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的创作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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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兵不见了!” 一声不是很响亮的叫喊在短时间内复制出成百上千个仿制品,迅速撒播到训练城的每一个角落。但它引起的效果却似乎还不如一只蚊子。至少拍蚊子还有个响。 “哦,所以呢?”斯卡哈揉揉挂着某些不知名药剂和黑眼圈的脸。 乌莎哈在自己身前勾住两根食指。 “放心吧,那家伙的战斗力你也不是没见识过,担心谁都不用担心他出事。你就到时候做上一桌好菜,香飘十里,还怕他不回来?”富豪亚瑟在一旁的沙发上一边品红茶一边读着今天的早报,安安静静地做着美男子。 精灵女仆无声地垂下头,食指依旧在底下纠缠不休。 “难道说我们的乌莎哈很在意那家伙吗?”歌姬亚瑟笑着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盗贼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歌姬说回头再慢慢给你讲。 “否。乌莎哈不会产生任何情感。乌莎哈只是在努力将各位亚瑟大人的行为合理化。” 她再怎么辩解也没法让歌姬把那饱含着“我什么都懂”的暧昧目光收回去。乌莎哈轻轻嘟嘴,干脆离开了餐厅。 就连佣兵的组团队友对待他的消失都已经如此冷漠,外面的人就更不用提了。明明一大清早还在漫天乱飞的消息,没等早餐结束就已经像飞蛾撞进了火苗一样,啪,就没了。 今天的赫布里底没有战事,是这座一年365天能有300天打仗的城市中少有的休息日。人们似乎也从清晨尚未彻底消散的露水中品出了和平的味道,纷纷拿出货物和钱财,凑出了一个规模在平常难得一见的市集。 趁机采购些平常很难买到的物资好了,乌莎哈想。 平时她去市集买东西,佣兵是基本上都会跟着的。因为一来乌莎哈的确需要采购很多的东西来照料她负责的五位“孩子”,二来这是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斯卡哈的魔鬼训练中偷闲的好方法。今天佣兵神秘消失,按说她自己只身一人去采购的确会有些麻烦,但若想再等来今天这种规模的市集,不一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佣兵还没回来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刚从餐厅出来的富豪见乌莎哈要出门,便叫住她。乌莎哈回头看看他,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确实没佣兵那家伙那么好的体力,不过再怎么说也好歹是名男性吧。”富豪尴尬地笑笑。不过他也正说到乌莎哈担心的点上了。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正如富豪亚瑟所说,虽然他从身形上看要比佣兵亚瑟差远了,不过作为参与战斗的男性,力气的确远超乌莎哈的预期。富豪是社会上层教养出来的绅士,结账的时候拿出现金的动作都跟指挥音乐似的,谈吐也相当风趣优雅而且不失礼貌,但乌莎哈总是说不出来地不适应。她想自己大概是习惯佣兵那毛手毛脚的愣头青了,听着富豪引经据典的笑话她反倒怀念起佣兵那爽朗的大笑。她这才意识到,虽说自己的职责是同时照顾四位亚瑟,但她似乎只和佣兵有很深入的交流。 “由我跟着很不习惯吧?”富豪亚瑟再次展现他的洞察力。 “是。但这也是难免的,毕竟乌莎哈还从未和其他的亚瑟大人共同采买过。” “是呢。今天佣兵严重缺席,等他回来了我们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否。乌莎哈认为每次都由佣兵大人陪同才是乌莎哈照顾不周,乌莎哈明白各位亚瑟都希望能借着采买的机会逃避一阵子斯卡哈大人的魔鬼训练……” “佣兵那个死脑筋每次回来之后可都把落掉的训练内容好好补上了哦。”富豪笑了。 “那为什么每次都是佣兵大人……” “你是真的不懂啊,”富豪偏着头看向她,“每次当然都是我们怂恿他去的,因为那家伙对你……算了,再讲下去他估计要发火了。” 乌莎哈看着富豪亚瑟脸上扬起和今早餐厅里的歌姬一样的谜之微笑,皱着眉头不明所以。 中午她真的按富豪说的那样做了一桌好菜,香味把几里外的老鼠都引过来了,还是没引回来佣兵。剩下的三位亚瑟和训练师倒是接连大呼“没有佣兵的日子真幸福”。 虽说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前因后果,但佣兵不在乌莎哈连打扫房间的心情都没有。她坐在庭院连廊中的扶手椅上荡着双腿,浪费妖生。 盗贼和歌姬站在连廊尽头窃窃私语,不时地又向她露出些悲天悯人的目光。