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课

#恒刃

银狼把棉花糖串递给刃,自己拿着一串草莓味的,坐到中间两个人给她空出的位置。

银狼:“有一个问题特别好奇。为什么让你们带我逛逛,咱们就坐车来了游乐园?”

丹恒有点尴尬:“你不喜欢吗?”

银狼:“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喜欢?我喜欢玩游戏,但不代表喜欢游乐园。人多得要命,天气太热,小孩的尖叫声吵得头疼。”

丹恒:“是我考虑不周了。”

银狼含了一口棉花糖,蓬松的粉团贴到嘴巴上,化成黏黏的糖稀。

银狼:“不过这个挺好吃的。”

刃:“要吗?”这串棉花糖比他的头还要大,放前面,基本可以挡住脖子以上的地方。刃用嘴撕了一大口下来,糖丝接连蹭到鼻尖和眼睫毛,再递给丹恒。

丹恒摇摇头,打开一包湿纸巾,递给两人。刃随便擦了一下嘴,却又去吮手指。

刃:“吃完回去?”

银狼:“来都来了,玩会吧。”

丹恒低头滑着手机:“听说这里的绿野仙踪、疯狂摆锤和大环秋千最受欢迎。”银狼凑过去,发现他正一个一个点开人家女高中生的帖子,认真地看着,还翻到下面的评论收集多方的意见。本来是开玩笑说的,没想到丹恒这么积极,银狼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坐到旁边继续吃棉花糖,一副听从发配的样子。

第一个项目是过山车。丹恒提供了两个选项,第一是碰碰杯,第二是过山车,银狼选了后者。

丹恒:“你喜欢刺激一点的。”

银狼:“不是,它看起来这么大,一进来就看见了,还有那么多人在尖叫,谁都会忍不住想去试试看吧?”

他们排队,准备进闸的时候,工作人员拦住他们,建议刃把头发绑起来,不然可能会卡进设施里头。刃看起来很不情愿,他说:“无所谓。”

猜他的意思是头皮被扯掉也无所谓,不由想象出那漫天的血花,丹恒说:“……你别吓到其他人。”

银狼从兜里掏了一个蓝色发圈,刃自觉地蹲下来,把头凑过去。

银狼:“叔你这样好伤我自尊。”

坐上过山车,银狼独自坐在第一排,说是要享受最好的视野,丹恒和刃坐在第二排。其实丹恒也是第一次来游乐园,对过山车不太熟悉,他原本更希望银狼选碰碰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他捏了捏座位的把手,又摸着旁边的钢架,总觉得手感不太稳。

刃:“害怕?”

丹恒:“怎么可能。”

他体验过无数次列车的跃迁,在那个过程中,人会被抖到滚地上,一阵大起大落之后,身体都感觉散架了。估计过山车体验起来差不了多少,身体也有所好转,丹恒抱着这样的心理准备迎来了第一次高峰。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倒着悬在高空。头晕眼花之际,摸到旁边有一个东西,便抓着不放。耳边是银狼的笑,欢快地笑出吃吃的声音。丹恒一面经历着惊天动地的降落上升,一面在心里某个小角落沉思,身为持明龙裔,他应当是一个过山车达人才对。周围的景色疯了一样地旋转,丹恒怀疑他们已然超出了音速,进入人肉解体的阶段。

过山车停下来,除了第一排的少女,和第二排迅速把发圈扯下来的长发男人,整整十排的玩家纷纷发出干呕的声音。丹恒脸色发白,被刃搀扶着走下来,才看到后者的手臂肉上被他掐出了红印。冷静过后,丹恒来到设施旁边的建议箱,开始写投诉书。

银狼坐在长椅,旁边是刃,丹恒去买水,喝冰水没那么想吐。她意犹未尽,和刃提议再去玩一轮,说着说着,突然瞧见旁边有卖甜甜圈的摊位,不是很多人。权衡之下,她还是去排队买起了甜甜圈。

银狼:“叔,你要什么口味的?”

刃:“随便。”他低垂脑袋,正在把头发里的彩带挑出来。刚才路过一个彩球,有人一拉开,就从里头掉了好多彩带出来,正中刃的头顶。他啧了一声,黑着脸死盯着那个拉彩带的主持人,被丹恒拉走了。他和银狼站在外头,倒是什么都没沾上。

银狼买了两大袋,可以吃到第二天当早餐。她用一个小塑料袋,正要把甜甜圈夹出来给刃,一个没拿稳,甜甜圈掉到地上,滚进摊位小车的底层。她双手拿着东西,朝刃看去。

刃:“我来吧。”

他跪到地上,弯腰伸手去捞。今天他穿了一件短裤,膝盖露出来。小腿上除了伤痕,还有星点的红印,银狼之前就瞧见,以为那是蚊子包。刃翘起屁股,裤边往上提之后,大腿根就全部能看见了。简直是惨不忍睹的画面,两边大腿内侧被捏出了瘀青,留着啃咬和吮吸的痕迹。看起来严重,但还没到会被修复的范围内,只是真的很显眼,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银狼:“哇。”

丹恒像竞走一样赶到,挡在刃前面,满头大汗:“我来,我来。”

他把刃扯起来,放下水瓶,找了一根杆子,把甜甜圈捞出来,扔进垃圾桶里。转过头去,刃和银狼已经在分甜甜圈。丹恒用纸巾擦掉额头的汗,心想为何今天如此疲惫。

他们边吃甜甜圈,边排起了绿野仙踪。据说这是园里最受欢迎的项目,没有之一,可能和受众大多都是小孩有关,布景奇幻华丽,带有异世界的童话色彩,满足了天真的幻想。银狼也流了很多汗,脸颊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她干脆把外套脱了,寄存在保安室,只穿着小背心。

银狼:“丹恒,之前那个帖子让我看看。”

丹恒把女高中生的主页打开,手机递过去。银狼浏览起来,很快把屏幕转过去:“等会去玩这个。”

丹恒看了看,顿了一下:“拍大头贴?”

银狼:“嗯。”

丹恒:“这个有什么好玩的?”

银狼:“可以换装,你们拍这个好玩啊。”她指着图片里面被强迫穿上女装打扮的男人,笑容和那个女高中生很像。

丹恒无声地用手肘怼了怼刃。他和银狼的关系目前还不如刃和她的,有什么要直说的话,还是刃来比较好。

刃以为他在征求自己意见,从善如流地说:“可以。”

丹恒:“……”

下一个项目就这样预定好了。银狼先一步走进被浓荫笼罩的森林里,坐上矿车倒数第二排。车子都是两人位的,她自己独享一个,后面跟着丹恒和刃。

灯光全都暗下来。矿车缓缓行驶起来,配合音效,绿色的阴影中亮起像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渲染出宁静温馨的氛围。故事做得很有意思,银狼捧着双腮,手撑在屈起膝盖上看,慢慢就看进去了。

丹恒凑到刃旁边,小声说:“要拍你去拍。”

刃:“都答应她了。”

丹恒:“我才没答应。”

刃:“穿吧。”说完,又补充道:“我觉得你穿着好看,那件黑白色的。”

丹恒:“……女仆装?”

刃:“嗯。”

丹恒:“她之后一定会把照片发给三月七她们,到时候连景元都能看见。”

刃:“我让她别发。”

丹恒:“你就没发觉你其实在她那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刃想反驳,但没想到能说什么,沉默了一下。他说:“我拜托卡芙卡让她别发。”

丹恒勉为其难:“好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保持在一个极近的距离,两眼稍微一瞥就能对视,侧过头就可以亲到嘴唇。故事发展到高潮,矿车开始颠动,这还是4D全方位感受的设置。丹恒没抓稳,身子往前仰,脸贴到刃那里去,亲了一下嘴角。没有在外面做过这种事,丹恒下意识转头看,才想起他们坐在最后一排。

驶过像是洞穴一样的地方。空间变得黑暗,完全看不见了,只有背景音在继续进行着角色的对白。丹恒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呼到耳边,稍微侧了一下头,嘴唇碰到一片有点软的肉,摩挲着,有点滑,湿润的表面。张开嘴,空隙刚好将那块薄肉含住。亲了一会,丹恒感到心神不安定,鼓动得很快,生怕坐在前面的人都听见,把背景音效都盖住。手有些慌地往下摸索,才在椅子面摸到刃撑着的手,他是身体侧着,挨过来和自己接吻的。可能是觉得看自己出糗有意思,舔到的嘴角有上翘的弧度。丹恒咬了一口他的舌头。

从绿野仙踪的片场走出来,丹恒的脸红得像是被惊吓过,一直仰头喝水,手遮住了嘴唇。银狼哼着小曲,踏上去拍大头贴的道路。

她问:“怎么,你有幽闭恐惧症啊?”

丹恒把水咽下去:“…有一点。”

刃:“我也要。”他接过丹恒的水瓶,嘴唇直接贴到瓶口,舌头探出来去够水。总觉得容易把什么联想到一块,丹恒警惕地走到前面去。

到了大头贴的场地,工作人员把他们迎进去换衣服,男女是分开的,但银狼不换,就这么站在外头等他们。丹恒本想反对,但感到此女不大好惹,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进入单间,丹恒把衣服脱掉,开始穿起繁琐的女仆装。毕竟是全年龄开放的场地,胸前的布料较为保守。袖子在肩膀断开一截,再接一段可拆卸的喇叭状的长袖,勾勒着黑白色的缎带,往下垂落。裙子的长度适合他的身高,遮住大腿,拉上白丝之后,可以将整条腿都挡住,看不到一点肉。最后再把项圈戴上,整套衣服就穿好了。丹恒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如果让他客观地评价,效果还可以,没想到自己有穿女仆装的天赋。

隔间传来声音,刃叫了他一声:“丹恒。”

丹恒:“啊?”

他们之间就隔着一个帘子,刃将那个帘子拉开,招了招手。丹恒走进去,到了他的试衣间里,看见刃没穿裤子,双腿穿着黑丝。型号太小了,大腿肉绷得紧紧的,隐约看见溢出来的肉。有个铁扣环住大腿根,勾住上衣的扣环,把整条黑丝都勒上去。

刃:“卡住了,脱不下来。”

丹恒蹲下去,一时有些堂皇。可能是穿着碍事,刃把内裤也脱了。黑丝勒着大腿肉,也包括双腿之间的部位,丝袜紧紧地往里缩,勾出一条肉缝。

刃强调:“这里也不舒服。”

丹恒无力:“我知道了。”

他捏住刃的大腿,试着把铁扣卸掉,但刃出了很大力气才把环扣紧,已经卡死在那里。他换了一个方向拆,手指按进腿间,抵在肉上蹭了蹭。刃突然把双腿夹紧,张了张嘴,迟疑着要不要叫他。

丹恒还在使劲,又怕把整个铁扣直接扯坏,额头都起了汗。他干脆跪下来,上半身全部凑到刃的双腿里面,抬着头,从上衣的环扣着手。喘出来的气全喷到下面去,刃默默弓着背,腰不知不觉绷得很紧。他捏住丹恒的肩膀,慢慢地,大腿也贴起来,夹着丹恒的脖子。

看见刃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丹恒愣了一下,低头发现腿间湿了一块,变成深色。

他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

刃的颧骨上浮着一片高热的红晕。他低声说:“你帮我弄弄。”

丹恒发现自己的脖子被大腿钳住不放了。他推了推,没推开,反而半强迫地挤上来,把那道肉缝送上来一些。刃伸手下去,把丝袜撕了一个洞。这里早上才被碰过,射过很多进去。丝袜被扯开之后,有一股蓬勃的情动的味道。这股味道对于丹恒来说很熟悉,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对应的记忆。

丹恒脸烫起来。怎么能在公众场合做这种事,他的廉耻度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而且,银狼就在外头等他们。就算他再想快,也没办法让自己突然变成一个早泄患者。

丹恒:”不行,不行……“

刃说:“不进去。”

丹恒:“那怎么弄?”

刃看着他的嘴。

丹恒吃惊地问:“舔?”他本想着是用手。

刃嗯了一声。脖子以上都被大腿绑架了,还能怎么办。丹恒硬着头皮,脑袋凑近,嘴唇试探地贴上去。与其说是舔,倒不如说是亲了一口。刃抓住他的头发,力气不大,像在教他,把那个脑袋再拉过来。感觉到下面开始被轻轻地舔着,刃忍不住用了更大力气,大腿在脸颊磨蹭。

被夹得要窒息了,丹恒喘着气。一开始他并没有要吃这种东西的打算,想着在外面舔一下就好,但刃的反应很强烈,他被迫地把舌头伸了进去。

舌尖刮过整块肉,表面像砂纸一样。刃的大腿开始颤抖,往前挺着小腹。没有什么经验,丹恒只能模仿过去做过的动作,舌头在起褶的肉里抽插,摩擦着痉挛闭合的边缘。刃猛地塌下身子,蜷缩起来,哼出绵长的闷声。他的脑袋垂下来,长发全部洒到丹恒的头顶。

里面出了很多水,沾湿丹恒的下巴。现在他才知道用舔的刃会这么舒服,和平时的表现对比,已经算是小的高潮。但刃明显还不满足,双腿搭在他的肩膀上,脚后跟抵着后背。丹恒只能把上半身俯得更低,小心遮掩着,避免刃看见自己勃起,当场做一些更过分的事。

要加快速度才行。丹恒吃力地抬起刃的两瓣屁股,肉在指间缝里鼓出。他张开嘴,把面前那两瓣肉含进去,舌尖抵在凸起上舔弄,用力吮吸着。刃的脚后跟往上绷紧,很快又落下来,捶了一下他的后背。他也知道这地方不隔音,抿嘴强忍着。直到感觉里面突然有一个变尖,变细的摩擦面探出,贴着肉往里去,深到令人恐惧,在里头四处顶弄,引起尖酸的快感,眼眶变红了,刃不得不用手捂着嘴,口水都淌进掌心里。

刃的手拂过丹恒的眼角,摸到微小冰凉的鳞片。试衣间里昏暗,丹恒的眼睛发出亮亮的青色光泽,退出来,舌头探出来,那变成了龙的舌头,整体变得细长,顶端尖尖的,联想刚才这个长度可以进到一种什么地步,头皮就发麻起来。刃颤抖地将腿心打开。两边残破的丝袜都被水浸湿,一直晕染到大腿内侧。

丹恒无师自通地领悟出了一些技巧。用舌尖颠着凸起,来回抽插。他做这种事请也是保持细心的态度,注意刃的反应。龙舌钻进里头,贴得太近,鼻尖也跟着陷进肉里。刃含糊地滚出呻吟,眼睛失焦了,下身挺动起来,像是再也受不住,丹恒,丹恒,小声这样叫着。丹恒起初以为他有话要说,嘴里还含着,应了一声,后面才发现刃只是没什么意识地在叫他,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快感更慢地来。想着他也是第一次,可能不太适应,便没有再管。丹恒掐着那片臀肉,把整个阴部往自己这里凑。舌面在一片痉挛的肉从下往上舔。

外面传来银狼的声音:“还没有好吗?”

被吓一跳,磨着凸起的牙齿闭合起来,有点用力地啃了一下。丹恒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抽出纸巾,将嘴巴擦得红红的。

他清了清嗓子:“快好了,刃的衣服有些麻烦。”

银狼:“在外头等了我二十分钟,速度啊,小姐姐们。”

丹恒艰难地答应了一声。他撩掉贴在额头的湿刘海,像是才回过神来,看向后方。刃瘫坐在地上,仰着头,肩膀在发抖。他的双腿夹得紧紧的,五指张开拦着下体,好像想阻止什么,但做不到。水从指缝中流出来,蓄到地上一滩。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丹恒把脸埋在双手里。

他整理身上的衣服,裙摆用力地往下扯,试图用层叠的蕾丝遮掩住凸起,再用纸巾把额头上的汗和湿发都擦了一遍。确认哪里都没问题之后,丹恒勾了一下手指,水波从指尖释出,将地面的痕迹卷去,清理干净。刃还坐在地上,被他扶起来时,一点都不反抗,软软地跟着动,倒是丹恒被他整个身子压着,顿感有些起了反应,喘不过气。将那张脸从四散的长发里托出来,脸颊沁汗,还留有高潮的热,烘得掌心滚烫。丹恒抽了几张纸巾,将刃脸上的汗擦掉,再伸到下面去,轻轻地擦着双腿间的狼藉。刃的大腿抖了一下,但没有动弹。他的脑袋埋在丹恒脖子里,像蛇一样舔他的皮肤。

丹恒局促地说:“你别弄我。”

刃不说话,但没再做些什么。他坐起身,才发现铁扣已经解开了,依稀记得是某一个高潮来临,他绷紧大腿,就听见扣子发出“咔”的轻响,可能是被肉弹开的。

他们走出试衣间,衣着整齐。刃穿着的是一套性感女海盗打扮,但只是擦边地露了点肉,胸前若隐若现有道沟,更像是衣服太小被绷出来的。下身裙子很短,堪堪遮住大腿根,丝袜内侧不知为何有些破损,可能是想要表达出一些狂野的感觉。头发有点乱,长到腰侧,从背影看,忽略有些厚的肩膀,看起来也算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大女人。丹恒的女仆装要规矩得多,除了袖子是分开穿的,带点时髦元素,其他地方看起来就是最传统的女仆装。上身的布料和裙摆连在一起,垂至膝盖,无缝衔接白丝,裹住匀称的小腿,底下一双黑色的玛丽珍。

银狼点头评价:“不错。”

他们走进拍照间,空间有限,本来是给一个人准备的,挤进了三个人。银狼搂着两个女装男的,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耶。换个姿势,丹恒的裙摆容易翻开,生怕在镜头前走光一样,拼命扯着自己的裙摆不放,还顺带把刃的也扯下来。到了拍大头贴的小间里,三个人贴到一起,银狼站在最前面,他俩在后,丹恒几乎要站不稳了,突然感到自己被抱起来,放到大腿上,在相机的咔嚓声面前露出一副满头呆毛,懵圈的表情。

把能玩的都玩了,夕阳西下,找了一个长椅休息。银狼躺下来,一只脚搭着长椅,一只脚垂到地上,就这么翻着他们拍的照片,翻到丹恒那张,噗地一声笑出来。刃在排一个热狗店的长队,丹恒坐在她旁边,听见笑声,颇有些恼羞成怒。

他说:“你答应过不会给别人看,不要反悔。”

银狼:“看心情吧。”

丹恒试图挣扎:“特别是我那张……绝对不行……“

银狼:“安啦。看你们陪我玩了一天的份上,我尽量不给星和三月七看见。”

丹恒想死的心情都有了:“你为什么要提到她们的名字?”

银狼哼笑一声。她坐起来,耍了一下马尾说:“好了,我该走了。”

丹恒:“不留下来吃饭吗?”

银狼:“玩都玩了,吃的不重要。”

丹恒瞥她一眼,没有说话。银狼却仿佛读出他的想法:“怎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问你问题?”

丹恒不太好意思地别了别刘海:“今天早上可能吓到你了。”

银狼:“一时惊吓,你不也是?倒没打算让你们解释什么,又不是我爸妈。”她站起来,像大姐头一样,愉快地拍了拍丹恒的肩膀。她的手很小,留在肩膀上的热度也是小小一片。

“我走了,你俩好好过。”

银狼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地走了。那截马尾轻松地晃动着,靴子的漆面在太阳下反光。过了这个游乐园,又马上奔赴到下一个场地,驰骋宇宙,实现超光速的玩乐。丹恒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不见。

他站起来,和刃一起离开游乐园。一天下来,体力消耗比以往都多,他们一致赞同回家随便煮点什么吃。从电梯出来,家门口立着两个包裹。

刃:“景元又给你寄东西?”

丹恒想了想:“三月她们送过来的礼物。”

他坐在沙发上拆包裹。刃拆出一包包封装咖啡,上面写着“列车首席咖啡大师姬子”,“匠心呈现”等字眼。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丹恒正拿着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冒出弹簧拳头,一拳正面砸中脑门。

丹恒揉了揉发红的额头,心想:今天的惊吓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回来啦?”

卡芙卡从杂志里抬起头,看见银狼撑着玄关脱鞋,又把小外套甩到一边去,就这么光着脚散开头发。她整个人扑到沙发上,喃喃道:“累死了。”

卡芙卡仔细地拂过她的头发,将上面黏着的棉花糖丝摘下来:“玩得开心吗?”

“开心,就是被一只半人马追着,我逃了几个小时才逃出来。”

“我不是问这个,你去了阿刃和丹恒那里,感觉怎么样?”

银狼哦了一声。她抬起头,想了一会,才撇了撇嘴说:“有伤风化。”

#恒刃

公路

暴风雪停息了。刃已经完全恢复,走在前面。没有问刃要带他们去哪里,他有自己追踪的办法。丹恒跟着,一边给自己疗伤,远远落在后头。他低着脑袋走,脸色发白,只是踩在刃的脚印上。

脚印一直延伸到木屋前。这是一间避风雪的木屋,空落落的,除了坐的地方,就只有一扇窗,投进些许白光,整体看起来昏暗。丹恒站在门口,看到刃已经坐下来。

刃:“快点。”

丹恒没说什么,走进去,坐下来,靠着墙壁。口袋里还有两颗糖,他掏出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含着。看见刃盯着自己看,以为他也要,于是把剩下那颗抛过去给他。刃接了,但只是收起来,没有吃。

他的伤势正在缓慢恢复,不是想快就能快起来的,需要休息。丹恒问:“你先去追,我之后赶上。”

刃没有理他,自顾自看向窗外。这是一个丹恒很熟悉的表情,开车的时候,如果觉得他说的话不具有任何采纳的价值,心情又很差,刃就会这样把脑袋别开,把这番话当成耳边风。

不下雪的世界很安静。身在暗处,丹恒恍惚起来,像回声一样,那股温热的气息就会再次扑上来,从刃冰冷的嘴唇里呼出。舌头舔湿之后,尝起来就像霜雪化开了,无味,在亲吻中诞生的纯水。他还记得刃的身体摸起来的触感,发丝黏在指间里,贴得太近,好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另一个人。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又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刃坐在对面,抱着剑,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丹恒躺下,闭上眼睛,等待那些梦从水面里浮出来。

“做好了。”

丹恒抬起头,一个油纸灯笼呈上来,画着枫叶的图案。

他问:“给我的?”

