友。两人之中,是他得到了怨姬的爱,对自己的友善,在孟白云看来,这只是一种施舍。但不知为何,那些以前常说的重话,现在却显得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把自己埋进墙壁里阴影里。不对劲,孟白云想,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反应。不需要承担断风尘的病,他应该觉得轻松才对,但身体反而变得更加难熬了。一阵空虚袭来。脑海里,肉体交叠,断风尘喘息的声音就在耳边。他不是会在床事里说话的类型,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是情人。只是,当断风尘也感到快感的时候,会哼几声,一听就是男人,不如女人阴柔,但这么多天里,孟白云就是听着这个声音高潮的。

猛然捶了一下床,他把被子扯上来,屏蔽掉外界,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孟白云起床走进大厅里,看见断风尘就心气不顺。

断风尘对他打招呼:“早上好。”

孟白云不答,径直拿起桌子上的玉米,对上断风尘的视线,恶狠狠啃上一口,再一口。

断风尘:“牙口真好。”

孟白云低头一看,玉米芯被自己咬下一大块,连忙呸掉。

怨姬正好走出来,看见断风尘在笑,好奇问:“笑什么?”

断风尘正要说话,察觉到孟白云充满怨念的视线,转口道:“没什么。”

怨姬看了看他,又看看孟白云:“那吃饭吧。”

饭后,孟白云坐在院子里思考。他想,虽然怨姬曾向他介绍过断风尘,但他还是觉得这个人很可疑。按照断风尘的实力,他早应该在江湖上听说过姓名。断风尘就好像不知怎么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如果不是怨姬还记得,他都要怀疑这个身份是捏造的了。

孟白云冷不丁地问:“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断风尘就坐在旁边,诧异地嗯了一声。

孟白云:“你的真名就叫这个么?”

断风尘:“这重要么?”

“名字是一个人的称呼,为何不重要?”

“你很在乎?”

“别转移话题。”

断风尘作回忆状,缓缓道:“醒来之后,故乡就已经破灭了,这带给我很大的打击。而忘了从前自己是谁,似乎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你既然忘记了,又怎么能确认月华之乡是你的故乡?”

断风尘笑了笑,“故乡的月亮看起来总是和其他地方不同的,你认为呢?”

牙尖嘴利。孟白云很反感他总是以这种感性的话语来回应别人,怨姬就是被他这股装腔作势的派头骗了。但不得不承认,断风尘说的感触,他也曾经有过,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如何能把话说成这样。

怨姬出现在大树下,笑着问:“你们又在聊什么呢?”

孟白云抢先道:“就随便聊几句。你忙完了?”

怨姬:“哪里那么快。我有几个问题还想问问你们,能帮忙完善一下我的研究。”

虽然找到了治病的方法,但她作为一名医师,探究到底是职责所在,也是怨姬爱做的事情,所以她一直没有放弃研究断风尘所患之病的病理,并探索是否有其他的治愈方式。孟白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做什么事,怨姬都是十分认真的。

孟白云拍拍胸口:“你问吧!”

怨姬认真地问:“当断风尘在你体内射精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孟白云:“……”

怨姬似乎反应过来,羞红了脸:“我,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体上有什么反应……”

断风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孟白云想死。

他打着哈哈:“我懂,怨姬,我都懂。当时……呃,身体觉得挺奇怪的吧,但是,嗯……”

怨姬追问:“会觉得发热吗?”

孟白云回想起来:“对,对,会发热。”

他补充道:“身子暖洋洋的,好像飘起来一样。”

断风尘插嘴:“我也是这种感觉。”

怨姬匆匆往纸上写着什么,又问:“断风尘,你在中途哪个阶段会有这种发热的感觉?”

断风尘:“当我插进孟白云的时候。”

孟白云:“你说话就不能文雅一点吗?”

怨姬冥思苦想,捧着书本,像鬼魂一样飘回房间里,继续耕耘。空气一阵沉默,两人无话,孟白云感到有些尴尬。光天化日之下,聊起这些不像样的东西,真叫人不知道怎么继续呆在这里了。他刚想要离开,断风尘就问:“能推我去书房吗?”

孟白云:“你是生病了,又不是断了条腿。干嘛不试着自己走走?”

断风尘只好嗯一声,撑着轮椅的把手,缓缓站起来。隔着布料,孟白云都能看出他的手在颤抖。断风尘努力使劲,接近站立。就在这时,轮椅滑了一下,他身形摇晃,即将跌倒,被孟白云一把扶住。

他说:“我服了你。抓紧我。”

断风尘抓住他的手臂,被安置回轮椅上。孟白云绕到后面,推他往前走。这不对劲,他心想,晚上也不见他力气那么小啊?

孟白云问:“你是不是装的?”

断风尘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解释道:“接触你的时候,我就会感觉身上多了股力气,但如果脱离,又会回到平常这样。”

孟白云捏着他的肩膀:“那我就把手放这,你自己走吧。”

断风尘对他笑:“还是劳烦白云兄推这一程,多谢了。”

孟白云冷哼一声,心道死懒虫,还是把他推进书房里。他说:“好端端的,来书房做什么?怨姬之前说过,这里放着很多重要的资料,你可不要弄乱了。”

“闲暇无事,人就该多看看书。”

“你就装吧。”

他倚在窗边,看见断风尘真的从书架抽出一本书,特地看了眼书名,是一本十分平常的医学杂录,便没有再管。

断风尘看到他还坐在这,觉得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

哈,以为我会走吧,孟白云心想,我就偏不走。

他问:“你是怎么学会武功的?”

断风尘回答:“一醒来我就会了。”

“那么神奇。”孟白云不信,“你难不成是从石头蹦出来的?筋斗云你会不会?”

断风尘有些无奈,翻过一页书,不搭腔。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孟白云又问,“别说什么一醒来就知道了。你当我是傻子吗。”

断风尘:“这倒不是。”他拿出自己的佩剑,示意孟白云看。剑上刻着忘千秋·断风尘几个字,和怨姬的琴上所刻如出一辙。

孟白云:“……你也太自恋了吧,到处刻自己的名字。”

断风尘表示:“白云兄,我想安静看会书。”

孟白云:“嫌我吵了?”

“倒也不是。你也坐下来,同我一起看吧。”

断风尘这话虽说得温和,但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原本,他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在孟白云看来,他对待自己的前后态度转变也有些蹊跷。现在这种不耐烦的态度,才是一个让人习惯的反应。他心想,你装,你继续装。故意在怨姬面前扮好人是吧?

孟白云盯着他:“断风尘,你别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你有太多事瞒着我和怨姬,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断风尘:“没关系,我是信任着你们的,这就够了。”

“……”

孟白云不解问:“我有什么值得你信任的?”

“你救了我,所以我信任你。”断风尘低头翻书,“好了,安静一会儿,算我求你。”

孟白云感到心里一阵烦躁,怎么看断风尘都觉得不顺眼,简直想一脚踹过去,把他的轮椅踹翻。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别过头去生闷气。

倚靠着窗台,孟白云觉得有些困意,昨晚没睡好,眼皮直打架,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到了傍晚,房间一阵凉意。风吹来,他突然惊醒。四周看去,断风尘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孟白云急忙起身去找。怨姬的书房很大,穿过几排书架,不见人影,他往深处探去,喊断风尘的名字。

没有人应。

过道的深处一片漆黑。孟白云渐渐不出声了,屏住呼吸,放轻脚步。

阴影褪去,显出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断风尘正抬着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好像有所察觉,他转过头来,看见孟白云站在那里,便问:“你醒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断风尘指了指墙壁上的画,赞道:“这画是一位大师的作品,我非常喜欢,没想到怨姬也有收藏。”

孟白云看了看画,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对画没什么兴趣,走过去推断风尘:“走吧。”

手碰到肩膀,入手的温度让他一惊:“怎么那么凉?”

断风尘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说起来,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四肢在发麻,好冷。”

孟白云急忙脱了外袍,披在断风尘身上,但好像没什么效果。断风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站得近,他能感受到断风尘的体内出现了真气紊乱的现象,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爆冲而死。情急之下,他握住那只颤抖的手,掌心相接,他将自己的劲力化成一股柔和的气传过去,但效果微弱。

断风尘轻喃道:“凑近……”

孟白云听了,俯身上来。断风尘捧过他的脸,吻了上去。

嘴唇接触到柔软,孟白云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挣扎,又突然停下,僵住不动。断风尘的脸就在眼前,眼睛半睁着,呼吸又急又短,好像他极其需要自己,没有就会死。犹豫了几秒,孟白云伸出手,将他搂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接,分开之后,断风尘气喘吁吁的,脸颊一抹酡红。有孟白云的渡气,他暂时稳定了下来。

孟白云:“下次你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断风尘苍白地对他笑了笑:“抱歉,形势所迫。”

孟白云瞪断风尘一眼,没好意思说,这是他的初吻。

断风尘:“你的脸很红。”

孟白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走吧,”他站起身,要去推轮椅,“怨姬估计在找我们了。”

断风尘突然拉住了他的手,问:“我想在这里……可以吗?”

#素钗 #霹雳布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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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走进来,拂尘随着脚步轻晃,看脸色,心情似乎不错。屈世途正好在浇花,见他走进来,先把水壶放下,给他倒了杯茶。素还真客气地道了声谢,也不坐下,就这么站在旁边。

“有什么事?”

素还真赞道:“花很香,我欣赏一番。”

屈世途不管他,拾起水壶,专注地默念,这株只要倒十秒,一,二,三……

“叶小钗呢?”

突然被这么一问,屈世途回忆起来,叶小钗呢?最近武林上一片风平浪静,叶小钗每日都呆在琉璃仙境里,和自己一同吃饭。早上起来,叶小钗先是练武。等到中午,给他多煮了一碗燕鲍翅,问味道如何,叶小钗在手心里写:好吃。而后,两个人去散步,一路无语。他瞥过去,看见旁人衣袖有些破了,回来之后就让他外衣脱了。那时候,他交代叶小钗:“衣服给我,你去睡一会吧。”

“午睡去了。”屈世途说罢,不由哎哟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水已经倒了有十五秒之多。这花看着美丽,养起来的条件刁钻,稍微灌多一点水就要死。他幽怨地看了一眼素还真,后者不明所以,但觉得最好别深究。

穿过小门的走廊,叶小钗的房间在第一间。门一向是敞开的,素还真放轻了脚步,往门里看进去。

叶小钗侧着身子,面向门口,双手在脸颊旁边交叠,沉沉睡着。阳光先是照在院里的青石台上,再是门槛,有微落的窗帘阻挡,落进来不多。他的长发柔柔地顺着光流淌,有一部分被手压在下面,滴过床的边缘。

素还真静静站在原地,从他的头发,看到脸上的伤痕,再是手指,睡前应该是吃了什么,有紫色的糖稀黏在上面,没擦干净。他走进去,把桌子上的茶倒了,再斟来一杯新的。

正好叶小钗醒了。他把茶递过去,一只手接下,一饮而尽。素还真再把茶杯拿走,换上一张纸巾,湿了点水。叶小钗擦了手,也是和刚才一样,把纸巾还给素还真,再由他丢弃。

倚靠在床边,叶小钗看着门外的院子,出了会神。他看起来还没有睡醒,睡太久了,眼前一切都是蒙蒙地亮着。素还真坐在他面前,微笑着看他,全身发光,像梦中人。叶小钗无声地问他,笑什么?

素还真说:“你脸上有红印。”捏起他的手,在脸上划过,摸到细细凹下去的痕迹。叶小钗揉了几下,把手放下来,作势要起身。

素还真止住他的动作:“起来做什么?凉。”说着,又伸出手,在叶小钗的发间拨弄了几下。掌心敞开,给他看。

一朵白色的花瓣。什么品种,叶小钗不知,只觉得好看,认可地点头。素还真好笑问:“怎么睡着睡着头上长花了?”

叶小钗解释:应是刚才出去散步的时候接到了。

素还真招一下手,门应风而闭。少了阳光照入,屋里变得昏暗不少。有意识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对于他来说,睡眠不是必要,闭目养神也可恢复精力,但心理作用上终究有所不同。

叶小钗随他躺下。床不大,只是习惯这么睡了,叶小钗挨近他,两个人贴得紧紧的,素还真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就算没有风,空气也是凉爽的,今天确实是个适合睡觉的天气。他揽过小钗的胳膊,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一条红光切割过地板。恐怕到黄昏了,外头有鸟回旋的声响。屋里面,除了床上这一小空间,再远点就看不清了。怀里的温度热热的,没什么动静,和叶小钗呆在一起的空间总是沉默,说话不是唯一的沟通语言。他寻着呼吸声过去,叶小钗睁着眼,显然醒很久了,盯着前面发呆。察觉到他的视线,便侧过头来看素还真。

他的脸被怀抱养得有些烫了,素还真亲下去,嘴里像含着烤红薯肉。鼻尖擦过伤疤,叶小钗觉得有点痒,边仰头让他亲,边伸手挠自己的脸。天气临近秋冬,空气干燥,每年伤口总是在这个时节发痒。抓了一会,被素还真逮到了。他把手按到一边,细细地去舔。叶小钗显然不太习惯,挣扎了一下,发现素还真还是执意要做,只能躺在那里受着,有点僵硬,眼睛眨都不眨。

素还真笑了一下,放开他,问:“还痒吗?”

脸上还留有湿润的感觉,痒倒是不再痒了,叶小钗老实说:有点凉。

悉悉索索的声音,衣服脱落下来,叶小钗把素还真反过来按着,跨过大腿坐到上面去。头发双双散开,莲花束冠随手放到床头。在一片白色里,分不清是谁的发丝,嘴唇相贴,呼吸也融成相同的密度了。素还真把他的手牵起来,在指间里摩挲。叶小钗的手肉肉的,隔着一层,要仔细摸,才能摸出骨头的形状。素还真曾经对他说,你的手是很有福气的手。没等当事人回应,心里坠入一阵惆怅,既然这样,叶小钗因何命运如此多舛,受尽磨难?他说了这一句,又沉默下去,没有再出声,反观叶小钗,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在那里自顾自端详起了自己的手,颇为欢喜。

黄昏的热气蒸腾着,身体发软,好似骨头被抽了去。亲了一会,嘴唇在昏暗中糊成红色的阴影。叶小钗试图把自己打开,他们之间的性事不多,过程需要等待。素还真揉他的胸乳,想助他放松,不想入手触感饱满,乳尖撅得实实的,不像平常。他有点诧异,想了想,又伸手往下面探去,双腿间一片湿润。抬起头,叶小钗双眼垂落,就这么盯着自己看,手上动作不停,专注过度,嘴微微张开。素还真存心想逗逗他,把手放进去。叶小钗才反应过来,应付似的舔了几下,就把手指吐出来,看着素还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臀部抬起,将底下物件含进去。叶小钗出了一身薄汗,喘着往上攀,双手按着素还真的肩膀,往下继续坐。素还真把他垂落的头发拨开,捧那张脸来亲。咬了舌尖几口,水声作响,两块肉团裹在一起。动了一会,叶小钗又直起身来,调整位置。素还真以为他不舒服,出声问:“疼?”

叶小钗只是摇头。其实他不太会,弄了几下,感觉没有以前舒服,又想再试试。回忆着以前无意中瞥见过的春宫本,学着画中人的坐姿,让自己顺着力滑落,完全将硬物容纳进去。快感从尾椎往上泛,他收紧大腿,重复地以同样角度动作。素还真喘息力度变重了,嘴唇和眼底都是红的,他的脸颊线条圆润,如今看起来像是泡得熟糯,发开了。叶小钗心下一动,只管把人箍在胸前,紧紧抱着,用的力度重重的,快感激起一层又一层,汹涌而来。

全身颤抖,叶小钗有一时刻失神了。他感到自己被一只手推着,就顺势倒下去。上下倒置,素还真压着他,深深顶进穴里。叶小钗抓着他的手收紧了,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素还真听出那没有包含什么意思,可能只是想叫两句,就接着动了。汗水往下滴,淌进双腿交叠的隐秘之处。叶小钗把脸埋进被褥里,手往后伸出来,被素还真牵着,十指交叉,扣出轻微的疼痛。颤动在彼此的肌肤相贴中传播,堆积得越来越高,小腹也在这深远的快感里抽搐起来。

素还真压向他,脑袋往下落,就着这个顶进的角度吻叶小钗。视线在恍惚的精神里模糊了,嘴唇碰了一下,才发现吻的是他的嘴角,自己都觉得好笑。叶小钗见他没动作了,努力将脸侧过来,抬高下巴,望他这次能找对位置。喘息都堵在两唇之间,素还真吐出一口气,停着不动了,顺着脖子往下亲,叶小钗只是温和地承受着,呼吸喷到他的眼皮,把视线都氤氲得朦胧了。他摸起来总是热的,好像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这具无声的躯体,若是你隔着一层听,它远比常人鲜活。接纳,坚定的力量,痴人的频率。砰砰,砰砰,素还真略带感伤地抚摸过胸口,力度透进骨头,像潮水,缓缓托起他的心脏。

叶小钗被这么亲了一会,头昏脑胀,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离高潮还差一点,也不管什么温存,把头发扎成一束,抛到后背,自己直起身来,正着躺,再把素还真拉下来。素还真明白他的催促,撑着身子,将自己送到最深处。床上潮湿,如同快感从骨缝里渗出来的水。随着抽插,叶小钗的臀部越抬越高,到最后,几乎呈现垂直的角度。素还真止住两边往内夹的大腿,小幅度地顶弄着,他们的性事向来都是这个角度,这个位置,这个力度,没什么新意,但总是奏效的。素还真抿紧嘴唇,闭了闭眼,还是漏出一声难忍的喘息。叶小钗觉得全身都湿透了,陷入沼泽一样往下慢慢地坠落,他放任自己随着素还真去了。

素还真退出来,将叶小钗拉起来,为他擦拭全身。叶小钗的脸低垂,被长发遮住,一点一点的,好像又有些困了。两人收拾干净,就这么坐了一会。透过纱帘,窗外的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隐在云里,只是发出一点橘肉似的光。

从屋里出来,大厅已经亮满了灯。屈世途正把菜端出来,招呼他俩坐下吃饭。素还真颇觉困倦,也不去帮忙,一手撑着腮,一手拿着送来琉璃仙境的请帖,看里边的内容。叶小钗去厨房里端菜,屈世途让他坐,他才挨着素还真坐下。

屈世途道:“吃饭吧。”三人一起动筷,他夹了菜,放进叶小钗碗里。一眼瞥过去,停住不动了,眼神犹疑。不知怎么,两人的脸红通通的,叶小钗脸上的伤疤也变成粉色,各自埋头吃饭,都不说话。

更何况,接收到他的视线后,叶小钗四处躲闪,到了后来,觉得招架不住,竟把身子调转半边,侧对着墙吃起饭来。

#神剑 #金光布袋戏

神剑+牛 无厘头三师兄弟

神田京一要下山,时隔两年,他打算将自己的剑送去保养。刚踏出门口,就看到雪山银燕坐在前面的长椅上掰面包吃。见到神田京一,银燕立刻站起来,将面包揣进胸口里,急急喊道:“大师兄,事情不好了!”

盯着衣服上面包的轮廓,神田京一只好问:“是你啊,银燕。怎么坐在这里不进来?”

“我正要找大师兄你。”银燕咀嚼着说,“但肚子有些饿了,想着吃完再进去。我回来是有求助大师兄的事。”

他顿了一下,咽下面包:“求你,救救剑无极吧,他……”

听到那个名字,神田京一就有不祥的预感。他打断道:“长话短说,他又怎样了?”