乌莎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佣兵大人不见了其他人都反而更关心起自己来了。 “去找吧。”那边的悄悄话里好像漏出来这么一句。 自己的时间可以随意浪费,但工作毕竟还是要完成。转眼间又该做晚饭了。乌莎哈撇着嘴下了大工夫,端出的食物品相花容月貌,味道倾国倾城。 斯卡哈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 “啊,他们三个出去找佣兵去了。”斯卡哈终于受不了乌莎哈幽怨的视线,从塞满食物的嘴里挤出来这么一句。与此同时,亚瑟一行人踏进了餐厅。歌姬还顺手用贝斯加了个音效以表胜利回归。 乌莎哈一眼就看到中间那个灰头土脸的佣兵。别提他身上有多脏了,就连头发上还黏着几片树叶。 “脏死了,出去!”斯卡哈也看到他了。 刚刚回来的佣兵就这样被斯卡哈轰出了餐厅,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急忙消失在走廊的转弯处。 乌莎哈此时一点也不想追上去。 “你们猜我们在哪找到他的?后山!”盗贼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坐下,刚要用她的脏手抓食物就被歌姬打了手。她和歌姬开玩笑地发发火,接着说:“佣兵今天一大早就上山了,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抓野猪的陷阱!他就这样被困在陷阱里一整天!我们到那的时候他还在大喊‘我不是野猪不要杀我’哈哈哈哈哈!”说罢三名亚瑟笑作一团,看样子他们很可能就是这么一路笑回来的。 斯卡哈也加入了嘲笑佣兵的行列,接着催促他们快去洗手,再不来吃她一个人就要包圆了。 “哦,对了。佣兵他上山是为了这个,我也叫不上来名字不过应该是某种很珍稀的药材吧。”歌姬从包里摸出来一把青草,交给乌莎哈,“直到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还一直捏着这个。” “还有这回事?刚刚天太黑了我都没看到,”富豪凑近看了看,“哦,这味药的确珍贵,把叶子风干之后磨成粉可以治哮喘,在赫布里底很难求到的。不过今天在市集上我们刚好碰到了,还买回来了一包留作备用来着。” “看来在别人闻出了市集的味道时佣兵闻出了药草的味道啊。”他笑着补充。 乌莎哈看看手里的药草,草的茎都已经被捏得发软,颜色也深了一块。她前两天还抱怨在市集上买不到这味药来着。 “笨蛋。”乌莎哈小声说。

刚刚进入梅雨季。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庭中的花草在夜色之中笼上了一层薄雾。 源博雅呷一口酒,凝望其中。 “晴明。” “嗯?” 狐一样的男子用左手撑着头。被酒水濡湿的红唇微微上扬。 “‘美’是什么?” 安倍晴明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啊,”博雅挺起身子,“我们经常像这样喝酒吧?这座庭院我也看得眼熟了。我觉得它春天飘满樱花的样子很美,夏天百草繁盛的样子很美,即便是秋天草木凋零、冬天白雪皑皑,我还是觉得它很美。可具体让我说怎么个美法,我却说不上来。” “这就是‘美’啊,博雅。”阴阳师笑着将酒杯送至唇边。 “就算你这样说我还是不懂,晴明。” “简单说,‘美’是一种‘咒’。” “晴明……”博雅显得不耐烦。 “别这样生气嘛,博雅,”晴明起身坐正,“给这座庭院施了咒的人可是你呀。” “我?施咒?” “对。正是你给这庭院施了‘美’这个咒。” “这一点也不可笑,晴明。我又不是阴阳师。” “这和将月亮送给爱人是一样的道理,”没有式神作陪,阴阳师亲自将酒杯斟满,“你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在心里说了,‘这座庭院真美啊’,于是便形成了‘咒’。” 武士皱着眉饮下一口酒。 “那你不觉得这座庭院很美吗?” “我嘛……”晴明的唇角似笑非笑。他静静向庭院深处望去。 “晴明,”博雅放下酒杯,“虽然庭院很美,但在我心中最美的果然还是晴明。” “哎呀,博雅。”晴明轻声惊呼。 “怎么了?” “你变聪明了呀,”晴明侧着头看向他处,“竟然把咒术施在我头上了。” “你又嘲笑我。我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 “心中所想之事不能直说啊,博雅,会变成不得了的东西的。” “会吗?可是晴明一直很美……” “行了,博雅,你又施了第二个咒了。” “这两个还不一样吗?” “不一样。” 博雅用力搔后脑勺,露出难堪的表情。 “施下了这种‘咒’后果会很严重吗?”他问。 “不好说。”晴明的表情依旧难以猜测。 武士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最后挺直了脊背: “晴明,” “嗯?” “虽然我还是不太懂‘咒’这东西是什么以及会给你我带来什么,”他说,“但是既然是我施的咒,就让它们都冲着我来好了,” “——可是晴明在我心中一直是最美的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晴明将头转向另一侧,博雅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隐约间听到些许笑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大概。” 这次博雅看到他的确在笑。 “喝酒吧。”晴明端起酒杯。 “晴明你又要转移话题了。” “那要怎么继续?” 武士搔了搔头。 “那还是喝酒吧。” 二人共同举杯,将盏中清酒饮尽。 月色甚好。