“嗯,枫叶除了你,还有谁?”白发男人说,“我随便弄了点小机关,底下可以生出速轮,上升,下落,在水面驰行,还可以放烟花,烟花也是枫叶图案的。”

丹恒说:“这不就是你之前做给墨师傅八百大寿的灯,只是从鹤望兰变成了枫叶……”

“还加了一个新功能。察觉到危险,灯面会翻出暗层,旋转着朝敌人攻击,三百六十度扫射。”

“……”

“不喜欢?”

“不,挺好的。只是好奇如果拿出去卖,什么样的人会往家里买一个可以飞天遁地,兼具机关枪功能的,拜月灯。”

“不用买,送的。”

“听说后来某个晚上,墨师傅睡觉睡着,床头有一盏灯突然自己亮起来,往天花板放烟花,把他的屋顶都掀穿了。”

白发男人笑了一下:“谁让他之前当众数落我的学徒?”他看着丹恒,又打趣道:“你要是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怕什么?”

丹恒只好接过来,把灯放到一边。

“真没有?”

丹恒:“有什么话你直说。”

白发男人笑了笑,好像逗他玩的,没说什么,拿起茶喝。丹恒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了一杯茶,冒着热烟,脚边是一台小火炉,烘得皮肤滚热。男人坐在对面,头发和外面的雪一样白。

低低的声音从他那里传来:“这是你最后一个梦。”

丹恒:“数不清有多少次,但终于到头了。”

“想说点什么吗?”

丹恒:“又不是真死了,有什么好说的?”

白发男人笑起来,丹恒弯下腰,拿起茶具,慢慢地泡了一壶茶,倒进杯里,双手捧着递过去。茶色清亮,浮着光泽。他们面对面看了一眼,将茶一饮而尽。

“丹恒。”

他睁开眼睛,看向肩膀,刃的手放在上面。丹恒睡得不久,但外面又开始下起了暴风雪,呼呼的啸声,将木屋摇得作响。窗外是一片昏天暗地,世界末日的景象。

伤口只是传来轻微的痛感,丹恒站起来。刃打开门,提着剑出去。不需要寻找,远处那股龙卷风穿透了天地,仿佛世界的中心。他们提起速度,往那里赶。刃的长发在前方飘摇,丹恒把兜帽裹紧。

踩着雪,小腿用力,身体飞跃出去,一头撞进暴风里。男人站在核心处,身体已经不能称为人,到处都是崩裂的口子,流着黄金色的纹路。双眼睁开,蕴含不可知的远古秘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刃三两下跳上它庞大的身体。巨臂挥舞,驱动起一道惊雷,劈在他身上。一道水波将刃托住,丹恒挥动长枪,往胸口刺去。电光闪烁,火影摇动,不断有燃烧的粉末落下来,雪变成脏的颜色。

血磨亮了剑。刃粗重地喘着,他从高空落下,滚到雪地,似乎有脏器破裂了,不住地抽疼。捂住小腹,他没有动,等待愈合。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被这颗星核侵染的地方仍保留着伤势,阻断了丰饶的赐福。

丹恒回过头:“怎么了?”

他说:“没事。”

刃再次站起来,用剑划破自己的心口。血斜着溢出来,顺着剑身上的裂痕流,淬养得愈发铮亮,好像是被烧到极度的焦炭,泛出黑红色,散发着寂灭的气息。

砰。

丹恒整个人被甩到地上,掀起厚厚一层雪,空中粉末翻飞,遮掩了人眼。他咳嗽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利刃在他脸颊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肉往外翻。就算是这样,这张毁坏的面容仍透露出残酷的美。他的长枪插进雪里,稳住身形,嘴唇动起来,念着什么。

一条水龙挣扎着,要从地面升起。与此同时,刃冲了出去,再次和巨物搏斗起来。这是血腥、不近人情的场面。一个人单方面地让自己流血,再用那大滩血换取对方的一点折损。

巨物的四肢被水龙缠住,刃像野兽一样,跳到心口,剑终于插了进去。漫天的大雪里,巨物轰然倒下。藏在里面的男人露出真实的身形,他双眼无神,已经在一霎那间死去,直直对着天空,看着那黄金的幻梦消散,此去不再来,遗留一个亘古的悲剧,而所有被剩下的图旁人、以及他们祖先的亡魂只能在那太阳的阴影之中默默伫立。

丹恒屏住呼吸,注视这一生命的消逝。风吹到他身上,让伤口又冷又疼。毁坏的痕迹遍布,刃的身体显现出来。他倒在巨物心口旁,看起来那么的小,伤势极重。然后丹恒看见一只手伸出来,颤抖着,抓住那颗星核,承受了所有释放出来的力量。

“……!”

那声呼喊被波动而起的风雪掩盖了。等丹恒冲到他旁边,刃的胸口已经是一个灰色的大洞。胸腔完全打开,森森的白骨上残留着一点血肉,好像就剩下这点可以证明他是人的痕迹。垂死之际,身体和他所想不同,像仍然在同什么作搏斗一样,不断地颤抖,流出为人的,滚烫的鲜血。没有抗拒丹恒的靠近,意识尚存的情况下,刃伸出手去,把他拉过来,脑袋正好嵌进那个巨大的空洞里,然后双臂收紧,把丹恒整个人搂得紧紧的。星核的威能残留着,将他们的血肉震得粉碎。鼻尖埋在胸腔里,好像有风穿过空洞,吹得呼呼作响,感应到那颗心脏跳动的振幅,刃身上有骨屑混着血的味道,那么的苦涩,他感到自己一辈子不会再忘记。在血糊糊的长发下,刃的红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嘴角勾起,竟是淡淡的笑。于是丹恒明白过来:他要带着自己一起死。

“启示物?”

卡芙卡点了点头,打开丹恒的掌心,将东西放在他手上。掌心相贴,卡芙卡的手有一点凉。他不熟悉这么柔情似水的递法,一下子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和卡芙卡两个人共处一室总是让他感到发毛。丹恒不擅长应付像她这样的女人。

他乖乖把东西收下了,才问:“这是要用在刃身上的?”

卡芙卡轻声说:“最后的关头,你可以用这个唤醒他。”

丹恒:“最后的关头是指什么?”

卡芙卡:“他不会让自己一个人死。”

丹恒全身战栗着回想那时的对话。在衣服一个藏得最深的口袋里,他把那个东西掏出来,放在刃身上。看到男人的眼神,从超脱一切的高空之上被猛然扯回,所有事物都倒塌下来,变成绝望,嘴唇抖动,想说什么,但为了保留最后的尊严,强迫自己不能说出来。那会是一句哀求,还是辱骂?丹恒猜想着,侧头吻了刃嘴唇上的那一片雪花,手得以重新握住刃身上完好的血肉。

眼前,唤醒他的丹恒的脸从未如此清晰过。冰冷,抖动的嘴唇,很快闭合起来,用可以咬去一片肉的力度。他推开丹恒,重重地在脸上揍了一拳。然后第二拳,第三拳,落在丹恒的心口,小腹。一开始只是默默忍受,很快,丹恒还手了。他们顺着雪原滚落,肉贴肉扭打起来。丹恒抡起旁边一块石头,往刃的方向砸去,粗砺的表面把那张脸刮出沙子一样的血痕。刃发出吃痛的闷哼声,开始只是呜咽着,随着拳头落下,他挥起小臂反击,从那具充斥着愤怒的身体里,发出惨不忍睹、痛苦的哀嚎,像整座雪山在哭。丹恒的脸肿起来,眼眶被那个拳头砸出了血,牙齿吐出,滚落在地。脚踹过小腿,扯住胳膊,然后折断。刃咬着牙,用另一只还能用的手压住丹恒的后脑勺,往坚硬的石面砸,喀喇,发出骨头碎开的声音。丹恒将他拖下去,膝盖骨压在小腹,揍了脸一拳,刃别过头,呼吸冒着血泡,然后惨叫起来,他的腿也被丹恒用力折断了。现在谁也不能逃了,指甲缝都是对方身上的肉。拒绝和被拒绝的人,所有的不甘,冤屈,都在此发泄,像雪地上的红那么触目惊心。

刃看着丹恒,他们都是鼻青脸肿的样子。后者的额头正在流血,将那张煞白的脸裂开了两半,像冥冥之中的感应,抿着嘴,倔强得一如当初他初次碰见他。丹恒看到他,神情茫然,两眼映出来的,只有一个扭曲痛苦的人,多么面目可憎,他想要将那颗青色眼珠里的人彻底杀死。每一次他面对丹恒,都要面对这个悲惨的命运,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再回去了。而在他觉得自己够勇敢,这被杀了无数次的痛苦,或许总算可以抵偿曾经犯下的罪的时候,丹恒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如同一盆冷水,直接将他的侥幸浇灭,这种以痛反哺的精神安慰未免太可笑,可笑得他只能再次用死忘记。

所以他继续挥动拳头。

#恒刃

公路

支开外人花不了多少时间,全部用信用点轻松解决。据知情人所说,当初那位业主虽说将人举报进监狱,但其实对这矿井也动了心思。没有一个图旁星人不对黄金怀有幻想,那是他们的辉煌。于是他买通了督府派来的封井人员,对外宣称矿井已作彻底的封闭处理,私底下继续进行挖掘作业。然而,从后来不得不改建为快餐店的结果来看,恐怕这口井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收获。

电梯多年没有得到保养,已经不能用了。这样的话,只能用跳的了。丹恒把刃拦住说:“我先下。”

走路的比不上能飞的,刃退后一步,让他来。丹恒带着钩绳,轻轻踩了一下井口,整个人往下落。天光渐渐隐没,四周变得黑暗。坠风让他的头发都飘起来,丹恒拨到后面去,顺利着地。确认没有危险,丹恒晃了晃绳子,示意刃可以顺着滑绳慢慢滑下来。刚晃了两下,就感觉到掌心的绳子在震动,抬起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刃整个人砸下来。他还在想怎么这次没受伤,手在底下拍了拍,有点肉的触感,不多,顺着摸到手腕上凸起的骨头,低头一看,才发现屁股下面是丹恒的脸,被他坐得差点将龙胆吐出来。

丹恒气若游丝:“你……下来……”

刃这次倒听话了,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似乎终于觉得难为情。长发垂落,搔弄着脸,丹恒默默忍受,又感到小腹被刃的手重重压了一下,半条命已去。

把绳子收起来,刃已经先一步向前探索,丹恒跟上去。往里深入,道路和原始三个矿井其中之一的通道连接起来,那位业主比他们更清楚其中情况,自然也知道督府直通道的存在。抱着试试的心思前来,猜测得到证实,丹恒轻呼出一口气。出来之前,他在列车上做的所有准备,有一半都是根据X129那贫瘠的个人资料得出模拟结果,描绘了一条行动路线,接着把涉及区域的信息都查了个遍,其中也包括坠星城。这一路经历下来,和那条路线的重合率十有八九。

他们往前走,矿洞越来越黑,丹恒打开手电筒。刃转过头来,刚好抵住那束光,照得惨白一张脸,唇色是淡的,眼珠子红得发黑,头发漫下来,显得下巴尖。

往常噩梦中那张脸以如此直观的形式呈现出来,丹恒忍不住说:“快走。”

刃嗤笑一声:“胆小。”

现在丹恒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停在一道宽阔的裂口前,往下看,深不见底。原来这里设置了走道,看断开的截面口,估计是因为年岁久远,连接的枢纽松开,掉进裂口里去。这道裂口有几十米宽,丹恒倒是可以飞过去,他转头看向刃。后者拔出剑,跃跃欲试。

丹恒忙问:“你要怎么过去?”

刃指了指对面的峭壁:“剑插进去,往上爬。”一个人飞奔出去,呈抛物线下落,到达和断壁相交的点,用剑钉住,稳住身体之后,再往上跃,同时抽出剑,再往上钉。操作非常极限,考验人的臂力和身体协调性。

丹恒拧起眉头:“你没插稳,掉下去怎么办?”

刃:“再爬上来。”

丹恒:“不妥。”他往四处看,好像在思索别的办法。刃一屁股坐到旁边,好像不关自己事,拿着剑像树枝一样在砂土地面上划来划去。

丹恒:“我抱你过去?”没等刃回答,他就低语道:“不,还是算了。”不情愿的样子看了让人觉得有些火大。

刃不说话,用剑撬着土,好像针挑起了某人的血管。

丹恒翻找了一会,终于扯出来一个大袋。这个袋子由麻绳编织而成,镂空的口子形成一个个小洞,目测应该可以容纳成年男人的身体。他拿着麻袋,示意刃进去。

刃:“你——”

丹恒:“我把你抛过去,很快的,别浪费时间。”

疑心是在哪一件事上的报复,但没有证据。刃沉默着,纠结了一两秒,还是站起来,把自己往里套。坐进去没什么问题,但完全裹住还是勉强了点,胸部上面的部分从袋口里冒出来。丹恒试着浮起来,手里立马感到有一股极其沉重的力在把自己往下拖,差点没稳住。刃非常不适应,在里头挣扎,反而陷得更深,小洞勒着大腿和屁股,溢出多余的肉。

丹恒:“别动。”

全身都被困住的感觉很不好受,刃满头大汗,喘了几下,十指抓住口子,没有再动。很快感觉自己在上升,开始来回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摇摆当中,像扔猪一样,丹恒把麻袋扔出去,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刃闭着眼睛,僵住身子,一动不动。紧接着,身体往下落,接触到地面,摩擦着肉,相当于坠毁,剧烈的痛感泛起。他在地面甩出十几米远,一时间没有动弹,漫出的长发底下流出血。

丹恒飞过来。他没控制好力度,有些歉然,犹豫着问:“没事吧?”

刃在自己的血里站起来。血滴滴答答的,顺着脸颊的勒痕往下流。他用手拭去,像拭去洗脸的水:“嗯。”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遇到长长的阶梯,最上面是一个屋子。进到里面去,打开门,四周的环境变得封闭,拐了几次,逐渐往上走。到了一个后勤间,外面就是走廊,连着几个办公室。一路上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蹲守。

在门里等了一会,走廊响起脚步声。两个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过来,正在说些什么。路过的时候,刃突然打开门,迅速把两个人拖进来,一个扔到地上,用脚踩住,同时拎起另一个人,扭断脖子,最后再把地上的人拉来,用一样的方法处理。这个过程执行下来不到三十秒,丹恒叹为观止。

他迟疑了一下说:“没必要杀了。”

刃看他一眼:“这里的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一个站出来。他们都是罪人。”

丹恒沉默不语。

刃:“穿上他俩的衣服。”

丹恒挑了一个身形和自己相似的,剥掉衣服。回头看,刃全身光着,只剩一条黑色四角内裤,胸前的绷带松垮着,他正弯腰往腿上套西装裤,一片乳肉也跟着往下堆。丹恒急忙转过身去,背影透露出一丝窘迫,他特意将手下动作放慢,显得很是僵硬。

刃给自己系着衬衫扣子,眼皮往上抬,往前瞥。丹恒正弯着腰,上面有一道很深的伤疤,背部也有剑口,在小鸟似凸起的肩胛骨上泛白,那都是自己留下来的杰作。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莫名觉得闷,喘不过气,任何动作发出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晰,能听见布料摩擦着皮肤。丹恒抿起嘴,穿上西装外套,理顺皱痕。再把对讲耳机戴上,里面还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转过身来,看见刃低着头,还在给自己系领带,表情费解。见丹恒收拾了,干脆放弃,领带散开,搭落在两侧。这么走出去,大概会显眼得多。

丹恒走过去,扯下他的领带。刃没有反抗,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的某一个点,好像他不存在一样。在丹恒无数次关于那个白发男人的梦里,他往往才是照顾人的那方,一杯茶,一把长枪,一些好玩有趣的物件,消去百年滋生的乏味。丹恒心想,如今却是反过来了,但对于自己来说,比起那个白色的记忆,他首先习惯的是刃。

余光里面,丹恒的表情专注,甚至有些郑重其事,明明只是一条领带而已。过了一会,扯过去的力度松开,丹恒退后一步,扫了一眼,确认没问题。领带系得很好,就是紧了点。刃不自在地松了松。他撞开丹恒的肩膀,径直走到前面,打开门。

刃对于潜入这种行政区域非常有经验,深入进去,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避开监控,闯进保安室里,将队长解决掉,扒出口袋的东西,藏进铁柜里,整个地方的电子地图和门卡权限到手了。调取监控,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有几个人正在谈话。看室内的装修,他们的地位不简单。

刃指着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找到了。”

X129刮掉胡子,换了一张脸,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改变了体型。

丹恒又惊:“隔着屏幕,你也认得出?”

刃回答:“他旁边护卫最多。”

丹恒这才反应过来,身在督府内,就算是最高级的行政长官,带着这么多护卫也未免显得太奇怪了。

警报还没有被触发,两人光明正大地在巡逻的护卫中穿过去。旁边见了,还对他们行礼,穿西装的比全副武装的小兵级别高得多。丹恒装出轻蔑的样子,随意地点了点头。刃根本不理,反而装得比他更像。

到达最深处,房间紧紧闭着门,前面站定四个护卫。贸然冲上去,不能立刻解决的话,恐怕会让里头的人察觉到动静。保险起见,丹恒在口袋里掏,掏出几颗糖,扔到对面的角落,像弹珠一样,糖果在墙壁上撞了几下,发出响亮的声音。

护卫们对视一眼,派出两人,走进拐角里查看。趁其不备,刃抓住他的脸,让声音无法发出,一剑捅入腹中。回过头,丹恒也完事了。轻轻把尸体放落在地,他们大步走出去,快速地让剩下两个护卫也闭上了嘴巴,一起藏进拐角里。

突然之间,警报声响了起来,尖鸣四起,然后是一大片脚步声。对讲机沙沙几下,有人在里面喊,在保安室里发现了队长的尸体。刃啧了一声。封闭的门突然打开了,里头有人冲出来,正好和他们碰上面。

X129转身就逃。

他打开一个暗室,冲进去,门立即关上。没管逃跑的,刃随便扯来一个人,声音低沉地逼着他将暗室门打开。

那个高级官员擦了擦汗,试着离那道剑口远一点:“打不开……权限已经换过了,现在只有他本人的指纹可以开……”

刃:“这道暗室通向哪里?往上?往下?”他的剑入了三分,割出血痕。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果得不到回答,就真的会将人杀死,那股嗜血的狂乱之气透过眼睛泄出。

“往、往上……”

剑身一反,刚要抹掉那条经脉,丹恒按住他的手:“够了。”

刃的红眼睛瞪过来。丹恒不再多说,捏住这人的肩膀,强行扭转一个角度,就这么扯出房间。

电梯太慢,他们直接用跑的。一层又一层的螺旋楼梯,耳边是刃喘息的声音。丹恒边赶路,边转头去留心看。过了不久,刃的脸色好了很多,回到那个闷声不吭的样子,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

还没推开天台的门,就听见飞船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跑出去,丹恒愣住了。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铺了浅浅一层。平地上停着两支飞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各自提着箱子走上船。他们回过头,诡异地笑了一下。

丹恒和刃对视一眼。

丹恒:“你左我右。”

刃:“嗯。”

说完,刃站在天台边缘,脚往前踏,身子一歪,便往下坠落。丹恒跟着看去,那道黑影已经落到地上,以极快的速度朝飞船离去的方向追去。

丹恒缓缓转过身。另一艘飞船刚要飞出去,就有水柱从地面往上窜至高空,直接将飞船打落。强大的冲击力将楼顶削去一个角落,形成陡峭的断崖。“X129”从飞船爬出,剧烈地咳嗽着。他吐出一口血,摇晃着站起来。

这雪越下越大了。周围的风似乎听令于男人,夹带着冰晶,像堵墙一样推压过来。他双脚浮空,龙身显现,有灵气流转,荧光成点浮动,连着几乎透明的细线,像微缩的行星阵。他轻轻别过身,躲开攻击,一束庞大的水波升起来,又急又快往前切,化作千万滴水珠,顶端都像针尖一样利,像是重力的具现化,截断了男人与风的联系。长枪在掌心里显现,抓牢,丹恒俯冲下去,两股力量相撞,将天台的石地掀起崩裂的口子,碎成齑粉。

一场鏖战。丹恒终是胜了,但伤得不轻。他擦去嘴角的血痕,落到地上。水波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托起来。取过他手中的箱子,丹恒打开一看,空的。他选了假的,刃那边才是真的。

男人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他从高空坠落,没死已是奇迹,五脏六腑全被冲击震碎,不断吐血。但他全然没有生命即将结束的遗憾,咧开的牙齿血红一片,疯疯癫癫地笑起来,高喊着图旁、复苏和拯救之类的话,很快埋没在大雪之下。

又是一个将星核视为救赎的偏执者。无心劝说,丹恒转身就走。

男人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要强劲,刃那边面对的攻势必然更加猛烈。丹恒犹豫了一下。只是为了确认情况,他心想,扬起手,臂鞲默默感应着那人的位置,发出淡淡的光。等候了一会,臂鞲只传来位置,却没有任何关于那人的波动。

丹恒再试了一下,仍然是相同的结果。他打开手机,信号还是阻断,无法联系。可能出了什么事,但结果再坏,也不过是敌人逃走,刃死了,等上一天时间,刃就会再次睁开眼睛。……他又怎能如此确定?刃不怕死,只是因为他想死,而不是他知道自己能活多少次,耗光之前,他不知道。

丹恒往前踏出一步,两步,接着,他开始跑起来。血滴在雪地上,蜿蜒一道星点的痕。他的伤势还未完全康复,用最大的速度往前冲,让身体变得更加吃力。丹恒喘着气,喘得胸腔有些疼了,在飞逝的风里奔上长长的雪原。太阳冰冷地烧着,将大地裹在极昼之中。一望没有尽头的白,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他来到此前感应到的地点。雪地上有打斗的痕迹,一直蔓延到远处,丹恒跟着走,臂鞲也在告诉他,往前,继续往前。暴风雪在他的脸上刮出细小的痛楚,底下的雪已经堆积得有好几十米深。如果刃被雪埋藏,过去这么久,可能已经死了。

雪地白得晃眼睛,丹恒闭眼,一阵刺痛传来,又再次睁开。他停了步伐,脚下是冰封的湖面。盯着看了一会,丹恒突然跪下,用拳头凿开冰块。他全身哆嗦起来,止不住地发冷。湖面被凿出一个坑,碎片落进水里,咕咚咕咚,好像吞咽的声音。有一张脸浸在水里,像是被啃食了个干净,只剩空白。雪花落在脸上,恰似压倒他的任意一片。那薄得轻的灵魂此时盘踞上方,温驯地卧倒着,等待某一阵风将其吹走。

丹恒捧着刃的头颅,把他整个人拉了出来。稀拉拉的雪水洒了一地,他身上的温度和冰相差无几。呼吸贴到刃的嘴唇上,撬开之后,渡进氧气,这是属于生人的,带有阳光的气息。他重复着步骤,将刃搂得愈发紧,好像男人会从他怀里滑走。

突然,刃咳了一声。似乎以为自己还处在溺水的环境里,他伸出双手乱抓,像抓住浮木一样,攥住丹恒的衣领,死命扯着。明明已经能够自主呼吸,仍然从那张嘴里索求更多、将他的呼吸塞入腹中,整体的吞吃。

这是一个无知的吻。嘴唇摩擦着,舌头缠起来,好像挤海绵一样,挤压出更多水分和生机,尝到红色的腥甜,那是额头流下的血,好像这世上除了他已经全是丧尽了的白。气息呼出来,那层热度里有一种柔顺的发亮的触感。丹恒闭着双眼,什么都没有想,像是尚未降生的胎儿,却快要一同溺死在这温床上。

#恒刃

公路

就像睡醒了一样,刃感到呼吸回到自己体内。没有睁开眼睛,他辨认着周围的声音。外面还在下雨,无止尽地淋打墙面。窗户开着,吹进来一股咸咸的味道,把昨晚的阴霾吹散了。房间内有细微的吃东西的声音,电视播放着,但信号不太好,偶尔卡顿几下,但看电视的人并不在意,把盘子放下来,小力地拍打几下,等待电视恢复正常。

刃下了床。丹恒回过头,眼睛睁大,脸颊有点鼓。他好像想说话,但还是抿着嘴把食物咀嚼完,吞下去,才说:“你的早餐。”他把一盘东西从罩子里取出来,摆到桌子上。

他站起来了。往旁边看去,剑就放在床头柜上,他的头发好像被洗过,有一股肥皂的香味,摸起来柔柔的,塌在掌心里。上半身赤裸着,刃看见自己的伤痕。衣服连着绷带都被拆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刃:“我的衣服呢?”