银燕:“哦,好。剑无极没带钱吃霸王餐,现在被人扣留下来洗盘子。我本来要留下来一起洗,谁知前阵子为救一家包子铺老板而结仇的恶人刚好找上我们,大闹客栈,砸坏了许多东西。当家的让我们负全责!这就不对了,大师兄,东西砸坏并不是我们的问题啊。”

“嗯……你是怎么逃出来?”

“剑无极见形势不都,趁机让我熬出,来找大师轰你。”银燕边说从裤袋里掰开香蕉皮,往嘴里胡塞,口齿不清。

神田京一摇摇头:“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真是废物啊,最后还不是得靠我来解决。不用再说了,银燕,带路吧。”

雪山银燕点头,又掏出一根,递给神田京一。“师兄!你要吗?”

“你,唉,算了,不用。说起来,你就这么饿吗?”

“我(嚼嚼嚼)三天没吃(嚼嚼嚼)东西了(嚼嚼嚼)刚才看见木箱上面放着这些吃食,想来是救济用的吧(嚼嚼嚼)我便拿来吃了,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混帐,那是给师尊的供品!”

下了山,神田京一掏钱给银燕买了几块烧饼,便气势汹汹地往客栈奔去。剑无极,他的二师弟。几年前,师尊突然领着他进门,说是在东瀛那边收留的孤儿,让神田京一好生照顾。剑无极个子小小的,瀑布般的黑发,遮住两边脸颊,皮肤也白,只是表情冷清,看起来成天不高兴。

晚上,神田京一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觉。那么小的孩子,这种做师兄的感觉真不赖。第二天,师尊就把剑无极扔给他,让他先从基础教起。神田京一大声答应下来,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将师弟打得三天下不来床,自以为幽默地说了些糊话。后来,剑无极见到他,必是冷嘲热讽,没个好脸色看。懊悔的同时,神田京一自觉拉不下脸来主动示好。这种情况,自师尊离开了他们,无人从中调解,便日渐恶化下去。站在大树下远观剑无极和雪山银燕拌嘴,神田京一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萧索。

剑无极长大之后,度过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青春期,看见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冷着脸。只是,仍然还是喜欢嘴贱,常常把神田京一气得胸闷。他这个大师兄,当得实在太没有尊严了!

这次的情况可能会是转机,神田京一昂首挺胸,迈开的步伐更大了些。

“你便是他们的大师兄?”店家愤怒地问。

没等人招呼,神田京一自顾自坐下,冷傲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他瞥一眼后厨,洗盘子的声音乒乓作响,时不时传来哀叹,不用猜,他那个死人师弟又关种病发作了。

神田京一大手一挥:“说吧!多少钱才能将人赎回?”

店家拿出算盘,推得噼里啪啦,手速之快,让众人眼花缭乱:“盘子两百银,桌椅七百两,七成客人流失,折算六百三十两,饭钱一千五百两,精神损失费三百两,共计三千三百三十两,不找零钱,多谢。”

十分钟后,神田京一坐在剑无极旁边洗盘子。

剑无极痛彻心扉:“出门在外,不带多点盘缠,怎么够用?”

神田京一喝道:“带什么带!把整座观卖掉都不够赔的。早知现在,当初就不该放任你们出来,现在好了吧?”说着,他甩了一下头,甩去乱发上的泡沫,继续训斥:“你这个当师兄的,本应该以身作则,现在还给师门欠下一大笔债,丢人现眼。”

剑无极呵呵笑道:“是讲啊,我尊敬的大师兄,现在说这些有虾米捞用?先想想怎样出去吧!”

他把神田京一的脖子扯过来,后者正要骂他没大没小,又被这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吸引了注意力,剑无极说:“我有个办法,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神田京一示意他赶紧说。剑无极看了看门口,确认无人,便低声道:“让银燕把你找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我听讲,近日客栈的揽客演出停摆,损失了很多客流量。究其原因,是那两个演员患上了风寒,迟迟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了,无法前来。店家正为这件事发愁,我刚在门口看到了招聘启事。”

神田京一迟疑道:“这样就能抵上那笔债?”

剑无极:“胸口碎大石,你躺下,我来锤。”

“为什么我是挨打的那个,你就可以负责锤?”

“大师兄,这就你的不是了!”剑无极解释道,“我才习武多少年,师兄习武多少年?!论身体素质,我自然是比不上师兄你的啊。”

神田京一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大师兄,剑无极,”角落飘来吃力的声音,“我,我来救你们……”

两人转过头去,视线往上移动。铁栅栏后面的窗口,银燕正在往上爬,露出一张浑圆的脸,憋得通红。

“银燕啊,”剑无极怜悯地说,“正门开着。”

神田京一卧躺在两张木椅上,直面蔚蓝天空。

“就这样?”

剑无极说:“安静,别打扰我运功。”他朝银燕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马知会,两手拿着铜锣,梆梆地敲起来。

“不对,”剑无极打断道,“等一下。”

铜锣声停了下来,神田京一茫然地看着剑无极。

“你起来。”

神田京一打不定主意的时候,别人说什么,他一般都会照做。剑无极扯过他的头发,用手指从上往下梳。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看看你,什么模样啊,头也不梳,这是什么?!”剑无极扯过他的衣领,对着上面的污渍质问道。

神田京一有点尴尬:“昨晚吃黄豆拌饭,酱都溅上去了。”

雪山银燕也摇了摇头。他们这个大师兄,虽然人很好,但总是粗枝大叶的。

剑无极的手法粗暴,很快拢起他的长发,神田京一幼年就被宫本总司收为徒弟,每天只知道练剑,吃饭,睡觉,练到头发灰白,发质毛糙,每天就这么乱糟糟地搭在后背,也不知道修理,此时被五指顺了好几遍,还是四处乱翘。剑无极放弃了,用力收紧,扎了个整齐的马尾。接着,他按着神田京一的肩膀,让其躺下。

铜锣响当当敲起来,剑无极开始绕着圈走,一边吆喝道:“走过路过看一看!胸口碎大石,绝对真实童叟无欺,客官,来,不信的话你摸一摸,我们这是来真的喔。”

没等神田京一反应过来,剑无极直接扯开他的衣领,露出胸膛,随便扯来一只手塞进去。他很快感觉到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胸。

“怎样,没垫东西吧?”

路人忙把手收回来应道:“没有,没有。”

剑无极又扯过神田京一的肩膀,拉下衣服,露出后背,向众人示意,下面也是没有东西缓冲的。为了确保真实性,神田京一躺着的两张木椅距离较远,胸口受力处正好位于这段空隙之中。

有人不耐烦了:“快开始!”

“敲锣的小点声,要耳聋了。”

剑无极拍了拍手:“各位客官,稍安毋躁。一场精彩的表演即将开始!”

转过身抱石头之前,他瞥了一眼神田京一,后者像躺在砧板上的猪肉,面若死灰。

很快,两块大石头已经压了上去。剑无极小声提醒:“喂,装得吃力一点,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假的呢!”

神田京一只好催动功力,几秒后,大汗淋漓,嗬嗬地喘气。我……呼呼…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呼呼…太多……不对,心想的我喘什么气啊。

随着铜锣声,银燕念道:“胸—口—碎—大—石,石—破—天—惊!来喔——”

剑无极呼了口气,咬紧牙关,直到把自己逼得满脸通红,再一掌劈下来。喀喇,巨石应声碎开。神田京一安然无恙。

人群爆发出鼓掌和惊呼声。银燕放下铜锣,拿着一个碗,神采飞扬地跑出去收钱。看着,神田京一难过起来,他没想到,两个师弟竟然过得如此凄凉,只能靠卖艺维生,毫无尊严可言。

午饭,店家把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

雪山银燕:“大师兄,委屈你了,其实这些事我们之前也没……”

还未说完,神田京一呼哧呼哧,已经一碗面落肚,他衷心赞叹道:“好吃!”

剑无极转头:“欧吉桑,早上这一出赚的钱,够还多少?”

店家又把算盘拿出来,推得啪啪响:“收入一百三十两,三碗面十两,你们还欠三千二百一十两。”

银燕傻眼:“午饭还收钱啊?”

“废话,我还没算你们刚才的道具费呢,石头,木椅都在表演中损坏了,我那两把椅子可是家传的珍品,市价恐怕有三千两。”

“岂有此理!”神田京一受不了了,拍桌而起,“你分明就是在蒙骗我们,黑店!”

店家冷笑:“呵!恁爸在这开店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不服是吧,不服我们衙门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放马过来啊!”

啪!突然响起丢筷子的声音,剑无极坐在后面,缓缓站起来。见状,银燕跟着站起,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

剑无极:“银燕,三十六计!”

雪山银燕傻傻地啊了一声。

神田京一把他扯过来,拔腿就跑,不忘补充一句:“走为上计啊,傻子!”

店家拿着账单在后面追:“有种别跑,我干!”

逃跑中途,神田京一不忘念叨:“吃霸王餐,砸坏人家东西,还赔不起!要是让师尊知道了,真是愧对他老人家。”

剑无极随口回答:“怕什么。师尊这么美好的品德,高尚的情操,定是回归西天了。你就算是死也不够格上去啊。”

“剑无极。”银燕忍不住道,“你说得太过分了!”

“安怎?”剑无极斜眼看去,“平日里就知道窝在山上练剑,两年才下山一次,还是为了他那把剑。师尊留下一座观,不知道经营,靠谁啊?全靠我俩下山打拼。事到如今,我们三个连吃饭的钱都付不起,这个大师兄,真是无路用!”

神田京一不敢作声,逃跑得遥遥领先。

“银燕,你好像又长胖了。”

“啊?”银燕闷闷不乐,“大师兄,有没有可能是你长胖了呢?”

“胡说。我天天馒头白粥,怎会吃胖?”

“吵死了吵死了。”剑无极不耐烦地说,用手肘怼了一下神田京一,“喂,你往后靠一点。贴那么近,叠烧饼喔!”

神田京一吃力地往后挪了挪,没能挪动,便斤斤计较起来:“这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是要我挪去哪啊?”

他一边说,一边吹气,剑无极的长发戳到他的脸,挠得难受。感受到气流,剑无极转过头,用手肘怼他胸口,低声问他创啥啦。距离太近,剑无极几乎坐在他的大腿上。神田京一默默缩回来,什么也不敢说了。

温热的皮肤。缸里狭窄,让他们对体温的感知更为清晰。神田京一的眼睛失去焦点,逐渐变得无神。汗水滑过心口,像一只小蚂蚁爬来爬去。他下定决心,十秒,再过十秒,他就要一拳打碎这口破缸。

“嘘。”明明谁也没说话,银燕举起手指,多余地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嘈杂的话音,经过大缸,慢慢远去,直至消失。

神田京一叹息着说:“我真是被你们两个害死咯。”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剑无极说,最先掀开缸盖,站起身来。银燕紧跟其后,然后是故作矜持的神田京一。

“接下来去哪?”

“赚钱还债。”

神田京一迟疑道:“我们不是已经避开他们了么?”

剑无极抱着双臂转过身来,鄙视地看着他:“师兄啊师兄,银燕还在这里,你怎能说出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话?”

雪山银燕赶紧闭上嘴巴。

神田京一:“我——”

“虽然这头家态度不好,但钱还是要还的,逃跑只是为了争取自由,换一种方式来挣钱而已啊。”

神田京一喏喏点头。

避开原来那家客栈,三人辄转来到另一条街道。剑无极走在前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神田京一鲜少下山,街道热热闹闹的,小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让他看了大为奇特。问这问那,剑无极烦了:“以前叫你和我们一起下山,你不肯,现在也麦问咯,迟早要回去的嘛!”

雪山银燕道:“也不能这么说。师兄有兴趣的,介绍一下也无妨啊。”

神田京一搂住雪山银燕。

“银燕,现在师兄才知道,你们竟然在山下如此辛苦。”

“其实还好,这次只是——”

剑无极转过头:“没错啊,师兄,你现在终于明白我们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了。”

神田京一大力拍了拍雪山银燕:“你放心!师兄来了,之前过的那些苦日子,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

剑无极呵呵笑两声:“只怕师兄在山上专注武学,对民间的风俗人情还不太了解。”

神田京一真诚道:“我不懂的,你可以教我啊。”

“这可是你讲的喔。”

转过拐角,剑无极走进一家客栈,径直对店家:“我要报名!”

店家瞥了他们三人一眼:“参赛者只限情侣。”

剑无极搂过神田京一肩膀:“我们就是啊。”

神田京一:“啊?”

剑无极指了指雪山银燕:“加上他,我们一共三个人。”

店家:“你俩一起,他呢?”

剑无极:“思想真落后!算我们三个一起的,懂不懂虾米叫开放性关系?”

雪山银燕:“啊?”

“……事先声明,我们这个大胃王比赛,没吃到我们规定的数量,可是要贴钱的。最终的胜利队,就比谁吃得最多。”

剑无极:“没问题,我们没再怕的,特别是这只牛,夜啖拉面三百碗,你可要小心了喔。”

店家大手一挥:“不怕吃不死,就怕吃不消。”

在参赛者众里排队,雪山银燕小声问剑无极:“剑无极,我们当真要参加这个比赛?”

“试想看麦,奖金可是有六千两,这笔钱都够还那个可恶店家的高利贷了啊。”

神田京一支支吾吾:“这样,不好吧。”

“真罗嗦。免费吃饭,还可以领奖金,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雪山银燕皱眉:“你自己看看,他给的都是什么!”

一大碗面,里面全是香菜。整个客栈绿油油的,门口一个村民路过,牵着的牛也要探进脑袋来观望。

剑无极:“香菜,健康的食物。看,那边你同胞看了都很欢喜呢。”

银燕扭头:“我不想吃!”

剑无极喂了一声:“都没钱吃饭了,还嫌弃这嫌弃那,是我太宠你了喔!”

“人都有不爱吃的食物,这很正常!”

神田京一坐在木椅上,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扇子给自己扇风,叹气道:“不用吵。银燕不爱吃,就不要勉强。”

店家:“你们三个人报的名,一个中途退出的话,其他两人要承担他的份量喔。一人至少五十碗,自己算吧。”

神田京一:“银燕,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是福啊。”

一碗碗香菜面接连被端上来。店家吹了一声口哨,选手入座。剑无极特地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三个大男人把自己身子缩得有蚂蚁那么小。感觉到动静,神田京一扭头往右看去,剑无极拉开腰间系着的空麻袋,又对着那堆香菜扬了扬下巴,神田京一默默给他竖个大拇指。

再往左看,雪山银燕紧紧攥着筷子,盯着面前这碗香菜面不动,全然融入战斗状态。

又是一声口哨。神田京一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边已经响起刨碗的声音。他赶紧拿起筷子吃面。天生嘴就不大,能塞的有限,根据附近碗落下的次数估计,他明显落后了。

剑无极大喊:“倒起来吃,笨!”

神田京一恼怒:“我知影,毋用你提醒!”

听见左边手忙脚乱丢下筷子的声音,他心里欣慰起来:果然,我才不是师尊最笨的那个徒弟……

吃到三十碗,神田京一开始感到饱腹感。他往上瞄了一眼,看到店家在十米之外巡逻,果断抄起一碗面,喝光汤,然后在底下往右倒。

“这里这里。”剑无极小声说,牵过他的手,往自己袋子里凑。穿进指间里,一股湿湿的触感,神田京一闪电般缩回手,来回在自己衣服上擦拭。

剑无极催他:“快吃啦!”

他嘴里还装着面,唔了三声,意思是别吵我。像自己是水桶一样灌面,他余光往左瞥,银燕前面一堆碗,目测已经有五十的量,他差点把香菜喷出来。此时此刻,他心里对自己的小师弟产生了些许畏惧之情。

比赛结束,神田京一往下趴着,捂住自己的肚子,难以直起身。剑无极和雪山银燕只好把他搀扶起来,一路拖到垃圾桶旁边。大堂不时响起呕吐的声音。

雪山银燕说:“我去问店家要点水来。”步伐有力地走开了。

神田京一:“为什么他还可以动……”

剑无极只好继续扶着他,把快要软倒在自己肩膀的脑袋推开:“唔是我讲啊,你也太菜了吧!”

神田京一喃喃道:“当初我就不该下山。”

剑无极摸了一下鼻子:“怎能这么说呢,我们是真出事了才来催你的嘛。”

“你真当我是银燕,那么好骗?”神田京一坐直身,“这一路上,你的演技也实在太差。我是看在银燕的面子上,才没有拆穿。”

他问:“怎样?现在气消了吧?”

剑无极哈哈一笑:“我怎会对师兄你生气。你武功那么厉害,从小啊,我都是很崇拜师兄你的呢。”

神田京一没搭腔,伸手在口袋里掏,不知道找什么。过了一会,他掏出一个小袋子,鼓鼓囊囊的,丢给剑无极。

他说:“先讲一声,对不住。这些年,师兄忽视了你们两个,确实不对。这里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都给你了。之后,我也不再回去了。”

剑无极不作声,只是看着那个钱袋,也不拿起来。

“师尊当初走的时候,嘱咐我,对我讲,教门以后就靠我了。我却误解他的意思,守在山上不肯下来,现在想,其实师尊的意思,是要我好好照顾你们两个。”神田京一继续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我明白。剑无极,我这个人,太容易冲动,以前我做的那些事,你别放在心上。”

一阵沉默。神田京一观察面前这个家伙的表情,最可怕的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刚要有所动作,剑无极抬起了头:“怎么就这么点钱啊?”说完,他不忘掂量了一下钱袋,砸落到手心的声音,轻得只有脆响。

神田京一:“你!”

“你说的那些事是哪些事,我怎么不记得?”

他支支吾吾地说:“就是,以前老是打你,把你打得走不动路,把你的午饭吃掉了,故意把要分五次教的招式一次性教完,还讲,讲你是师尊的耻辱,应该逐出师门,不知哪里来的小屁孩,生那么矮,不会叫师兄,没有家教,到底是有爹妈教无,就这些事啊。”

剑无极:“……你也没必要全部都复述一遍吧。”

雪山银燕回来了,先把水递给神田京一:“师兄,快喝水漱漱口。”

神田京一好多了。正想坐着歇一会,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然后是剑无极和雪山银燕。

三个人走上去。店家把一张手写奖状颁发给他们,握了握手:“恭喜!你们获得本届大胃王大赛第一名。”

他感叹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们能胜出。其中一个人的分数格外的高,直接将你们的平均分和其他人拉开了差距。我举办过那么多届比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吃的小伙子。”

剑无极拍拍雪山银燕的头:“干得好,今晚加鸡腿!”

雪山银燕冷哼一声,颇具高手风范。

他们站上颁奖台,接受众人的注目。也就是这个时候,底下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在喊话,很快,还嫌不够热闹,大家也跟着喊。

亲一个!亲一个!

神田京一暗道不好,扭头过去,雪山银燕已经溜下了台,旁边只是站着剑无极。此人明显没当回事,懒洋洋地说着极其敷衍的得奖感言。他作势要跟着下台,被及时上前的店家拦阻。

“等一下,”店家说,“遵守规矩,满足大家的需求嘛。”

剑无极:“头家,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啊?”他一手揽过神田京一的腰,“歹势喔,我们一般不喜欢在外人面前亲热。”

太过丢脸,神田京一低着头,脸颊和耳朵通红,想要原地死去。在众人看来,这副样子,称得上有那么几分姿色,一头灰白的头发,倒不失为一枚老来俏。

店家亮出一张传单,用手指指着某个位置。仔细看,大胃王比赛下面还有一行极其微小的字:冠军情侣须当众热吻。

剑无极诧异道:“啥货!头家的,你这是坑人,那么小的字,压根看不清啊!”