这天源博雅提着酒壶来到晴明邸的时候,刚好晴明不在。 他被蜜夜引入室内,看到已经有人坐在屋檐下了。那人一袭黑衣,身旁伏着一只双尾的黑猫。 是贺茂保宪,博雅见过这个人。 保宪向他招手。蜜夜将他手中的酒和鱼接进后室。博雅这才来到他身边落座。 “晴明去镇守皇宫了。”不等博雅开口,保宪便自行解释道。 “镇守?” “没错。今天是盂兰盆节,晚上皇宫里按例要留一位靠得住的阴阳师,以防止百鬼夜行的邪气侵染圣体。我和晴明比试法术,他输了,于是今年由他去保护天子。” “明明是保宪大人使诈,晴明大人只是没说破而已。”蜜夜将烤好的鱼和酒端上来,笑着向保宪抱怨。 “晴明都没说破,你这丫头就也不要说破嘛。”保宪也爽朗地笑了。 “——晴明说你今晚会来找他,所以要我留下来替他招待你。我就这样擅自和博雅大人共享这鱼和酒了,不介意吧?” 没等博雅答应,贺茂保宪已经擅自动起筷子了。不过博雅也没想着拒绝。于是不常凑到一块的两人就这样对酌起来。 “百鬼夜行……”席间,博雅轻声叹道。 “很在意吗?” “嗯。虽说我平常也跟着晴明见识过了许多妖怪,但还真没目睹过百鬼夜行。不过仔细想想,光是一只妖怪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了,倘若真是遇上百鬼夜行,普通人岂不是要吓得连心都跳出来?” 博雅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哆嗦。保宪倒听得饶有兴趣。 “说到百鬼夜行,晴明在十来岁的时候就经历过了哦。” “是吗!”博雅惊呼。 “而且还不仅仅是目睹,他是和老师一起站在道路正中,看着妖怪们从自己身边一个个地走过的。” 博雅惊讶得连端到唇边的酒都忘记喝了。 “说起来,博雅大人在那时还不认识晴明呢吧?” “说来惭愧,我十岁到二十岁之间都一直在苦练吹笛和射术,余下的时间也都消耗在和宫廷中的玩伴吟诗作赋上了。别说晴明,我那时候连阴阳寮是什么机构都不太明白。” “正是这样的磨练才成就了今天的博雅大人呀,”保宪眯着双眼,抚摸猫又的背脊,“那么,想不想去看看那时候的晴明?” “能看到吗?” 保宪将头轻轻歪向庭院那侧。猫又心领神会似的跳下走廊,在院中舒展身体,不一会儿竟长成了老虎大小。 “就当作是鱼和酒的谢礼了。”

当博雅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时,他看到自己和贺茂保宪正站在朱雀大路边上。 这大概是哪一年的京城呢?博雅看到自己记忆中那原本已经长了青苔、残破不堪的地藏菩萨像这时竟完整地立在原地,就好像刚刚雕琢出来的一样。大街两侧人家的牌匾也要比自己所见过的新,甚至有的门户上还是其他人的名字。 这时从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看样子是一个人站在牛车上提着灯笼。 “请到这边来。”保宪拉住博雅躲进巷子。 “我们这是回到过去了吗?”博雅低声问。 “哪里会有‘过去’,只要是你正在经历的时刻,就都是‘现在’啊。” 在摆弄玄虚的方面保宪和晴明一样让博雅头痛。 “现在晴明大概有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来着?毕竟是听父亲讲的,我也有些记不清了。”保宪说着,又探头看看,“来了。” 灯光靠近。博雅看到一辆牛车缓缓驶到他们所在的巷口。牛车上一个人提着灯笼照明,前方还有一个人在牵牛走路。 牛车旁跟着一名孩童。 孩童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还打着赤脚,但他眉清目秀,眼中透着非常人所能及的神采。 那定是晴明了,博雅心想。他暗中赞叹晴明从小就这样夺人耳目,但也为那一身破衣感到心疼。 “如果自己能和他早早结识就好了,至少他的日子不会过得这样苦。”他在心里说。 孩童叫住牛车,接着在门帘下低声说: “忠行大人,前面好像有东西。” 门帘挑起,从中探出贺茂忠行的脸。博雅回头看看保宪,他正凝神注视曾经的父亲。 忠行似乎看到了什么,立即从车上下来,绕着牛车念咒。 “要来了。”保宪低声说,接着也开始做法。 接下来便迎来了百鬼夜行。 博雅从没见过这个阵势,成百上千的鬼从自己身旁经过,还散发着股股臭气。只见牛车上的一人忍不住大叫,便立即被妖怪没发现、生吞活剥了,因此受到惊吓的牛也没能逃过一劫。