丹恒:“拿去洗了。”看见刃拨动着自己的头发,又补充道:“你流了很多血,我顺便收拾了一下。”说得好像他和那些脏衣服是一样的东西。

刃冷冰冰地说:“下次不要碰我。”

丹恒:“……床上的衣服是干净的,你可以先穿着。”

刃拾起床面放着的长袖,迅速穿上。

吃早餐的间隙,丹恒又摆出一张新的电子地图。

丹恒:“这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城市。”他往上面标了一个点,又说:“这是我们现在的坐标,再开半天时间应该就到了。”

刃把食物咽下去。已经变凉的苹果派,边缘有些烤焦了,味道很甜,他又拿起红茶喝。醒来之后,刃变得平静很多。丹恒试图想象那一刻死亡的重量。

刃:“X129不一定在那里。”

丹恒:“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他会路过这座城市。否则,他就只能走那条陡峭的山路,但这一路上,他都选择了有城镇的区域作为目的地。他是图旁星的居民,在这里有认识的人,他为了重新和旧友取得联系才选择这个路线。”

刃:“取得联系然后?”

丹恒思考了一下说:“他原来的身份不简单。他认识各个区域的重要官吏,用某个理由说服了他们,借用他们力量催化星核,帮助自己逃跑,以及……蒙骗群众。我们成功劝说的区域很少,只有几个受到裂界影响的地方愿意采取措施,撤离居民,而其他的在一开始就把我们挡在门外,这必定不是偶然。”

刃没有说话,算是认同了他的猜测。吃完早餐,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带着洗好的衣服,冒着雨上车。

他们再次出发了。雨水滑过车窗,留下斑驳的湿痕,照出刃的脸,似明似暗。他望向窗外,不发一言,眼睛里没有焦点。丹恒扭开广播,信号微弱,隐约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钢琴和雨落下的节拍重合,像咖啡馆会播放的舒缓歌曲,听起来他们正在旅行。

丹恒问:“魔阴身发作一般存在多长的间隔?”

刃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来,在后视镜和丹恒的视线对上。

丹恒:“你发作过多次,应该总结过一些经验。我可以提前做应对措施,至少希望在战斗中我不需要同时面对你和敌人。”他尝试用一种舒缓的语气把话说出来,态度真诚,表达出想要给予一定程度协助的友好。

刃:“闭嘴。”

丹恒:“什么?”

刃脸色阴郁:“你闭嘴就行了。”

丹恒心想,是自己的存在就会让刃不舒服,还是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和精神不稳定的人打交道需要一定耐心,而丹恒认为自己不多,为了不让事态发展得和昨晚一样麻烦,他沉默下来。又是一次不甚愉快的沟通。

刃拆开了一袋膨化食品,不断往嘴里塞,咬得咔嚓咔嚓响。

随着视野的变换,一座城市的轮廓在远方显现出来。越是前行,建筑的质感就变得越是清晰。刃把车窗按下来,探出头去,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把雨抛在后面,一头驶进微弱柔和的阳光里。风刮过鼻尖,刃闭上眼睛,深呼吸。他的长发散出去飘扬,像乌鸦的翅膀。

这座城市是狂躁和空境的结合。笨重的庞大的建筑上挂着霓虹闪烁的招牌,街道的交通灯在颜色变换时会发出刺耳的倒计时提示,人们倚在电线杆上,边抽烟边冷眼看着他们的车辆掠过,和丹恒对视的一刻,烟从嘴里涌出,他无法看清楚那人的表情。远处的高塔上有一颗巨大的铁丝穿成的星星。开拓历10年,有一颗流星掉落此地,砸下巨坑。人们在坑里建了一座城市,并以这个经历取名为坠星城。在那个盛大的时代,坠星城曾是一大旅游胜地,顶端的星星常年不灭。但丹恒买地图的时候,根据小贩的说法,那颗星星已经很久没有亮过了,夜幕降临,整座城市失去它应有的光芒。

下完雨之后,天气迅速变冷了,上空的云层在冻结,在混凝土街道铺下一层暗色。就算是白天,赌局也在开张,不断有人穿梭来去,拿着钱走进各大卖场消费。一部分是当地的居民,剩下都是因为此地唯一处航空港暂时关停而滞留此地的外来倒霉蛋。他们找不到离开的路,便只能和本地人一样陷入不安的沼泽当中,没有人走出来解释这该死的天气,以及各地不断传来的异常人员伤亡报告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个时候,娱乐业变得比往常要更加受欢迎,明星在屏幕里说着语焉不详的话,人们簇拥着自己的偶像,报出高价买下沾了女人口红的玻璃杯。巨大的少女投影在列车上方飞舞,看起来有些褪色,投入使用多年,那张笑脸或许很快就要报废。她轻启小嘴,还在不断地吟唱:欢迎来到星星坠落的城市。

丹恒心里有一种预感,就算星核没有出现,这里再过百年也会毁灭。车停下了,他走到车后面,拿出两件黑色大衣,其中一件丢给刃。

刃把外套拎起来,似乎没明白为什么自己需要这个。

丹恒说:“很快就要下雪了。”

过去一直是干旱高温的天气,城里没有地热防护。星核催生的冷比正常冬季要更加强烈,丹恒在做前期准备的时候以防万一捎来的物件,没想到真能用上。刃把大衣套在外面,摸到口袋里有墨镜,顺便给自己戴上,冷面无情的模样,看上去就是要去暗杀别人的势头。丹恒欲言又止。

他们绕了一条小巷,装作刚从办公楼走出来,双手揣在口袋里,风尘仆仆。交通灯转成禁止通行,仍有人在走,于是他们径直横穿马路,和人群混在一起。走进快餐店里,两人排起队,刃在前,丹恒在后。看着前面高大的黑色背影,丹恒稍微挪近了一点距离,低声说:“左边天台上有两个护卫,右边有一个。”

刃没有回头:“知道。”

快餐店正对面就是行政区督府,如果丹恒想得不错,X129就在里面。根据天气明显的变化,星核估计被他带在了身边。点了两个套餐,两人端着盘子坐在高脚凳上,透过窗观察外面的情形。督府门口有两个日常看守的门卫,各站在一头,没有车辆停在门口,有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试图闯入,都被暴力拦下,后来,其中一个门卫领着他到小巷里去,再独自一人走出来。

丹恒咬了一口汉堡,皱起眉头。鸡肉炸得太过,咀嚼的时候,发硬的外皮把他口腔肉刮破了。刃倒是不怎么介意,一口没吞下就咬第二口,看起来要吃得满嘴血碴子。

他含糊地说:“有两个人在找我们。”

丹恒拿起一根薯条,蘸了酱,咬下半截,剩下一截拿在手里:“哪个?”

刃:“蓝色轿车前面看报纸的,另一个戴着工帽,黄色背心。”

丹恒:“你怎么知道?”

刃:“刚才他们不穿这身衣服。”

丹恒吃了一惊:“路过那么多人,你全都记得?”

刃推了推墨镜:“他们看了我。”

难道全部和他对视过的人都要被记住吗?丹恒心想,感觉这双眼睛比港口过关的扫描仪还要吓人。

他说:“走正门风险太大。”

刃:“又不是打不过,怕他们作甚?”

丹恒:“会打草惊蛇,不要犯和当初一样的错误。”

刃:“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丹恒吸了一口碳酸饮料,冰块摇动着响:“走地下通道。”他摊开一张破旧的旅游手册,上面介绍道,坠星城有三处矿井,在早期投入挖掘工作时,为方便监工,曾建立通道连接督府,后来矿井作为旅游点开放,就有人试图穿过通道潜入督府暗杀行政官,计划失败。这三处矿井很快关闭,并在通道中投入带有强烈毒性的金属凝固物截断道路。

刃:“截断了还怎么过?”

丹恒:“他们只是在矿井前半段投入了金属物,后半段没有。”

刃:“你想在这后段挖几十年挖口井出来?脑子呢?”

被人骂蠢还是第一次,丹恒无言片刻,只好说:“你别急。”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好像是从哪个报纸上剪下来的。上面写,开拓历120年,有一人因涉嫌违反非法采矿罪被捕。犯罪嫌疑人在未取得采矿证的情况下,私自在他人后院里打井多年,被迟迟归家的业主发现后,还试图劝说他和自己合作,如果采到黄金,得来的收益对半分。此人神态恍惚,语言颠倒错乱,拿出来的矿物大多品质低劣,业主当场报警,其后经移送检察院处理。这留下的数百米深井后来如何处置,报道没有特别说明。

丹恒说:“巧合的是,这口井位于通道后段,离督府很近。”

刃:“在哪?”

丹恒往后瞥了一眼:“后来那位业主把自家后院改建成了一家快餐店。”

刃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意外:“你怎么查到的?”

丹恒幽幽地说:“熬夜熬了三天。”

刃抓起薯条,没有蘸酱,囫囵吃完,再把饮料盖掀开,一口喝尽,嚼冰块。他说:“走。”

#恒刃

丹恒今晚不得不睡在车里。霓虹灯的冷光照进来,拂过那张苍白的脸。他伸出手,试图擦干净上面的一个污渍。车里都是汽油,热狗和汽水的味道,闻得他胃里发酸。打开电台,两个街道之外正在发生一场汽车追尾事故,救护车正在前往目的地。明天的天气晴朗,不会下雨,晚间有风。大大力缤纷彩胶软糖全新上架,受到大量欢迎……

丹恒翻开车柜,从里面找出一卷绷带。他的小腹又开始不断地流血了。两个竖着的创口,其中一个被剑搅动过,伤口切面很乱。他动一动,就传来尖利的疼痛感。身子往下挪,调低座位,丹恒半躺着,用嘴撕开一长条的绷带叼着。将一圈圈染得血红的绷带解下,他掏出小刀,轻轻地将上面发黑的碎肉刮下来。

牙根咬得过于用力,下颚酸痛。丹恒仰着头,呼吸急促,努力缓解痛感。汗水滑落,流进他的眼睛里,酸酸的,有点辣。眼前一片模糊,窗外巨大的屏幕正播放着某支广告,糖果色的电子光闪烁着,尤其显眼。有那么几秒,丹恒停下来,盯着那处看。

大大力胶糖,又甜又酸人人夸!

一段广告歌响起,颇为洗脑。丹恒将消毒液倒下去,在这欢快的音乐声疼得蜷缩起来,全身发抖。

上完药,取下绷带,被口水含湿了一半。绕着腰慢慢缠上去。包好伤口,丹恒穿上外套。这身衣服是他在加油站的商店里随便买的,XXL码,穿上之后,袖子长得能将他整只手遮住,但足够保暖。车是他在垃圾场捡到的,非常破旧,胜在能开,可惜暖气坏了。因此外套沾上了血,闻起来怪怪的,丹恒还是会在睡觉时穿上。自从两次住房被强行破开,他今天果断地抛弃这一舒适的选择,早早把房间退掉,离开了旅馆。

明天也是逃亡的一天。丹恒盘算着之后要采用什么办法坐上火车,前往梦中的远方。他的存款不多了。如果他成功暂时逃开追踪,也许可以考虑一下去仓库做几天搬运工。今天路过那处,碰巧看见招聘贴士。丹恒考虑着这些事情,渐渐睡去。能活一天是一天。总得来说,还能藏身在车里,不至于没有地方遮风挡雨,他已经心满意足。

“我在追杀一个人。”刃说。

小女孩抬起头,圆圆的眼睛,舔着冰淇淋。今天她来公园玩,碰到一个很奇怪的叔叔。有一头很长,很长的头发,长到腰那里。她是第一次看见头发那么长的男人。全身穿着黑色的衣服。脸好白,耳朵垂着一条红色的带子。看见叔叔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害怕,好像看见了前几天看的恐怖片里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鬼。她想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走开,但妈妈说对陌生人要有礼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那么做。站了几秒,这个叔叔突然对她说话。

还一直盯着她的冰淇淋看。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好问:“什么人呢?”

“一个男人。”刃立刻回答,“我追杀他很久了。他总是逃走。他的身高178cm。他很瘦。他力气很大。他头发是黑色的,衣服是白色的。他有武器,一把长枪,打到人会很疼。他说自己叫丹恒。我的名字是刃。”

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有点小,又低沉,很含糊。语速很快,像是那些话都刻在他脑子上,别人一问,他就会按照程序背出来。说话的时候,眼珠僵着,只直直盯着一个点看。

这一段话信息量有点多。小女孩想了想,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追杀他?”

刃愣着,茫然地看着她,脑子缓慢地转动。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刃说:“我要杀他。”

紧跟着又强调一句:“杀死。”

他友善地讲述起自己的计划。“我写了一张明信片,我寄给丹恒。我写了四个字。我写‘我要杀了你’。我写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刃。”

小女孩问:“不是五个字吗?”

刃接着说:“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房间号208。明信片塞进了208号。”说到这里,他神经质地笑起来,只有嘴角往上勾,眼里死水一片。

他的语速更快,也更加雀跃:“丹恒住在208房。我在明信片上写凌晨四点取你人头。丹恒守门没有用的。我吓丹恒一跳。”

我,要,杀,了,你。凌,晨,四,点,取,你,人,头。小女孩掰着手指头数,这已经十三个字了呀!

她觉得那个人好可怜,便劝道:“叔叔不要杀了丹恒。”

刃质问道:“为什么不要杀了丹恒?”

“丹恒犯了什么罪呢?”

什么罪……刃更加迷惑了。这好像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他只知道,看见丹恒受伤,发出惨叫,自己就会很开心,全身轻飘飘的。难道生而为人,不应该有梦想吗?死掉的丹恒就是他的梦想,这个梦想真的令他好快乐,只是稍微想象一下他的死状,就快乐得无与伦比。好像自己也可以跟着一块死掉了,不留遗憾。

小女孩见他不说话,更加觉得丹恒无辜。她舔掉手指上的冰淇淋,甜甜的,不经意地谴责道:“叔叔是个坏蛋。”

被一个小孩子骂了,刃不快道:“你做什么替他说话?”

“丹恒没有做错事情,叔叔你却要杀了他。叔叔,你的妈妈呢?难道你的妈妈没有教过你,要当一个好人?”

对话往一个他没想到的方向转去。刃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小女孩同情地说:“你没有妈妈?”

刃极力回想:“母亲,应该死了。”

“啊……”小女孩眨了眨眼睛,觉得很遗憾。这个人的妈妈没有了,也是很可怜的。

“对不起。”她是个好孩子,会真诚地向一个脑子有问题的陌生人道歉。

刃下意识回应:“没关系。”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看了眼时间,下午六点。丹恒要回来了,他心想,要提早准备。走出公园,对面就是丹恒住的旅馆。

“我要走了。”刃说,他站起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上星期他走进一个蛋糕店,橱窗里的蛋糕精致好看,他一直盯着。刃很喜欢亮亮的颜色,最喜欢血的红色。有一个蛋糕叫午夜红丝绒,他看得牙齿痒痒的,好像那是丹恒的肉。服务员走过来,往他手上放了东西。她笑着对刃说了些什么,现在他想不起来了。但是,似乎那是一件礼物。刃从裤兜里掏出礼物,塞到小女孩手上。

“送给你。”他大方地说,迅速离开了。

小女端详着手里的玩偶。那是一只红色眼睛的小兔子,毛绒绒的,非常可爱。兔子的脑袋上沾着凌乱的血迹。

等回到家再扔进垃圾桶里吧,小女孩心想,把兔子放进口袋里揣着。

坏消息,丹恒一醒来就去到仓库,发现人已经被招满了。这个年头,大家都很穷,连仓库搬运工都抢着干,丹恒感叹着离开。好消息,他太饿了,在街上找东西吃,偶然进到一家麦当劳。这家店刚好急招员工,需要凌晨排班。丹恒说他全天都没问题。

于是丹恒得到了一盘满满的汉堡薯条可乐员工餐,一张工牌,和一套不沾血的工作制服。他咬下汉堡,被这火热的口感感动得几乎落泪。将番茄酱收进兜里,留到之后。尽量控制着速度,慢慢地吃。丹恒不想让别人看出来自己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现在他有一辆车可以睡觉,一个工作可以攒钱。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新生活的曙光降临,浸润在这暖阳下,顿时全身充满力气。丹恒学东西很快。他迅速地掌握了如何炸薯条,打一个精致漂亮的圆筒,煎牛排饼。热油蹦到丹恒手臂上,他面色淡定,干净利落,不带一点迟疑地将牛排饼铲出来。旁边列着工整的一排圆形肉,这都是他十分钟干下来的成果。经理巡查,对着这位新来的小员工啧啧称奇。

“干得比老员工还熟练,不错不错。”她夸奖道。

丹恒含蓄地点了点头。

“就是,你得多笑笑,知道吗?”