众人起哄起上瘾,还在喊:“亲一个!亲一个!”

神田京一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剑无极的手,给了一个眼神。走?

剑无极报以无奈。那么多人堵着,你走给我看看啊?

那怎么办?

凉拌!

店家:“少在这里眉来眼去的。你们早点结束,我们才好收场。”

绞尽脑汁之时,突闻一声大喝。

“师兄,我来救你们了!”

雪山银燕抡着一把大斧子,不停转圈,速度之快,只能看见残影。众人纷纷避让,底下出现一个真空地带。

神田京一大喜,拉着剑无极,不顾后者喂一声,径直奔逃。第二次逃跑,他琢磨出经验了。先顺手将桌面的食物推到地上,再脚踢椅子,大家手忙脚乱地去接,没人顾得上他们。再往右边绕,拐进小巷里,跳上屋顶,最后反方向逃走。

银燕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大师兄…剑无极…呼呼……等、等我…!”

本来也没有那么多人闲得无事追来,三人见后面再无动静,终于得以靠在墙上歇息。

神田京一问剑无极:“你刚才想说什么?”

剑无极大汗:“讲你是唔是头壳坏掉了?奖金啊!”

神田京一惊醒:“奖金忘拿了!”

银燕郁结道:“那我们这一下午,算是白吃了。”

剑无极摇了摇头,只是说:“走吧。”

雪山银燕问:“去哪里?”

“找家客栈。天都快黑了,明天的事,明天再看。”

“哪来的钱?”

“你大师兄的。”

神田京一:“这么快就用上啊。”

“你有意见?”

神田京一从善如流地点头:“钱还可以再赚。未来的日子,多的是啊。”

雪山银燕自觉方才坏事,没能拿到奖金,也有他的错,便走在最前头,积极地找寻客栈。

青石巷,神田京一和剑无极并肩而行。

见他不作声,神田京一说:“又在想怎么整我?”

剑无极:“怎么能啊,师兄受苦,我也会跟着受苦。这些事情,一年玩一次也就够了。”

“你还想玩多少年?不管怎么说,”神田京一哼声,“最后那个恶作剧还是过头了。”

“事先声明,那条规矩我是真没看到。”

他们抬起头,对视了几秒。剑无极忽地对着他笑:“是过头了,还是不敢啊?”

不知怎么,过了一阵子,神田京一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紧紧捏着佩剑。他醒悟似地松开手,心绪一团乱,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剑无极瞥了一眼前方,低声说:“闭上眼睛。”

做什么?神田京一动了动嘴,正要问出口,便看见剑无极伸出手,一股拉扯力让他脖子向前倾,嘴被亲了一口。

“没做什么啊。”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剑无极走了,留下神田京一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史家 #史藏 #金光布袋戏

对比下来比较明显的cp向只有史藏,其他cb 时间线打乱的,不要在意,轮椅版史艳文,铸心版俏如来,魔尊版小空,纠结版银燕

史艳文在复建第九天摔倒了,身体从轮椅上跌下来,脸正朝着地面,口袋里滚出一颗摔烂的苹果。

这天正好是除夕。罗碧准备了很多菜,全是早上从集市买来的,忆无心专门拜托燕驼龙用术法保温,到下午还热乎着。门前贴上崭新的红纸,无心从黑水城顺来的,上联,千年迎新春,下联,瑞雪兆丰年,横批,年年有余。这个正气山庄终于是有些人气了,她想。

下午四点,忆无心开始在厨房和厅堂之间穿梭。如今梅香坞也不开张了,恋红梅一个人过得冷清,也被无心临时叫来一起过节,除了她,也没有什么能掌勺的人了。罗碧买来的菜端旁边去,恋红梅用热油起锅,厨房里噼里啪啦响声一片。听见外面有人喊,忆无心连忙应声,一出去就看见父亲扶着伯父,让他坐回轮椅上,一面掌打他的腿。忆无心仔细瞧,原来是要将史艳文腿上的泥土拍去,掌掌生风,拍得着实大力了些。

史艳文全身出汗,拢住罗碧的手推回去,让他不用劳烦,又怕人不快,低低说了声无事。

罗碧:“无心,去拿毛巾来。”

“是。”忆无心转回屋内,用热水泡了干净的毛巾,拿来给罗碧。他擦去史艳文脸上的泥土,质问道:“你腿脚不便,作什么起身?”

“苹果掉出来了,我想捡起来。”史艳文也快五十岁的人,现在让人当成孩童一样照顾,脸颊透出血色。

“不会叫人么?”罗碧皱眉,“一颗苹果,再拿来给你就是。”

“小弟买给我的,自然不一样。”史艳文耐心说,转移话题:“无心,你的堂哥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忆无心乖乖回答,她补充道:“应该晚些才到吧,他们都跟我保证,一定会回来。”

史艳文嗯了一声,他拍了拍无心,温声道:“我看你和老板娘忙前忙后,辛苦了。现在离晚膳还有段时间,倒不用着急。可惜我伤势未痊愈,帮不上忙。”

忆无心握住他的手:“不碍事的,能和爹亲伯父一起过年,无心真的很高兴。”

“现在还早,你去睡一觉吧。”罗碧干脆地说,“让无心扶你回房。”

史艳文知道他发号施令惯了,也不抗拒,只是说:“那个苹果……”

罗碧扫过他一眼,还是捡起地上的烂苹果,吹了吹,拿去厨房洗。

“伯父,我们回房吧。”忆无心推轮椅往前走,史艳文对着她微笑。

走到一半,史艳文问无心,我们不如在这里呆一会,那当然可以。他看向院子,忆无心跟着侧过头。夕阳西下,院子里的水井和石桌都变成昏红的色块。鸟停在砖瓦上,静静地和他们对视。空气像是凝固了,两人无言,此时此刻,心有戚戚然。

时间过得太快,史艳文叹了口气:“一年了。”

忆无心重复道:“一年?”

“距离仗义在魔世,已经有一年了。”史艳文看着那只鸟,探出手,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鸟慢吞吞地飞过来,停在他手上。正感到欣喜,史艳文手心一痛,鸟狠狠往他手上啄了一口,血珠冒出,然后流下来。

“啊!”忆无心惊叫一声,急忙驱赶黑鸟。它瞥过无心,蹬了蹬史艳文的手,往里屋飞去,隐入黑暗,不知去向。

“伯父,你流血了。”无心说,捧起史艳文的手。

“无事。”史艳文说,摸了摸她的头。轻柔的力道,让忆无心甚是欢喜。她感到自己喜欢这个长辈,脾气很好,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脸上带着笑意,明明在安慰他,却显得可怜,让自己感到不忍心。无心反手握住史艳文的手,问:“伯父可是想二堂哥了?”

“不止你的二堂哥,每个孩子,艳文无时无刻不想。”史艳文说,“想艳文是如何害他们痛苦的。”

忆无心推着他的轮椅,往院子里走。她不作声,只是为他收紧身上的毯子,以免着凉。虽然罗碧交代了要回房歇息,但她知道伯父这时候并不疲惫,而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史艳文披着的头发飘散起来。记录史家无数岁月的正气山庄,在大地上投下苍老的阴影。

“无心,以前在灵界,你们会庆祝这个日子吗?”史艳文问。

忆无心点头:“大师兄会买很多好吃的回来,二师兄就会数落他只知道吃,又亲自出去一趟,为我和爱灵灵买很多好看的衣服。我现在身上穿的,就是二师兄买给我的。”说完,她扯着衣摆给史艳文看,要人夸赞,表情又是黯然的,头低下去。

史艳文将她额前的乱发抚平:“无心,你要相信,你的二师兄看到你如今长大成人,一定会很欣慰。”

无心张了张嘴,只是说:“我知道的,伯父。”就不吭声了。史艳文说的话,她早就想过,也明白伯父好心想安慰她,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听到他再说下去。好像二师兄已经走了很久、而她理应要对这件事释怀。难道这是变成大人的代价吗?忆无心常常这样想,心里又变得怅然,这种思绪,她对任何人甚至爹亲都无法倾诉,只能一个人度过。

他们在院子里呆了一会,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听见风吹动枯叶的声音,听起来涩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史艳文自己转动轮椅:“回房吧,厨房有你的父亲帮忙,你操劳一天,别累到了自己。”

忆无心应了声,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冬天,推着史艳文进里屋。扶史艳文上床,先靠着床头,她去装了一杯水,让史艳文喝下,又解了纱帐。

“伯父,无心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史艳文微笑:“去吧。”

忆无心出了卧房,爬上大堂的坐榻。门外面是血色的夕阳,偶尔有风吹进来,倒不觉得闷。她将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呆呆地看着红光在门槛上缓慢移动,过了一会儿,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只觉得天昏地暗。屋里寂静,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头睡得很沉,嗓子干燥,史艳文艰难地撑起身子,坐到床头。透过纱帐看,外面也是一片昏暗。他张了张嘴,本来想唤无心,又怕吵到她,默默端起床前的水杯,再喝一口,喉咙发凉。

“醒了?”

罗碧走进来,将纱帐掀开。风吹不进来,空气本来闷闷的,他捎来一股冷气,周围有辣椒的味道。

史艳文咳嗽起来。有手覆到他的后背,重重地拍着,另一只水杯递上来,示意让他张嘴。喝下温热的水,史艳文缓了口气。他刚睡醒的视线还有些朦胧,只能眯起来看罗碧。头发长长,与自己长得无二致,但在这时候见到这张脸,又觉得安心,这空无一人的黑暗被尽数驱散了。

他嗓音沙哑:“小弟,存孝和精忠回来了吗?”

罗碧嗯了一声:“准备吃饭了,他们都在大厅。起身吧。”

好像已经习惯了,史艳文张开双臂,等罗碧将自己抱起来,就搂住他的脖子。到现在,眼皮都还是沉沉的,睡意浸得全身发软。他的脑袋倚到罗碧的胸膛,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稀里糊涂就赞叹道:“老板娘好手艺。”

“……”

罗碧懒得理会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将人放下轮椅。史艳文半睁着眼,感到轮椅晃动,视野里的一切往后移动。他用手梳了几把头发,没梳平,连忙说:“小弟,停一停。”

罗碧停住了,问:“做什么?”

“劳烦你将台上的梳子拿来。”

罗碧啧了一声,还是拿来给他,也不动轮椅,等史艳文在位置上梳完头发。眼下是在家里,也不必拘束太多,因此史艳文只是将长发梳平,随便用发绳扎成一束,拂到后背。他重伤未痊愈,脸色苍白,但终于是看着精神多了。

“快点。”罗碧催促道。

“在家里,不用那么着急,小弟。”史艳文说,“来,你坐下。”他弯腰扯来旁边的凳子,拍了拍空位。

“银燕和俏如来都在等你。”

史艳文温声道:“很快就好。”

罗碧只能坐下,又听见史艳文说把头低下,不想耽误太久,心里料到他想做什么,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头发被轻轻攥过去,听见史艳文笑了一声。罗碧侧过头,看见手从头发里挑出一枚蒜瓣。恋红梅拍蒜的掌力也是挺惊人的。史艳文自己梳还好,给别人梳就不自觉用了点力气,紧紧扯着头发,罗碧不自在地甩了甩单马尾,没能甩松。

史艳文夸他:“你这么看很精神。”

罗碧只好说:“走吧。”

走廊亮起火光,远远就听见正厅有人在说话。轮椅刚推进去,就有人迎上来。

忆无心出了汗,脸蛋被厨房熏得通红。她边走边说:“伯父,银燕大哥也刚回到……”

史艳文披头散发,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像是刚睡醒,脸颊上还留着一道红印。越过少女,他看见雪山银燕坐在桌前,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他轻轻唤道:“存孝。”

“我只是回来吃顿饭,吃完就走。”雪山银燕冷冷地说。旁边的剑无极一巴掌拍下来,嚷道:“喂喂喂,怎么跟你老爹说话的啊!这个日子,说话就别那么冲好不好。史君子,好久不见,近来恢复得可好?”

“我很好,你和银燕能回来正气山庄,也真好。”

“是啊,我孤家寡人一个,能去哪里。某个人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坐立不安,脚都迈出门了又缩回来,真是让我看不下去了。干脆拉着他一起过来,大家开开心心,一起过节嘛!”

“剑无极,你!”

坐在角落里的风间始打了个招呼:“史君子好啊,实在歹势今天大哥和我都来叨扰……”

“不要紧,不要紧。”史艳文笑着说,“你们不来,艳文也要请你们来,正气山庄这下才热闹了。”他瞥见桌子上空落落的,两人分明刚坐下,于是自己转着轮椅,想去斟茶。

罗碧斥道:“麦乱动!”说罢大步走过去,将茶壶和杯子放到银燕和剑无极面前,让他们自己斟去。照顾过史艳文一段时间,罗碧养成了点经验,手一抬就知道这人想做什么。

史艳文不忘问:“精忠呢?”

“俏如来啊,刚才说他先回房间,换身衣服。啧啧,刚到的时候,一身血咧。”

银燕闷闷地说:“他杀人了。”

恋红梅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最后一盘菜,一边招呼道:“开饭了,大家坐好吧。无心,俏如来去哪里了?”

忆无心本来坐下来,又站起来:“我去叫他。”

史艳文:“我去吧。”

罗碧刚放下茶杯,便看见史艳文摇了摇头,又把脚收回来。

俏如来的房间和正厅连着,中间有一段走廊,史艳文转着轮椅进去,完全不碍事。众人一时陷入寂静。

忆无心向前伸脚,踢到什么,掀开桌布一看,是个盒子。她坐在银燕旁边,不是她的,就是堂哥的了。她好奇地问:“银燕大哥,你带的是什么?”

“啊。”雪山银燕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我之前在鬼市买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剑无极不说话,在一旁乐起来。

雪山银燕恼羞成怒:“剑无极,你笑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反正不是笑你。”

雪山银燕气不过,摆出一副臭脸。忆无心笑着问他:“是要送给谁的礼物呢?”

雪山银燕沉默片刻,闷闷地说:“我还未想好。”

“无心啊无心,你刚来正气山庄,只怕还不知道史家的传统吧?”

忆无心点头。

忽略雪山银燕的皱眉,剑无极径直坐到忆无心旁边:“据说每年过除夕,史家的小辈都会给长辈送礼物。会挑礼物的,自然能把长辈逗得很是欢乐啊。虽说礼物这种东西,重在心意,不需要用金钱衡量,但好歹也要花点心思,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拿来送人。我给你讲一个坏例子,记得去年,某人第一回就给他爹送了套蚊帐。哈哈哈,笑死我也,天才啊!”

雪山银燕的脸色奇差,厉声道:“剑无极!”

恋红梅掩笑不止。

俏如来的房间里,史艳文慢慢驶入,一进来就闻到浓厚的血腥味。俏如来背对门口,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袖。旁边叠着一套红迹斑斑的衣衫,他刚换下来的。

俏如来转过头:“父亲。”

“精忠,”史艳文来到他的身边,握起俏如来的手,“你受伤了。”

“不要紧,孩儿只不过是受了点轻伤。”俏如来低声说,他脸颊带着一丝血痕,还有疲惫的神态。不知道遭遇什么,他看起来像是奔波了数日,大战一场,掩不住的悲伤。

史艳文抚过他的长发,只用了一点力气,便将俏如来压向自己怀里。俏如来叹了一口气,刚要吐出口的话语,被父亲轻轻拍在自己后背的手掌止住,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埋在史艳文怀里,做一个他本应该做的孩子。

“你能回来,爹亲很高兴。”史艳文拭去他脸上的血痕,“多久了?我们一家人未曾坐下来过一起吃饭。”

俏如来的发丝和他缠在一起,只顾着低下头,隐去自己的泪眼。无尽的悲哀在他心里终于凝聚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只等着倾泻而出。可能是今天这个日子,可能是史艳文的怀抱带着家的味道,牵动了俏如来的记忆。除去他和银燕,饭桌上还有位置空着,俏如来已经不敢奢望阖家团圆。为何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俏如来自问,就算是换作现在的他,回到当初,就能做得更好吗?他想不到其他回答,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好了,我们出去吃饭吧。”史艳文将他的发丝撩至耳后,又突然说:“精忠,别为了过去的事后悔。”

“孩儿明白。”俏如来回答,推着史艳文出去,又在心里想,有时候,父亲真是一个残忍的人。

等史艳文和俏如来落座,大家都开始动筷。恋红梅不愧是梅香坞老板娘,手艺一绝,吃得剑无极抓狂,狂打雪山银燕十几下,雪山银燕一面用手挡着一面赞叹,真好吃!

忆无心憧憬地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像老板娘一样烧菜烧得这般好?”

恋红梅笑着说:“烧菜的时候,心里要装人,为了这个人而烧出来的菜,味道也会更好。”

“那好,”忆无心点头,“到时候,我要烧给大师兄吃。”

罗碧咳了一声。

忆无心接着说:“还有小玉姑娘,大匠师,废阿公,黑白郎君……”

罗碧叹了一口气,夹起菜花,扔进嘴里。剑无极见状,怼了怼忆无心的手臂:“还有你爹亲呢?”

忆无心:“对,还有爹亲,伯父。”

罗碧:“其他人能理解,为什么我也要和史艳文并列?”

角落一个声音响起:“叫我吗?”

俏如来推着史艳文缓缓驶进来。俏如来落座,将白色的长发别至背后,挽起袖子,为父亲的茶碗倒满茶水,冲刷几下,最后倒掉,重新倒茶。

罗碧正好坐另一边,拿起他的空碗站起来去打饭。史艳文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大家都动筷吧,不用等我。”

剑无极等这句话等好久了,一筷子插进鸡翅里,整只拎起来吃。众人习惯了他潦草的吃相,并不介意,只有与他不相熟的罗碧暗自扬了扬眉。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先放无心碗里,另一块又丢给史艳文,这副态度,像是动物族群中的领头分食,只负责分,至于吃不吃,就不关他的事了。

肉太肥了,史艳文面露难色,抬头看罗碧一眼,后者无动于衷。他只能拿起筷子,先夹了几根菜吃,嚼了几十下才咽下去。食欲不佳,吃什么都无味。不好扫兴,史艳文用筷子堆起一团饭,合着红烧肉吃了,默默低下头去,喉咙抽搐着,只想要一吐为快。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拧得衣摆卷成一团。

罗碧问:“你这又是何必?”用筷子推过去一个碗,“吐出来罢。”

史艳文摇摇头,将肉吞下去。

银燕看了,更加觉得不忍,拿着筷子,难过的表情快要从桌子这头蔓延到另一头。父亲伤病未愈,自己又如此冷漠,想来他心里更加不好受。他看了看脚下的盒子,下定决心,刚想站起来。

史艳文:“如果小空在这里就好了。”他的语气仍带着盼望,亲热,口中的好似仍然是被疼爱着的孩子。

银燕感到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的语速很快:“闹成今天这样,小空怎么可能回来?就算来了,你觉得他还能如何面对你?”