博雅用手紧紧压住嘴巴才没有出声,耳中尽是心脏狂跳的声音。 但就是面对这样的场景,那位孩童的面容依旧如一汪池水,没有任何波澜。 “忠行大人,那些东西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孩童说道。 车里传来应答的声音。接着忠行从门帘内递出了什么。孩童将东西捧至车前,那东西在他双手张开的同时化作两头牛,竟和刚刚被妖怪吞吃的那两头不差分毫。 “大人说今晚的路程就由它们代劳了。”孩童对幸存的那位仆人说。趁仆人套车的间隙,他似乎感到什么,扭头看向博雅这边。博雅一惊,想要找保宪掩护,却发现贺茂保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从哪来?”老成的孩子走到博雅身边。 “我……我、我就是平安京内的……嗯……人。”博雅不善说谎,憋红了脸。随后他才意识到晴明第一句话竟然没有问他“是谁”,而是直接问他“从哪来”。 “既然您是京内的人,那么您一定懂得宵禁的规矩。而想必您刚刚也看到了,我们失去了一位仆人。虽然不明白您是怎么躲过一劫的,不过能否劳您大驾,代替那位仆人,为我们的大人提灯照路?” 没了保宪跟着的博雅完全不知所措,只好点头答应。晴明引他来到牛车前,再次向车内说道:“大人,我带来了一个人,愿意帮我们提灯。” 忠行挑开门帘向外观看,当把视线对准博雅的脸时,忠行的脸色为之一变:“大人您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您认识我?”博雅指着自己。 贺茂忠行走下牛车躬身施礼:“现在我理应还不认识‘以后的’大人,但我见过‘现在的’的大人……见到大人现在如此青年才俊,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绕来绕去原来是他们师徒三个共有的毛病。博雅叹了口气。 “你去提灯,晴明。”忠行说道,又将博雅引上牛车。晴明瞪大了眼睛看向博雅,一双红唇不服气地撅起来。见晴明少有地流露出些人气儿来,博雅不禁又疼爱又想笑,不自觉把喜悦挂在了脸上。 “恕我冒昧,不过敢问您来这里做什么?” 上车后老头子毕恭毕敬,搞得博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偷窥晴明的童年的了。他收敛了笑容,端正坐姿。 “不回答也没关系,”忠行笑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是谁捣的鬼,保宪吗?还是刚刚的晴明?” “是保宪大人。” “真是随便,太不守规矩了。”作父亲的嘴上发着牢骚,脸上却写满了骄傲。 就这样,博雅和这位忠行大人在牛车上扯东扯西,转眼间就到了下京。忠行说他是来会见老友的,执意邀请他进屋坐坐。但博雅说自己不属于这个时间点,不便过多打扰诸位的生活。忠行说这样也好,便没再坚持。 实际上博雅在在意留下来看守牛车的晴明。 晴明从小就生得肤白唇红,尚未完全消退的婴儿肥令那张脸蛋儿显得温润可爱。虽然他比同龄的孩子表现得要老成许多,但对于看惯了成年晴明的博雅来说,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令人心动的稚气。 晴明见博雅朝自己走过来,赌气似的背过身子,不去理他。 “不好意思啊,本来是被找来搭把手的,却没想到成了个累赘。”博雅在他身旁蹲下,先行道歉。 晴明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十分干净,凑到近前竟还能闻到一股花草的香气。 “这晚上真是冷啊。” 见晴明不搭理他,博雅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接着他的视线又落在了他的脚上。 “这个给你。” 晴明终于回头,看到博雅把自己的靴子推到他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大了不止一点,不过多少还能御寒。你总这样光着脚走路可不好,会生病。” “生病又如何。” “生病可是会死人的。”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人说到底也只是存在于世间的一种方式罢了。如果我就这样死掉,也没什么不妥……” “胡说!” 晴明有些被他吓到,一时间松懈了防御。博雅趁机把靴子套在他的脚上。 “你要是死了,我会难过。”他抓住他的肩膀,“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了。” “你到底是谁?”晴明别过脸去,推开博雅的手。 “你终于问这个问题了,我刚刚想了一路,”博雅站起来笑道,“我是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 “你有我。” “你这人……” 晴明低下头不再言语,不过博雅发现他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衣袖。 ——安倍晴明是白狐之子,和他搭上关系早晚要遭殃。他想起了这个传闻。 也就是说晴明正是在这样孤独的京城里长大的吗? “小心。”孩子轻声说。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骚动,接着从中钻出一只黑色的动物。 “没关系,它是来接我的。”博雅看着保宪的猫又懒洋洋地摆动自己的两条尾巴。