经理说着,像是做示范,对着他笑了一下。阳光开朗,露全八颗牙齿。

丹恒勉强地照着做。记忆以来,他还从来没那么大幅度笑过,看起来很僵硬。

经理叹气着走开了。

世界上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值得笑么?丹恒心想,继续煎他的牛排饼。

半天做下来,他的手臂上都是油点,被烫得通红。凌晨时间,为了不挡住其他人工作,丹恒窝在衣物间的角落格里啃一块汉堡。这是他做的,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格外香。从兜里掏出番茄酱,往上挤了一层。丹恒喜欢这种酸酸的味道。

衣物间里没有冷气,他吃得满头大汗。今天很累,丹恒没想到做服务业如此辛苦。不仅时刻都在忙碌,还要懂得招呼客人,面带微笑,虽然后者他没做到。但这是值得的一天。他应聘的是日结兼职,意味着下班就可以拿到工资。特别是吃饭不用花钱,又省去一笔费用。丹恒边吃边心里算着,自己还差多少钱才够。除了车票,他还想尽可能存上能供日常吃住一段时间的钱。

丹恒站起来,从包里拿出纸巾,对着镜子把脸擦干净,理了一下他乱撅的黑发,拍掉身上的碎屑,用手压平褶皱。看起来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了。他检查自己的车钥匙是否还在衣服内侧的夹缝里。还在。于是推开门。

大门传来一声响。

刃非常生气。生气不是因为他在衣柜里苦苦埋伏十个小时,也不是因为他从衣柜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床上是一个睡得鼾声大震的中年男人,而是丹恒竟然敢不接下他的挑战书。

那张明信片有脚印,似乎被认为是什么小孩子的恶作剧,被踢到了一边。

刃从窗口跳出来,无声地落到阳台上。夜幕降临,他犹如鬼魅般闪现,一眨眼便攀至上方。几层楼的高度对他而言如履平地。很快,刃到了旅馆顶端。

踩在高空上,他站起来,俯视这座城市。长发飘动,遮住他像血光一样亮的眼睛。丹恒在哪里?夜色太浓,他看不清。心里烦躁,不知道要从何处找起。

刃干脆一跃而下。晚风吹得他全身凉凉的,很舒服。他特别喜欢从高处跳下去的感觉,那种失重感,好像真的能将他砸得脑壳破碎,一地血浆。

说起来,有些饿了。刃不记得上次自己吃东西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一碗牛肉面。他大口吃着,还没吞下来,就瞥见一个声影。是丹恒!全身的细胞都沸腾起来,欢欣地叫着这个名字。他立刻冲了出去。刃恍惚地想起来自己还没结帐。

默默在心里排除了这个选项。他转过街角,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宽大的电子屏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他的眼珠子缓慢地转动着,看向对面。路人从他身边擦过。刃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油脂,压缩肉,生菜。他低下头,每个经过的人手上都拿着一包黄色的纸袋。

好饿,刃迟钝地想。他转过身,看见一家宽阔的店铺。门口亮着一个大大的M字招牌。橙色的灯光照在客人的脸上,小孩笑嘻嘻地拿着玩具,穿过桌椅。落到地上的气球被一脚踩下。

嘭!气体向四周爆开,很大的响声。

刃看见最深处有一张苍白的脸。

身体比起脑子更快行动。刃撞开店门,抽出破裂的长剑。一瞬间,他忘却了饥饿,好像他就是饥饿本身。他舔了舔嘴唇,跳上桌台。一道红色的剑光闪过,柜台上的点餐机被劈成两半。丹恒面无表情地摘下口罩。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人群散开,四处奔逃。

一把枪挡住了刃劈下的剑。

“找到你了……”刃喃喃地说。

丹恒皱着眉头,低声说:“出去打。”

“没必要,”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很快你就死了。”

长剑抽出,刃跳开,躲过长枪破空的一刺。脚上用力,椅子飞过去,迎着丹恒的脑袋。顺手抓过餐盘拍开,椅子撞向墙面,裂成两半。手抓住一把薯条,往前洒开。散落的盐巴扑了刃一脸,他下意识别过头,不想被长枪抓住空隙,在腰部挥来。

刃扭转身子,滚到桌子上,躲过一击。

“为何不在旅馆应战?”他问。小腹用力,一跃而起。丹恒的枪刚好来到,仗着高位,剑势往下压。铮的一声响,差点削掉丹恒的手。有样学样,捞起一杯可乐泼过去,剑随之而来。

瞳孔微缩,丹恒弯腰躲过。两人再次正面迎击,枪与剑摩擦,发出碰撞的尖锐声。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丹恒漠然地说,眼里漆黑。

刃不语。他手背旋起剑尖,寒芒掠过,削去丹恒腰上一片肉。与此同时,丹恒的枪也到了,在他的肩膀戳出一道口。血滴落下来,随着他们应招的步伐,搅了满地红痕。

薯条从空中撒落,散了满地,牛排肉碎成几瓣,桌椅混乱地堆在一起,往下落着木屑。周围已是一片冷清,人都跑光了,只剩两人站在大堂。

“人都是要死的。”刃疑惑地问,“丹恒,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死呢?”

“疯子。”丹恒吐出两个字。

他补充道:“也很蠢。”

刃下意识问:“哪里蠢?”

“……”

丹恒抿着嘴,挡住他的一剑。这么真诚的问法,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刃似乎是嫌他磨叽,手上用力,脸逼近,全然不管肩上的伤口在流血,逼问道:“哪里蠢了?!”

“你认识我么?”丹恒憋出一句话,“这几年来,你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追杀我。我们俩之前不认识。你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仇恨?”

刃重复道:“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你叫丹恒。你的身高178cm。你很瘦。你力气很大。你头发是黑色的,衣服是白的。你有武器,一把长枪,打到人会很疼。”

“我认识你啊。”

刃喘了一口气,全身兴奋得乱抖,喃喃着说:“你是我最想杀死的人……”

丹恒阴郁地心里叹了口气。和疯子是说不来的,你问什么,他答出来的话都令人匪夷所思。他总是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带着一层灰色的湿湿的雾气,笼罩住你,裹在其中,不知所向。

“我不想杀了你。”丹恒说,“杀人对我来说很麻烦。”

刃愣了一下。

“杀了你,我要进监狱。我不能犯罪。我没上过学,为了去夜校,我需要攒够学费。如果没有你,我很快就能攒够一笔钱,租一间单人房。白天打工,晚上读书。”

丹恒身躯往右,躲开那一剑。长枪破空而出,将刃的剑压打散。

“上完学,我可以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足够养活我自己。”

“周末,我会去公园写生。我很喜欢画画和读书。这件事你知道么?”

“刃,我从来没穿过白色的衣服,那太容易脏了。”

丹恒一字一句地问:“你记得我到底是谁吗?”

丹恒说的全是他不知道的事。不对,不对。刃颤抖起来。你最喜欢穿白色和绿色的长袍,每一件上面都有莲花的图案。你最喜欢睡在水上,双脚扑来一层层的浪花,身上发出柔和的光,全世界都要向你倾斜而去,好像东升的太阳。

“你的长发呢?”刃红着眼睛问。

眼前是一头乱糟糟短发的年轻人,脸是苍白的,面带疲惫。他眼睫毛很密,垂下来看着自己,带有某种温和的意味。他穿着一套红色的制服。眉眼青涩,喉结刚长出来。身体比刃想象中的要瘦得多。

丹恒的手掐着刃的脖子,让他不能动弹。

“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丹恒低声说。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说的话?”

刃猛烈挣扎起来。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凋零,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重,将他掐得不能呼吸。咳出一声气管破开的声音,刃的手摸向地面,找他的剑。怎么找都找不到。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丹恒已经将那把剑踢到了自己身后。

“一直都是你追杀我,我只能逃,你不觉得很不公平么?”丹恒仍然是一副温和的语气。

“如果你现在放弃,我会让你走的,刃。”

丹恒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放弃追杀我,你会过一个怎么样的人生?”

“没有人能将你送进精神病院里,对吗?你很强,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正常地交流,我真想问你,那精彩的剑法是从何而来……”

肩膀上的伤口正在失血,刃意识模糊,不住地哼哼起来。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丹恒的衣袖,想要将他扯开。

丹恒沉思片刻,他竟然想象不出刃的第二个人生。在他的印象中,刃就是一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丹恒记得他每次笑起来的脸,都是因为见到了自己受伤的惨状。他喜欢血,这是肯定的。

“你还喜欢什么?”丹恒问。

刃呜咽几声,含糊地说了两个字出来。他的脸摸起来冰冰凉凉的,眼睛半睁,像一滩即将睡着的水。

dan……dan……

丹恒有些意外地说:“这里没有蛋糕。”

看来他最后想要替人实现一点微小愿望的好心注定给不出去。丹恒整个身子往下压,双手掐上那截脖子。因为太过用力,手背爆起青筋。汗珠一滴一滴往下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冷,又觉得很轻,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整个人飘起来飞走,好像他也跟着死了一回。

丹恒坐在男人身上好一会儿。全身呈现出一种痉挛、蜷缩的姿态。他的膝盖跪肿了,腰部火辣地疼着。有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泛上喉咙。丹恒猛地往左边倒去,空荡荡的大堂响起他不住呕吐的声音。

瘫在地上,无神的眼睛往上睁开。刺目的灯光亮得他一片酸涩感。因为呕吐而在眼眶里蓄起的泪水滑落,嘴角温热的。丹恒突然感到脸上有一点湿意,舔了舔,甜甜的。天花板上的圣代正缓缓往下滴落。

丹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厨房。他稳定地打了一个旋得标致的甜筒,坐在餐台慢慢吃完。

第二天,人们在巷子的垃圾堆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恒刃

非本意地喂出一块鸡排,得到的竟然是这种回报

丹恒下班回家,买了一块鸡排,经过无人的小巷,边吃边从兜里掏手机。一不小心,鸡排掉到地上。他顾着回上司消息,再低下头看,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跪在地上吃他的鸡排。吃完觉得不够,舔着嘴看着丹恒。长头发,从骨架上看是个男人。丹恒走进来的时候,他正瘫在垃圾堆里睡觉,好像也是被人扔掉的一样。

丹恒绕开他,准备走出去。小腿被一只手抓住,男人张开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听不懂在说什么。虽然看起来是人,但感觉更像动物,一只狗。没有人会这样跪下用脑袋拱一块鸡排,蜷缩双腿蹲着不站起来,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有病。丹恒伸手拿起他胸前的名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字,刃。这个东西的称呼。

“刃?”丹恒问。

男人蹲在地上,手抓住小腿不放,瞪着红眼睛看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副面目现身,这些未解之谜,丹恒通通没兴趣。他甩开刃的手。

此时,一个陌生男人从外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靠在墙上,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扫了丹恒一眼。丹恒刚下班,穿着被地铁挤得皱巴巴的西装,黑发白脸,模样青涩。男人把丹恒推到墙上,先把手机抢去,再开口要钱。

这个地段乱,以前就听说过有小混混会把人拖进小巷里勒索钱财,不给的话就打一顿,伤势至少要养两个月才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丹恒低着头找钱包。余光里瞥见蹲在地上的刃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声惨叫。面前的人倒下去,捂着自己的脖子乱滚。刃站在他旁边,舔着带血的嘴角,跪下来弓着腰,像对待那块鸡排一样咬下去。

丹恒把刃推开,拉起昏迷的男人,叫了一趟车,让司机把人送去医院。车钱是搜男人的钱包付的,剩下丹恒拿走了。再回到巷子里,刃正在舔鸡排的纸袋。刚才处理小混混,为了不给花去他两个月工资的西装沾上血,丹恒脱掉了衬衫和外套,装进背包。他拿起背包和手机,第二次试图走出小巷。刃挡住他的道路,鼻子凑到手指旁边,闻那股带血,蹭过鸡排的油腻味道。他张开嘴,一口含住手指,急切地吮吸起来。手指感觉到有尖利的顶端抵在肉里,磨了一下,泛起疼痛。

不知道是谁给男人刻上的名牌,或许是曾经的主人。若是如此,被抛弃也是理所当然。丹恒推着他的脑袋,一脚踢过去。正中肚子,刃发出吃痛的恼怒的声音。丹恒跑出小巷,每秒迈出三步。回头看,巷子里深深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很快就到家了。

晚上九点,丹恒听见门外一声奇怪的声响。他想起自己收拾厨房拎出去的垃圾袋,里面装着喝剩的玻璃瓶,那正是瓶子摔到地上的声音。通过猫眼看出去,只看见糊糊一团,起初是以为是猫眼脏了。再仔细看,糊是红色的,有点暗,还会动,和人呼吸的频率重合起来,突然闭上,又再睁开。那是一只眨着的眼睛。丹恒回到客厅,看了一小时书,再去看猫眼,眼睛还在,往里头瞪。

丹恒打开门。刃冲进来,把他推倒在地。在外面等待两个小时,男人饿坏了。手在丹恒身上摸索,寻找肉。丹恒已经洗完澡了,只有一股廉价沐浴露的味道。闻起来不香的肉。刃爬到前面去,抓起桌子上吃到一半的巧克力蛋糕,塞进嘴里。

非本意地喂出一块鸡排,得到的竟然是这种回报。没有办法,这样下去会引起邻居的注意。要赶走刃的话,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把他杀了,抛尸荒野。二是叫警察过来把他带走。丹恒第二天要上班,未来四个工作日都要加班,如果为此请事假处理,被扣工资的同时日后还要承受被追查的风险,再说了,刃也不会乖乖跟着他走,绝对不可取。至于后一个,丹恒的居民证是伪造的,他来到这里,计划是攒够钱就走,没有考虑过走漫长的官方渠道申请居住证,请来警察,也许情况会变得非常不妙。他站起来,把大门关上,走进厨房煮了一块肉。

刃是个很麻烦的室友。他不喜欢睡觉,晚上会对着外面车辆掠过,照进房间墙上的红光发出威胁的声音。洗澡也是个难题,丹恒不能忍受他脏兮兮的身体躺在自己洗好的被子上,只能把人拖进浴室。花洒的热水把刃淋得湿透了,他大声地喊叫,四肢并用想要爬出去,被地板滑了一下,脑门磕到浴缸。整个人没了声息。丹恒只能捋起袖子和裤脚,坐在板凳上,把男人的衣服脱下来。家里没有干净的毛刷,他只能拆了三支牙刷,用橡皮筋绑在一起,刷刃的头发和身体。

洗了一个多小时,中途刃醒过来,挣扎着,把旁边的瓶子踢翻。沐浴露流了半瓶的量出来,起了好多肥皂泡泡,随着两人的扭打飘起来,灯光照得五彩斑斓。在这梦幻的乐园下,丹恒把他的头按在地上,膝盖压着男人的腰,使他无法动弹。水流关掉了,丹恒一遍又一遍地抹起地上的沐浴露,擦到刃的身上,使劲揉搓,直到他把那些沐浴露都用光,肉洗得发皱,红红的,也很干净。隔四天洗一次,每次刃都会反抗,张开嘴巴咬丹恒。丹恒带着满是牙印的手和偶尔贴着创口贴的脸去上班,同事们背地里传他在外面做鸭,还带玩SM那种。

吃饭是最难的,一场没有尽头的拉锯战。刃只想吃肉,但丹恒不是每天都会去买肉的。丹恒的饭量小,有时候他的晚餐只是从便利店里买点饭团和泡面,不然就是简单地做一盘蛋包饭,淋上番茄酱。这样的晚餐到刃这里会降下一级,变成白粥,酱油粥,超市凌晨促销的红豆面包,没吃光的剩饭。丹恒去上班,晚上回来发现刃饿得啃沙发,沙发皮被咬下来,掉得到处都是。丹恒趴在地上,像这个家的小女仆,一块一块地捡起棉花团,把地面弄干净。相应地要对刃进行惩罚,让他明白做错事的后果。在饿极的状态,刃被关进浴室里面,又饿了整个晚上。第二天放出来,刃喝一碗白粥喝得狼吞虎咽。

他并非完全神智不清。有需求的时候知道要找丹恒,饿了也会自己想办法找东西吃。丹恒睡觉很敏感,听见声音就醒了过来。打开客厅的灯,刃正蹲在垃圾桶前翻找,满地纸巾团,他手里拿着其中一个,不停地嗅。上面是丹恒隔一个月手冲的量。打开冰箱,东西已经被吃光了,仍不觉得够,才去翻的垃圾桶。厨房里也是一片狼藉。这次关在浴室里饿了一天半,好像被冒犯了没什么用的自尊心,处罚带有恼羞成怒的成分。也就是这次,刃怀恨在心。当丹恒把他从浴室里放出来时,他手一挥,把那碗粥摔到了地上。

碗在地上碎掉,发出响亮的声音。丹恒掐着虎口,先让自己冷静了十秒,拳头才用不至于把人打死的力度挥向刃的太阳穴。这一下足以让人头晕目眩,无法还手。刃倒在地上,再次被带回了浴室。这个狭窄的,散发着水的凉气的地方连着好几天都黑着灯。刃蜷缩着,背贴在墙上,起初会捶打自己的小腹,试图缓解因为极度饥饿而收缩的疼痛,到后来已经奄奄一息,只能动动手指头。一天下班回来,丹恒打开浴室,先给自己洗了热水澡,再煮了一碗带肉的面,放到刃的前面。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面还下了泡面用的调味料,煮得很香。刃沉默地看着丹恒,一动不动。他似乎决心要在这里将自己饿死。

丹恒:“…快吃吧。”语气服软了。

刃站起来,走进浴室里,关上了门。他走路要扶着墙,关门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先是听见从里面传来身体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丹恒把脸埋进双手里,叹了一口气。手机亮起来,是他的上司,要求他现在帮忙处理一份资料。丹恒瘫在沙发上,他看着时钟,等分针动了一下,才坐起来打开电脑工作。处理完工作已经九点多了,他也还没吃饭。打开浴室的门,刃已经昏死过去。丹恒打了一杯温水,灌进男人的嘴里,又煮了点粥让他吃进去。面还放在餐桌上,已经变凉,被丹恒吃掉了。

第二天,丹恒把刃叫醒,对他说:“是我不对,可以了吗?”,然后带他去吃了萨利亚。那时候刃已经会用一点筷子和饭勺,但对叉子很陌生。他用拳头攥着整只叉子的端部,想把肉酱意面捞起来,嘴张开了,但叉子捞了个空。面条总是会擦过嘴角,从叉子空隙中滑下来。刃的嘴沾着肉酱,红红一圈,但什么都没吃到,气得把叉子扔出去。趁没人注意,丹恒赶紧把叉子捡起来。他坐回去,两指捏着叉子,在意面上卷了两圈,拉长起来,放进嘴里。在丹恒吃的时候,刃紧紧盯着看。他照着做,别扭地拿着叉子,慢慢卷起一个圈,终于吃到了面。这顿饭吃了很久,丹恒还点了一个有很多肉的拼盘。刃的吃相很难看,整个叉子插进肉里,整块叉起来,放到嘴里撕咬,肉汁掉到衣服上。丹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色短袖报废,后悔没有给他换一身黑出来。

刃吃得很饱。他们走路回家,那会已经是晚上了。走到一半,刃撑着电线杆,把晚饭全部都吐了出来。他的腿发软,身子左右晃,丹恒只好用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刃抬起头来,茫然地眨着眼睛,手伸出去,指着夜空,含糊地吐出一个字:“星。”

刃想起怎么说话了。过了两天,他已经会说“饿”,“肉”,“杀”和“丹恒”,后面两个词是连在一起的。最让丹恒困扰的暂且不是这个,而是刃又开始绝食,好像只要他绝食到快要死的地步,丹恒就会再带他去吃萨利亚。介于两人已经初步到达能够沟通的阶段,丹恒决定制定规矩,而且是单方面的,需要明确两人的地位。

第一,不能绝食。丹恒说:“这次是认真地说,你再绝食的话,就饿死吧。”相应地,食物质量会提升一级,与丹恒平等,过上可以吃泡面,饭团的日子。

第二,吃饭,睡觉都要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能和丹恒同一张饭桌吃,也不能爬上丹恒的床睡觉。这个规矩传递着一个信息,主人有主人的区域,是不可侵犯的。

第三,不能咬人,不能打人。

刃无声地遵守着前两个规矩,过起了每天吃饭,睡觉,偶尔洗澡,和丹恒打起来的平静生活。他变得安静很多,看到刺眼的红光不会再大叫,知道运用四肢的力量攻击人体脆弱的部分,而不是一味的咬,但还是经常输。大多时候是相安无事的,丹恒经常加班,刃学会了做饭,更加具体地说,是把冰箱里的菜加热的方法,以及拆开调料包,和热水一起倒进杯面里的操作。一般丹恒回到家,刃已经睡着了。偶尔,丹恒会准时下班,在黄昏散去之前回到家。他们一起吃饭,掌勺的是丹恒,伙食总要比平时好一些,所以刃和他一样希望不要加班。周末,刃在沙发上睡觉。丹恒扒着他的屁股,把臀肉提起来,抽出遥控器,打开电视看整个下午。

冬天是干瘪,毛躁的。丹恒总是在寒冷的天气里睡不好,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听见刃喘气的声音比往常要大。他们睡在不同的地方,但其实是同一个房间。整个屋子面积不大,客厅很小,茶几和电视之间的缝隙放不下一个成年男人的身躯。丹恒在衣柜面前铺下被子,这里就变成了刃的床。两人的距离只有一米半,因此可以将彼此的动静听得很清楚。正好喉咙很干,丹恒起床,去打了一杯水喝,回到房间里,月光正好照在刃的脸上,汗水不停地流。丹恒蹲下来,伸手压在他的额头上探体温。刃发烧了。

丹恒把他摇醒。刃皱着眉头,没有睁开眼睛,一脚踹过去。他睡得正好,讨厌别人的打扰。丹恒不客气地伸出手拍他的脸,力度打下去更像是扇,扇了那张脸一巴掌。刃睁开了眼睛,烦躁地问:“什么?”

丹恒:“你发烧了。”

刃:“哦。”

丹恒:“把药吃了。”

刃张开嘴巴,药直接塞了进去。丹恒灌水的力度大了一点,直冲喉咙,刃猛地撑起身体,剧烈地咳嗽,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彻底醒了。丹恒这才站起来,回到床上,翻过身子,背对着他睡觉。

过了几个小时,丹恒被刃摇醒。诡异的高温附在身上,丹恒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推。刃已经把腿压过来,卷住他的腰蹭弄。伸手往下摸索,有一处摸到特别湿润。丹恒说:“我说过,不能上我的床。”

刃:“难受,丹恒。”

丹恒坐起来,把人捏在手里端详。刃的脸红红的,长发被汗润湿,贴在脸上,像个什么妖,嘴唇也是又红又湿的样子。他的裤子中间有一个凸起,腰控制不住地往前挺,好像想要把自己再次送进丹恒的怀里。吃了药,为什么还是这样?丹恒摸到刃的身体好热,像沸水一样流动,软软地倒在他的膝盖上,下体润湿一块。

丹恒采取的是物理降温。冬天的水流出来冰得让人哆嗦,刃泡在浴缸里,嘴唇冻得发白。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好像一会热,一会冷,不知道怎么办好。丹恒抱着双臂看了一会,问他:“还热吗?”