“他不想认我这个父亲,艳文明白。”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我一人铸下的后果,我一人承担。只是,看见你们兄弟分离,艳文不忍心。他是史家的人,终究要回来。”

银燕:“这话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又怪他不认这个亲手将他置于死地的史家。”

史艳文:“我从未怪过他。”

俏如来忙说:“银燕……”

银燕拂袖而去:“够了,你和他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

剑无极木着脸,默默放下筷子。

俏如来叹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目视着银燕离去,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说回来,自他们兄弟相认之后,爹亲就屡次和银燕起了争执,这种场面,他竟然不知不觉都习惯了,心里只是想,由他去吧。

剑无极张望几眼,打圆场道:“咳,这只笨牛啊,真是讲都讲不听。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史艳文低下眼眸,脸上没有明显的悲伤,只是平静的接受。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跟着银燕出到后院,剑无极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树桩上,低着头,神态颓然,自个便懒洋洋地倚在另一颗树上。

“剑无极,”银燕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没用的地方都多得去了,我懒得说。”

“你!”

剑无极摇摇头:“笨牛啊,难得今天这个日子,和你大哥老爸好好过节不好么?非要搞成这样才开心?”

雪山银燕的表情更加黯淡:“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我只好奇,你既然还是无法释怀,那早些时候又何必答应忆无心回来?”

“我……”

剑无极打断道:“别我啊你的了,你要是不想在这呆,我们就走。”

雪山银燕沉默一会儿,皱着眉头,好像很纠结。他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那是走,还是不走?”

“我这一走,无心会伤心,老板娘也在这里,对她不礼貌。反正只是呆半日,无妨。”

“废话真多!”

银燕和剑无极回来时,正厅的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上留了两双筷子,饭碗和菜肴都是堆得满满的。雪山银燕不作声,老实坐在那里把饭扒完。仔细一尝,恋红梅的手艺非常不错,他在这家里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史艳文武功可以说是中原第一,厨艺却有点拿不出手了。

剑无极喝了一两酒,吃了两碗饭,大为满足,扑到塌上歇着。之前饿得紧,现在他才发现,大厅除了他和银燕,没有其他人。

“他们跑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忆无心小碎步跑进来,马尾一蹦一跳的,脸上有些灰扑扑的,但是闪烁着兴奋的神采。正好听见剑无极的问话,她随口说道:“我们都在前院,准备放烟花了,快来吧!”

剑无极此人平生最爱凑热闹,这么一听只觉得自己错过许多,忙劈掉银燕加第五碗饭的手,拉着这家伙赶往前院。

火花银树,那一瞬间,天空绽放出无限的光芒,亮如白昼。罗碧站在史艳文旁边,微微弯腰,好像正与他说着什么,而史艳文瞥过天空,眼睛变成纯金的颜色,一边侧过耳朵,听着他说。顺着他的视线,银燕看见树枝上的一只鸟。俏如来远远站在空地上,一个人,手里捏着念珠,身形几乎被垂落的白发长发吞没。许久不见,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大哥似乎瘦了些。

恋红梅笑吟吟地说:“无心,来,该你点了。”

忆无心轻快地嗯一声,小小的身子蹲下来。冬风萧索,她捂着火柴,等导火线溅出火花。手心里透出红光,恋红梅鼓舞着快跑,快跑,她立马溜了,身体还向着烟花这一面,边倒退,边看着亮光逐渐扩大,上升,扬散高空。

罗碧唤了一句:“无心,外面冷,添件衣服。”他不知道哪里拿来这种绒毛背心给忆无心套上去,尺码有点小,无心晃来晃去,使劲把自己塞进去,穿得有些吃力。

这画面看起来和罗碧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剑无极在旁目睹,忍不住小声对银燕说了句哇靠,被回敬一个瞪眼警告。

罗碧陪着无心,恋红梅默默走开了,留父女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史艳文就不怎么开口说话。燕驼龙重伤未愈,留在魔门世家修养。云十方已死。往常那些正气山庄的常客,全都没有来。今年的除夕,终究是显得冷清了些。他张开掌心,等待着花瓣落进来,再放到地上,好似这些无用功真有什么意义。

冷风吹走了烟花的热度,俏如来站起来,走到父亲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用牛皮纸裹着,草绳打了结,乍一看是药。

史艳文接过,俏如来又示意让他拆开,便拉掉了草绳,剥掉牛皮纸,里面是冰种羊脂玉吊坠,双龙雕刻,串紫檀玛瑙,往下垂落六耳团锦结。有护主纳福,一家团圆之意。玉先前被俏如来揣在怀里,贴在皮肤上,还是温热的。史艳文把玉握在手心,看样子有些陈旧,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拍了拍俏如来的后背。

“精忠,今年发生太多事,也是因为有你,我们现在才能坐在这里,过一个好年。爹亲觉得,你真正辛苦了。”

仔细一看,俏如来的头发也长长了许多,有些遮眼睛,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平视着,稍有些疲惫,像他这般年纪,皮肤似凝脂,还没有一点皱纹,眼里却带有黄昏迟暮的平静。偏开史艳文的视线,他看向另一边,黑鸟的方向。同一片天空下,他们共赏同一轮明月。父子之间默默无言,心中的感受,只有自己能懂,其实,并不需要再多言语上的安慰。

拿了酒来。众人的杯子碰在一起,今夜有酒今夜醉,连史艳文都被罗碧灌了几杯。月朗风清,他忽地撑起两边轮椅,好像想要站起来,向大树那边走。罗碧刚好站在旁边,见状,不知道他要干嘛,只是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等他握住,再将人拉起来。史艳文的手抖了抖,并未缩回去,支撑着站起。他的双脚很久没有踏足过地面,只觉得发软无力,攀在罗碧身上。摸索着掌心,罗碧摸到一道伤口。在方才的拉扯中,史艳文的手再次出血。

罗碧问:“怎么弄的?”回过头,朝银燕道:“帮你父亲拿伤药过来。”

银燕有点懵,第一反应是回头和剑无极对视,又被他用肘击推出去,踉跄着站起来。

“不要紧,不要紧。”史艳文念叨着说,酒色上脸,红润润一片。他拉着罗碧,微笑着,视线飘忽,不知道是不是对他说:“你在这里,我真欢喜。”

银燕进屋里拿了伤药,绷带,回来就看见罗碧僵硬地站在那里,由着史艳文将额头抵在自己胸膛上,来回磨蹭,不知道在说什么糊话。

“伸手。”

史艳文听了,把手伸出去,被罗碧握住。似乎是觉得新奇,他摩挲着上面的粗茧,缓缓套住小指,来回捏着玩。为了上药,罗碧空出另一只手,在掌心里涂好,再用牙齿扯下一段绷带,包裹成团。力气有点大,史艳文的五指被束缚得紧紧并拢起来。他还想站起来,被罗碧一手按在肩膀上,牢牢压住,不得动弹,只好消停了。

史艳文顺着那只手往上看,那张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头发原来系成一束,已经有些松了,缕缕发丝垂至脸侧,增添几分柔和。风吹过脸颊,他看着看着,酒也醒了,看得清楚眼前的人是谁。罗碧平时话不多,也不喜欢他说掏心掏肺说些透露真情的话,总要提前打断,因而不再作声,只是对他笑,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罗碧往下瞥了一眼,似乎习惯他时不时的注视,并不觉得奇怪,安然受着。

夜深了,院子里一阵冰凉。忆无心到底还是小孩,最先露出困意,被罗碧背回去。恋红梅和风间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房歇息了。俏如来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剑无极和银燕,他们在此僵持了快半小时,银燕还是没胆子过来。他率先站起,把史艳文推进屋内,银燕用余光瞥见,也不吭声。

等两人都走了,剑无极猛地回头,怒其不争:“你礼物呢?!”

银燕闷闷地说:“送出去了。”

剑无极愣了一下,忽然哼哼笑起来:“丢不丢人?给自己老爸送个礼物都送得跟做贼仝款!”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他掏出两樽酒,一樽丢给银燕,一樽猛灌。酒气喷洒,擦去嘴角,剑无极问:“这就完了?你们家过年的仪式也太简陋了吧?”

“那你还想怎样?”银燕反问,他有些闷闷不乐:“史家原来怎样过,我不知道。去年,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就有客人上门,把那个人叫出去了。”

剑无极偷笑一下,心里骂道,牛脾气,犟起来自己父亲也不愿意喊声了!

“唉,做儿子的那么白目,我要是史艳文,真是叫你伤透心。”他说。

银燕皱眉道:“你不要说得自己好像很有经验。”

“我冇啊,”剑无极说,“老爹死了十几年,能有什么经验?”

银燕又不作声了,立刻换上一副些许愧疚的脸色,嘴唇动了动,那声对不住正要要说出来,便听见剑无极又补充道:“不过嘛,我看我三岁那年做儿子都比你做得好,真丢人。”

“剑无极,你!”

“换作你是我,这样跟我家老爹摆谱,哎唷给你打到屁股开花三天下不来床。史艳文脾气这么好,你也该知足了吧。”

银燕偏过头,自顾自喝酒,不想理睬他。

剑无极摸着下巴:“是讲……怎么都没见过你跟史艳文撒撒娇呢?”

银燕茫然得只能啊了一声。

“撒娇啊。”剑无极说,“你们史家人,相处起来真是客气。你嘛,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卖起萌来肯定没有忆无心这样小颗小颗的孩子效果好,但是,史艳文看起来就是很吃这套的样子喔,可能还比你送的那个破烂盒子好多了。”

银燕立刻反驳:“什么破烂!我专门去采的冰心月莲,据说五年才出一株,对疗伤大有益处。”说罢,看见剑无极面带笑意,自觉失言。

剑无极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趁史艳文还没睡,你赶紧去他房间里把盒子拿出来,正式送一次,就说爹亲,对不住,这段时间对你态度那么差,其实我也想和好,只是拉不下脸面来道歉。银燕爱你,么么哒。”

银燕下意识出以重拳,剑无极一时没缓过来,差点被酒呛着了。

“疼疼疼…牛撞人,撞死人……”

“你太多话了,饮酒吧!”

将父亲送回房,俏如来一个人行走在走廊里。两排烛火燃烧着,他的影子投在地面,珠链摇晃,衣摆扫过去,有稀疏的声音,好似回到了从未有过纷争的世界,而他已经在这里走很久了。

童年的时光是一片轻轻滑过的水,仿佛能从中映照出他的心,圆的,黑得发亮,像含过的龙眼核,悄声无息地张开了,那是幼儿的宁静眼神。在那个时候,这双眼睛空着,等待被眼前的一切填满,每天咽下的粗茶淡饭,昏暗的烛光,被翻得掉页的书,就连夜里掉在地上的一根针的声音,都可以是他的全部。进了佛门,住持说他有慧根,与佛有缘。睡不着的时候,他坐在草垫上敲木鱼,把木棒敲断了好几根,耳边是若有若无的诵音,以为自己可以放下所有。然而,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花的凋零,星光旋入黯淡的空无,一条条人命如血珠哗啦啦掉落,他还是在放下与不放下之间挣扎,不得其所。想到这里,俏如来只觉得眼前和十几年前无不同,永远都在等待。过去等待时间将一切带来,现在等待时间将一切都带走。

回到屋里,俏如来坐在床边。对面挂着那套脱下来的血衣,佛坠的阴影投到他的脸上。

他突然开口:“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呢?”

别过头去,窗边立着一只鸟,黑黢黢的眼珠盯着他,羽毛闪烁着乌绿的光泽。它踮起爪子,飞了起来,在屋内盘旋。俏如来眼前一晃,面前便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形。在看见他的脸之前,先是有阵黑雾将自己萦绕,掩住口鼻,不能呼吸。俏如来并不闪躲,反而向前一步,手抓住那人的衣袖,轻轻叫了一声:“小空。”

袖子扬起,戮世摩罗甩开俏如来的手。昏暗之中,眼神阴沉,看不清他的眼神。距上次相见,头发又长长不少,编了繁复的辫子,和珠链绑成结。他这术法施展起来颇耗气力,脸色有些苍白,嘴角下撇,脸颊肉鼓起,月光勾勒着边缘,绒毛都在发光。虽然衣着华贵,仍然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戮世摩罗在屋里走了几圈,似乎只是好奇来看看,啧啧有声:“没想到,俏如来住的房间竟然是这样豪华的,我还以为只会有一张草席和石枕呢。”

“父亲命人布置的,”俏如来回答,“你的房间也是同样,小空。”

戮世摩罗:“不必叫得如此亲密,外人听了,还要误以为我们之间有多熟。”

俏如来不说话,坐下来沏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戮世摩罗面前。他也不扭捏,跟着坐下来,却没有喝茶。

他问:“你就不怕,我是来杀你们的?”

“你逗留那么久,如果要杀,早就动手了。”

“喂,我还以为自己乔装得巧妙,你是怎样发现的?”

俏如来真挚地回答:“一见到你,我就认出来了。”

戮世摩罗懒得理他,径直走到俏如来的床铺前,扒开枕头,又去看床底,翻柜子,好像在找什么。

“小空,父亲也是,”俏如来犹豫了一下,“他一直在等你。”

嘴唇残留着血腥味,那是父亲的血。戮世摩罗满不在乎地说:“他啊,看起来还是那副老样子,半死不活,从魔世回来都没死,生命力真是顽强。不过不要紧,反正你们迟早会死在我手上。”

“小空,我们非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事到如今,还问出这种话,俏如来,你未免也太虚伪。”戮世摩罗的语气像开玩笑似的,脸色已然转冷,“今天来,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行李,先前都放到你的房间里,但不包括母亲留下的玉佩。”

戮世摩罗转过头:“在哪?”

“我把它给了父亲。”俏如来说,“你要的话,就去跟父亲拿罢。”

空气似乎变得阴冷了,戮世摩罗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俏如来。他亲爱的大哥平日里心思缜密,一刻都松懈不得,到了这个时候,使的手段却显得如此笨拙。要拿回玉佩,一定会被史艳文察觉,让自己不得不现身见他一面。可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他偏不要见。

“你猜错了一件事。我没动手,不是因为杀不了你们,而是我有把握,所以并不着急。”

瞬间,俏如来的脖子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捏住。他喘息着,眼珠竭力往上,看见戮世摩罗面无表情的脸。他原以为永远长不大的小弟,杀起人来,竟也能露出这样冰冷的神情。他颤抖着握住那只手,皮肤摸起来是那么冷,恍惚之间,他只是想,小弟一定在魔世过得很苦,不然,全身上下怎么会没有一块地方是热的?力度渐渐收紧,俏如来已经不能呼吸,喉咙卡出嗬嗬的声音。嘴唇动了动,戮世摩罗看见口型,说的是,小空。

他忽然放开手。俏如来全身泄力,软软地坐下,撑着地板,艰难地喘气,然后咳嗽起来。

戮世摩罗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脸:“大哥,打感情牌之前,不如先将你藏背后的墨狂放下?”

俏如来还要说什么,伸出手去,却只能扯到他的衣摆。放手!戮世摩罗低声说了句,他偏偏不放,跪坐在地,就这么被拖着,死缠烂打地一路往上攀,掰开手,把要给的东西塞入,再合回去,压得紧紧的。戮世摩罗停顿了一秒,大步离开。

走到外头,他张开五指,看见掌心是一颗糖。哄小孩儿呢?他心里纳闷,拆开糖纸,丢进嘴里,恶狠狠地咬出响声。

#俏玄 #金光布袋戏

这次,他知道自己会一直活下去

俏如来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尚同会众人交换眼色,并不出声。一人走上前,俏如来见过他,当时他站在玄之玄旁边,因而错开视线,径直走过。

“副盟主。”那人叫住他,表情恭敬得无可挑剔,”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俏如来停住脚步,并未回头,他说:“我要找盟主。”

“遭到天门魔兵攻击,盟主负伤,现下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我有急事。”俏如来回答,见他不肯退后,便道:“勿耽搁了时机。”

那人顿了一下,小幅度低头:“容我先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俏如来平静地说,“师叔应该在等我吧。”

还要说什么,他伸出手,却只能抓到一截飘去的衣袖。俏如来绕进内堂,走廊静谧,无人把守。玄之玄不喜欢把太多人手安排在身边,如果他不说,无人可以知晓他的行踪,另一方面,他也不畏惧危险,好像随时欢迎有人来杀自己。

俏如来穿过走廊,忽有所感,往院中看去。月光洒落,花在地面投下影子,黑色的花,纤细的枝,一点一点滴着水,雨渐渐下了起来。他站在门前一会儿,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俏如来直接将门推开。

房里很安静,视线穿过屏风,空中有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俏如来将兜帽掀落,直接走进去,最深处是床铺所在。

玄之玄睁开眼睛,平视前方,一串血珠摇晃,繁复的衣裳搭落,再往上看,俏如来的脸太苍白,连泪痕都显得暗,依稀可见。他视若无睹,掀开袖子,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被剑意所伤,伤口残留碎肉,七零八落的,看着让人倒胃口。

摩诃尊,俏如来心里地唤了一声,没有起伏。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站着,手搭在念珠上面。仿佛故意,坐在床边的玄之玄没有五官,只是浑沌的一张脸皮。礼尚往来,俏如来不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玄之玄最先开口:“师侄,这么晚了,你若有什么要说的,就快说吧。”

俏如来:“师叔不觉得自己今日的行事太过莽撞了吗?”

“如果我不强行镇压,那尚同会可能已经陷入危险。”玄之玄抬起头,“师侄,这个后果你担当得起吗?”

“天门内部的事,应该让天门处理。”

玄之玄摇摇头:“俏如来,看来你还是比不上你的师尊。换做是他,不会专门为此深夜来访,更不用说问出这种蠢话了。”

“师叔要在此处杀我么?”

“师侄,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你才对。”玄之玄说,“我现在受了重伤,你要杀我,轻而易举。”

“我知道像师叔这种人不会给我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玄之玄扬起下巴:“坐。”

“不用了。”俏如来吐出这句话,手捏着念珠,直到玄之玄的视线停留在上面才松开。他问:“师叔为何不叫大夫来医治?”

“尚同会不少群侠都受伤了,我让大夫先去照看他们,我的伤看似严重,实际休养几日便能好转。”玄之玄边说,边把药洒在伤口上。他只有一只手能用,缠起绷带来有些吃力。俏如来看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

“师侄,”玄之玄主动把药递过来,“帮我包扎吧。”话说得轻,却是命令的语气。他转过身,低下头,露出脊背。玄之玄甚至不比少年,背部的骨头圆润,完全是小孩的身体。只要俏如来伸出手,从后面掐住脖子,用力一下就能掐断。

俏如来垂眸看了一眼。后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剑伤,散发着颠倒梦想的气息。齿痕凌乱,下手的人是最后一搏,这剑过后,恐怕再也无力支撑。如果不是欲星移及时出现,摩诃尊和锦烟霞已经丧命。俏如来抚过那道伤口,指尖轻忽,后背的皮肤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他坐下来,当真像是感情深厚的师侄,开始给伤口倒药。

外面的雨扑打窗户,里头暖和,营造出温馨的氛围。俏如来坐在后面,速度很快,手指凉凉的,没有留指甲,缠绷带的时候用指腹抵着,钝的触感。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却没有任何攻击的迹象。俏如来的身上有股味道,玄之玄用余光往左瞥去,那人垂下发丝,在摇晃中发亮,是一种能够闻出来的雪白。

包扎完成,玄之玄重新转过身坐正,昏暗的灯光下,俏如来的脸色晦暗,嘴唇被咬得乱七八糟,冒出一颗血珠。那个瞬间,恨意和快意交加,他打从心底要笑了出来。

“俏如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玄之玄说,脸呈现出一团狂絮状,“大好的机会,你怎么能不把握?”