晴明回到宅邸的时候,东方已经露白了。 博雅从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睡在他家的卧室里。蜜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为他铺好了铺盖,还给他盖上了一条软绵绵的被子。 “我叫那家伙替我招待客人,可没说要招待到我家的被窝里来啊。”狐狸脸的阴阳师在头顶笑道。那张脸比小时候的清秀面容添了几分魅意,但无论哪种样貌都令博雅由心底感到舒服。 博雅坐起来,揉揉眼睛。昨晚经历的那些事情好像是做梦,又好像不是。 “正好我也有些乏了,就借机睡下吧。你是去是留随意,有事就尽管招呼蜜夜。” 晴明取下帽子,钻进被子准备和衣而眠。 “晴明。” “嗯?”阴阳师干脆闭着眼睛回答。 “百鬼夜行实在是太可怕了,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还要年年去对付那东西。” “职责而已。就像你吹笛子一样,懂得原理的人自会泰然处之。” “晴明。” “怎么了?” “你有朋友的。” 晴明忍不住笑了:“没错,我有你。” “这样就好,那我不打扰你睡觉了。” 博雅怎么也记不清昨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了,也许那根本就是自己做梦吧。他甩甩头,起身向外走。 “对了,靴子已经替你备好了,”晴明说道, “真的大了不止一点呢。”

这天源博雅提着酒壶来到晴明邸的时候,刚好晴明不在。 他被蜜夜引入室内,看到已经有人坐在屋檐下了。那人一袭黑衣,身旁伏着一只双尾的黑猫。 是贺茂保宪,博雅见过这个人。 保宪向他招手。蜜夜将他手中的酒和鱼接进后室。博雅这才来到他身边落座。 “晴明去镇守皇宫了。”不等博雅开口,保宪便自行解释道。 “镇守?” “没错。今天是盂兰盆节,晚上皇宫里按例要留一位靠得住的阴阳师,以防止百鬼夜行的邪气侵染圣体。我和晴明比试法术,他输了,于是今年由他去保护天子。” “明明是保宪大人使诈,晴明大人只是没说破而已。”蜜夜将烤好的鱼和酒端上来,笑着向保宪抱怨。 “晴明都没说破,你这丫头就也不要说破嘛。”保宪也爽朗地笑了。 “——晴明说你今晚会来找他,所以要我留下来替他招待你。我就这样擅自和博雅大人共享这鱼和酒了,不介意吧?” 没等博雅答应,贺茂保宪已经擅自动起筷子了。不过博雅也没想着拒绝。于是不常凑到一块的两人就这样对酌起来。 “百鬼夜行……”席间,博雅轻声叹道。 “很在意吗?” “嗯。虽说我平常也跟着晴明见识过了许多妖怪,但还真没目睹过百鬼夜行。不过仔细想想,光是一只妖怪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了,倘若真是遇上百鬼夜行,普通人岂不是要吓得连心都跳出来?” 博雅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哆嗦。保宪倒听得饶有兴趣。 “说到百鬼夜行,晴明在十来岁的时候就经历过了哦。” “是吗!”博雅惊呼。 “而且还不仅仅是目睹,他是和老师一起站在道路正中,看着妖怪们从自己身边一个个地走过的。” 博雅惊讶得连端到唇边的酒都忘记喝了。 “说起来,博雅大人在那时还不认识晴明呢吧?” “说来惭愧,我十岁到二十岁之间都一直在苦练吹笛和射术,余下的时间也都消耗在和宫廷中的玩伴吟诗作赋上了。别说晴明,我那时候连阴阳寮是什么机构都不太明白。” “正是这样的磨练才成就了今天的博雅大人呀,”保宪眯着双眼,抚摸猫又的背脊,“那么,想不想去看看那时候的晴明?” “能看到吗?” 保宪将头轻轻歪向庭院那侧。猫又心领神会似的跳下走廊,在院中舒展身体,不一会儿竟长成了老虎大小。 “就当作是鱼和酒的谢礼了。”

当博雅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时,他看到自己和贺茂保宪正站在朱雀大路边上。 这大概是哪一年的京城呢?博雅看到自己记忆中那原本已经长了青苔、残破不堪的地藏菩萨像这时竟完整地立在原地,就好像刚刚雕琢出来的一样。大街两侧人家的牌匾也要比自己所见过的新,甚至有的门户上还是其他人的名字。 这时从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看样子是一个人站在牛车上提着灯笼。 “请到这边来。”保宪拉住博雅躲进巷子。 “我们这是回到过去了吗?”博雅低声问。 “哪里会有‘过去’,只要是你正在经历的时刻,就都是‘现在’啊。” 在摆弄玄虚的方面保宪和晴明一样让博雅头痛。 “现在晴明大概有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来着?毕竟是听父亲讲的,我也有些记不清了。”保宪说着,又探头看看,“来了。” 灯光靠近。博雅看到一辆牛车缓缓驶到他们所在的巷口。牛车上一个人提着灯笼照明,前方还有一个人在牵牛走路。 牛车旁跟着一名孩童。 孩童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还打着赤脚,但他眉清目秀,眼中透着非常人所能及的神采。 那定是晴明了,博雅心想。他暗中赞叹晴明从小就这样夺人耳目,但也为那一身破衣感到心疼。 “如果自己能和他早早结识就好了,至少他的日子不会过得这样苦。”他在心里说。 孩童叫住牛车,接着在门帘下低声说: “忠行大人,前面好像有东西。” 门帘挑起,从中探出贺茂忠行的脸。博雅回头看看保宪,他正凝神注视曾经的父亲。 忠行似乎看到了什么,立即从车上下来,绕着牛车念咒。 “要来了。”保宪低声说,接着也开始做法。 接下来便迎来了百鬼夜行。 博雅从没见过这个阵势,成百上千的鬼从自己身旁经过,还散发着股股臭气。只见牛车上的一人忍不住大叫,便立即被妖怪没发现、生吞活剥了,因此受到惊吓的牛也没能逃过一劫。博雅用手紧紧压住嘴巴才没有出声,耳中尽是心脏狂跳的声音。 但就是面对这样的场景,那位孩童的面容依旧如一汪池水,没有任何波澜。 “忠行大人,那些东西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孩童说道。 车里传来应答的声音。接着忠行从门帘内递出了什么。孩童将东西捧至车前,那东西在他双手张开的同时化作两头牛,竟和刚刚被妖怪吞吃的那两头不差分毫。 “大人说今晚的路程就由它们代劳了。”孩童对幸存的那位仆人说。趁仆人套车的间隙,他似乎感到什么,扭头看向博雅这边。博雅一惊,想要找保宪掩护,却发现贺茂保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从哪来?”老成的孩子走到博雅身边。 “我……我、我就是平安京内的……嗯……人。”博雅不善说谎,憋红了脸。随后他才意识到晴明第一句话竟然没有问他“是谁”,而是直接问他“从哪来”。 “既然您是京内的人,那么您一定懂得宵禁的规矩。而想必您刚刚也看到了,我们失去了一位仆人。虽然不明白您是怎么躲过一劫的,不过能否劳您大驾,代替那位仆人,为我们的大人提灯照路?” 没了保宪跟着的博雅完全不知所措,只好点头答应。晴明引他来到牛车前,再次向车内说道:“大人,我带来了一个人,愿意帮我们提灯。” 忠行挑开门帘向外观看,当把视线对准博雅的脸时,忠行的脸色为之一变:“大人您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您认识我?”博雅指着自己。 贺茂忠行走下牛车躬身施礼:“现在我理应还不认识‘以后的’大人,但我见过‘现在的’的大人……见到大人现在如此青年才俊,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绕来绕去原来是他们师徒三个共有的毛病。博雅叹了口气。 “你去提灯,晴明。”忠行说道,又将博雅引上牛车。晴明瞪大了眼睛看向博雅,一双红唇不服气地撅起来。见晴明少有地流露出些人气儿来,博雅不禁又疼爱又想笑,不自觉把喜悦挂在了脸上。 “恕我冒昧,不过敢问您来这里做什么?” 上车后老头子毕恭毕敬,搞得博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偷窥晴明的童年的了。他收敛了笑容,端正坐姿。 “不回答也没关系,”忠行笑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是谁捣的鬼,保宪吗?还是刚刚的晴明?” “是保宪大人。” “真是随便,太不守规矩了。”作父亲的嘴上发着牢骚,脸上却写满了骄傲。 就这样,博雅和这位忠行大人在牛车上扯东扯西,转眼间就到了下京。忠行说他是来会见老友的,执意邀请他进屋坐坐。但博雅说自己不属于这个时间点,不便过多打扰诸位的生活。忠行说这样也好,便没再坚持。 实际上博雅在在意留下来看守牛车的晴明。 晴明从小就生得肤白唇红,尚未完全消退的婴儿肥令那张脸蛋儿显得温润可爱。虽然他比同龄的孩子表现得要老成许多,但对于看惯了成年晴明的博雅来说,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令人心动的稚气。 晴明见博雅朝自己走过来,赌气似的背过身子,不去理他。 “不好意思啊,本来是被找来搭把手的,却没想到成了个累赘。”博雅在他身旁蹲下,先行道歉。 晴明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十分干净,凑到近前竟还能闻到一股花草的香气。 “这晚上真是冷啊。” 见晴明不搭理他,博雅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接着他的视线又落在了他的脚上。 “这个给你。” 晴明终于回头,看到博雅把自己的靴子推到他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大了不止一点,不过多少还能御寒。你总这样光着脚走路可不好,会生病。” “生病又如何。” “生病可是会死人的。”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人说到底也只是存在于世间的一种方式罢了。如果我就这样死掉,也没什么不妥……” “胡说!” 晴明有些被他吓到,一时间松懈了防御。博雅趁机把靴子套在他的脚上。 “你要是死了,我会难过。”他抓住他的肩膀,“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了。” “你到底是谁?”晴明别过脸去,推开博雅的手。 “你终于问这个问题了,我刚刚想了一路,”博雅站起来笑道,“我是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 “你有我。” “你这人……” 晴明低下头不再言语,不过博雅发现他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衣袖。 ——安倍晴明是白狐之子,和他搭上关系早晚要遭殃。他想起了这个传闻。 也就是说晴明正是在这样孤独的京城里长大的吗? “小心。”孩子轻声说。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骚动,接着从中钻出一只黑色的动物。 “没关系,它是来接我的。”博雅看着保宪的猫又懒洋洋地摆动自己的两条尾巴。

晴明回到宅邸的时候,东方已经露白了。 博雅从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睡在他家的卧室里。蜜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为他铺好了铺盖,还给他盖上了一条软绵绵的被子。 “我叫那家伙替我招待客人,可没说要招待到我家的被窝里来啊。”狐狸脸的阴阳师在头顶笑道。那张脸比小时候的清秀面容添了几分魅意,但无论哪种样貌都令博雅由心底感到舒服。 博雅坐起来,揉揉眼睛。昨晚经历的那些事情好像是做梦,又好像不是。 “正好我也有些乏了,就借机睡下吧。你是去是留随意,有事就尽管招呼蜜夜。” 晴明取下帽子,钻进被子准备和衣而眠。 “晴明。” “嗯?”阴阳师干脆闭着眼睛回答。 “百鬼夜行实在是太可怕了,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还要年年去对付那东西。” “职责而已。就像你吹笛子一样,懂得原理的人自会泰然处之。” “晴明。” “怎么了?” “你有朋友的。” 晴明忍不住笑了:“没错,我有你。” “这样就好,那我不打扰你睡觉了。” 博雅怎么也记不清昨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了,也许那根本就是自己做梦吧。他甩甩头,起身向外走。 “对了,靴子已经替你备好了,”晴明说道, “真的大了不止一点呢。”

幼稚理论

“辛苦了。” 未等青木文藏完全起身,山下德一郎便已经不顾礼节,颓然瘫在他所坐的长椅上了。 青木保持半立半坐的姿势犹豫了几秒,重新在长椅上坐正。山下似乎察觉到这样有些不妥,紧皱眉头暂且从睡魔手中挣脱出来:“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还是毫无头绪。” “还是毫无头绪……么。”青木低语。 因为一起震惊社会的东京连环谋杀事件,近日在分部表现出色的青木文藏被调回本部协助办案。与之一同被调回的还有另一边的山下德一郎。 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走访调查,还有从午夜开始一直持续到将近中午的突发警员会议,就连青木自己都感到有些体力不支,更别提一直冲在前面的山下警部补了。 山下德一郎无论身处何职,从青木认识他的那天起,似乎就一直这样努力着。 即便是在平时也不会得到充足的睡眠,而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像现在这样坐在警视厅走廊中的长椅上小憩一下,估计会成为他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唯一休息方式吧。青木看着他的侧脸。细长的双目紧闭。稍有凌乱的刘海下,一双浅眉微微蹙着。 “本以为突然把我们召回是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山下捏着眉间,“没想到是发生了第三起凶案。” 警员们从右侧的会议厅门口进进出出,大家都是同样的紧张模样。 青木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给他拿杯咖啡,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让他趁机睡一下比较合适。