刃:“好,好冷,丹恒。”

丹恒把他从水里拎起来,用毛巾从头到尾地薅了一遍,换上干净的衣服,再送进被窝里。刃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再过几个小时,刃卷土重来,躺在他的床上,缠着四肢不放,下体抵着他的,不住磨蹭。丹恒忍无可忍,把刃推到半米之外,人掉到地上。打开手机,已经六点了,窗外蒙着灰白的光。所幸今天是周六,丹恒这么想着,去客厅把所有跟发烧有关的药都塞进刃的嘴里。一点效果都没有,甚至更严重了。刃发出痛苦的哼声,下体蹭着床板,舌头吐出半截。看到他这副样子,丹恒终于确认了这个症状从何而来。

刃发情了。

丹恒再次后悔当初没有把他扔出家门。现在这种事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刃知道怎么回家,也觉得这里就是他的家,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而他,每个月给这间屋子付租金的人,则要在早上六点,困得要死的时候,给他收养的家伙解决发情期的问题。那不是丹恒擅长的事,在给自己实施的时候,丹恒都做得十分生疏。首先要扒开裤子,内裤也脱掉,那个东西立刻耸立了起来。丹恒用手指圈成圆圈,套住之后,从上往下动。他偏过头,看向窗外,无视刃发出的急促的喘气,高潮时绷直的哼声,颤抖的身体。

很快,手指感觉到一股湿意。丹恒偏过头,余光看见刃埋在枕头里,背部不住地起伏。

丹恒:“回去睡觉。”这是命令的语气,刃应该能听出来,但没有动。他平复了呼吸,撑起身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丹恒的大腿上,嘴巴吹出热热的气。丹恒的双腿之间有一股肿胀的感觉迅速升起,很难抑制。还没有破处的人总是会对性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丹恒推开他,但刃总是贴上来,好像他当初跟着丹恒回家一样。最后,裤子被扯掉,先是放进嘴里,直到刃哽咽着,险些流出眼泪。下体被淋得湿透,再放进了一个紧致的地方。刃在被窝里轻轻扭动,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吐出舌头,舔自己湿得发亮的头发,含在嘴里咬。

丹恒一直睡到下午两点。醒来时,刃的脸近在眼前。一夜之间,地位好像发生了改变,刃变成一个可以和他同床共枕的人。丹恒花了半分钟去掉这种错觉,把刃踹下了床。

发情期持续了整个冬天。刃寻找任何机会,在丹恒放松警惕的时候,猛地贴上来,咬住丹恒的脸。好像性欲和饥饿是一种东西,他的牙齿仍然把人咬得很疼。吃饭的间隙,嘴里还有沙拉酱的味道,刃坐在丹恒的大腿上,背对着他,两扇肩胛骨收得很紧。高潮的时候,丹恒急忙捏着他的腰,调转位置,防止饭菜遭受摧残。而刃已经无暇顾及此事,在高潮面前软倒,口水从嘴角流出来,落到地上,小腹一下一下地抽动着。汗比夏天流得更多。

做爱的时候总是夜晚,总是骑着的姿势。刃捂着小腹,身子控制不住往下倒。他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丹恒。因为下面在动,嘴也忍不住动了起来。碰到别人的舌头,由此生成的一系列反应很奇怪,失去了呼吸,胸口会变热,脑子泛起甜美的疼痛,挟持着彼此,有种走到尽头的感觉。高潮像死去的月光一样白,照亮了一切。刃撑在上面,喘着气,眼睛看起来清明,好像有根针,在这瞬间插进脑袋里,把他的灵智都挑开了。刃看着丹恒,好像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谁。

丹恒的工作日渐繁忙。发情期没有明确的期限,而是在丹恒越来越晚回家,刃焦灼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时候无声地过去了。他们恢复了冬天前的秩序,吃饭,睡觉的地方分开。不会再出现零食泼洒一地,刃被压着,像狗一样往前爬,吐出的热气糊在窗面上起雾的淫乱画面。

偶尔刃被丹恒派出去跑腿,从街头路过,他看见情侣挽着手走进旅馆的样子,会想起那些画面。丹恒操他的时候,就很喜欢这样抓着他的手,指腹按进肉里,根本一点都不痛,只是会让人感到窒息,就像他的规矩,在家里变得神出鬼没的身影。

有一次,丹恒过了两天才回来。饭桌上的泡面已经吸满了水,糊成一团。客厅没有人,卧室里也没人,他打开浴室的门。狭窄的小间里凉凉的,又寂静,是非常适合睡觉的场所。刃靠在墙上睡着了,脸颊有点凹陷下去,看起来苍白。他们重新泡了杯面,在饭桌前坐下。至此,三个规矩全部被破坏过了。刃现在用叉子用得熟练,吸面的声音很大,好像是故意的,但又只是太饿了。用绝食作为威胁的手段,他以为会被丹恒惩罚,于是吃完面之后,一动不动地等待。拳头?关禁闭?有时候会用衣架,掰弯了抽到肉上。总是那几样,刃不屑,带着兴奋地猜想着。但最后,丹恒什么都没说,坐到电视前看了起来。

到晚上,挑衅升级了。丹恒洗完澡出来,看见刃躺在自己的床上,卷着被子裹成一团。丹恒的膝盖怼了怼他的身子,让他回自己被窝里睡。刃含糊地说了个不,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他用手盖住头,已经准备好,如果丹恒从上面揍自己,他会用脚踹丹恒的小腹,可以把人踹到衣柜那里。然后他们会再次扭打起来,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最后他会输掉,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被扔进浴室里关着。他是不是从来没和丹恒说过,其实自己很喜欢呆在浴室里,安静得只听见水滴,丹恒在外面走动的声音。通过那个脚步声,刃甚至可以听得出他的心情如何,在做什么。丹恒经常不高兴,但是在他生气的时候,挥出的力度仍然是克制的,不会像他那样摔东西,砸门,只是会在敲键盘的时候敲出比平时要大的声响。啊,刃缓缓地听出来,他那个死人老板又让他加班了。

但是那个晚上,丹恒没有这么做。他以一种近乎宠爱的姿势,把刃的身子抱起来,然后放进衣柜前的被窝,自己则回到床上,安静地睡觉。刃瞪大眼睛,对衣柜发了一会呆。他猛地坐起来,大步向前,扑到床上,压着丹恒。

丹恒疲惫的声音传来:“别闹,明天我还要上班。”

刃安静了一会,肉乎乎的身子贴着,热得像是要烤起来了。丹恒动了动,想让他回去睡觉,就听见细碎的咕啾声。他抬起头,刃趴着,双手伸到后面去,暧昧地变得湿润了。丹恒伸出手摸他的额头,温度不是很高。从刃的表情上看,单纯是在犯贱而已。丹恒翻个身,坐起来,想抓住他,钳住扭送回去。刃趁机把被子掀开,整个人钻进去,屁股坐在丹恒的胯部上,沉重压到敏感部位,把丹恒疼得脸发白。

好像被丹恒痛苦的表情取悦,火急火燎地,刃把手伸进内裤里掏。还是软的,他手和嘴并用,含到口腔涨涨的,卡在喉咙里。流着口水拖出来,他再次坐上去,这次的重量轻很多。丹恒皱着眉,闭眼喘息。刃的体温把他整个人烘得发烫,感觉汗水都在往下体集中地流去。他主动抱着刃,压下去操。力度不是特别重,稳定地撞着,透露出一种宽容,退让的意味。刃感觉自己被压扁了,变成糊泥一滩,叫出快要坏掉的声音。

高潮之后,他们并肩躺在一起。刃盯着丹恒的脸看,头发很黑,脸很白,小得好像可以用自己的手盖住。他突然想起看电视看到的说法,开口问:“丹恒,几岁?”

丹恒意外地看他一眼,还是回答了:“用这里的说法,二十三岁。”

刃敲了敲自己的心,问:“几岁?”

丹恒纠结地看着他,不确定地说:“三十?二十八?”

刃:“我比你大。”

丹恒敷衍地嗯了一声。刃看起来有点高兴,是赢了的表情。性事已经结束了,但他没有回去,仍然躺在床上,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有这个资格。丹恒变胆小了,一定是害怕我了。明天刃打算再对丹恒提一些更过分的要求,今晚就算了,他也觉得很困。于是把丹恒挤到角落里之后,他们贴着睡觉。晚上气温还很低,这么睡特别暖和。

丹恒没有反抗。他把贴着刃胸部的脸抬起头,轻声说:“明天我去上班,一直到周六才会回来。”

刃:“哦。”

丹恒:“等我回来,我带你出去一趟。”

刃:“去干嘛?”

丹恒:“去玩。”

刃很少出去,也不怎么想出去。但丹恒这么说,他被勾起了好奇心,重重地应了声,便像块肉饼一样,压在丹恒身上睡觉。

这周莫名地过得很漫长。丹恒从家里消失了。刃一开始还会看看电视,给自己泡两个杯面吃,但很快觉得无聊。他再次躲进浴室里,躺在地上睡觉。这次不是故意的,而是数着时钟这件事,终于让他感到无趣了,什么都引不起注意,就只好睡觉。刃中途起来吃了一顿饭,就又回去睡觉,一直这样到了周六早上。门口传来响声,刃睁开眼睛,冲出来,看见丹恒面色苍白,累得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们去吃了萨利亚,饱餐一顿后,开着小车出发。刃没有问去哪里,扒着车窗看了一会。路边的风景有点无聊,到处都是人,街道灰扑扑的,他很快失去兴致,坐在副驾驶上想要睡觉。丹恒帮他调低了座位,他可以躺下来,座位的触感比浴室地面柔软得多,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是蒙着雾气的奶白色。不知道开了多久,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丹恒的眼睛里有血丝,看起来很疲惫。他们下了车,刃四处张望,这里是一个漂亮的小山坡,空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丹恒从后备箱拿出很多装备,然后开始在地上安装起来。刃闲逛回来,他还在任劳任怨地装。一个帐篷立起来,然后是厨具。

刃:“饿。”

丹恒:“知道了,现在做饭。”

他带了很多食材过来。刃感觉到他们好像要住在这里,于是爬进帐篷里端详。帐篷把清晨的凉气都挡在了外面,内部温暖,橙色的面料给人安心的感觉。刃觉得这个环境不差,于是没有问丹恒他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饭很快做好了。丹恒架了一个火堆烤鱼,味道闻起来很香。旁边还放着番茄酱,可以和炒鸡蛋一起拌饭吃。刃连吃三碗饭才停下来。丹恒坐到旁边,见到他的吃相,抽出一张纸巾,擦过他的嘴。轻的,柔软的触感。刃应激似的,下意识打掉那只手。

丹恒说:“擦下你的嘴。”他好像一点都不介意,把纸巾塞到刃手上,让他自己来。

刃愣了一下:“哦。”

丹恒收拾东西,抱着一堆碗筷,站起来说:“我去河那边洗碗,你帮我盯着有没有人来。”

刃:“哦。”

往四周望,看不见河,好像在比较远的地方。丹恒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刃回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帮忙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装进袋子里。接着,他坐在帐篷前面监视周围。

就这样坐了很久。刃不知道时间,但总觉得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雾气开始散去,阳光照在山坡上,风有些凉,但是舒服的。刃有点想睡觉,又想起丹恒的话,硬撑了半个小时,才忍不住站起来,往丹恒那边走,寻找一条小河。

走着走着,开始下雨了。无论刃怎么找,都看不到河在哪里。他停下,突然扒开旁边的草丛,里面是一堆碗筷。

刃往前跑起来,像疯了一样跑。脚下的泥土变得软软的,踩在上面,发出响声。在这个小山坡上,他只能听见这个声音和雨声,四周广阔无边,哪里都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对的,只是盲目地东边跑一下,又往西边跑。穿过一个小树林,他看见前方有车轮的印子,碾过地面,直直地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从几天前就开始的退让,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好,丹恒看着他的眼神。刃不停地往回跑,泥土飞溅起来,弄脏了身体。他的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赤着脚奔跑。回到帐篷,摆设还是他走的时候那样,没有其他人来过。留在旁边的车刚好用完油,启动不了,一切都计算好了。刃打开帐篷里的一个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丹恒给他办的居住证,一些钱,不多,有点破旧的二手电话,然后是很多很多泡面,饭团,还有一些应急食粮。

丹恒甚至没有杀了他。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刃的全身就会颤抖。他突然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拎起椅子,把整个帐篷砸掉。没有杀了他,仅仅是扔在这里而已。留了钱,食物,足够他一个人生活很久,轻而易举地走出这个山坡,回到城市里去。但是他知道家里什么都不剩了。丹恒一旦敲定计划,就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那个人也许已经开着车,到达航空港,搭上今天的第一班客运船。船,刃想起来了,他也是坐着船来到这里的。从一个很大的船出来,再随便搭上了另一艘船,来到这颗星球上。

这两年是关于一只狗的故事。刃来到这里,流浪街头,险些饿死之际,是一只狗救了他,把食物递过嘴边,让他吃下去。狗喷出温热的气息,润湿了刃的脸颊。于是他便跟着这只狗一起生活,一起流浪,寻找食物,为了活下去挣扎。车的尖啸声划过耳朵,狗在一天被撞倒,躺在血泊里无法动弹。那时候他们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找到食物,因此车撞过来的时候,狗没有力气逃走。刃抱起它的身体,看着狗死了。狗呜呜地叫着,爪子按在自己的心口,又去摸刃的嘴,请他吃掉自己。刃照做了,将那颗心吞下去。自此以后,他舍弃自我,像狗一样活着,直到有一天有块鸡排掉下来,他住进了一个人家里,得到新的身份。

那张纸巾的触感,就像这场春雨一样,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刃发出喊叫声,回荡在这个山坡上,没人回应他。又一次被抛弃了,从此以后,要以什么身份活下去呢?好像一切都在告诉他,要找回自我,过上新的生活才行。刃把丹恒给他的居住证扔到山谷之中,没有管剩下的东西,只身一人离开。他走出山坡,光着脚走,过几个小时,血就会从他的脚流出来,淌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刃打算一直这样走,走着,无论流多少血也好,他会找到丹恒,捏着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呼吸,然后就像丹恒过去待他那样,用拳头砸向太阳穴。等丹恒倒下了,他觉得自己会抽出一把剑,插进丹恒的身体里,让他流出染红大地的血,最后,他会像用叉子一样,叉出那颗心,把它吃掉。

#恒刃

公路

丹恒蹲下来,把手伸进湖水里。

刃不耐烦地问:“要做什么?”

丹恒没有说话,神色专注。过了一会,他把手抽出来,掌心里张开一个黑色外壳的金属物,看着上面的数字,他说:“星核苏醒了。”

“星核?”

丹恒:“湖水的酸碱值低到一个不寻常的程度。在这种干旱的环境,湖水理应呈现较高的数值。这是星核的影响,任何变化都是从最基础的物质开始的。像病毒一样,异常的气体在水中快速分解,氢离子浓度剧增,酸化速率是以往的百倍。人喝了这样的水,不出一个月就会死。”

他抓起一把泥土,展示性地摊开:“土壤的颜色也不对劲,触感粘腻,过于致密。如果放任它恶化,恐怕之后几十年内都没办法再种东西。不止是水质,土壤,过不久,周围的生物体身上都会出现问题,对寄生体的免疫力下降,这也是裂界生物蔓延得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他干脆坐下来,揪起边上显得干瘪的杂草,揉了几下,茎叶很快破碎成屑,喃喃道:“恶化得太快了。方才我们走来,是不是一只动物都没看见?和前几天的情况相差很大……他用了什么方法催化那颗星核?我们应该先去通知这片区域的居民,让他们迅速撤离。”

他单手掏出相机,说几个字,拍照的咔嚓声跟着响,等回到列车之后,照片就会被列入图旁星的资料库中,当前所有记录都成为该星球地理信息示例以作参考。丹恒抬起头,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兴致勃勃地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如果三月七和星在这里,恐怕只是笑着说他啰嗦,三人又自然地往前走。现在没人调侃了,显得空气太安静。丹恒有点尴尬地站起来,抿着嘴,又变回这几天沉默的样子,他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刃:“先抓人,后面随便你。”

“不行。”

他冷笑:“你不知害死过多少人,现在倒开始装善良了?虚伪。”

丹恒脚步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列车的理念和你们不同,开拓之中必有联结,我既然是列车的一份子,在外行事无论如何也要顾及名声。”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而非自证清白的反驳,刃沉默下来。他突然觉得无趣,胡乱拿着剑,放得低低的,一路刮地过来,发出讨人厌的声音。丹恒终于转过头,带着烦躁。刃回了他一个“看什么看?”的眼神。

他们沿着湖边往里走。此时是下午,太阳照在水面上,蒸腾起雾气。一片硫绿的颜色,像是倒了些蛋白进去,凝成胶状,远看梦幻的景象,掉进去之后,骨头会在几秒内被腐蚀干净。周围逐渐布满荒芜的草丛,用脚踩上去,轻轻一碾,叶子就会碎开。丹恒头上冒出两个角,黑发长长地流下来。他往前面点了一下,水波四溅,障碍物弹飞出去。视野慢慢变得开阔,空中出现一条细微的裂缝,尚未张开,流出诡异的恶气。

第一个敌人出现时,刃先冲了上去。一剑划过去,好像本能反应,身子利落地翻转,躲过攻击,眼前生物全身崩裂开来,坍缩成小团,很快雾化成灰,消散去了。一缕邪风呼啸过来,裂缝涌出越来越多脏东西,把这天光下的白都染成了黑的。

丹恒浮起来了。他猛地一挣,尾巴卷起来,突然往侧边弹去。暗自袭来的黑影现了形,被尾巴捆住,水化作剑的形状,锋利地扎进致命位置,扎出一个虚无的窟窿,再被甩开,还没摔落就失掉了实体。他眯了眯眼睛,一招扔出,邪物吃了满嘴潮水拍打,攻势尽数冲垮,像马失了蹄子似地挣扎着滑开。

这天好像下雨了,一大串地掉着水珠。刃也跟着淋得全身湿透,貌似是有人故意的,但没有证据。这是一场围剿,而非势均力敌的战斗。结束之后,两人站在铺满草木的尸骸上,喘也不喘一下,冷冷清清两张脸。

而收回龙身的丹恒,整个人蹲下来,卑微地弓着腰,再次掏出相机对着四周咔嚓拍照。

他们坐回车里。多天行驶之后,在旅店买的地图已经用不上了。没有理会刃的反对,这一路上,丹恒不断劝说居民撤离,摆出照片作为证据,但相信他的人很少刃罕见地没有就这点过多纠缠,也不帮忙,交叉双臂在旁边看着,眼里带着凉薄的笑意。又一次拒绝了,丹恒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

在路上买了吃的。当地人都爱吃烤饼,配上梨酱,是一种酸酸甜甜的口味。丹恒吃不惯,心里把这当作一个挑战,硬逼着自己,一鼓作气吞下去。吃完把包装叠好,完美的四方形,拿在手里多看了几眼。突然听见后面有动静,刃把那个烤饼扔出去,正中一边的袋子里,烤饼剩了大半,好像能从那个力度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又扯过副驾驶上装着食物的大袋子,再次搜罗起来。

丹恒:“不要浪费粮食。”

刃:“又关你事?”

像弹簧一样,稍微压下去一点点,就会立马回弹起来,把手打得红肿的那种烦躁感。丹恒干脆抓起袋子,大力甩到后面去,暗暗击中那人的小腹,好像是让其任挑,这一番好意,你可心领。刃的目光变得仇视。他们又差点在车里大打出手。最后丹恒别过头,踩下油门,一口气飙到十里远。这一路开得颇为动荡,刃在后头嚼着便当的冷饭,屁股被弹得要飞起来。

吃完饭,这一路还没完。这段公路好像永无止尽,怎么开都是一片荒野。中途丹恒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现世界开始下雨了。回过头,刃靠在车窗上,睡得半张脸苍白,刘海把眼睛遮住。这张睡着的脸,他好像看过千千万万遍,知道刃睡得格外熟。可能雨声助眠,像死人一样看不到呼吸的起伏。这雨倒不如一直下着,可以让他安静一会。

丹恒把雨刷打开了,刮掉车窗上的水,来回划动,眯着还不怎么睁得开的眼睛。因着大雨磅礴,他开得很拘谨,脖子和肩膀都收得紧紧的。这片雨声让他想起鳞渊境的雨,和前者不同,鳞渊境的雨总是小的,在空中垂落成丝状,像茧一样将他包围。呆在监狱里那段漫长的时光,通过石墙边一口小得要眯起眼睛窥探的孔洞,丹恒看了几百年这样的雨。他的双手双脚一直都是冰凉冰凉的,头发干了之后,又总会被湿气浸润,贴在皮肤上。没有人来拷问他的时候,丹恒可以在那个狭窄的牢间中自由活动,于是他把自己贴在墙上,双膝贴着下巴,缩成一团,再用手捂着自己的脚。那个孔洞就刚好在眼睛旁边,只需要稍微挪一下位置,就可以看出去。丹恒伸出舌头,轻轻地在孔洞上舔一下,从此他知道了雨是咸的。

开着车,以僵硬的姿势持续一阵子,整个后背都酸痛了。丹恒往袋子里掏,往嘴里放了一块梅子糖,含着,那味道刺激味蕾,整个下巴都麻成一片。开着开着,油门踩低,速度变快,驰骋起来。仙舟,列车和星核猎手……在此时此刻,这些事情变得很遥远,好像他只是一个开车的人,后边坐着他的乘客,漫无尽头地驶入这雨下着的黑夜。

进入了一片砂石地。从车窗往外看,灰白的雨雾像巨人一样踏在大地上,沉重地挪移着,散发出神秘的气息,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碾过不平稳的表面,车辆剧烈摇晃,刃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他坐直起来,听见丹恒嚼糖的声响,把手往袋子里掏,窸窸窣窣,丹恒斜眼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扔过去给他。

刃:“还要开多久?”

丹恒:“明天早上就到了。”

刃:“你给了他更多时间。”

丹恒:“救人要紧。”

刃:“后面只会死更多人。”

丹恒:“那不是现在不去救的理由。”

刃:“装得挺像。”

有事没事,刃都要骂他几句,丹恒逐渐习惯了,一时竟然不觉得生气。无论什么攻击,都如同陷入海绵一般,得不到想要的反馈,刃咔嚓咔嚓地咬碎嘴里的糖,发出锯齿鼠一样的声响。

丹恒:“你睡得很少,是因为魔阴身吗?”