“恕俏如来愚笨,不能理解师叔的意思。”俏如来回答,他站起来,手规规矩矩地扣在肚脐前,文静的模样。

玄之玄拨起头发:“这里也有一道伤,你顺势把药上了吧。”

“是。”

头发很干枯,捏在手里,像杂草一样。除了五官,影形的身体构造和他人无不同,捏在手里的头骨感觉起来十分脆弱。俏如来的力气慢慢收紧,攥住头发,开始给他上药。

玄之玄突然开口说:“这是一个魔兵伤的。当时,他快要死了,却还是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在我身上,仿佛我做错了什么。身为魔族,为恶人间,你说,他不该死吗?”

俏如来沉默,今天他似乎不比以往伶牙俐齿,能和自己师叔有来有回。

玄之玄继续说:“我应该早点杀死他们,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尚同会的大侠死在这场战役之中。当初菩提尊认为可以感化魔族,事实证明,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师叔,你觉得魔族和人族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玄之玄:“魔是魔,人是人,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俏如来轻轻地问:“师叔不觉得有时候,其实人比魔更像魔,魔比人更像人么?”

“俏如来。”玄之玄唤他,“我奉劝你一句,你既然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就不要优柔寡断。我先问你,如果是在紧要关头,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你是选择救魔,还是救人?”

“人。”

“那就不要考虑其他。你这样犹豫,只会害死更多人。”

俏如来扯过他的头发,玄之玄只能稍微往后仰。他正感到诧异,便听到俏如来说:“师叔不觉得,有时候立场坚定的人反而会害死更多人么?”

“他们可以说是……满手血腥。”俏如来念出四个字,看着玄之玄的头,一掌下去,这层薄薄的脑壳就会碎掉,“作恶多端,卑鄙无耻。”

“俏如来。”

“嗯。”

“你按到我的眼球了。”

俏如来的力度慢慢松开。玄之玄从被褥里伸出手,揉了揉自己被捏得发酸的脖子。他说:“有什么不满,大可回去对着你师尊的坟头诉苦。你的想法太幼稚,我没有解答的必要。”

俏如来的头低下去:“是。师叔好好休息,俏如来告退。”

玄之玄突然说:“俏如来,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用武之地。”

长发垂至双颊,俏如来保持低头:“我应该感谢方才师叔不杀之恩么?”

“去吧。”玄之玄摆了摆手,床褥里的剑被他抛至一旁。

出了房间,俏如来站在原地,感到萦绕鼻间的血腥味逐渐散去。他往下沉的嘴角收回,用手拭去嘴唇的血,往外划出一道红痕,回到真正的面无表情。站在廊檐下方,俏如来伸出自己的手,等待着雨水将他的双手乃至全身冲刷干净。

再见到俏如来,他嘴唇上的血痂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空气凝滞,在场所有人等待着他揭露道域凶案的人证。站在对立面,玄之玄来回张望,汗珠从他额头流下来,神色凝重。

“一个人证,来自道域。经历修真院惨案,唯一知晓所有的真相,却不得不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多年的人证。这个人就是……”

俏如来缓缓吐出四个字:“无情葬月。”

忘今焉猛然转头:“俏如来!”

“是,我要指正的凶手……就是你,非然踏古忘今焉!”

玄之玄:“作法自毙,莫此为甚。哈!”

苍狼退场,眼见忘今焉就要伏法,突然,俏如来说出咒命七罡字,众人大惊。忘今焉为求生路,提前在他身上下好了术法,让他走,术语可解。玄之玄全然不顾俏如来的性命,强行拦截忘今焉。为救大哥,雪山银燕参战。就在此时,铁锈求衣带着赤羽信之介和神田京一赶来,中止了混乱的局势。

众人退出十里之外,忘今焉逃走,荻花题叶为俏如来解了术法。见大哥无大碍,雪山银燕为救剑无极,匆匆赶去还珠楼。俏如来向军师道了谢,也要先行离开。

“俏如来,你要去哪里?”

“我与玄师叔之间,还有事情未完结。诸位,请。”

俏如来步入林中,四周寂静,他停在原地。兜帽下面的脸缓缓抬起,玄之玄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剑。

“师叔,我没想到你连这点时日也忍不了。”

“你所能为,我已经认识够了。俏如来,今日若不杀你,日后必成大患。”

尚同会群侠已经散去,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风吹林动,玄之玄踏出第一步,剑光闪过,俏如来翻身一掌,逼到心口,而玄之玄早有防备,迅速推开来,让那一掌落了空。

“凭你一人,你以为能杀得了我?”玄之玄冷笑。

衣衫划破的声音响起,俏如来踉跄着就要倒下,血吐了满地。玄之玄的眼里带着狂热,剑意愈发锋利。只差一步,只剩下一步,俏如来受千刀万剐而死的结局就在眼前。

突然,他感到心口抽搐,喉咙发甜,往外吐出一口血。

他下意识说:“俏如来!”

俏如来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他微微一笑,竟回应了这声称呼:“师叔。”

“你!是什么……什么时候……怎会?!”

这是毒,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毒性早已蔓延全身。不知通过什么手段,俏如来让他中了和自己一样的毒。脏器像被铁钳夹得粉碎,疼痛难忍,手脚失去了力气,玄之玄呼吸凌乱,勉强撑住身体,视野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无暇思考,他往俏如来的位置再砍下一剑。这招失了准头,也牵动重心,全身往俏如来那边倒去。

两人卷在一起,滚下山坡。野蛮生长的树枝刮伤了脸,受到剧烈的撞击,耳边充斥着耳鸣声,玄之玄一时恍惚。血在眼前大片大片地染开,心拍打胸腔。过了一会,他才隐约听见俏如来咳嗽的声音。

“师叔,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咳咳……做到的,对么?”

玄之玄张开嘴,血泡冒出来,那张孩子一样的脸被恨意占据。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早就设下了……陷阱……”

玄之玄浸在血里,不止是自己的,还有俏如来的。从那些血之中,俏如来令人厌恶的味道再次扑面而来。俏如来撑着他的脸,坐了起来。手指还是那样冰凉,在这样重的伤势之下,意识有了溃散的趋势,玄之玄只感到自己是一张被雪碾压的皮。

树林繁密,阳光透进来,在他们的脸庞筛出光亮的圆点,血泊里飘起袅袅的热气。

玄之玄低声道:“那天晚上,你露出了很多破绽,多到我本不该相信……”

“俏如来也实在想不到,师叔会松懈至此。也许那天,你自信彻底击倒了我。”俏如来说,他们的嘴唇和耳朵几乎挨在一起,外人看来,更像是情人蜜语。“我们中的是同命蛊,此蛊隐秘细微,我只要扯一下师叔的头发,便可掩去它入体时引起的感觉。那天去尚同会之前,我就已经让蛊入体,再在师叔的体内种下,经过三天,蛊的毒性便会发作。师叔,不止是你,俏如来也同样不能容忍你再活下去啊。”

俏如来停顿下来,玄之玄有所察觉,偏头看他,那个轻轻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此蛊只为同归于尽,但是,我有解药。”

玄之玄打了个哆嗦。他看着俏如来,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被这个人操控。接下来,要他如何做,他说这句话的用意为何,要自己跪在地上祈求吗?

“这是唯一的解药。”

俏如来张开嘴。苍白的唇瓣,朱红的舌头底下是一颗药丸。

玄之玄想到那个下雨的夜晚,俏如来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悲伤神情。当时,这副神情带给他极大的快感,因为玄之玄知道,那是真实的,否则不会如此动容。俏如来利用自己的心骗了他。

玄之玄跳起来,猛地拉过俏如来,堵住他的嘴。一口衔住,牙齿咬破嘴唇。俏如来发出闷哼,他们的距离太近,近得可以看得见他眼皮上的血色。呼吸交错,玄之玄要得急切,舌头钻进去,不断深入,他找的是解药。他没有俏如来高,只能仰头,索吻的姿态也像个小孩。

没有挣扎,除了被玄之玄捧着的脸,俏如来的四肢都往下垂落。他看起来如此安静,玄之玄扫过嘴角,一个上翘的弧度,尝起来凉薄。

这笑容发自真心。怒火焚烧内心,玄之玄逐渐浑身颤抖起来。他用力咬下去,然后咀嚼,那是俏如来的半截舌头。注定无用,他没有得到解药。

发育不完全的手抚摸过俏如来的小腹,指甲陷入,按得发白。他还不放弃,不要放弃,一定还有办法……玄之玄继续咀嚼着,嘴里血肉模糊,他要找到解药,把它挖出来!

一只手握住了他,缓慢拉开。玄之玄喘息着,死死地盯着他,但是,渐渐地,眼皮往下沉。意识消逝的感觉来得太快,快得他想不出任何计策阻止。俏如来眼珠斜回来,终于正眼看着他。

最后的记忆,俏如来抚过他的眼皮,一切就变暗了。玄之玄的头低下来,脸埋进俏如来的掌心里。他看着上方,一动不动,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慢慢流失。透过树叶,阳光刺得眼睛疼痛。

他梦寐以求的结局到来,玄之玄死了。眼泪流过脸颊,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流。此时此刻,俏如来的心里空无一物。既不为死去的人哀伤,也不为自己的胜利,只是眼泪越流越多。

俏如来张开嘴,他的舌根已经烂掉,只能从黏湿的空气里闻到一点腥甜。远处传来午时的钟声,告示着时间还在流逝。玄之玄的身体变冷了。俏如来抱着他宛如世界上最亲密的爱人,慢慢闭上眼睛,连着眼泪和血一起咽进肚子里。等三天过去,他将会醒来。这次,他知道自己会一直活下去。

#神剑 #金光布袋戏

大雨,神田京一被剑无极玩了一夜

风吹雨打,为了避雨,神田京一寻得破庙,打算在此过夜。

脱下外衣,神田京一大力拧转,水滴滴答答掉到地上。衣服摊开,随便晾在木架上。他将头发散了,用同样的手法处理,拧得头皮都发痛,直到再也拧不出水,将长发一拂,在背部铺开,便光着上半身,在庙里四处找干燥的木柴。

踏一步,鞋底就滋出水。神田京一苦着脸,又脱了鞋。就算他再不讲卫生,也不想踩到满地灰尘,眼下是没办法了,只好避着脏处走,一跳一跳的。远处看像破庙起尸了。

屋顶漏雨,地面湿润,木柴找来了,堆到角落,神田京一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掏出一颗起火石。剑光劈落,火应声而起。他急忙用双手护住火苗,生怕被大风吹灭。这么温养好一会儿,神田京一小口吹气,火势越来越大。

他把晾着衣服的木架拉过来,尽力靠近火堆,受其烘烤。此时是深夜,周围只有雨声,神田京一犹豫片刻,就毅然决然地将裤子脱下,双手捧着凑到火前,只盼快些烘干。他全身只剩下一条短裤,风捎来点点湿意,只觉得凉快起来了,自得其乐。

盯着火苗发呆,神田京一有些困了。他默默想着近来发生的一切,西剑流战败,柳生鬼哭随祭司一同离开人世,剑无极疯了,而他至今为止,都不明白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有感叹,有唏嘘,但这一趟中原之行,至少他认为是值得的,等回到了东瀛,有军师的谋划,他相信西剑流将会重建辉煌。想到这里,神田京一放下裤子,拿来自己的剑。

他有一块用到从小到大的布,只用来擦拭自己从小用到大的剑。重复着动作,神田京一手上的茧磨过剑身,有种钝钝的疼痛,这种痛觉让他内心一片安宁。

雨声变了,神田京一惊醒,他急忙站起来,首先将裤子穿上。裤子还是湿嗒嗒的,黏着皮肤,很不好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得满头大汗。悲哀!若是被人看见他只穿着内裤在破庙里游荡,神田京一宁愿切腹死掉。

脚步声停了,神田京一僵硬地回过头。轰隆,雷声响起,天空白了一片,一个人站在破庙门口,全身湿透,长发散乱,面孔苍白,嘴里念念有词。

“剑无极!”神田京一吃惊叫道。

坏事了,上次见到剑无极,这家伙还追着他打,这次不知道又要怎样起肖。神田京一迅速扯落木架上的衣衫,准备躲起来穿上,避免他稍后上身赤裸地被追杀。

剑无极一见到他,冲进庙里,不停大叫:“始!始!”

他叫我什么?神田京一不可思议地想。

剑无极很快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心窝:“始!你跑去哪里了,你可知道,大哥很担心你!”

“喂喂……剑无极,你搞错了,我才不是你弟……”

“始,你在说什么,你是始啊,大哥怎么会认错呢?”

“我……”神田京一语塞。他想起自己散着长发,上身也光着,可能和剑无极认知里那个神田京一不一样,又寻弟心切,这才将他认成了风间始。不管如何,眼下他没有打架的心情,只要剑无极不发疯,什么都好说。

神田京一坚定地说:“没错,我就是始。”

剑无极兴高采烈:“始,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快回去吧?你偷跑出来,父亲很生气,也很担心你。别怕,回去之后,大哥会帮你向父亲求情,有大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哦,嗯。”神田京一甩开他的手,支吾应道。他生平第一次假扮别人弟弟,很没有经验。

突然,剑无极惊讶地问:“始,你怎么光着身子呢?”说着,手伸过来,一把摸上神田京一的胸部,一边揉捏,一边说:“咦,始,你现在胸怎么那么大?”

“变态!”神田京一大惊。

他仓皇地往后退却,一不小心,撞到火堆,脚踝传来灼烧的痛。神田京一吃痛出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剑无极叫着怎么了怎么了,始,是哪里痛,一边也蹲下来,破庙光线昏暗,他眼神不好,一顿摸索,很快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手搓起来,好像在测量。

剑无极欲言又止:“喂,始,大哥记得你才十岁吧,你怎么…发育得……”

“剑无极,你住手!”神田京一绝望道。他夹起双腿,用双手抱着自己,只觉得从未如此无助。

“都是男的,害羞什么。”剑无极笑道,“算了,大哥知道你脸皮薄,不作弄你了。快将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在剑无极友善亲切的目光下,神田京一耻辱地将潮湿的衣服套上自己的身体。这场大雨,凉透了他的心。

“穿好了?”剑无极问,“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神田京一没好气地说:“现在下大雨,你想去哪里,自己去。”

剑无极呆滞半响,望向外头,哦了一声。“原来下雨了,我现在才发现。那好吧,我们在此等雨停了再走。”

神田京一默默坐到火堆另一边,远离剑无极。剑无极好像没察觉到疏远,屁股挪动,热切地凑过来。

“始,大哥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果然是因为偷跑出来,怕父亲责骂么?”

神田京一用冰凉的衣服裹紧自己:“你说是就是吧。”

“别怕,别怕。刚才大哥说了,我会替你跟父亲求情。或者,我和父亲请罪,是我差你帮我买东西,你一时迷路,走丢了,都是我的错。这样一来,父亲就不会责骂你了。”

不管怎么样,这家伙当大哥还是可以的。神田京一暗自点头,想了想说:“不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私自偷跑出来,就要承担起后果。”

“好!”剑无极赞道,一巴掌拍上神田京一的后背,“男人大丈夫,敢作敢当。我的小弟也长大了,大哥很欣慰。”

神田京一差点被他拍吐血,“剑无极,你……”

剑无极补充道:“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你就可以直呼大哥的名字,你怎么回事,张口就是剑无极来剑无极去,跟叫狗一样。”

“……”

“要是被父亲听到,你又该挨骂了啊。”剑无极吓唬道。

神田京一敷衍应道:“知道了。”

剑无极突然凑近,脸埋在他脖子里,不停嗅闻。他含糊道:“始,说起来,你现在的味道,有点奇怪。”

他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神田京一,带着混乱的血光:“怎么和你之前的味道不一样?”

“我记得你很喜欢春兰,所以衣服上也经常带着春兰的味道……”

神田京一正要将人推开,见他神色略带疯狂,只好结巴地说:“我,我先前为了不被你抓到,打晕家仆,穿上了他的衣服。”

剑无极沉默下来。神田京一面对这双着魔的眼睛,僵硬不动,直到这人突然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始,你也真是的,就知道给大哥惹事。回去之后,要找到那名家仆赔罪,知道吗?”

神田京一唯唯诺诺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剑无极忽地站起来,在破庙里走来走去。神田京一应付他这么久,身心俱疲,默默往前坐了点,只希望这雨快些停,他的衣服快些干。

周围翻找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停下来。神田京一抬起头,看见剑无极正向他走过来,不由直起身,一副听从发落的样子。

剑无极坐到他旁边,挨着他的身子,炽热的体温接触冰冷的皮肤,神田京一打了一个冷颤。

“始,你饿了吗?”

“还好。”

“我找过你的房间,你没有带钱出去,难道是偷别人的东西吃了?”

“没有,我没有偷。”

“那就是没吃咯?”剑无极歪头。

“嗯,嗯。”

剑无极大喜。他从背后掏出一个东西,热情道:“你看看,大哥给你带了什么,是你最喜欢吃的啊。”

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一只死老鼠。

“肉!”

神田京一侧过头,干呕了一下。

“你怎么了,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吗?”剑无极疑惑道。

“我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恶心?”

“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了,反胃,我吃不下。”

“太久没吃,就更要吃!你就吃一点,先填下肚子,好不好?”

见他不作声,剑无极哄道:“乖,等回去,大哥就拜托厨房给你做点心吃。”

神田京一带着恐惧摆手:“不了,我真的不用了……”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肉太大快,不好下口?”剑无极恍然大悟,竟然一口咬上老鼠,嘴里咀嚼,血流出来,整片嘴唇红红的。

“嗯,好像肉确实有些老了。”剑无极含糊地说,“但是,不算难吃。来,始,张嘴。”

他嘴吐出嚼得模糊一团的肉,用手接着,递给神田京一。

神田京一真觉得有些惊悚了,忍无可忍:“剑无极,你是不是有病啊!”

剑无极皱起眉头:“你小时候不爱吃饭,大哥就是这么喂你的啊。怎么,这才过了几年,就知道嫌弃大哥了?”

“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

剑无极沉下脸,“当真不吃?”

“不吃!”

剑无极挽起衣袖,脸上带笑,但是冷笑,“好啊,臭小子,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大哥辛苦给你找的食物都敢嫌弃。你饿了那么久,饿坏肚子怎么办?”

“就算饿坏肚子,也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剑无极不作声,神田京一仔细一看,这人竟是气得浑身发抖,心下暗道不好,再刺激下去,恐怕事态有变。他正要说些软化的话来安抚,却被剑无极一把拉过去,没有多加防范,身子跌倒,趴在了剑无极的膝头。

剑无极照着他屁股一巴掌拍下去。

“岂有此理!”

神田京一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发懵。剑无极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两三下落到屁股上,不停地打,边念叨着威胁的话。

“你,你!”

“我什么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喔!”

“今天大哥就要好好教训你这个小弟!”

“剑无极!你起什么肖!”

剑无极停了一下,沉思道:“说起来,还不愿意叫我大哥是吧?好,林北打到你知道叫为止!”

神田京一用力挣脱开来,正要逃走,被剑无极一把抓住手。

“你还敢逃?!”剑无极喝道,他歇斯底里,神情疯狂,在后面追。两个人在小小的破庙里绕圈,外面大雨滂沱,里头也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追了一会,剑无极喘个不停,眼见着就要拔剑。神田京一踌躇片刻,停下脚步,咬牙说:“大哥,我错了。”

剑无极走过来,捏着他的手,食指按在命脉上。一股寒气油然而生,神田京一只觉得像被一条毒蛇缠住不放,就快要被吞掉。

剑无极阴丝丝地说:“错在哪了?”

做一不二,神田京一横下心:“错在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不尊重大哥,伤了大哥的心。”

剑无极嗯了一声。他又变得温柔了,牵着神田京一的手,一齐坐到火堆前。

神田京一把那团剑无极咀嚼过的肉吞了下去,控制住不让自己吐出来。

“大哥,我已经不饿了,你吃吧。”

“大哥不吃,到时候带回去,给你留着。”

神田京一不挣扎了,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剑无极左看右看,感叹道:“这雨下得好大。今天晚上,我们怕是别想回去了。”

神田京一趁机说:“我们睡吧,等明天一早,雨停了,我们就回去。”

“也好。”

剑无极脱下外套,到地面铺开,又不知道哪里找来一个软垫,放在外套上。他拍了拍软垫说:“始,来,睡觉。”

“啊?”神田京一为难说,“我睡这里就行了。”

“又不乖了是不是?”

“好,好吧。”

神田京一只好躺进外套里,他身材高大,这外套还不够他上半身凑活的,下身长出一截,看着很是凄凉。剑无极好像毫无所觉,跟着躺下来,右手一捞,将神田京一抱进自己怀里,脸亲昵地贴着他的耳朵。

“你干什么……”神田京一惶恐地说,小力挣扎了一下。

剑无极的温度,笑起来的时候喷出的气息是如此清晰。他小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怕打雷。刚才打那么的雷,始是不是害怕了?不用害怕,大哥就在这里。”

“我才没有害怕,你放开我。”两个大男人这样那样,成何体统!

“哈哈,始又害羞了喔。”剑无极捏着他的脸,还用力往外扯了一下,把神田京一都扯疼了,“人小鬼大。这次怎么就自己偷跑出来呢?你若是在家里呆得无聊,大可以叫大哥带你出来玩,大哥什么事情拒绝过你?”

神田京一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作声。

剑无极搂紧了他,“你不知道,大哥有多担心你。你的年纪尚小,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很容易就能伤害到你。近日,西剑流的贼人猖獗,大哥生怕你被他们抓走,用你来威胁我和父亲。父亲为了保全东剑道,不知道有多辛苦。你若是懂事,以后,就不要让父亲担心了。”

回想以前西剑流做的事,他对剑无极做的事,神田京一垂下了头,脸隐藏在剑无极的阴影里,看起来真像是惭愧的孩子。

他闷闷地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剑无极亲了亲他的额头,“大哥原谅你了。”

一时间,神田京一手足无措。剑无极却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小时候母亲便这样疼爱他,因此,他也想要将这种疼爱传递给和母亲接触不多的始。

他轻声道:“睡吧。”

雨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停了。神田京一睁开眼睛,悄悄挣脱剑无极的怀抱。他一夜未睡,活生生挨到了这个时辰。先点住了剑无极的穴,让他昏迷不醒,神田京一整理自己的衣衫。

剑无极全身湿透,他也穿着湿衣服,这一夜好像受了风寒,起来的时候,全身发热,昏昏沉沉,心跳个不停。神田京一将火推了,所有痕迹清理掉,便抱起剑无极,往外走。

神蛊峰崖下,风间始失落地坐在石头前。他找寻两天,还是没能找到大哥。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剑无极可能会自己寻到这里,自己也回来看看,却是徒劳。

大哥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风间始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再去找寻。

远处,神田京一缓缓走过来,剑无极昏迷在他怀里,长发垂落。

“大哥!”风间始飞奔过去。

失而复得,他是如此感激命运。风间始查看了一下剑无极的状况,发现只是昏迷,其他并无大碍。

他抬起头:“感谢你,神田京一,是你找到了大哥吗?”

“碰巧遇见。”神田京一说,不知为何,他神情异常疲惫,声音低哑。

他把剑无极放下,“我该走了。有缘再见。”

“啊等等!”风间始叫道,不想神田京一好像没听见一样,步伐未停,背影看着很是萧索。

他是怎样了?风间始疑惑地想,不管了,眼下,大哥的事更要紧。

他将冥医给的药熬了,倒进碗里,捧过来,摇了摇剑无极,“大哥,起来吃药了!”

剑无极哼了几声,很快睁开眼睛。冥医的药很有效,剑无极的反应比以前多了,也更听话了。风间始试探地将药递到嘴边。

剑无极好似渴了,捧着药,咕咚咕咚往下吞。

今天喝药那么顺利?风间始大感欣慰,这意味着剑无极的病就快好了。

“大哥,以后可不能偷偷跑出去了喔,你可是让我担心得厉害啊!”

剑无极突然乐起来。“始,我给你找了个弟弟!”

“啊?”

剑无极不回答,对着空气,他兀自笑个不停。

#星泉

为了躲雨,星接连绕进雨棚,还是被淋湿了。袋子系在手腕,摇摇晃晃,收紧成箍环,勒得她皮肤红红的。星想,反正都淋湿了,干脆走出去,让雨继续落下来。她从袋子掏出一袋东西,雕鱼烧还热乎着,双手捂起来,保护食物,嘴探进去吃。星就这样走在雨中,不紧不慢,白色雾气飘出来,远远看去像小仙女。

不知哪里传来猫声。星停住脚步,左边是一条小巷,她伸头去看。小巷延伸进去,尽头是拐角,声音似乎是从拐角里面传出。她毫不犹豫走进去。

角落是一个大纸箱。纸箱外面,猫蹲着叫唤。纸箱里面,黄泉抱着双膝坐着。

星:“你好?”

黄泉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她看到眼前人,唤了一声:“星。”

“你在这里做什么?”星问,蹲下来,开始揉猫的脑袋。猫抬起头在她的掌心里磨蹭,眯起眼,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你把它的窝给占了。”

“下雨了,我在这里躲雨。”黄泉解释道,“是我先来的,要按规矩排队。”

“你那么高大,缩在箱子里不难受吗?走吧,我请你吃东西去。”

黄泉觉得不错,从箱子里站起来。影子笼罩角落,猫瞪大眼睛盯着她,全身炸毛。直觉告诉它,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女人。

“不过我没带伞,得淋雨了。”星含糊地说,转身走出去,嘴里还在咀嚼。

“你在吃什么?”

“雕鱼烧。”

没等黄泉要,星就热心地从袋子里掏了一份给她。黄泉道了谢,把面皮和雨一起咽了下去。走着走着,前面有一家小吃店,支起雨棚。星让黄泉坐雨棚下面等她,自己去排队买可丽饼。

隔着雨,星看着菜单,大声问她:“黄泉,你要什么味道?”

黄泉不懂这些,只好说:“都可以。”

“老板,有什么料都给我加上!”星豪放地说。

饼皮摊完,涂了一层白色奶油,又涂一层焦糖奶油,洒下花生碎,巧克力碎,切碎的草莓和香蕉,芝士片,最后是冰淇淋球,全部压成饼状,做出来之后,有黄泉的头那么大。

黄泉张开嘴,又合上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吃。她侧过头看星,后者咬了一口饼皮,便跟着做。

她们进了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黄泉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跟着走。她意识到自己不擅长吃这个叫可丽饼的食物,因为牙齿的挤压,冰淇淋溢出来,黄泉不得不隔一会儿就舔手指,吃起来麻烦,但是很美味,甜甜的,口感柔软。吃完之后,黄泉对着电梯的镜子吐出舌头,看见里面变成了巧克力色。

“帮我拿一下。”星把可丽饼递过来,手在兜里找门卡。嘀,酒店房间门开了。

“先坐吧。”星说,走到一旁脱外套。黄泉没有动,看着她。

星醒悟过来:“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黄泉嗯了一声。她把外套脱了,胸部鼓出来,撑起湿漉漉的曲线。星背对着她,丢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过去。随便在女装店里买的当地服装,黄泉穿起来不太合身,上身紧绷,裙摆有点短,露出浑圆的大腿。星自己换上短袖和短裤,又给她拿了一双毛绒拖鞋。披着一头淋了雨乱七八糟的长发,黄泉已经是家里蹲一周的宅女模样。

黄泉走进去,和星一起坐在电视前面。

星看了一眼手机群聊:“今天谁也不在,大家都出门了,就我回了酒店。”

黄泉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前几天。黄泉也是来旅游?”

黄泉思考了几秒,回答:“不太清楚。”

星跪在地上到处找遥控器,最后在沙发夹层里找到了。室内温度调高,改成烘干模式。黄泉在桌子上看见星的可丽饼,还剩一半,于是顺过来接着吃。

“那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明天我需要离开。”

“去哪里?”

“不太清楚。”

“问了白问。”星总结道,瞥了一眼黄泉。她正在认真地吃可丽饼,努力不让融化的冰淇淋溢出来,看起来人畜无害。

星突发奇想:“你会不会半夜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掐死?”

黄泉缓缓问:“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抱歉,最近看太多电视剧。”星歉然说,“黄泉,我觉得你是好人,一定不会做伤害我的事。”

黄泉好像笑了,好像又没有,嘴角淡淡的。她说:“星,谢谢你相信我。”

“嗯,先夸你几句好的,如果你之后真要伤害我,那就坐实了坏人身份。”星说,“姬子姐姐教的,这招叫作崇高道德的审判。”

黄泉摇头:“我做不出伤害你的事,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

“倒不用说那么绝对,这样显得我多小心眼啊?”星不好意思地说。她撑起身子,从冰箱拿了很多零食出来,堆到黄泉面前,汽水瓶帮忙撬开口,插上吸管。电视打开,播着动画片。受列车的氛围感染,星待客非常热情。

“你没有住的地方?”

“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今晚我们一起睡吧,不是明天才走吗?”

黄泉不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她把零食吃了,喝完汽水,按照星的顺序一步一步来,最后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外面还在下雨,城市被云雾隐去,看不清面目,房间像一座孤岛。她们就在孤岛的中央,用零食,汽水和动画作彩色的屏障,将雨挡在了外面。

星把她们的衣服抱起来,打算拿去洗。走着,她低头嗅了一下,黄泉的外套上若有若无散发出一股血腥味,就算被雨水冲刷过好几遍,还是残留至今。血流长河的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将衣服塞进洗衣机,往里面倒了两倍的薰衣草洗衣液。

从沙发上醒来,黄泉不在旁边。不知不觉,星睡着了。电视还开着,窗户紧闭,地板上没有雨点的痕迹,零食和汽水瓶都被丢进了垃圾桶,收拾得很干净。星光着脚走进浴室,黄泉背对着门口,刘海掩去眼睛,长发遮住胸,垂至大腿。她正在处理后背的伤口,一条裂缝,肉往外翻开,隐约看见里面的骨头。

星坐在浴缸边缘,看着她忙上忙下。刚刚睡醒,她眼睛还没能睁得很开,被灯光刺得皱眉。黄泉沉默着,将伤口再次裹好,卸到下面的衣服拉起来,遮住胸部和锁骨,长发往后拨。星见她完事,自己先站起来,露出满意的表情,好像在旁边陪伴,注视着其过程至完成就已经很了不起。

黄泉问:“不多睡一会吗?”

星说:“饿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电梯到餐厅大堂,刚好是饭点,人很多。星让黄泉去挑一个位置,自己拿吃的。肉拿了一大盘,两碗汤用手臂夹在肋骨之间,再用右手捞两盘海鲜,具体是什么品种不知道,很多人餐桌上都有,她跟风拿的,反正吃不死人。

黄泉坐在角落里,盯着旁边的小孩看。勺子太大了,小孩拿不稳,手摇来摇去,不断有玉米羹弹出来,溅到人身和地面上,一片狼藉。黄泉站起来,刚要做点什么,星一把挡在她面前,大声说:“不好意思,可以管管孩子吗?”

父母忙道歉,将小孩换到旁边没人的位置。

黄泉坐回去,看见星对她wink了一下。

食物摆好,两人开始用餐。星和黄泉都吃得很多,盘子垒成好几层。玻璃杯在水晶灯下反射,食物蒙了一层柔光,今天好像节日,庆祝的对象只是她们两个。

星说:“当初,准备离开匹诺康尼的时候,我去过你的房间找过你,但你已经走了。”

黄泉顿了一下:“有点急事。你找我做什么?”

“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星问,“没什么,只是想找你玩。”

“下次可以发条信息给我,我一定到。”

“平时你都在做什么?”

“我和你一样,都在寻找着自我。”黄泉顿了顿,补充道:“不确定的将来。”

“收获怎么样?”

黄泉想了想:“一件事,只有事成之后,才能讲述其结果如何,不是吗?”

星坦诚地说:“看起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黄泉看起来并不介意,叉起一口肉继续吃,看着星,好像在等她说下去。

“如果你过得快乐,肯定会有很多收获。”

“追寻自我的道路上总是伴随着许多痛苦,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然后最终成为了一个痛苦的人?”星问,给黄泉的杯子斟满饮料,后者轻声道了谢,她继续说:“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这个目标永无止尽,就像在问你我能活多久一样。死亡是看不见的,生命是可以看见的。今天下雨了,街道上面都是透明的水。室内的灯光是橙色的,现在的你就坐在我对面,紫色的头发也变得很温暖,你正在吃第五碗饭,喝第七杯饮料,可能还打算继续吃下去,你开心吗?”

黄泉下意识把杯子放下,她真切地笑了一下,说:“开心。”

星满意地点点头:“我也很开心。”

吃完第八碗饭,她们打道回府。走在路上,星还在和黄泉讲述她冒险的经过,英勇的,出糗的,什么都不避让。黄泉在听,默默盯着星,时不时眨几下眼睛作为回应,以证明不是发呆。

美好的夜晚,星有点累了。房间门一打开,她就倒在床上。

“你可以先去洗澡,我等下再洗。”星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脸埋进被窝里。过了一会,她听见旁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突然,脸被一只手捧起来,紫色的长发垂落,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

嘴唇被含住,舌头用力地勾了一下,缠住舔舐,黏糊糊的津液蹭得到处都是。星喘息着,吃力地拨开那些像水草一样疯长的头发。黄泉的眼睛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她的胸一大半都露出来,压成扁扁的两团。

她吃着星的舌头,含糊地说:“星,我现在也很开心……”

身体磨蹭着,星伸出手,黄泉以为她在要东西,主动把胸搁上去。硬硬的乳尖在发热,硌着星的掌心。好像太烫了,她受惊似的把手缩回来。

星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黄泉顿了一下,所有动作都中止了。她慢慢往后退,坐到床上,拉回衣衫,嘴唇还在发红,表情怔然。

“不好意思,星,可能是我误会了。”黄泉慢慢地说,“因为你说,今晚我们一起睡觉。”

星忙澄清:“我说的睡觉就只是睡觉,没有其他意思。”

“抱歉,是我不小心提前了。吓到你了吗?”

星迟来地有些不好意思:“吓了一跳。”

黄泉摸了一下她的脸:“对不起。”

“没事。你先去洗澡吧,等你洗了我再洗。”

黄泉嗯了一声,下了床进浴室。周围安静下来,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仍然萦绕着尴尬的情绪,她把自己缩进被窝里。

“等等!”星突然掀开被子大声喊,“你说的提前是什么意思啊?!”

#刀p

“少主,该起床了。”

窗帘拉开,巨大的落地窗投下阳光。剑持刀也缓缓醒来。他感到身体有点沉,低下头,一颗花生蜷缩在自己怀里,脸枕着手臂,除了嘴里含着他的小指头,睡姿很是乖巧。他解救了自己的手,才震惊地问:“花生君,为什么你在这里?”

花生揉着眼睛:“刀也君没睡醒?我们是夫妻,当然要睡在一起。”

他打着哈欠,撑着身下的人坐起来。剑持刀也感到闷痛,低头看,胸前被这家伙睡出一片瘀青。

被人从床上扶起来,梳妆打扮一番,落座早餐桌前,剑持刀也仍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坐在一头,另一头是花生君,对着刀叉眯眼,露出不满的表情。没有一点犹豫,他把叉子丢在旁边,用手抓起吐司吃起来。

“夫人!”旁边的仆人连忙抗议,“太太说过,您必须学会拿着刀叉用餐。”

花生:“真伤脑筋,今天是个好日子,就别难为我了。你们都坐下来吃早餐吧。”

“不不不,小的这种身份,怎么能和少爷夫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呢?这样不合适。”

“随便你们。”花生嘟囔,他转向对面,“刀也君,今天还要上学,你该不会忘记了吧?人家可是专门为了送你出门早起的啊。”

过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花生抬起头。剑持刀也脸色苍白,憋出一句:“什么情况?”

花生:“刀也君,你今天有点奇怪。”

剑持刀也站起身来,走过去,一把扯起花生:“你跟我来。”

卧室门关上,面前是他们方才一起睡过的大床。见状,花生表情怯怯:“刀也君,这一大早的,会不会不太好?你还要上学……”

“给我闭嘴。”剑持刀也冷不丁地说,“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花生被这一连串问题弄得愣愣的,可能是刀也的表情太严肃,他结巴地回答起来。听完这段说明,剑持刀也终于明白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来到了异时空。

“你再说一次,我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不得不再重复一次,花生有点委屈,“刀也君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婚约,严格来说,我是刀也君的童养媳,也是永远的妻子。”

“这怎么可能?”

花生气得脸发皱,又快要哭出来,看起来很丑。他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刀也君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忘记曾经的誓言了吗,诸如此类。最后,他大哭着跑出卧室,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女仆提着裙子冲进来:“少主,你怎么又惹夫人生气?”

剑持刀也:“你们完全搞错了,他不是我夫人。”

“求您别说了!这话让夫人听见,指不定得闹多久,好几天不吃饭,您忍心吗?”

“我有一个问题。”剑持刀也问,“花生饿死之后会变成盐干花生吗?”

“少主,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女仆跺了跺脚,表情气愤,转而叹一口气,向花生君的方向追去。

剑持刀也提起书包,默默关上家门。走在上学路上,他得以冷静下来,用一些时间思考自己当前的处境。他醒来之后,首先看见是装饰着油画和浮雕的天花板。大床的吊帘垂落,蒙着一层粉红色的细纱。枕头也是粉红色的,脸颊蹭过,缎面用料高级,像典型新郎新娘必备的床上四件套。出了卧室,走五分钟才抵达餐桌,没有仆人的引导,他认为自己必定会迷路。如果这不是梦,结合仆人对自己的称呼,周边的装潢,天降的妻子,以及种种观察下来的线索,剑持刀也得出结论,在这个异时空里,他不仅成为了世家大族的继承人,还和本来只是朋友关系的花生君缔结了契约婚姻,至今已经是有家室的第二年。

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偌大的世界,为什么就没有谁觉得人类和花生结婚这件事很奇怪呢?

这里不是他生活的地方,剑持刀也全身发冷地走进校门口,他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刀也君,今天也迟到了啊。”

剑持刀也抬起头,失声道:“学君!”

“在的在的。”伏见学随口应道,拨开黑色校服外套,里面是T恤。他一屁股坐在刀也前面。“所以呢,又和花生君吵架了?”

“倒也没有。”

“让我猜猜,是他单方面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说,你们都多久了,这套怎么还没玩腻?”

剑持刀也完全不想了解“这套”是哪套,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伏见学继续问:“这次要怎么哄?蛋糕?玫瑰?”