刃瞥过丹恒的侧脸。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冒犯,令人气极反笑。

刃:“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丹恒:“只是好奇,你不说就算了。”他顿了顿,又说:“还是因为你的恢复能力太强,连睡意都可以避免?”

刃烦躁地打断他:“我想睡的时候就睡。”

丹恒问:“上一次你睡觉是三天之前,你是如何维持如此长久的清醒状态的?”他的语气带着好学,探寻的态度,好像只要可以,他也想要学会。

刃冷笑道:“为了不在闭上眼睛的时候被偷袭。”

丹恒:“我不会偷袭你。”

刃:“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

丹恒:“不,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攻击你。”他顿了一下,又说:“我不想杀了你,刃。一直以来,都是你想要杀了我,记得吗?”

刃扭过头去,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滚,但又说不出任何话语来。丹恒说的是事实,他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过自己,那他这样的防备心理岂不是显得可笑又可怜?正因为这样,丹恒那副嘴脸才让他厌恶,永远把自己看成一个受害者,用无辜的表情看着他。刃咬着牙,嘴里残留的糖味慢慢变得苦涩。他看着车窗外的昏暗,像深渊似的,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此时,他们停在一家旅店前面。雨水把整栋建筑都浇得混沌一片,匆匆从车上跑出来,丹恒先一步走上前推开店门,头顶上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声音。没想到这个天气,这么晚还有人上门,坐在柜台前的伙计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从困意中苏醒过来。

丹恒:”要两个房间。“

“两个房间。”他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翻开电子登记册,寻找空位,看了一会,缓缓说:“只有一个房间,两位。”

丹恒问:“几张床?”

“单人间,一张床。”

“没有其他了?”

“下午已经被订满了。”

刃没有任何表示,于是丹恒说:“那间单人房我们要了。”

打开门,空气有点闷。丹恒走进去,把窗户拉起来,雨水飘进来,淋着窗台。凉风吹拂着脸庞,他把简单的行李放下。这才环视房间一圈,意识到墙纸和床的颜色不太对劲。整一面的桃红色,床头贴着男女交欢的艳俗海报。桌子上放着情趣用品,狰狞的一根粗的器具,圆形的跳蛋,打着年龄分级符号的润滑油。

刃站在门口,一脸嫌恶。

外面大雨,他们哪里都去不了。这么想着,丹恒走过去,把奇怪的东西都收进柜子里,又拿起被子,在地上铺了一层,摆上单个枕头。

他问刃:“你要睡床还是地面?”

刃没有回答,走进来,坐在沙发上。

丹恒:“那我睡床了。”

刃:“我要睡床。”

丹恒:“……”

刃跃跃欲试地看过来,好像丹恒下一秒跳起来攻击,他也会牢牢挡住。

丹恒:“……我睡地面。”说完,他走进浴室里。

刃把剑放到一边。自那天晚上起,丹恒就一直避免和他再次起冲突。好像当初被掐着脖子快要死了的人不是他,隐约地,刃好像变成了他锻炼自己忍耐力的工具,察觉到这一点,刃用脚把垃圾桶踹翻了。

心里有什么声音叫嚣着,再不发泄,他会走出这个房间,一直这样走下去,迷失在遥不可及的荒野中,再也回不来。刃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不恨你。

丹恒坐在驾驶座上,回过头,对刃认真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一片清明,好像他彻底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这是刃自苏醒以来,过了几百年都没能弄清楚的事情。想要将那张脸从世界上抹除,但总是失败了。汗从刃的额头流下来,皮肤上湿热的触感连成一条线。打了个冷战,刃下意识伸手掏。他把丹恒的行李拆开了,全部倒出来,带着嫉恨的情绪,拼命地寻找着什么。可能是他有罪的证明,又可能是……一把枪。

这是丹恒的武器。刃拿起那把枪,顶着下巴,扣动了扳机。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他的剑。于是他想起,为什么他没能用那把剑杀掉自己?

丹恒在浴室里听见枪声的时候正在穿衣服。把黑色里衣套到头上,他停顿了一下,再穿过脖子,让布料贴着皮肤。又用手划开镜子,直到眼前一片清晰,可以看见自己的脸。他的双眼底下有一层黑眼圈。

把所有可以做的事情都做完,丹恒终于扭开门,看见床上躺着刃的尸体。在这桃色的,为情趣而生的房间,血泊在他的脖子底下聚起一滩,沿着被子往下滴。那人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空中轻晃,苍白得反射出天花板的灯光。似乎前一秒,他还是有意识的,等到丹恒的注视,才真正地死亡。

卷起被子,将刃整个人裹起来,像餐厅里那堆湿纸团一样,堆到一边,丹恒用水束清理床上的血迹。房间里一股铁锈的味道,就算风持续吹进来,一时半会散不去。不是他亲手所为,但这副景象仿佛控诉出了一切冤屈,大片血块像照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定格。

丹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把地面上的垃圾桶摆正,拾起那把掉落的剑,最后,走到避无可避的那具尸体边去,坐上床,把刃的头颅置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穿过头发,开始一点一点地用水拆解凝结的血痂。

#恒刃

公路

01

小球弹到墙壁第四下的时候,丹恒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能直接通过窗户看见楼下。孩子们拿着小球,远远地站在空地中央,往前方的墙壁投去。小球在水泥面砸出沉闷的响声,落到地上,弹跳几下,再被一只呼哧呼哧的小狗叼走,迈着腿往回赶。从狗嘴里掏出那颗球,在衣服上擦掉口水,手臂往前一挥,再次抛出。

黄色的砖土,红色的屋顶。一层四层高的楼环绕空地,装潢破败。这附近的旅店都是如此,丹恒昨晚随便挑了一家住。天气还是很热,符合星球当下的季节,不见任何异常。丹恒用手擦去脖子间的汗,掀了一把头发,站起来。莫名感到身体沉重,走路不利索,他弯下腰来洗漱,马上感受到疼痛蔓延开来,然后他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脸。眼里有血丝,颧骨挫伤,手指摸索着嘴角的裂口,已经结成红痂。腰间是更加严重的创口,被剑划开,下手的人抱有恶意,一旦察觉到他受伤,便只往那处流血的肉砍去。用水洗了脸,洒在脖子上,全身凉爽不少。衣服还滴着水,一边走一边蒸发,出了房间门口,没有停留,丹恒下楼去吃早餐。

坐在吧台上,老板给他端来一盘吃的。有点焦的煎鸡蛋,香肠和土豆,味道很咸,要配上稀拉拉的玉米汤。丹恒道了谢,用手端起盘子,转过身来,一边吃一边看最前排的电视。看他吃东西时的面无表情,看不出美味程度,只是按照惯例履行着进食的义务。

老板在后面问他:“脸怎么了?”

丹恒侧过头:“无碍,谢谢关心。”

老板:“和你朋友闹翻了?”

丹恒:“不是朋友。”

老板没再说话,低下头去擦自己的碗,直到把瓷面擦得亮亮的。丹恒很快把手上这盘早餐吃完了,递给老板,又说了一次谢谢。

他问:“老板,请问附近加油站在哪?”

老板抬了抬下巴,指着角落里的货架:“地图5000信用点一份。”

丹恒只好划给他信用点,到角落取了一份来。这地方外来人不多,因此地图卖不出去,已经积了灰。丹恒拍了一下,拂去灰尘,拿在手里。他走过去跟老板办理退房。

老板:“另一个人呢?”

丹恒:“他之后会自己下来,您先退我的。”

老板:“要退房你俩一起,不然不办。”

丹恒看着他。老板不理,低下头洗自己的盘子,一面去看电视上播的新闻。他只好上了楼,走到自己房间对面,敲了一下门。

没有回应。他动了动耳朵,利用超乎常人的听力,房间里有没有人是可以听出来的。确认过之后,丹恒扭开门,没有锁,空隙大开。没有人在里面。床很整齐,被子和刚来一样铺开,翻过来一层宽边。沙发表面平整。窗户开着,终于有一点风吹到丹恒脸上。他走进去,四处察看,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为造就的痕迹。

他把桌子上的房卡拿起来,下了楼,和自己的一起递给老板。

老板:“另一个呢?”

丹恒:“走了。”

老板一副“果然是闹翻了没错吧”的表情,接过房卡,摆了摆手说:“好了,多谢惠顾,下次再来也住我这儿。”

丹恒点了一下头,没有多寒暄,转身走出旅馆。一颗球滚到他脚边。捡起来之后,丹恒便听见接连不断的狗吠声响起,小狗喘着粗气疯了一样往他这里跑,后面追着几个小孩,兴奋得大叫:“别让它抓到!别让它抓到!”

“快跑——”

“不能给它拿到球!”

丹恒往后退了一步,侧过头,把球扔出去。小狗汪了一声,急转弯,绕过他这个巨大的障碍物。球在中途拐了方向,往角落滚去。狗往前跃,肉腿在空中刨了几下,落到地上,气喘吁吁地叼住了那颗球。接着,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球从狗嘴里落下来。毛绒的脑袋低下去,不住嗅闻。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墙壁上有着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

他被击倒在墙壁上,路灯昏黄的光很快被一道黑影遮去,头顶上喘着野兽一样的抽气声。刃踩着他的大腿,用的力度快要把那条腿碾断。丹恒闷哼出声,手在地面摸索,找他的枪。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丹恒瘫坐在角落里,冰冷的眼睛抬起来,瞪着他。死到临头还不愿意投降。刃咧开嘴笑起来,在阴森的夜里显得突兀又扭曲,双手颤抖着,剑尖随之升高,然后在空中划下一道凌厉的血光。

剑被一道坚固的水盾挡住。

刃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出来。长枪从后面飞来,插进他的心口里。丹恒伸出小腿,轻轻一踹,男人便倒了下去。他的喉咙咳着血,无力控制嘴巴张开的幅度,不断涌出来。丹恒挥下手,长枪自行消散了,他靠在墙上喘气。休息一会儿,他忍痛站起来,把刃丢到外面一个树丛里,开始清理现场。水流卷去大滩的血,可能是太累了,加上角落被黑暗掩住,他竟然一时没发觉有所遗漏。

丹恒默不作声地拨开狗,指尖控着一束水波,迅速地将角落里的血迹擦去。再回头,几个孩童正好跑过来,大笑着将小狗举起,将它抛在空中,好像见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狗汪汪地叫着。

丹恒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家旅馆。站在路边,他开始等车。对面楼正在拆建,这是一个很落后的星球,现在还是机器兼人力的方式做这种苦力活,没有良好的封闭措施,尘土飞出来,黄沙漫天。丹恒咳了一声,绕到另一条道上,避开风口。腰开始疼了,他蹲下来,看着没有边际的公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丹恒:“您好。我昨天下午在您这里预约了修车兼运送上门服务,单号是172933。时间已经超出约定半个小时,请问什么时候能到?”

那边说了什么,丹恒嗯了一声,重复说:“17…29……33。不对,是17,172933。”

等了一会,他又回答:“好的,谢谢,希望您尽快,我赶时间。”

挂了电话,丹恒继续等待。他盯着自己衣服上的褶皱发呆,用手指细细地抚平。袖子上有血迹,他试着搓了一下,搓不掉,没有清洁的用具,回去之前,那滴血会一直留在那里,就像他不得不要和某人共处的事实。

车终于来了。丹恒付了剩下的酬金,坐上车。扭开收音机,沙沙的声音,电流不稳地暴动着,刮人的耳朵。虽然认为帮助不大,丹恒还是伸手拍了拍音响。先是很小的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流出来,再变得正常,广播和之前一样开始播放了。丹恒把车钥匙插进去,启动车辆,慢慢地往前开,停在一个不会挡住行人的地方。

看着车头系着的护身符摇摇晃晃,丹恒又开始等待,这次等的是一个人。

前几天,他还在列车里,坐在自己房间把智库的一个条目抽出来,仔仔细细地整理了几个小时,废寝忘食。一条消息打乱了这样安谧的时光。

三月七:大厅集合,急

星:S级要事!

三月七:咱们什么时候定的分级?

星:刚才。

瓦尔特:丹恒,麻烦来大厅一趟,先提醒你一句,有外人上车,不要太激动。

智库门打开,丹恒走出去,远远地就听见大厅传来说话的声音。

三月七转过头,对他说:“来了,人来齐了。”

丹恒看了她一眼,视线再移到旁边,星坐在沙发上,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听她还在打帝垣琼玉。姬子和杨叔站着。对面一个长椅上坐着卡芙卡,微笑着看他,一个沉默的男人交叉双臂靠在后面列车的墙壁上。看到刃,丹恒下意识向帕姆看去,后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再看姬子,她表情平和。于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将武器亮出来,而是站定在原地,离人群有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卡芙卡:“相信刚才我说的,诸位都已明白。”

星从手机抬起头:“简单地说,就是你希望和我们合作,派人抓一个带着星核潜逃的通缉犯,顺便把星核带回来,另外,还希望我们和你去钴生天?”

卡芙卡微笑着点头。

三月七:“你能不能把你那个游戏的声音关掉!吵死了。”

星:“最后一盘,真的。”

姬子:“前因后果我们已经了解充分。那么抓捕逃犯的人选如何安排呢?”

杨叔:“我去吧。”

卡芙卡:“抽签最为公平。”

三月七小声地在丹恒耳边解释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卡芙卡和刃突然出现在列车上,声称他们是来寻求合作的。近日,有一个犯人从钴生天的监狱逃出,身上还携带了一颗不明来处的星核。当下之急是派人抓捕逃犯,避免更大的灾祸降临。但星核会出现在钴生天的原因也需要调查了解,因而卡芙卡找上列车,建议兵分两路,逃犯的悬赏额中等,实力不造成太大威胁,派二人前去抓捕即可,而钴生天背后的势力众多,守卫森严,不好潜入,光明正大打着开拓的旗号拜访方为良策。

丹恒不作声,看着水瓶在卡芙卡的手中旋转起来,然后慢慢地,瓶口停在了指着自己的方向。

卡芙卡:“第一个,丹恒。”

姬子:“丹恒,你认同这个结果吗?”

丹恒:“我都可以。”

卡芙卡继续转。这次瓶子转了很久,看势头似乎要停在杨叔这儿,又斜了一下,缓缓停在一个莫名的地方,顺着方向看去,刃站在很远那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见瓶子指在自己这里,还没反应过来,木然地回看每一个盯着自己的人。

卡芙卡:“阿刃,这次行动就拜托……”

丹恒:“他就算了。”

刃:“换人。”

卡芙卡摇了摇头:“根据剧本来,阿刃。我们只转了两次瓶子。”

刃:“为什么偏偏是他?”

丹恒:“姬子,我去钴生天吧,那里埋藏着不少危险,有我在,可以多一重保障。”

卡芙卡:“丹恒,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这次行动只是一次简单的抓捕,出发之前,我会给阿刃施下更加强力的言灵术。”

刃沉默不语。

姬子:“丹恒,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们不会勉强你。”

丹恒看了看四周的人。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去,派出去的很有可能是杨叔,他又怎能让他人涉险?

星:“你就去吧?感觉他现在看起来挺和气啊,交流交流感情,说不定可以解开过去的误会。”

说完,手机响起“胡了!”的声音,星赶紧打出一个“666”。

三月七嘀咕起来:“你就别瞎掺和了。他状态这么不稳定,说不定第二天就发狂起来拿剑把丹恒干掉了。”

丹恒:“在过去730次战斗中,我从来没输过。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他现在有大于0%的几率赢我?”说完,立刻感到有一道视线像利剑钉在他身上。

三月七:“这是重点吗?!”

杨叔:“丹恒,我可以替你去。”

丹恒考虑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与他本无瓜葛,如果他不针对我,我也无意挑起争端。”

卡芙卡:“阿刃,这次行动也是任务,像之前一样完美地解决了事,好吗?”

刃不作声,但看样子,算是同意了,但又不想说出任何表示同意的话。

星:“那大伙收拾一下,这就出发?”她放下手机,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冷饮,喝了好大一口。

卡芙卡温和地说:“星,你生理期快到了,最好喝点热的,对肚子好。”

星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卡芙卡:“你向来都是这几天。”

星:“记人家月经日子,变态。”

瓦尔特·杨咳了一声。

三月七:“钴生天为什么叫钴生天呢?”

姬子:“星球表面覆盖着一层钴结晶,而且在过去,曾作为提婆般若教徒的据点之一,格瓦姗提婆大师登陆时给其取下了这个名字。”

三月七支吾着:“什么婆,什么师?”

……

想起三月七的话,竟然一语成谶。追踪着逃犯的行踪,他们来到这个落后的星球。开拓的锚点尚未激活,也没有载人飞行用具,只能开车一路向南。前几天两人没有讲过一句话,甚至视线都很少碰上,像当彼此不存在。但就在昨晚,车出了故障,丹恒只能送去维修,决定在旅馆住一晚。刃果然没忍住,在外头和他打了起来。两败俱伤,刃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听着广播,丹恒把车柜里的东西抽出来,慢慢地整理好,再一个一个放回去。刚才在旅馆顺便买了点干粮和应急用品,储备在后备箱里。在心里点好每样东西后,丹恒盯着秒表,好像在用眼睛逼时间往下走。车里一片寂静,他听不见任何会有人来的声音。

咔。时间停在一个整数上,中午12点。丹恒往后瞥了一眼车窗外,启动车辆,倒退着,然后往前,没有停顿,一直开了下去。

02

根据地图,最近的加油站都有几十公里远。车窗两边能看见的只有荒漠,偶尔会经过一些残毁的建筑,有人从那里面走出来,穿着破烂的薄衫和短裤,皮肤是泥土的浆色。他弯下腰,正在井里面取水。广告牌高高地伫立在天边,贴着被风沙磨去的女人的脸,看不见她的双眼,指尖伸出来,好像要握着什么,指间是枚钻戒,但那P图P出来的耀眼光芒也是灰色的。

丹恒收回目光,给广播换一个频道。信号不太好,时断时续,他怀疑地图上写着的基站都关停得差不多了。阿基维利的降临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除了当地人,没有知道漫长岁月里这一段抛弃,被漠视的历史。在手机还能联系得上列车的时候,丹恒曾拜托杨叔帮他拷贝资料。

图旁星,这颗星球的名字,在宇宙种族芬尔人的语言中,“图旁”的意思是“妈妈”,最初的母星。开拓历27年,芬尔人在此挖出了一口井,随着大地的震动,爆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黄金浪潮,无数的金水涌到地面,卷着欢呼的人们,一口气流了数百公里远,总体积没有得到具体记载,但从描述上看,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规模。公司很快派来职员,在还未懂得如何经营财富的芬尔人面前侃侃而谈,眨眼间定下几笔巨大订单,狠狠敲了这群乡巴佬一笔。无数建筑拔地而起,公司,娱乐城,摩天塔,黄金的宫殿。深色夜幕之下,灯火辉煌,照在宝石和水晶镶嵌的墙壁上,璀璨夺目。烟花在高空中绽放,留下仿佛永远将视网膜灼伤的热度,浩大地落下来。这里曾是闻名寰宇的大乐园,整颗星球都在黄金的光辉里重生,只为了娱乐服务。在备受瞩目的马戏团之夜,欢愉掠过此地,无数被关押着的异兽从牢笼中挣脱,气球长出了手脚,娃娃发出声音大笑,娇色的玫瑰眨眼间绽放。金钱雨洒落着,数亿人裹挟彼此前行,欢快,狂喜,好像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忧愁,一直抱着笑着走到尽头。夜晚过去,在极乐中自杀的尸体遍布荒野,所有黄金都耗空了,图旁星的子民再一次陷入贫穷之中。大批芬尔人抛弃了自己的母星,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踏上寻找黄金的旅途。数百年过去,不知他们找到了没有,但这曾经宇宙中最大的游乐场,已经衰败得一无所有,人们再也没有机会踏上高耸入云的摩天轮,俯视属于他们的大地。

历史在丹恒的脑子像流水一样滑过,他不由想起自己的种族,潮起就会有潮落,终有一天,持明龙裔也会走到尽头,但那究竟会是死而后生,构成不朽的无限符号,还是永恒的寂灭,无从得知。无论当下如何,他只是忠实地充当一个记录者的身份,他来他见证。

丹恒停下车,眼前是一个加油站,商店里的收银员坐在柜台前看报纸。他拿着相机,找了几个角度,给这个加油站拍几张照片,然后把相机滚出来的照片放进口袋里,走进商店。

再买几瓶水,一些保质期看不清楚的速食品,和看起来没有发霉的面包,丹恒把东西全部放在柜台,收银员慢吞吞地开始扫码。他抬起眼,在柜员后面的监视屏幕里看见身后角落里一个诡异的身影,黑色的一团,看不清正形。

丹恒:“这里平时多人来吗?”

收银员看了他一眼:“你看这荒郊野岭的,能有几个人?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今天算是多的,加上你一共四个。”说完,转头看了看监视屏幕,有点恼火:“那神经病呆在这一天了,怎么还不走?”

丹恒:“还有两个是谁?”

收银员:“你问这个干什么?”

丹恒:“我在找人,他应该开着一辆黄色的出租车,人不高,大胡子。今天他有来过吗?”

收银员:“你们怎么问了一样的问题?”

丹恒:“你们?”

收银员:“你和一个长发男人。”

丹恒:“他是不是身上绑了很多绷带?”

收银员:“对,我差点打电话报警了,二话不说就让我给他看监控录像,剑都伸到我脖子上来。你们是一伙的?不会是恐怖分子吧?”

丹恒:“不是,要抓的才是恐怖分子。监控录像可以给我看看吗?”

收银员:“你把那排货架的东西都买下来,我就让你看。”

丹恒:“……”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可能看丹恒比较好说话,那收银员提出这种厚脸皮的要求,脸色也毫无惧怕之意。

叹了一口气,丹恒说:“可以,麻烦你把东西搬到我车后备箱里去。”

收银员乐呵呵地说:“没问题啊。看你这么有钱,不如把我整家店给买下来?”

丹恒:“你能替你老板做主的吗?”