他面无表情地指出:“你的座位应该不在这吧。”

伏见学笑了笑,在上课铃声响起时离开了。

要怎么回去?整节国文课,剑持刀也都在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这是梦,那想当然的,只要他死亡,梦就会醒过来。下课之后,剑持刀也一个人上了天台。面对高空,他深吸一口气。

就算这是梦,也还是很可怕。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风吹拂过来,脸颊变凉,嘴唇是干的,剑持刀也伸出手,抓了一下,他突然感到掌心痒痒的,张开手看,里面是蒲公英。

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花生跪在地上,抬着头看他。随着视线往下,剑持刀也看见他正在把一枚戒指套进自己的手指。可能是因为紧张,花生抿着嘴。突然,手背上湿湿的,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眼泪。人生最重大的初体验,就这样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实现了。花生软软一团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提醒他弯手指,将戒指推进去。在那个瞬间,触感也是痒痒的。然后花生低着头,自己戴上戒指。花生太矮了,从刀也的视角,他看不见戴戒指的细节和表情,只能看到跪红的膝盖,好像一生都要为他所用。

再回想起今天早上,花生君将他的小指头含在嘴里的触感,剑持刀也感到胃里一阵翻滚。沉重的陌生的记忆将他压倒,他退后几步,靠着墙壁,颓然滑落。这不是属于他的记忆,因此,他也没有做主的权利。如果每一个宇宙都有剑持刀也和花生,这记忆属于另一个剑持刀也。和花生结婚,尽管在刀也看来,这个路线的人生已经处于无可挽救的地步,也不能随意抹杀,因为这是真实存在的他人的生命。

剑持刀也慢慢把头埋进膝盖里。可是,谁又来救救这个不愿和花生结婚的自己?

下课之后,剑持刀也还在冥思苦想。周围的同学纷纷结伴回家,不知不觉,教室里只剩下伏见学和他两个人。

伏见学搭上他的课桌:“刀也君,怎么还不走?”

剑持刀也不情愿地开口:“今天不想这么早回去。”

伏见学露出诧异的表情。他问:“今天不早点回去吗?”

“不想回家。”剑持刀也说,“学君,我可不可以到你家借住一晚?”

伏见学迟疑了一下。他皱着眉头看着剑持刀也,过了一会,表情终于有所领悟,好像在说,因为早上和妻子吵架所以现在不敢回家了吧。剑持刀也有点火大,但难以反驳,归根到底,害怕的对象确实是花生没错。

“既然如此,我们出去玩吧?好好放松一下。事先声明,这次我完全是受你所托,到时候花生生气了,可怪不到我头上。”

“真罗嗦。我们去哪里?”

“行啦,就跟着我走吧。”

过了一会,他们站在酒吧门口。

剑持刀也提醒道:“我们还没满二十。”

“刀也君,既然已经度过成人礼,向大人的世界迈出一步也未尝不可。”伏见学问,“别担心,这家酒吧是我舅舅开的,环境清静,不会发生那种混乱的事情。你要真不想喝酒,还有饮料。”

只要不用回家,让他做什么都行,抱着这样绝望的心态,剑持刀也跟着他进去了。酒吧里人不多,有一两个顾客坐在吧台,轻声细语地说话。调酒师擦着酒杯,见到他们两个进来,只是对伏见学点了点头。

两人在角落的卡座里坐下来。伏见学点了两杯果酒,剑持刀也默默翻开菜单看度数。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学君是酒鬼,他暗自感叹道。

果酒下肚,剑持刀也感到被忧愁淹没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许活力。这时,手机突然变亮了。剑持刀也点开屏幕,看见花生发来一条短信。

回来的时候记得买那个。

那个。剑持刀也把手机放回兜里,纠结起来。那个是哪个?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可以用那个来代替的词,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不好意思说明白,二是经常买的东西。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不会是避孕套吧?

“学君,问你一个问题。”

伏见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刚才花生给我发短信,让我买那个回去。”剑持刀也说,“附近有哪里可以买到吗?”

伏见学诶了一声,他想了一会,恍然大悟:“那个啊!”

问对人了,剑持刀也心想,同时又纳闷起来,他怎么对人家的婚姻生活那么清楚啊?

“等等,那个的话,你不是前几天就买了吗?”

“我买了吗?”

伏见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看着你买的!”

“我买什么了?”

剑持刀也在内心里合手祈祷,千万不要是那个,千万不要是那个……

“蛋糕啊!”

剑持刀也顿住,“蛋糕?”

“是呀。”伏见学奇怪地说,“你不是每年圣诞节都会买蛋糕回去吗?这次,你还专门提前几天预订了。说真的,这个日子带你出来玩,我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花生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剑持刀也打开手机,上面写着12月25日。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圣诞节,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我明白了……”剑持刀也喃喃道,他拿起果酒,一饮而尽。

“抱歉,学君,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剑持刀也站起来。突然,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地倒在沙发上。

意识回归的时候,剑持刀也感到全身燥热,四肢发软,耳边一阵模糊的忙声。有人在说话,他听了一会,才听出那是伏见学的声音,好像在打电话。

“花生君?”伏见学问,“啊对,是我是我。”

“抱歉,刀也君好像喝醉了,你可以过来接他回家吗?啊,是的,他喝酒了,不过别担心,我就守在他旁边。哈啊,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今天刀也君看起来非常疲惫,我想着带他来放松一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等他清醒过来,我要好好向你们赔罪才是。”

那边说了什么,伏见学连忙应声。听见花生的名字,剑持刀也好像应激了一样,嚷嚷起来:“不要让他过来,不要!”

“是是是。”伏见学敷衍着,拍掉他胡乱挥动的手。“花生君很快就会来了哦,你再等一等。”

剑持刀也露出被背叛的神情:“我当你是哥们,你就这样对我!”

花生君很快就到了。他从超长轿车下来,急匆匆奔进店里。因为身高太矮,派不上用场,伏见学负责起将剑持刀也扶进车里的任务。

想起电视剧里总演妻子深夜来接没长进的酒醉丈夫回家,剑持刀也闭上眼睛,难以面对这个画面。

一阵昏沉。汽车摇晃,让醉意卷土重来。剑持刀也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再次被人搀扶起来,双脚发软地跟着走了一会,他往后躺倒,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好热。他的手摸索着,将胸前的领带拉松。一个没注意,身体往侧倾去,毛毯接住了他。脸颊吃痛,刀也睁开双眼,朦胧的视野里,有一团黄色的团子,鼓鼓的,看起来丰满非常。

“刀也君,之前成人礼吃的解酒药放在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到。”

声音环绕在耳,黄色的团子也随着晃动。别动,剑持刀也在心里抱怨,实在看烦了,他伸出手用力地掐了一把。

“呀啊!”花生惊呼出声,从抽屉里直起身,捂着自己的屁股,“刀、刀也君,变态!”

“吵死了。”剑持刀也头疼地说。

花生凑过来:“你终于醒了?”

剑持刀也半睁着眼睛,有那么一会,他失去了焦点,然后,又眨了眨眼,重新凝聚出花生的脸。

“刀也君脸红红的,真可爱。”

“你,你怎么还没消失。”剑持刀也攥紧眉头,疑惑地问。

“哎,要人家消失到哪里去?这里是我和刀也君的家啊。”从那张撅起的嘴里吐出恶魔一般的话语。

剑持刀也终于想什么,连忙坐起来:“对了,蛋糕呢?”

花生啊了一声:“今天下午就送到了,现在正放在冰箱里。”

剑持刀也激动地抓住他的双肩:“现在几点了?还没到零点吧,快吃蛋糕!”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拿过来。”花生应声,念叨着“真拿他没办法”出去了。

可能今年的蛋糕卖相精致,装点隆重,走进来的花生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每年一度,他和刀也君都要在这个时候吃蛋糕,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小确幸。

剑持刀也抓紧时机看了一下时间,晚上8点24分。太好了,完全来得及,他松了一口气,主动拿起餐刀,将圆形蛋糕分成小块,放进盘子里。

“等等。”

花生转过身,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礼物盒,递了过来。

“刀也君,请收下,这是今年的礼物。”

剑持刀也将礼物放在一边,蛋糕推过去,摆在花生面前。

“刀也君不拆开看看吗?”

“等我一个人的时候再看,更有惊喜的感觉。”剑持刀也随便用一个理由搪塞,又催促道:“快吃蛋糕吧。”

花生的眼神变得幽怨。

“刀也君,我记得,仪式可不是这样的。”

“诶?”

花生生气了,伸出一团手指了指。剑持刀也顺着看去,他们的头顶上挂着一圈槲寄生。

“我的圣诞之吻呢?”

残酷的现实让他的神智变得清醒了,剑持刀也僵住,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穿越异时空,他意识到自己身中圣诞节的诅咒。在原来的世界,今年他并没有和花生联系。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他来到这里,那么,只有庆祝了圣诞节,他才可以解开诅咒。作为另一个当事人,花生必须吃下他们每年都会吃的蛋糕,让圣诞节顺顺利利地结束。

“我,我感冒了,不能传染给你,今年就算了吧,好吗?”

“没关系,就算生病我也心甘情愿。”

刀也支支吾吾起来:“刚才…刚才……我吃了大蒜,对,大蒜!你先不要靠近我,我不想让花生君闻到嘴里的味道。”

花生捏住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看,这样就闻不到了。”

可恶,剑持刀也内心叫苦。谁来救救他,此时此刻,他是多么的无助。

“那你把眼睛闭起来……”

花生立刻闭紧双眼,这期待的模样,就像是狗在等着自己的午饭。

剑持刀也挣扎着,终于向前靠近。眼前花生的脸越来越大,嘴唇撅开一点,露出红红的内馅。没办法往后退了,必须度过这一劫难。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就越是痛苦。

最后关头,剑持刀也闭上眼睛,飞快地亲了一下脸颊。他用力过度,花生被这股冲力撞得往后仰。

花生摸着自己的脸,浮起红晕:“真是的,怎么还这么害羞,刀也君小孩子气。”

剑持刀也撑着桌子坐回去,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现在得以放松。

整个房间的圣诞节装饰都亮起来。在温暖的灯光下,花生用手抓起蛋糕,往嘴里塞。甜甜的奶油在嘴里融化,他笑眯眯地捏起草莓,递给对面的人。啊,花生跟着张开嘴,带有不容拒绝的威势。剑持刀也麻木地张开嘴,将草莓吞下去。人一旦做过超出底线的事,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

第二天一早,阳光从窗外洒落,将脸颊晒得生起暖意,小鸟的叫声吱吱喳喳。剑持刀也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铺,他在自己的房间醒了过来。

床边的电子钟显示,当前时间12月24日早上8点24分。剑持刀也坐起来,拿起手机,抱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给花生发了一条消息。

明天的圣诞节,请让我们一起过。

#刀p

“刀也君,等你很久了。”

“抱歉,”剑持刀也气喘吁吁地说,“拜托父母送我过来,反倒塞车得厉害。等很久了吗?”

“两分钟左右哦。”花生哼哼道,站起来,拍拍两边不存在的灰尘。

“……先让我喝口水,实在太渴了。”

花生递出来一支水,剑持刀也接过,扭开瓶盖,突然顿住:“你没喝过的吧?”

“没怎么喝。”

“没怎么?”

“真烦啊。就喝了一口,那又怎么样?”

“好险,一不小心就要中招了。”

“刀也君怎么可以将我形容得像病毒一样呢?”

“因为你就是有那么可怕啊。”剑持刀也拐去小摊上买了一支水,喉结滚动,一眨眼,瓶里的水去了二分之一。

“刀也君,我们进去吧?”

剑持刀也唔了一声,跟在花生后面。他们来到了真实的游乐园拍摄企划,工作日,周围人不多,不需要排队,但是天气很热,户外的地面反着光,无比刺眼。一进到屋内,气温骤降。眼前阴森一片,有工作人员走上前来,亲切地引导他们从入口进到内室。

这是一个四人联动,狸猫和美兔,刀也和花生。剑持刀也第一时间反对:“两个会害怕的人分到一起,好像没什么意思啊。”

月之美兔:“不,这样才有意思吧。”

花生:“刀也君和我,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缘分呢?看来命运注定我们要在一起。”

剑持刀也:“是厄运。”

Ponpoko:“正所谓,双重惨叫,双重乐趣!”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剑持刀也和花生约好,星期四下午三点,带好设备和纸巾。打开电脑,他浏览着顾客点评,越来越不安。

“喂,全都是五星,这个恐怖程度不得了啊。”

剑持刀也转过头,发现花生捧着他手机,试图将对自己的Line昵称改成宝宝。

当他们走到里面,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就知道这场惨剧即将开始了。花生脚步放缓,慢慢地,几乎没有移动。

“你也走得太慢了吧?”

“刀也君先走。”

“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不要自己吓自己。”

“前面到底是什么,一片黑暗,真可怕。”花生拖长着声音抱怨,神情犹豫。

长长的通道,风吹到脸上有点凉。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花上半小时才能走完这段路。剑持刀也叹了口气,一把抓起花生君小臂往前,很快,他们就要迎来第一个拐角。

“不要不要,可怕~!”花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闭着眼摇头,全身都在抗拒着,脚尖内八。五岁小儿不比十六岁高中生强壮,只能被硬拖着走。

“来来,快点玩完,就可以快点出去哦。”剑持刀也放缓语气说,“根本没那么可怕,大惊小怪。”说完,他转过头。

一张苍白的脸,全是血丝的眼睛瞪着他。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手脚慌乱,心脏震动起来。剑持刀也拼命往后退,宽敞的空间被压缩到米粒大,花生哆哆嗦嗦的,脸都被挤变形了,还要抓着他的裤腿不放。

贞子默默消失了。通道重新回到黑暗一片,只有他们惊恐的喘息声。

“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剑持刀也心有余悸。

被吓过一次之后,反而没那么害怕了,跟在人后面,花生君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前面是锁着门的房间,透过蒙着灰尘的窗户,里面是一张床,一套桌椅,墙上好像贴着画。剑持刀也试着在窗户边缘摸索了几下,还真的找到了钥匙。

咔嚓,锁被扭开了,门慢慢打开,发出生锈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看来有解谜要素。”剑持刀也对着摄影机说,“枕头有两个,情侣的房间?”

花生用手电筒照亮柜子。“刀也君,”他叫道,“柜子里有一张照片。”他们凑在一起看,照片里是一对笑着的情侣,他们靠着床背,女孩靠在男孩怀里,对镜头比耶。

转过身来,两人躺过的床就在眼前。剑持刀也喃喃道:“该不会吧?”

“刀也君想到什么?”

“照片里有床,这里就给你放一张床。”

花生歪了一下头,恍然大悟:“是要我们一起躺上去!”

“可恶……”

“刀也君,那个表情,莫非是害羞?真是的,控制一下好吗。我们还在解谜,现在就想入非非什么的可不行。”

剑持刀也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可说。花生迅速地躺了下来,见状,刀也只好枕到另一个枕头上。稍微侧过头,昏暗的灯光里,花生的大眼睛看起来湿润,再往下,双臂堆在胸前,挤出了暧昧的乳沟。

还没来得及作呕,床震动起来。剑持刀也吓了一跳。花生的瞳孔睁大,发出慌张的声音,连忙抱紧他。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然后是诡异的喘息,尖叫,人的肉体被利器捅穿,噗呲噗呲,血流下来,怨恨的哭声。

“救救我……”

花生全身僵硬,眼球往右慢慢挪去,看见一颗女尸的脑袋从天花板垂下来,嘴唇在动,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剑持刀也抖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往右边看去,也被吓得不轻。

花生踹着双腿,尖叫着:“刀也君刀也君刀也君!让她别靠近我,让她不要!救命救命要死了要死了啊!”

“痛痛痛,别揪着我!”剑持刀也也大喊起来,“冷、冷静,没事了,真的,走了现在她走了!”

花生用余光瞄了一眼,天花板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们松了一口气,全身虚脱。

“我们是不是误选了最高级的剧本?”剑持刀也问,“这个恐怖指数,完全不是我们两个菜鸟应该来挑战的啊!”

“票是那两个人给的。一定是Ponpoko桑的主意,出去一定要宰了她……”

从床下来,角落的暗口打开了。看尺寸,足够只能容纳极小体型,如果钻不进去,恐怕得找其他方法。

“接下来是钻狗洞。”剑持刀也叹了一口气。他蹲下来,往里面看了看,这个暗口似乎通向另一个房间。

“刀也君先吧。”

“不不不,我根本进不去。花生君,那边肯定有什么对现状来说有突破性进展的道具,就辛苦你爬一趟了。”

花生支支吾吾一会,问他:“你不陪我过去吗?”

“没办法,我根本钻不进去啊。”

“Objection。刀也君先试试看。”

“突然用英语好火大……”剑持刀也说,往暗口里钻,但没有成功。看起来,只有花生这个体型才能爬进去。

“刀也君,你要记住,我是为了你才牺牲的。”

“是是是。”

“所以抱我进去。”

“诶?”

“因为我很害怕,要刀也君抱抱才可以过去。”

“我拒绝。”

“我牺牲那么大,刀也君连这点小心愿都不满足我吗?”

“不不不,花生君你也想早点出去的吧?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去吧,我会在后面为你加油的。”

“啊啊。”花生自顾自坐下来,“突然觉得好累,什么都不想做,随便怎样都好。”

“现在退场也没关系?”

“反正刀也君也不想干。视频也放弃吧,只做委员长和Ponpoko桑的联动企划就好,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没什么所谓。”

“那这样就好了嘛。我们现在就走,虽然刀也君已经在推特上做了预告,但可以直接将那条预告删掉,我没关系的哦。”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抱你过去,这样好了吧?!”

花生张开双臂。剑持刀也头疼蹲下来,将他抱起。入手的一瞬间,触感温热,指尖按在胸前,还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花生很安分,没有挣扎,双腿垂落,脚尖往下,不安地绷紧着。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这也是一颗小小的生命。这种真实感让刀也有点反胃,就好像他要为此负全责一样。

花生很快跳了出去。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正在翻找着什么。

剑持刀也忍不住问:“怎么样?”

“找到一张磁带,还有电脑。我试一下可不可以开机。”花生回答,嘀嘀嗒嗒,操作着鼠标。剑持刀也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黑暗的房间,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荧光,花生踮脚踩在凳子上,艰难地寻找着更多信息。

那么,他这边也不能闲着。剑持刀也转过身,再次搜寻整个房间。床下面有两个柜子,他拉开仔细看了看,翻出几页日记。看起来是用女性口吻写的,前半段主要是讲述她和男朋友的幸福生活,下班一起去吃饭,周末去公园野餐等等,中间,其他人物陆续出场。她提到一个邻居,男性,曾在两人一起等电梯时问她如何和猫相处。女主家里有猫,门前经常蓄积装着猫砂的袋子,想必他是看到过类似画面,所以才向她请教。谈话第三天,女主开始在楼下发现流浪猫的尸体。

“刀也君,刀也君。”对面传来花生的声音。

“在。”剑持刀也应道,将日志整理好,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过了一会儿,花生说:“我这边也发现类似的信息,那个邻居看起来问题非常大。”

紧接着,他又说:“你现在去下一个房间看看。”

“下一个房间,从这里出去?”

“嗯。”花生应了一声,“我这里已经找到出口,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第三个房间汇合。”

剑持刀也最后检查了一遍周围。除去灯光昏暗这点,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没什么可怕的。他深吸一口气,把房间门拉开。

走廊寂静无声。他打开手电筒,没有花生在旁边,耳边连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他试着扭开第二个房间的门,锁着,奇怪的是,对面突然多出一个房间,他试了试,仍然打不开,只好再往前走。

脸突然感到湿润。剑持刀也抚了一把,指间红红的,他抬起头,看见上方吊着什么,好像用皮袋装着大块物体,正在往下渗血。他心里一寒,小心翼翼绕开这个区域,走向第三个房间。要是花生君在这里,恐怕又得尖叫了,他想到这里,心里感到安慰了些。

结合花生那边提供的资料,剑持刀也大概明白了整体剧情。女孩被杀人狂盯上,死于非命。男孩为了报仇化为恶鬼。为了解开这座屋子的诅咒,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门没有锁,剑持刀也一进去,就被扑了个满怀。花生小声地嘘了一声。

“刀也君,日记给我。”

“哦,哦,在这里。”剑持刀也从口袋里掏出纸张。

花生接过,好像把日记放在后面的地板上,接着,他迅速回来,紧紧抓着刀也,低声说:“我们藏起来。”

他们后退几步,隐身在阴影里。后面就是铁柜,意识到不妙,剑持刀也打开柜子,拉着花生一起关了进去。

“怎么了?”剑持刀也用口型问。

花生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音量说:“她在这里!”