他说:“我就是老板啊。”

丹恒:“……不用了,我赶时间,麻烦快点。”

商店老板:“唉,真不想一天到晚呆在这个鬼地方。我六折卖给你,怎么样?五十万信用点,有这笔钱,我就可以进城区浪了。你买我家店,我就给你看录像。”

丹恒:“别得寸进尺。”

商店老板忙道:“这就给你放,稍安毋躁。”他把屏幕亮出来,就出了柜台,给丹恒搬东西到车上。录像开始播放,二倍速往前。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走进来,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衣,身形和角落里那个人颇为相似,他买了点吃的,让老板给他加热,就拿着走到后面开始吃,狼吞虎咽。吃完之后,他没有走,一直呆在冰柜旁边坐着,拉都拉不起来。他反过来抱着老板大腿,好像是求他再给自己一点吃的。没有理他,老板回到柜台前,开始看报纸。

丹恒把进度条再拉到前面去。突然听见身后一个撞开门的声音。窝在角落里的黑色身影急匆匆地跑出去,怀里好像抱着一堆什么东西。老板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大骂混蛋,追着他要钱。

没有动作,丹恒继续看录像。

刃从外面推门进来。他看起来伤已经完全好了,面无表情地巡视一圈店内,没有看到任何人,便开始盘问老板。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看见剑架到脖子上,老板吓得面容失色,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刃又说了一句话,老板便麻溜地爬起来,给他放了录像。看了一会,刃大步离开。

我下次是不是也应该采取一个比较快捷的方法?丹恒心想,把进度条拉到开头。他要找的人终于出现在画面里。

X129,男,B级通缉犯,芬尔人,潜入星际和平公司仓库偷窃,携带危险装置伤人无数后被捕。在这个事件中,公司一位P24级的高管当场死亡。在被关押进钴生天之前的审问中,他一直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是常有的事,芬尔人很看重族人联结,重视自己家庭和朋友,他们经常都以假名示人,以防得罪别人之后,连累亲朋好友。宇宙那么大,不知道一个人的真名,加上有易容工具改头换面,其实很难追踪他的真实身份。但这些信息对于丹恒来说没那么重要,只要能抓住他,和星核一起带回去,那就够了。

画面中的X129在店里转了一圈,拿着食物和水放到柜台。结帐的时候,店门突然被推开,竟然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的流浪汉。他浏览着货架,可能是发现东西都太贵,给不起,又看了一眼X129放在柜台上的吃食,突然冲过去,拿起东西就跑。X129大手一抓,提着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夺回吃食。结完账之后,X129拿着一大袋东西离开。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流浪汉摇摇晃晃地推开门,跟着X129的方向去。

丹恒关掉监控。老板追不到人,又回来继续呼哧呼哧地搬东西。见丹恒要走,他忙问:“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

丹恒:“东西先放这,我等会回来拿。”

老板:“反正钱都付了,你不回来也行。”

丹恒无言,坐上驾驶座。车转了一个弯,很快掉转车头,朝流浪汉离开的方向驶去。窗外的画面急速掠过,他把油门连踩两次,压到最低。流浪汉身饥体瘦,跑得不远。只能追着现有的线索走了。加油站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城镇,开了一会之后,丹恒停车,走进集市里,周围颇为热闹。有人在叫卖,旁边排列着架子,晾着被子衣服。白色的床单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丹恒不动声色地跟上去。

流浪汉把偷来的吃食都抱在怀里,鬼鬼祟祟地绕了几条路走。穿过城镇,他走到一个小屋里,说是屋子,看起来只是马厩的大小,外面墙壁就铺了几块铁皮。丹恒走到门前,敲了几下门。

男人:“谁?”

丹恒:“您好,刚才您拿着很多东西,有些掉到地上,我刚好看见,给您送过来。”

门打开了,看着男人顿时变了脸色,挡住门口,丹恒亮出信用点,真诚地说:“方便我问一些问题吗?”

从屋子走出来,丹恒穿过小巷,根据男人的说辞,出了城镇,一片杂草丛生的区域,黄色出租车就停在那里。今天早上,他远远跟着X129走出商店,一直到小巷里才被发现。想象之中的殴打并未落到他脸上,X129反而问他家里几口人、为何沦落至此。他原本是城市里一个小职员,因为工作失误被解雇,没有收入,家境愈发贫困,老婆跑了,他只能带着孩子回老家生活。听了这番话,X129给了他一点钱,让他买点吃的回家。看见X129走远,他犹豫着,还是跟了上去。那时候,他确实抱着一些不太好的念头,想要把那人手中的食物和钱财都抢走,但当他看见X129从车后备箱拿出一把枪之后,连忙逃走,最终回到加油站。

走去草地的时候,丹恒思考刃此时在何处。他原先没想到后者去了加油站,甚至比他更早,似乎也料想到X129既然会开车,就必定会出现在加油站。他一点都不蠢,但放着车不坐,孤身一人追踪,费时费力,难道就是只是为了避开自己吗?丹恒仍然认为这个男人荒谬得可笑。他一边想,一边走,步子迈得很大。远远看见草丛里露出一抹黄色。丹恒蹲下来,动着自己的耳朵。

还没有声音。他不知道是没人,还是那人察觉到了什么,一直不动弹。隔着安全的距离,丹恒不动声色地布下一道道禁制。他利用秘法隐匿身形,相信不是X129这种B级通缉犯能够发现的。突然,一声响动终于传到耳朵里。

一个身影直直地从远处的屋顶跳下,并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男人提着剑,双眼在飘扬的头发里闪烁,杀戮的信号是红色的。他一脚踏上车顶,重力砸出坑。丹恒暗骂一声,只好也跟着冲出去。

刃根本没有考虑过如何将X129扯出来的问题,直接将剑捅入车顶。车里发出一声惨叫。根据手感,被插中的是肩膀,刃漠然地想,接下来,只要插中脑袋就可以了。

丹恒低声喝住:“我们是要抓他,不是杀了他!”

刃轻蔑地笑了笑:“躲远点,不然连你一起杀了。”

无奈之下,丹恒只能聚起一团水波,打算将X129就地擒住。不料水波卷过去,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空中泛起波动,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就被巨大的能量爆炸弹飞出去。X129实力不够,但脑子够灵活,早在几天前,他就察觉到有人跟踪,懂得布下陷阱,守株待兔。若是一般人,会当场被炸死,饶是丹恒身怀龙体,也被炸得头晕目眩,口吐鲜血。刃的上半身碎成一块一块的,正在快速地重组。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黄色出租车喷出尾气,扬长而去。

刃吼他:“都是你拖后腿!”

丹恒气得发抖:“若不是你打草惊蛇,我布下的天罗地网早就将其抓获。”

刃进了车后座,发出很大的关门的声音。他交叉着双臂,脸上仍有怒意,烦躁和厌恶。可能用双脚步行一个晚上之后,确实有些累了。

丹恒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他保留着一份自持,也是暗暗立下的规矩,如果刃不来找他麻烦,那他绝不会主动找他麻烦,不然的话,就会显得他多么在意的模样。

他坐进车里,静坐一会。冷静下来后,他试着心平气和地说:“卡芙卡离开之前,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她给了我一个备用物品,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让你沉睡,一直到我需要协助的时候再将你唤醒?”

刃愣住片刻,马上说:“一派胡言。”

丹恒:“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见好就收。这次任务的目标是X129,不是我,也不要冲动行事,行动之前,先和我商量。”

刃:“各凭本事,你抓不到,是你的无能。”

丹恒缓缓道:“那我只好让你睡一觉了。”

刃:“卡芙卡不会这么做。”

丹恒:“信不信随你。”

丹恒发动了车辆,捏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白。通过后视镜,他看见刃坐在后面,扯动嘴角,一个漫不经心又嘲讽的笑。终于,他点开广播,似乎已经对这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氛围感到忍无可忍,把音量扭到最大,在一片热情的桑巴乐中,驶上沙土飞扬的公路。

03 刃:“走错了。”

丹恒:“我有地图。”

刃:“这个方向错了。”

丹恒:“你之前又没来过这里,怎么好意思说?”

刃紧盯着窗外:“昨天夜里我走过这里。”

丹恒:“你记错了,地图标的是另一边。”

刃:“不可能。”

前方有两条分岔路。一条通向悬崖,一条则是通向城市的大道。那天行动失败之后,X129的行动谨慎了许多。他不知道利用了什么手段,逃离的速度要远远大于他们开车。丹恒只好在夜里也赶路,这点精神损耗对他来说无大碍。如果让刃来开车,不巧碰上他魔阴身发作,恐怕他第二天会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废墟里,因此丹恒决定担下全程驾驶的责任。刃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谢谢,但指手画脚还是挺在行的。

刃:“停车。”

丹恒:“别闹了。”

刃重复道:“你走错。”

丹恒带着怒气说:“走错了我就掉头,闭嘴。”

丹恒继续按照地图的标示往下走。氛围降至冰点,刃别过头,不再看前方,脸色阴沉。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好像要把它们刻进眼睛里。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的记忆早就残破不堪,前天的事情以为是几百年前发生过的,十几秒前刚碰到的人,过了一会就会忘记,从脑海中打捞出来的画面会和当下重合,错以为是适用于现状的事物。无数次行走在黑暗里,周围的景色都像影子一样重叠起来。荆棘丛划伤了他的手臂,双腿,然后再感到皮肤愈合,痒得想要把全身抓烂。刃转过头,给旁边做下一个标记。他记得这个标记就在这里。窗边驶过一片草丛,但他留下的标记消失了。前方迎来巨大的指示牌,灯箱有一半亮着,一半已经灭下去。就算不认识上面的文字,单凭后面的建筑,也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抵达了餐厅。地图上的标示是准确无误的。

刃陷入一阵恍惚之中,下意识看向丹恒。后视镜里,丹恒的脸色算不上太好看,坚信自己说出的话是权威,但一旦被人反驳,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太高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刃握紧手中剑,在掌心的按压中终于感受到一点实在的痛楚。

丹恒左顾右盼,忙着停车。他下了车,扫了一眼,又上车,把车挪了一个细微的幅度。这次再看,车完美地被白线圈在里头。折腾一番,车已经没人了。

餐厅里,窗边刚好有两个桌。刃自己坐在第一桌,丹恒背对着他坐下,如果反过来就是面对面,但两个人选择分开吃饭。夕阳把餐盘蒙上一层橙色,看起来有些失真。丹恒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他看见刃正在解开自己手上的绷带,低着头,一圈一圈地绕开,然后放在旁边,像是仪式。露出来的是一双苍老,伤痕累累的手,和他姣好的脸不符。然后他拿起勺子,撬起一大团饭,往嘴里塞。注意到视线,他看过来。丹恒低下头,回到位置上。

看见从来不觉得他需要吃饭的人在吃饭,一时之间觉得神奇。丹恒开始看菜单,想了想,还是点了咖喱饭。咖喱的颜色和照进来的光线重合起来,好像在把黄昏的色块放进嘴里咀嚼。土豆有点酸,萝卜是甜的,放了一些肉沫,是那种最纯朴简单的家常咖喱饭。丹恒吃完之后,久违地感到胃里变得暖和起来。服务员再端上来一碗蔬菜汤,感觉放了很多工业调味料,但是极其美味。

从后面传来刃吃东西的声音。他用勺子有点用力,总是会磕碰到餐盘,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听见他只是咀嚼了一下,便直接将食物吞了进去。伸手去拿杯子,却失手碰倒了,砰的一下,水从杯子里流出来,浸湿整个桌布。刃抽出纸巾,盖上去,接着又抽出几张,再盖上去,不停重复这个步骤,直到纸巾上在再也没有被水浸湿的痕迹。然后丹恒听见他把一团湿纸巾堆起来,推到一边去,便再也没管。

服务员刚好走过来问:“先生,要添水吗?”

刃低声嗯了一声,把水杯立在桌子上。

丹恒喝了一口汤,无声地继续吃咖喱饭。

服务员走到他旁边:“先生,要添水吗?”

他说:“不用,谢谢。”

用餐之后,丹恒抽出纸巾,把桌子上的污渍擦干净。然后坐着,整理了一下现有信息,考虑之后的追捕计划。暂时没有更多头绪,他望向窗外,有一只黑鸟掠过天边,不知不觉看了很久,直到鸟在黄昏尽头消失。

再回过头时,刃已经不在了。他坐在外面,一个栏杆上,车的旁边。丹恒付了两个人的饭钱(卡芙卡划给他们的信用点一辈子都用不完),坐进车里,后座的车门跟着被拉开。丹恒没有转过头,把自己座位调低,戴上兜帽,双眼闭了起来。他连着开了好几天车,需要补充体力。睡过去之前,他听见刃换了个坐姿,有头发扫过后座沙发面的声音,然后脑袋磕在车窗,发出轻轻的响,随后便沉默下来,再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做梦的感觉很奇妙,身在其中,但目光又可以放得很远,抽离出来,像背后也长了一只眼睛。丹恒看见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白发男人正在沏茶。他的工夫不行,倒出来的茶水成色欠佳,落下来的声音也不够通透,但似乎并不在意,两杯茶端出来,一杯给到对面,一杯自己拿在手里,不喝。丹恒撩起自己的长发,摆到一边去,黑色像绸缎一样蔓延,这才换了个姿势坐着,然后拿起茶,喝了一口,急忙把舌尖晾出来。

白发男人幸灾乐祸地说:“刚倒好的你就喝?”

丹恒皱了一下脸,只好把茶先放下来,偏过头看向雕花窗外。阳春三月,美景扑面而来的暖色,湖心飘着粉红的花瓣。

他不由道:“出去走走。”

白发男人埋头说:“等会,我正忙。”

“这些稿纸有什么好看的?”

“不好看也得看完啊……这一个真是,错漏百出。”白发男人说完,提笔直接在稿纸上画了个大叉,接着在旁边开始重画设计稿。

“你直接这么告诉他?”

“不然呢?”

“我看镜流教徒弟都不是这么教的,不能手把手告诉他如何做,而是适当提点几句,让他自己明悟,发展出主见。”

“那是镜流懒。再说了,他自己悟的东西最后做出来还不是没我的好用?”

白发男人又低下头,那张图纸在他手里一气呵成,一笔都不改。本人或许没发觉,但旁人能看得出他的自得其乐。给他几百年,一个小屋,住在里面,什么都不用管,他或许也愿意。如同阳光润进风里,花瓣落到水面,在他指尖之上的也是一个造物的世界。

丹恒看着他,不由轻声说:“为什么……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头也不抬,沉默着。丹恒自知失言,拿起茶,刚喝下一口,就听见声音从对面人的嘴里传出来,冰冷地问:“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茶喝起来一股血腥味。

丹恒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脖子被紧紧捏住,两指按在最关键的经脉上,压得血液无法流通。疼痛从胸腔里延伸上来,太阳穴涨痛,无法呼吸。一声粗重的喘气声喷到他脸上,血憧憧的眼睛前垂落着发丝。

刃坐在他大腿上,试图将人杀死在窒息之中。他敲打着那条手臂,嘴巴张合,想要透来一点气,但只能发出一些含糊,无助的声音,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收紧。脑袋晕起来,鼻间热热的,好像正在流血,流进嘴里,舌面一片血糊糊的。起着鸡皮疙瘩,一阵恶心的感觉不断泛出。到处都是红的黑色混在一起,刃的眼睛,长发,颤抖着咬紧牙齿的嘴唇。全身收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扣住,痉挛、抽搐的神态。明明是自己快要死了,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痛苦?

丹恒摸到自己的血也是冰冷的,十指都湿透了。眼泪流下来,和鼻涕混在一起,朦胧之中,他挣扎着,把那血划到刃的脸上,好像在宣告他是一个罪犯的事实。那双曾经造出生命的手,现在用来杀人,但他要杀的人其实已经死了。丹恒在这强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中平静下来,张开嘴,想要问,杀了我,你又死不了,一切又能怎样呢,但他只是吞了自己的泪,手拿起副驾驶的锤子,砸到刃的脑袋上。

刃整个人栽倒下来,然后被丹恒踹出车,摔到地面。月光照着,血让他的嘴唇看起来亮亮的,不断地滑出。他半睁着无神的双眼,昏迷了过去。

丹恒咳了一会儿,揉着自己喉咙,往里灌水。突然,他手忙脚乱地从车里跑出来,跪在草丛前,捂着小腹,开始呕吐。像是喉咙被扯开,把内脏都要呕出来的声音。吐累了,丹恒干脆坐到地上,愣神了一会,回过头,刃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抬起双眼,这里月亮的亮度很高,照得大地泛起光辉,就连他脸上的冷泪也一片雪白。

伸手拂掉,丹恒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打开后车位,把刃拖进去,接着再自己回到驾驶座,清理上面的血。

#恒刃

大学生援交恒x性瘾刃

“快下雨了,要改时间吗?”丹恒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儿问。

刃整个人趴在沙发上,脑袋被自己长发埋着。听见他说话,那团黑动了动,发丝落到沙发外,伸出来一只手,捞起地板上的手机。刃照着丹恒的话一个一个地打字,把问题发到群里,很快收到回复。

刃:“她们说没关系。”

丹恒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本意是想理得整齐些,但是越理越乱了。细碎的发撅起来,无论怎么看,都是大学生的模样,青涩感从抿着的嘴角窝里透露出来。他走进浴室,沾了点水,不厌其烦地将头发抚平。

打理好头发,他才想起来自己等会还要换衣服。叹了一口气,走进房间里。选择着装时犹豫起来,最后还是决定穿日常的衣服。今天早上起床,天气已经变凉了,等会还要下雨,所以是长袖的纯棉衬衫。这件衣服穿了很久,面料已经变得绒绒的,手肘处起球,但穿起来舒适,安心。丹恒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客厅,把背包里的简约手表拿出来戴上,和衬衫配起来显得好看。

他走到刃旁边说:“该出发了,换衣服吧。”

刃斜着眼看他:“还有一个多小时。”

丹恒给他算起来:“坐车要四十分钟,等会可能下雨了,走到饭店也要走十五分钟,加起来差不多一小时。再加上一些意外耗时,一个多小时,不早了。”

刃:“我骨头疼。”

丹恒蹲下来,看着刃的脸色。一如既往有些苍白,眼里淡淡的疲惫,看起来好像没休息好。他想起昨晚,刃破天荒地没有做什么,而是和他一起躺下来睡觉。在一片朦胧的睡意中,丹恒听见旁边的人翻来覆去。

他问:“哪里骨头疼?”

刃:“后背。”

丹恒伸出手按了按刃后背的骨头,好像这真的有帮助一样,又问:“这里?”

刃:“嗯。”

丹恒:“在哪里撞到的?”

刃:“不是,因为下雨。”

丹恒:“下雨?”

刃:“有时候下雨就疼。”

丹恒站起来,又拿出自己的背包掏来掏去。上次他撞到脚,过了几天上课,三月七就给他拿来几片跌打肿痛贴和一瓶药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星见他不接电话,回去添油加醋大说一通,让人误以为他整条腿都废了。拿到的时候,脚早就已经不痛了,三月说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丹恒只好放进背包。

他跪在沙发上,掀开刃的衣服,一面用手指按,一面问:“是不是这?”

刃嗯了一声。丹恒把膏药贴上去,感觉不太够,又挨着旁边贴了一片。他贴完俯下身问:“有效吗?”

刃:“没感觉。”

丹恒只好爬下来,没有再催他。走到每个房间去,把窗户全部都关上。再出来的时候,刃却已经坐起身,换上了和原来没什么区别的短袖,露出手臂。丹恒又进屋随便拿了一件外套出来,丢过去给刃。

他说:“穿上。”

他们拿上雨伞,把屋里的灯都熄了,家门关好。从楼下到公交车站,一路上已经下了点小雨,车辆行驶过去,滑起水声。走着走着,丹恒又问:“有效吗?”

刃:“好热。”他走起来的姿势和平时无异,大概是不疼了。

到了饭店,全程只花了五十分钟左右,没有发生像丹恒所说的“意外耗时”。外面下着雨,里头挤满了人,热闹得很。这是一家老字号,装修古典,大厅边缘排列着用屏风隔着的开放式包厢。服务员领着他们去订好的座位,却发现桌子前已经坐了两个人,比他们来得要早得多。好像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还没走近,卡芙卡就抬起头来,对他们微笑。银狼做了嗨的手势,很快垂下来,捞起桌上的点心吃。

提出要和他们吃一顿饭是卡芙卡的主意,就在刃给她发了饭桌的图片之后。刃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发了个大写的OK。丹恒收到消息时正在上课,没有说什么,但被叫到名字后,迟了三秒才回应。

走到饭桌前,没打招呼,刃自顾自地坐下了。丹恒对她们点头:“你们好,我是丹恒。”

卡芙卡:“你好。阿刃已经跟我们介绍过你了,请坐下吧。”

丹恒坐下了。他和刃的椅子挨得很近,排列在两人对面,像什么面谈一样。他咳了一声,把自己袖子捋起来,叠在手肘处。

刃:“你们怎么来得那么快?”

银狼:“一下飞机就来啦。本来还想逛一会街,但是你说快要下雨了,算了。唉,好不容易的休假。”

卡芙卡:“我们刚买完伞,雨就落了下来,真是幸好。”

刃:“嗯,丹恒说快要下雨了。”

银狼转过身去,拿了什么出来,推过去给两人。她说:“喏,给你们带的礼物。”

刃把礼物拿起来,两个可以一手握住,绑在一起的草人,牵着缠结的线,上面还点缀着不少珠子和精致的饰品,远看像有浓厚异族风情的娃娃,近看就觉得颜色亮得有些诡异。

刃问:“什么东西?”

银狼:“当地特产,他们那里的大祭司开过光,特别灵,看着也挺好看的,我就买了一对。”

她又说:“我问过,这是有寓意的。祝你们永生永世在一起啊,听说分开就会死掉。”

丹恒被一口茶水呛住,不停咳嗽。

刃:“多少钱?很难买吗?”

银狼:“送你们的就别计较了。”

刃:“不是,弄丢了我再买。”

丹恒无言,给自己的空杯又盛了一杯茶。

卡芙卡:“都饿了吧?要吃什么?丹恒,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丹恒:“我都可以。”

刃:“别点辣的。”

银狼伸起手,招呼服务员过来。卡芙卡和她几乎是把推荐菜单上的所有菜都点了一遍,最后再加两瓶葡萄酒。丹恒看着银狼欲言又止。

银狼:“干什么啊?我成年了,说不定还比你大呢。”

丹恒:“这应该不太可能。”

银狼:“叔,丹恒多少岁?”

丹恒:“为什么问他?”

银狼:“叔不会骗人,叔你说。”

刃:“我不知道。”

丹恒:“……”

银狼:“……”

丹恒无力地说:“我二十岁。”

银狼终于勾起嘴角:“我也二十了。”

丹恒:“四月份的。”

银狼:“……那确实没可能。”

卡芙卡:“总而言之,都比我小。听我的,吃饭吧。”

菜陆续都上来了,摆满整张桌子。葡萄酒的木塞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倒进玻璃杯里。刃开始动筷子,吃了眼前这盘,觉得挺好吃的,就对着它使劲薅。摆盘精致的菜肴被挖出一大块缺口。丹恒不怎么饿,先喝了点酒,夹着素菜往嘴里放,认真地咀嚼。到了热闹的空间,他的头发又冒起小撅,但自己并没有发觉。卡芙卡和他的吃法差不多,会用小勺子喝汤。银狼的吃法有点怪,觉得这盘的酱好吃,于是拿着另一盘的肉去蘸。丹恒想把星介绍给她认识。

大家边吃着饭,边说些小话。

银狼:“这次去的那地方可把我害惨了,东西难吃得要命。”

卡芙卡:“前面几天,我们还可以吃银狼带来的零食。到后面,吃得都被人偷走了。”

刃:“受伤了吗?”

银狼:“怎么可能?”

刃:“死了几个?”

卡芙卡:“两个吧,还有一个,怎么都找不着。我应该击中了他的腿,应该跑不远,但艾利欧说最好不要去追,会有不祥的后果。”

丹恒吃着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虽然从刃身上的伤口来看,他的过往绝不简单,沾染血腥也是意料之中。他站起身来,轻声叫住一个服务员,问他厕所在哪。

服务员:“拐角就是,您要紧吗?请跟我走。”

丹恒脸红红的,脑袋眩晕。喝太多酒了,他心想,莫名地停住脚步,往后看去,刃刚好坐在位置上盯着他。

丹恒比了个OK的手势,摇摇晃晃地跟在服务员后面。

上完厕所,他觉得实在闷得受不了,环顾一圈大厅,往阳台那边走。外面还在下雨,风有些凉,外面的饭桌位置都是空的,丹恒坐在离栏杆很近的地方,让风夹着雨吹到脸上,一阵湿润,他终于感到清醒多了。

旁边走来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温水,递过来。

银狼说:“叔让我拿给你。”

“谢谢。”丹恒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喉咙很暖,酒醒后的世界像被洗刷过一遍无比清晰,雨滴滴答答地落在雨棚上,听起来恬静。

他说:“请坐。”

银狼觉得有趣:“你们俩还真是……商量好的?一个默许我来,一个在这等着我,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吗?”

丹恒:“你主动挑起了话头。”

银狼坐下了:“好吧,不过也是卡芙卡让我来的,唉,就知道使唤我。”

丹恒:“打算从哪里说起?”

银狼:“别指望我把什么都告诉你,这是不允许的。”

她靠在椅子背上,翘起二郎腿。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电子屏幕的光照着,又暗下去,那张稚嫩的脸显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银狼:“我对他以前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但足够了。他也许生活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但后来遭遇了不好的事,前途折损,死了朋友,都是在乎的人,只剩他一个,伤得很重,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上,这种事能从表情看得出来。加入我们的时候,他已经不太爱说话了,但身手厉害,我们救了他,他便愿意为我们所用。”

丹恒:“你们?”

银狼:“你可以把它想成一个是组织,但更像收容所。我们已经都是孤儿。出于不甘心,好奇,或者随便怎样都好的心理,没有人是为了钱,所有人的目标都不一样,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决心过上不属于普通人的生活。”

她笑了笑说:“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吃饭,说不定第二天就横尸荒野了。”

丹恒:“那你呢?”

银狼:“我?”

丹恒:“你为什么会加入?”

银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嚼起了口香糖,她好像还停留在孩童时口欲期,无法忍受嘴里没东西。她说:“为了好玩啊。”

丹恒:“为了好玩去死?”

银狼:“又不一定真的会死,说不定我可以长命百岁呢,少咒我。”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事情,觉得好笑:“你看过彼得潘吗?一个很老的版本,我问别人看什么动画,他们都是说日本动画,但我小时候只看过那个,大家梦自己是魔法少女,花仙女之类的,我小时候觉得自己是彼得潘,20寸电视机屏幕里,由小小的像素点组成的彼得潘。我觉得自己可以飞,裹着绿色的床单,从窗户跳了出去。我把我拥挤着像素点的手臂伸到空中,脚踏了一下,亮出纸剑,然后摔到地上,根本没死,太好玩了。”

说完,她问:“干嘛这么严肃地看着我?”

丹恒摇了摇头,没有作出评价:“希望下次,之后每一次你也能像小时候一样不受伤吧。”

银狼:“怎么可能呢?没事,我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扯远了,说回他的事情吧。没有任务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做任务的时候才出来。尽管我们后来和他关系都不错,但每一次任务其实都很辛苦,他的精神状况也越来越不乐观。有一次,他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差点把我们都用枪射死。大家一致认同,他不适合再呆在这种环境下,对我们,对他都不好,所以我们将他逐出去了,让他在这里安顿下来。”

她吐出一口气:“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听完之后,有没有觉得很神秘,很魔幻,超出了想象?”

丹恒想了想说:“和我猜得差不多。”

银狼哼了一声:“嘴硬。算了,你要真一点都没猜到,今天就不会来和我们吃饭了。”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那么多,我都口渴了。”

他们在阳台吹了一会风,丹恒把喝完水的纸杯捏扁,拿在手里,准备等会扔掉。雨变小了很多,雨棚上掉下来几滴,银狼低着头看手背上的雨水,轻轻擦去,她说:“你不要觉得是他不想告诉你,主要是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也许不是很想在你面前提起……也别觉得他生病了,想要把他治好,这样的想法很自私。有时候他控制不了情绪,你让一让他,别跟他计较。”

丹恒沉默着,抬头看见雨滴还在往下落,便伸手将它截住,不至于掉到银狼的头发上。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医生。”丹恒说,“但在我看来,是你们太迁就他了。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他能自己告诉我,把全部事情推给你,这种做法我不认同。”

银狼:“那你要怎么样?”

丹恒问:“能怎么样?一个人犯了错,就要说对不起,那个受伤害的人才能原谅他。”

把银狼留在阳台,丹恒先一步回到饭桌上。刃看着他过来,等视线碰到一起时,他先行避开了。丹恒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杯茶。

卡芙卡笑着说:“丹恒,刚刚看见你喝醉了,现在还好吗?”

丹恒:“清醒很多了,谢谢。”

银狼回到了座位上,她又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叉了水果吃。刃看样子已经吃饱了,沉默着靠在椅背上。

卡芙卡:“那我们走吧,今天这一顿饭我来买单。”她拿着订单走在最前面,然后是银狼,丹恒和刃。

四人走出饭店。空气还下着小雨,湿漉漉的,眼前的建筑灯光四溢,看得人眼迷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卡芙卡和银狼截住了一辆的士,前者笑盈盈地对他们说拜拜,银狼则挥了一个和嗨差不多的告别手势。

看着她们坐上车,丹恒和刃转过身,往来时的公交车站走去,没有撑伞。黑暗在两人的身影里逡巡着,然后在灯光下遁逃,来回交替,在那短暂的明亮中,看见雨丝像星星一样在空中旋转,然后往下落。

坐上公交车,只有他们两个人。刃坐到丹恒旁边,身上有一股雨水的味道,想来他一样。车窗外的事物摇晃着,渐渐褪色,一切看起来都只有他们在前进,而不准再往后退了。丹恒看见刃的大腿上有一根衣服脱的线,于是伸出手将它摘掉。

刃侧过头,好像终于酝酿出什么来,低声地说:“对不起。”

丹恒:“你在我身上装监听器了?”

刃说:“我会唇语。”

丹恒觉得有点好笑,实在没憋住,勾起嘴角笑了出来。

他问:“然后呢?”

刃茫然地看着他,想了一会:“你应该原谅我?”

丹恒叹了一口气说:“给银狼打电话,跟她道歉。”

刃照做了。银狼不知道在那边说了什么,刃回答:“我在上。”

银狼挂了电话,丹恒问:“她说什么?”

刃:“她问我们谁在上,谁在下。”

丹恒:“……”

他忍不住问:“然后你说你在上?”

刃:“不是问年龄吗?”

丹恒:“对,没错。”

到站了,他们下车。一路走回家,雨已经停了。踩在小水潭上,发出轻轻的响声。可能是喜欢这样的声音,刃低着头去踩了每一个水潭。水声像旋律一样连起来,夜晚显得宁静。

回到家里,刃先进去洗澡,出来看见丹恒在拆客厅的纸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柜子里,摆架上。东西不是很多,但起码填充了一部分的空位。丹恒一边整理,一边说:“把你的居民证之类的资料拿出来。”

刃去找了很久,等丹恒洗完澡,才终于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来给他。把膏药贴拆开,刃对着镜子给自己的腰贴上,然后躺下。丹恒坐在床前的一大块毛毯上。

过了一会,丹恒看着居民证说:“你这个怎么都过期好久了?明天和我去办新的。”

没有收到回应,他抬起头,看见刃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丹恒把东西收拾好,决定明天再整理。外面响起隆隆的雷声,像蛋壳的鼓动,预示着一个新的季节要到来了。他坐到床头,透过窗帘看向深夜。此时此刻,有种午夜的落寞,丹恒往后坐,慢慢将背部靠着刃。

丹恒转过头来,刃的身躯从他的手边蔓延开,伸展着,一半脸庞露出来,闭着眼睛。他好像很久没睡过好觉,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但现在没有人会将他吵醒了。如果什么都不去想,那只是一个人的肉体,就算心里藏着怪物般的感情,但终归是人。于是丹恒缓缓意识到一个事实,从今往后,这具肉体就全由他来掌控了。让他快乐,亦或让他疼痛,可以轻易置他于死地,可以让他继续活着,相应地,也承受所有后果。这些问题,想起来就觉得沉重,但他一面想着,一面又困起来,眼皮轻柔地往下搭落。所以这一瞬间,什么问题都变得不再重要,丹恒躺下来,有一只手感应到动静,迷糊地伸出,好像他是一团被子还是什么,而他,呼出困倦的呼吸,带着冬眠的觉悟,任由自己埋入那个窒息的拥抱里去。

#恒刃

大学生援交恒x性瘾刃

亲吻次数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熟悉对方唇瓣的曲线。只要舌头抵在下唇,空隙就会顺从地张开,卷住一截吮吸,摩擦到边缘,脑子就变轻了,感受到酥麻的快感。将自己的呼吸交给他,就像有只小手轻轻捏着心脏,捏出凹孔,指腹碾平,摁得发软发扁,片状地滑到地上一滩。

丹恒接吻的时候会闭上眼睛,皱着眉头,直到快要退开,才半睁着,露出恍惚,青涩的眼神,身处其中,仍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刃含着他呼出的热气,再渡过去,手指抚过颧骨。那上面飘着红晕,把指尖也点热了。他们的下体相连着,整根没入,底端也被夹紧的肉扣住,被折磨得多了,变成流一片水的深红色。

丹恒抿着嘴,但饱满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发抖,哼声出来。刃的双手穿过腋下,锁紧了他的背,双腿圈住腰,像一个向上伸张的牢笼。咬在丹恒的锁骨上,被撞得狠,咬合的力度也会随之收紧。丹恒的脑袋抵着他的,头发都被汗湿了,像是垂死的前一秒,他们对视着,然后共同迎来高潮。

如果语言以契约的形式成立,那么后来的时光就可以称得上是蜜月。周一的早晨,丹恒背着双肩包走进校门口,看着周围像往常一样的建筑和人,却感觉什么都变了。刃说的那句话,像锁链一样,在他身上凿了个孔,刺进血肉里,穿梭出来,环住他的肉体。丹恒上着课,表情因为过于专注地回想而显得严肃。

在昏暗的,甜蜜的房间里度过的两天两夜。用嘴含住他的乳头的时候,刃叫了出来。之前丹恒很少碰过这里,像做实验一样,丹恒尝试着舔舐,牙齿卡在肉珠上啃咬。刃仰起头呜咽,总感觉里面的温度上升了。丹恒又从下往上用舌头碾过去,含住吸了口,另一只手空出来,揉着捏,感觉到乳尖在指尖下变得肿胀,挺立起来,随着动作搔弄他的掌心。

丹恒新奇地问:“这里舒服?”

“嗯……嗯!好舒服,舒服……”

丹恒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干瘪的,虽然摩擦会让乳头变硬,泛起奇怪的感觉,但怎么都没到可以称得上舒服的地步。

刃被他舔得要整个人化开了,张开的嘴呼出凌乱,不成棱角的话,含糊的咕噜一团。他挺起腰胯,方便丹恒操得更里面一些。顶端卡进某个地方,麻了整片,只知道要撑开,不知道合上的状态,涣散的眼神盯着丹恒的嘴唇看。吐出乳尖后,因为难以自控地沉迷在抽插当中,而急促喘气的嘴唇,张合的时候,看见白齿和舌尖,因为冲撞的力度绷直,努力的模样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明明之前做过无数次,但现在的就是会不一样。刃伸出手去,很快就会有另一只手合过来,包拢成一个鸡蛋的形状,然后他不知怎么,感觉到嘴角湿湿的,有着温度,尝到了那是眼泪的味道。

刃躺在床上,折叠着腿,他用自己的双手分开,露出红肿的臀肉。就像是想要受孕一样的姿势,肉丘向上隆起,稍微扒开后穴,定成可以被阴茎一下子插进去的大小。丹恒脸颊绯红地握着自己的性器放进去。进行得很顺利,可以说被撑得过于满了,肉口边缘几乎是被扯开的。

一瞬间迎来最高快感不太好受,小腿忍不住蹬了几下,脚趾绷紧。体验着要死掉一样的窒息,既痛苦又幸福,整个人为他所用,只要将自己当作是他的一部分,就觉得一切体验起来都会显得更容易些。青年喘息的脸就在眼前,刃跟着那个频率一起呼吸,床晃动的声音也共鸣着。脊背弯下来,捞起臀肉,往下身送。从那拥挤的肉体里爆发出呻吟,带着喜悦,好像快哭了,突然就拔高起来,呜咽着叫他的名字。

因为是在家里,没有需要顾忌的。丹恒被这样的叫声弄得实在羞耻,流了满头的汗,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堕落进无止尽的情色世界里,感官接收到的所有都是痴缠的肉欲,而他却因为这种堕落而轻松,带来了彼此想要的极致享乐,心灵也因此感到满足。交合的水声连成一片,刃的脑袋歪到一边去,头发挟进嘴里,舌头软软地推,没推出来。他的手指在床单上抓出扭曲的褶皱,口水流出来,无声地高潮了,里面剧烈地痉挛着,从他的性器冒出一点点精,然后就像被堵住一样,颤抖地夹紧双腿,试图缓冲小腹里那股热流的荡漾。

又饿又渴。家里还有一些吃的,但不多,晚饭可以煮点泡面吃。丹恒拉开下层,满满的冰淇淋。拿了几个回房间,扒开杯盖,勺了一小勺,凑到刃的嘴边。刃在被子里露出侧脸,半张嘴张开,冰淇淋送进去,润湿了喉咙。

丹恒把冰淇淋递过去:“自己拿着吃。”

刃接下了。他撑起身子,想就这样趴在床上吃。但手肘压着自己长发,隐隐作痛着,他只好把头发都拨到身后去。丹恒看见,随手拿来一条数据线,将他的头发都绑起来,扎成低低的马尾,不会扯得头皮疼。

他躺回床上,翻了个身,打算在晚饭前睡一会。片刻后,嘴唇感觉到软软的,湿凉的触感。睁开眼睛,刃含着冰淇淋亲他。似乎觉得好玩,刃捏着他的下巴,让嘴唇张开。舌头伸进去,一片冰,激得皱眉头。丹恒唔了一声,手抓着刃的手腕,但没有特别用力地扯开。亲了一会,冰淇淋很快化开,交缠着,口腔重回热度。

坐到大腿上,刃的下身还赤裸着,翘起屁股,用一只手捏起半边臀瓣。肉口涂满了精液和分泌出来的水,轻易地顺着往上顶进去了。浅浅地抽插着,这场露骨的亲吻还在继续。之前他就喜欢喂丹恒喝水,带着坏心眼,取笑后者还像个孩子一样,恶劣地将水源施舍过去。现在也是抱着这样的心理玩耍着,丹恒羞红了一张脸,逞强地陪他玩下去。

渐渐变成货真价实的深吻。含了一大口冰淇淋,然后再用嘴递过去,湿滑的糕团顺着身子弓低,滑落下来,在舌面拖出水痕,然后被舔掉。像掉进陷阱里去了,做着不可理喻的事,全身却因为这样取乐的行为而滚烫着,重新生出对性欲的渴望。丹恒下意识把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推回去,戳得整团都软下来了,滑回刃的舌尖上。好像雪糕到了谁那里,谁就输了。

下身一边动,一边还要顾及嘴唇的力度,现在丹恒知道这是困难的事情。被到处湿滑的触感濡染,性器在刃的体内硬硬的,如果现在抓着他的身体,无需控制深度和速度,可以很快迎来高潮。但下意识将这过程延长,不想要来得那么轻易,那么快,这样结尾才能拍出更大的浪潮,就像滑来滑去的冰淇淋,在唇舌粘腻的缠绵中,捣出了更加甜美的香气。阴茎顺着重力,插到最深处。刃唔嗯地呻吟了一声,接着身体松开,无力地倒在丹恒身上。晕热的房间里,现在他们全身都是冰淇淋的味道了。

丹恒回过神,喉咙干涩一片。他咽着口水,把课桌上的保温杯取回过,喝了一大口水。老师还在黑板上讲得让人昏昏欲睡,全是废话,全场大概就他一个人盯着前面看。其他人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睡觉。

权衡了一番,丹恒掏出手机。群聊里面,星和三月七正在聊天聊得热火朝天。丹恒侧过头,她们坐在不远处的位置上,一点都不避讳,脑袋抵在桌子上,笑得肩膀都在抖。在群里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包,丹恒退出聊天,看见刃给他发消息:几点下课?

丹恒:还有十分钟。

刃:我在门口

丹恒:都说中午会回去,来干嘛?

刃:无聊

丹恒仍然会在宿舍里住,但经常不回来,还拿了不少生活用品和衣服过去。被宿舍调笑了好几天,他闭紧嘴巴,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并无沉迷在任何情感中的痕迹,宿友只当他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学习。今天早上有课,所以丹恒昨晚是在宿舍睡的。刃一个晚上给他打了两个视频电话。

下了课,丹恒拿着书往外走。后背被大力捶了一下,他疼得嘶声。转过头来,两女共同一张无辜的脸,拳头都是白白的,没有留下任何犯罪痕迹。

三月七:“丹恒,吃饭?”

丹恒:“我还有事,不跟你们吃了。”

他们顺着楼梯往下走。丹恒下楼的步伐大了点,迈了三层阶梯落到地上。他稳住身形,补充道:“下午我出去,不在学校。”

星:“又跟你那个鬼混去啊?”

丹恒无奈地说:“怎么说得那么难听?我走了,有事发消息。”

走出校门口,刃揣着裤兜杵在那里。可以看出,周围人的视线让他黑了脸,只要有一个人看出来,他就会毫不客气地看回去。说不上凶狠,只是冷冷的,像是要拐卖大学生。丹恒加快了脚步,迈上前去。看见他的身影,刃转过身,往前走,再侧过头的时候,丹恒已经站在旁边了,递过来一瓶冰水。

刃打开水喝了一口。现在天气已经不怎么热,但他头发太多,塞在脖子里,堵得都是汗。冰凉的水润得喉咙舒服了很多。

丹恒:“吃什么?”

刃:“出去吃。”

丹恒:“别浪费钱。”

他们走出了校道,没有坐公交车,打算一路就这么走回去。

丹恒:“再走十分钟就是超市,去买一点菜。”

刃想起什么来:“我有食谱。”

丹恒诧异地问:“你自己去找了食谱?”

刃:“卡芙卡发给我的。”

丹恒接过来看,可能是考虑到刃的厨艺水平,发过来的都是一些初级菜肴。到了超市,他们按照食谱买了菜。自己买菜做饭省钱,费的是时间。回到家已经下午一点。丹恒说是要做,其实经验不多,做得也一般。手脏了,保险起见,他让刃拿着手机站在一边,他边炒菜边照着看。刃拿着饭出去了。丹恒在厨房里兜来兜去,纠结怎么摆盘。

想了半天放弃。正要把菜端出去,透过厨房拐角,他看见刃已经坐在饭桌旁,撑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丹恒站定在原地,好像觉得眼前这个画面让人有点陌生,又要去习惯,这么看了一会。在刃说出那句话之后,他还没对其作过任何回应。但刃像是笃定了一样,什么都不问,或者说满足于现状,现在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丹恒走出去,把菜放在桌子上。刃随便地拍了一张照,连着对面人的碗筷一起收进了镜头,把它发给卡芙卡。

丹恒:“吃饭吧。”

他拖着椅子,坐下来,开始吃第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