剑持刀也慢慢往铁柜门挪去,透过栅口,他看见地上躺着一具骷髅,底下是巨大五芒星符号。旁边绕着圈放了很多东西,磁带,日志的纸张,照片等等。随着背景音的吟唱,五芒星正在渐渐亮起。

剑持刀也小声问:“诶,发生什么事?”

“现在正要超度她。”花生小声说。

“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总觉得好像跳过了什么。”

“说起来,我过来的时候,在你的对面还看到另一个房间,但打不开,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解锁什么条件。”

“没猜错的话,正常的流程恐怕是先去那个房间,找到钥匙,再拿磁带,除非有个别满足条件的玩家可以通过那个暗口。那么说,这都是我的功劳呢。”

“……确实是这样。”

真的假的,剑持刀也有些纳闷地想,他这边体感才刚开始,结果就到了最终结局,成就感全无。花生君这家伙,在他面前怕生怕死的,到独处的时候,进展却出乎意料地快。该不会是装的吧?

背景吟唱的声音变大了,骷髅缓缓坐起身,发出喀喇喀喇的声音。花生站在柜子里,脑袋只能够到他的小腿,忍不住抱住,往上攀爬。透过肌肤的接触,剑持刀也可以感到他的身体正在轻微地颤抖。起初没有阻止,但花生很快爬到了他的大腿,头埋在裤裆里,隐约碰触着敏感的部位。剑持刀也伸出手,将他的脑袋往下压。

“警告一次,你休想再往上。”

“刀也君,抱歉,现在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刀也君平时都看什么手冲?”

剑持刀也差点呛出声:“哈?”

“是AV女优吗?还是黄色漫画?或者,我?”

“……死变态。喂,你放开手,别抱着我!”剑持刀也低声道,腿跟着甩,好像想把花生甩开。狭窄的空间,他所做的明显是无用功。花生牢固地贴在他的大腿,甚至还有往上爬的趋势,脑袋凑近小腹,很快就要路过胸口,直达嘴唇。

“不好意思。因为太害怕了,想问点搞笑的问题缓解一下。”

“哪里搞笑?真够恶心的,你比那只骷髅还可怕。”

“抱歉抱歉。”花生连声道歉,又补充道:“不过,我平时是想着刀也君高潮的哦。”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花生要怎么高潮啊,前面还是后面?一面忍不住想着这种问题,一面眼见仪式结束,骷髅归于沉寂,剑持刀也忙从柜子里逃出来。

房间里的气温很低。剑持刀也查看了一遍周围,没什么异常。花生怯生生地站在角落里,没有靠近那具骷髅。

“这样,是不是算通关了?”他不确定地问。

“有可能。走吧,我们出去看看。”剑持刀也回答。

他们打开了房间门。一阵凉气吹来,有所感应,花生转过身。起初,什么动静都没有。随着一声低吼,地上的骷髅突然弹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冲刺。

“啊啊啊啊啊!”花生大叫起来,首先冲出去。

吓了一大跳,他忙跟在后面跑。整条空荡荡的走廊响彻着他们的惨叫。走廊的拐角非常多,冲刺的途中,不时会有鬼怪冲出来。

剑持刀也被吓得不轻,只顾着往前跑。很快,眼前瞥见一丝白色的光亮。他喊了一句“花生,走这里!”,没有听见回应。转过头,花生已经不见了。

可怕的背景音还在四散着红光的走廊里回荡。他茫然地喊了几声,一片寂静。

剑持刀也挣扎了几下,最后,他选择原路返回。

“花生君,你在哪里?”他喊道,同时提防着有鬼怪从周边的门窗里冲出来。

过了一会,他终于从某个拐角里听见花生微弱的声音。

“刀也君,刀也君,我在这里!”

剑持刀也走过去,看见一层仿真蛛网将花生缠住。他的身体完全陷入了这层透明的隔层里,手忙脚乱,脸部膜出两个大大的眼窝,嘴唇撅起的线条,四只小小的圆形手脚。看来在逃亡途中,他一时慌张,误入了陷阱。

“刀也君,快将我救出去——”花生带着哭腔说。

真拿他没办法。剑持刀也拽住一只手,往外扯。

“啊啊!痛,痛!”

“忍着点,谁叫你犯傻了啊?”

“刀也君,对我温柔点……”

剑持刀也不理他。扯了几下,花生的手脚都要让他扯变形了,始终不成功。最后一下,他换了个位置,咬着牙,用尽全力,终于将花生从蛛网里拔了出来。伴随着痛呼,他们倒在地上,寂静的空间,只听见他们喘气声。

糟糕的一天。剑持刀也目光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体力耗光,动也不想动。这次企划算成功,还是失败,他也不清楚。一面应付鬼,一面应付这个搭档,竟然说不上哪一个更让人害怕。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喂,你是时候起来了吧?”

等了一会,剑持刀也低头看。

花生正趴在他的胸口,四肢大张,双眼紧闭,发出浅浅的鼾声。听见刀也叫自己的名字,嘴巴吧嗒几下,往上扬起弧度。

看样子,他正做着让人火大的美梦。

#刀p

放学回家,打开房间,剑持刀也看见花生穿着裸体围裙跪坐在床。

门立刻关上了。剑持刀也走到厨房,打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全部饮尽。他打开冰箱,脸凑进去,冷气扑面而来,让头脑稍微冷静点。昨天晚上的蛋糕还留着一大半,把草莓拎起来,扔进嘴里。牙齿被冰得泛起刺痛,他把草莓吞下去,一把推开房间门。

假象没有消失。花生正努力抚平围裙的表面,像个不大熟练的新娘子。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看见剑持刀也站在门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花生的声音嗲嗲的:“刀也君♡欢迎回来!”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啊?”剑持刀也问,“这是什么打扮,真让人不舒服,还以为走错世界线了。”

“刀也君就那么想我走吗?”

“不不不,圣诞节已经结束了哦?今天是12月26号,请你回去。”

“听我说,刀也君,”花生清了清嗓子,“原本我是要坐今天早上的电车回去的,但是,Ponpoko桑突然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家里人都一起出发去旅游了。嘛,这是她之前就告知我的事,完全没问题,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昨天临走时,家里的钥匙被忘在了玄关。”

“……然后?”

花生的泪水涌出来:“我回不了家了,刀也君。”

“不好意思,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得说一句,我家可不是旅馆。”

“旅馆?没办法去呢,钱包忘带了。”

“现在是paypay的时代。”

“也没有带手机。”

“怎么可能……我借你。”

见逻辑说不通,花生一下子倒在床上,胡闹地将两脚翘起来,在空中乱踹。

“不要,不要,我才不去旅馆。”

“整蛊?”剑持刀也四处张望,在找哪里有摄像头。

“是真的。”花生扒着被子不放,“拜托了,刀也君,就让我再住几晚!”

“开什么玩笑。”剑持刀也扯过自己的被子,“竟然私自上我的床,请快点下来。你自己完全可以去酒店住两天吧,又不是那种一个人呆着就会死的家伙。”

刀也用力抖了几下被子,上面的黏着物纹丝不动,只是眨着那双大眼睛扮可怜,他不由感觉到一阵绝望。

“会死,真的会死的。啊,真暖和。”花生赞叹道,滚了一圈,将自己卷住,“别担心,一次性内裤什么的我都已经买好了。”

“难不成你还想穿我的吗?!”

没办法,花生像跳蚤一样缠人,剑持刀也用尽全力,最终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将花生从床拎了下来。

“刀也君,好强壮♡”这么说着,花生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好,“要开始探索刀也君的性癖了哦。”

电脑亮起来,花生欢快地操纵起鼠标,丝毫没有回不了家的忧郁情绪。剑持刀也瞥过屏幕,花生实际做的,只是在油管看视频,一点都没有要深挖文件夹的意思,也就放任他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这家伙真要乱翻的话,他会第一时间绝交,该拒绝的时候还是会好好拒绝的。

剑持刀也看了一会,忍不住问:“你那个围裙到底从哪里来的啊?”

“这个?”花生低头看了看,顺便扯了一下边缘,盖过膝盖,生怕走光似的,真让人火大。

“顺便从家里带过来的。”

“这哪门子的顺便。我说你,蓄谋已久了吧,旅游其实是骗人的?”

“是真的,刀也君大可以去问Ponpoko桑。”

“……算了。现在你这家伙干出什么事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剑持刀也嘟囔着说,打开书包,把课本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他开始写作业,花生将视频的音量调小了,一夜和平。

晚上是分开睡的,花生打地铺,剑持刀也睡自己的床。对此,花生提出抗议,但被刀也坚决驳回了。无可奈何,花生躺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制造出可怜的假象。剑持刀也背过身不理会,他还年轻,多大的烦恼都不足为虑,很快睡着了。

清晨,太阳有点刺目。剑持刀也皱着眉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地板上的被子已经被叠成方块,不见那个黄色的身影。他迷迷糊糊地换上校服,刷牙,用冷水洗脸,被刺激得哆嗦,但终于清醒过来了。

出了房间,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仔细一看,花生还穿着那件裸体围裙,背面镂空,系带之下,屁股凸起的线条很明显。他拿着铲子,正在煎鸡蛋卷,因为不够高,把脚尖踮起来,露出小少妇一样的姿态。

实在恶心得不行,又被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剑持刀也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一大早就吐出来。

“刀也君,你醒了,这是我做的早餐哟。”花生从凳子上跳下,元气满满地说。他把碟子端出来,从鸡蛋的颜色来判断,恐怕煎坏了。香肠倒还好,不是不能吃,但用小刀割得太过,中间断开一截。玻璃杯里的牛奶已经结了奶皮,温度不高。以家庭主妇的标准来判断,这份早餐完全大失败。花生好像自己明白这一点,在刀也叉起香肠,勉强送进嘴里时,他的眼神透露出了忐忑不安的心情。

剑持刀也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说:“意外的好吃。”

“真的?!”

“这种速食香肠,怎么做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吧。”剑持刀也补了一句,几口将鸡蛋捞进嘴里,太油腻了,他默默地想,但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一口气喝完牛奶,拿起书包,剑持刀也说:“那么,我先走了。”

“等等,刀也君。”花生小碎步跑过来,双手提着一个袋子,摇摇晃晃地递出去。

“这是什么?”剑持刀也姑且弯下腰,拎过袋子。

花生神秘地说:“等中午再打开。”

便当吗?父母都不在家,没人给他准备这种东西,刀也的内心涌出一股感激之情,他点点头,就这样收下了。

花生攀在门框上说,刀也君,放学之后要早点回来哦。这个画面带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既视感,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敷衍地挥了一下手,快步离开。

走在上学路上,刀也低着头。前天下了雨,帆布鞋本来全都是泥,现在却被某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擦得干干净净的。

可恶,尽被他牵着鼻子走……

第四节课结束的铃声敲响,周边的同学都从位置上站起来,结伴去吃饭,剑持刀也还在埋头做题。

啪。一只手拍响桌面,刀也抬起头,交情好的男同学笑嘻嘻地看着他。

“刀也,去吃饭呗?”

“啊,我今天就不去饭堂了。”

“诶,为啥?”

“带了便当。”剑持刀也说,从旁边拿出点缀着碎花图案的袋子。

“咦,你不是说,父母这段时间都在海外吗?自己做的?”

“朋友啦。”

同学迅速扯过旁边的椅子,一脸严肃地逼近。“女朋友?”

“当然不是,普通的朋友!”剑持刀也边说着,边打开便当盒。

米饭中间,用海苔片拼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爱妻便当。

同学猛地站起来:“还说不是,喂喂喂,不可原谅,爱妻什么的,竟然结婚了吗?!”

“刀也结婚了?”

“对象是谁?”

“快给我从实招来。”

周围的同学蜂拥而至。

剑持刀也喃喃着:“回去绝对要杀了他……”

当晚回到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夹杂刀也充满愤恨的控诉,花生乐在其中的笑声。到第三天早上,花生的症状明显加重了。

“刀也君,你对孩子是怎么想的?”

剑持刀也咀嚼吐司的嘴停住了,他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哈?”

“喜欢孩子吗?”

“好突然。”

“刀也君,想要孩子吗?”

“诶?”

花生自顾自撑着腮,眼神忧郁:“我去检查过了。医生说我的体质不容易受孕,再这样下去,我们该如何是好?”

一阵恶寒袭击了刀也。“拜托了,别学电视剧里面的娇妻说话。”

“啊,不好意思,还以为刀也君想往这个方向发展。你看,我专职做主妇,刀也君认真上学,将来找份好工作,就这样组建起一个温馨的小家,听起来不心动吗?”

剑持刀也无力地说:“适可而止吧,我才十六岁。”

这反应不知怎么变相鼓励了花生,他张开嘴,还要再说什么。刀也赶紧抓走一块甜面包,从家里逃出来。后面还传来花生雀跃的声音:“路上小心。”

放学之后,剑持刀也和同学们一起来到时髦的咖啡厅里,吃蛋糕边写作业。两男一女,主要是另一个男生在讲话,他和女生听。因为要专心应对社交,刀也完全写不了作业。平时,他很少参与这种活动,但今天是个例外,出于某种原因,他答应了下来,暗自后悔万分。

Ponpoko桑,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剑持刀也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这条讯息发出去,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气。

“啊,”男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等下我要去朋友店里帮忙,差点忘了!”

女生:“诶……你放学之后原来有安排吗?”

“我忘得一干二净。”男生抓了抓头,双手合掌,“抱歉抱歉,下次再聚吧。”说完,他拿起书包,就这样走了。

“等等……!”剑持刀也忙道,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他回过头,和女生面面相觑。

“只剩我们两个了呢。”女生尴尬地笑了笑。

剑持刀也苦笑道:“这家伙也真是的。”

“不过他走了,总算可以认真写作业了。”女生半开玩笑地说。

刀也的想法和她的一致,不由点头同意。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突然,女生咬着笔,发出冥思苦想的声音。

剑持刀也问:“怎么了?”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这回事。”

“语文真难啊。”

刀也想了想,问:“是哪里不会吗?”

女生在书面上指出一个词。他们面对面坐着,为了更清楚的视野,剑持刀也走过来,坐到旁边。他看了看,很快给女生解释起来。咖啡厅太吵,他们的距离凑得近了一点,但两人都没注意到。

“刀也君!”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充满不甘的呐喊。

剑持刀也愣了一下,抬起头,花生就站在前面,两腿分开,双手叉腰,眼睛狐疑地眯起来,好像在说,抓到你了。

女生结巴地说:“花,花生?”

“为什么刀也君要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这个女人……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剑持刀也汗颜,转头对女生说:“抱歉,吓到你了。这个是我的朋友,虽然有点奇怪,但不是一个心地坏的家伙。”

女生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完全不介意。不过,为什么这里会有一颗花生……”

这和谐的场面让花生心生嫉妒,憋得满脸通红,身体膨胀成球,气鼓鼓的:“出轨什么的,我绝对,不会,原谅!”说到后面,牙齿都好像咬碎了。

剑持刀也下意识道:“我才没出轨……不对,都没交往过,何谈出轨啊。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嘞,那个袋子,里面是笔记本电脑吧?你这家伙,难不成回了一趟家?”

花生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支吾几声,才浑身哆嗦着大喊:“最讨厌刀也君了!”罢了,转身就跑。

“喂,你给我站住,说什么回不了家,果然是骗人的啊!”剑持刀也追出去,只可惜,花生的速度太快,他推开店门,早已看不见那个小小的黄色身影。

剑持刀也叹了一口气。他回到位置上,开始收拾东西。

“抱歉,今天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家了。”

“好的,”女生迟疑地说,“那个,你不去追他,真的没关系吗?”

剑持刀也没精打采地说:“随便吧,最好滚回自己家去。”

打开家门,客厅很安静,黄昏洒在地板上,淡淡的,有种寂寥的感觉。剑持刀也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整个人倒下来,靠着沙发。没有那个尖嗓子在旁边大吵大闹,一切都变得平和了。

刀也君,今晚想吃什么菜?

耳边好像响起这个声音,剑持刀也猛地睁开眼睛。目力所及,空荡荡一片。原来只是幻听,他松了一口气。走进房间里,桌子上放着一台手机。他的手机放在兜里,就只能是花生的了。伤脑筋,偏偏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剑持刀也把手机拿起来,随便划了划,电量显示7%,屏幕弹出消息提示。

Ray酱:不客气,想借多久都可以!我家里有台式电脑,已经不需要用这台笔记本了啦。

剑持刀也顿了一下,点开聊天窗口。一条条消息排列出来,今天下午四点多,花生问Ray酱借笔记本电脑,两人约在附近五分钟路程的车站见面。可能走得太着急,加上很快就回来、电量不足的原因,花生没有带手机。

一场误会,剑持刀也烦心地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希望这不是误会。虽然有心抑制,愧疚之情还是从心里涌出来。

他把冰箱里的剩菜剩饭热了热,摆在桌子上。香肠被做成小章鱼的形状,有点焦,但是好吃。锅里面还有中午留下的味增汤,能尝得出来,这不是速食品,而是自己买材料用心做出来的真味。

剑持刀也无言地吃完这顿饭。他迅速地把碗筷洗了,穿上外套,拿了钥匙,打开家门出去。

冬天的夜晚,呼吸在空气中升成白雾。剑持刀也将双手揣在兜里,快步走着。他在内心盘算,这家伙没带手机,没有现金,连车票都买不了,恐怕走不了多远的距离。他很快来到下午的咖啡馆,从附近找起。

首先是公园。路灯坏了一大半,道路阴暗,剑持刀也兜转几圈,什么都没发现,撞见一对情侣在树林里热吻,急忙逃走。徘徊在街道上,他仔细琢磨起来,那么冷的天,花生怎么会呆在室外,于是来到商场。一楼到五楼,他每个地方都找过,连娃娃机的角落都没放过,仍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接连去了几个地方,无果,剑持刀也只能就这样回家。外面那么冷,那家伙到底去了哪里?他烦心地想。留下手机也是故意的吧,咖啡馆离家里很近,先回一趟家,把手机放下,再自己离开,时间完全足够。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愧疚。花生现在肯定在偷笑,躲在一个任何人都发现不了的地方,任由现状折磨着他。

麻烦得要死,都六年了,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就这样吧,剑持刀也在心里叨叨念着,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总之,我已经尽力了。

时间不早,他洗了一个澡,像平常一样躺下来。过了一会,困意如期来临。被温暖包裹着,突然,他想到此时此刻,花生可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心有一瞬间动摇了。剑持刀也翻身,紧闭双眼,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他慢慢陷入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冷的冬夜,被窝里突然钻进一个圆墩墩的东西。冷空气涌进来,剑持刀也打了个哆嗦。手臂蹭到凉凉的,好像是未干的眼泪,又好像只是被风刮得冰凉的嘴唇。

只是因为太冷了,剑持刀也模模糊糊地想,伸出手,将这团东西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花生默不作声,顺从地靠过来,埋在里头。一呼一吸,全部都是刀也君,他没有再动。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再次睡过去之前,剑持刀也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

这个混蛋,浑身上下都是麻婆豆腐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