他把目光重新落回在自己的笔记本和会议资料上。刚刚他正在这里把从两个方向着手调查的材料进行匹配。 山下注意到他手中的本子,便凑近过来:“有什么发现吗?” 突然间的贴近让青木有些乱了阵脚。不健康的苍白面庞,不深却尤其扎眼的黑眼圈,缺少血液而呈现出的薄樱色的唇。青木捏住笔记本的力道加重了些许。 “没有,”他合上笔记本,“毫无线索。” 准确来说是没有证据。 “这样啊……”山下有些失望似的闭上了眼睛。 “请先休息一下吧。” 青木起身。 “你去哪?” 去笔记本上写着的某个相关人那里。所有能够匹配的信息都证明他是制造这三起事件的残暴凶手。这些青木都没有说。 不知为何青木不想把这些事告诉给他。不是因为想要抢功,青木一直鄙视那样的做法。只是觉得他此时应该好好休息,最好能躺着睡一觉。而且,最好不要冒险。 莽撞地冲在前面进行凶多吉少的冒险,这种事由自己一个人来完成就好。 呵。青木在心里嘲笑自己。搞什么英雄主义。 跟某个流氓前辈的幼稚理论如出一辙。 “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 说出了会被自己嘲笑的话, “——记得找我。” 青木文藏俯下身,抑制住了突然上涌的想要抚摸他脸颊的冲动,将笔记本插进他的上衣口袋。山下茫然地看着他。 “请务必好好休息一下。” 他露出标准模范生的微笑,走向不愿让他涉足的战场。

齿轮

如果能成为一颗齿轮就好了…… 青木文藏偶尔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不是说想要成为没有独立思维的机械,而是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够嵌入进这个社会里。 无声无息地默默转动,却是整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认为自身作为一名警察就该如此。但是…… 事实并非这样。 他在过去的种种事件中感到了身为警察的无力。警察们东奔西走,疲于在当事人之间周旋。他们累死累活,但却对事件的解决没有丝毫帮助。警察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齿轮——机械作业,不懂变通,永远固守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各部门之间只是机械地咬合、除此之外再无交流。 这样的警察注定没有办法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他们只是空在运转的、无用的齿轮。 青木渐渐对这样的机制产生了迷茫,不过…… 警察们也并非都是如此。 “麻烦你帮我把这份资料送到指挥长那去,他应该还在会议室。”警部补山下德一郎递过来一份文件,打断了青木飘忽的思绪。 “好。”青木接过文件。 山下是神奈川署搜查一课一系的警部补,是青木带着线索从小松川千里迢迢赶到平冢后认识的人。益田说他因为曾经的某起事件也受到了榎木津的“熏陶”,现在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青木不知道曾经的山下是什么样子,但若论现在……他绝对是正确位置上的齿轮。 他因为追求案件的结果不惜和顶头上司吵了起来。不过万幸的是,上司的上司是个明智的人。山下没有因此受到责难,反而得到了表扬。 把文书送到指挥长手里,青木怀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愉悦心情回到了警部补身边。按理说现在他的身份应当是普通民众,不过山下邀请他帮助自己处理案件。所以青木的身份和协助侦办还稍微有些不同,他现在更像是山下的秘书。 “谢谢你。” 山下终于解决好了警员前来报告的突发问题,回头向青木浅浅笑道。 不过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山下那双歌舞伎演员般的浅眉立即又扭曲起来:“说实话,我依然对凶手的移动路径存疑。虽然我们历经周折才确定了目前的调查方向,可这方向真的对么?” “就算不对,也好歹是个能够前进的方向吧。如果连这个方向都没有,搜查就会陷入混沌了。”青木说。 山下表示赞同。 “不过说实话,感觉警察现在无论做什么,最后都会徒劳无功呢……”青木感叹。 他看着指挥室内的一片乱象。 “就算徒劳,只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到最好,就可以了吧。”山下苦笑,“对得起自己就好。” 青木转头望向他。 山下肤色浅薄,下眼睑四周已经渐渐攀上了黑眼圈。他拥有高挺的鼻梁,一双薄唇,细软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三七分,就好像刚刚理过似的。他的脑后有一块烧烫伤的疤。 据说那是……受到“熏陶”的证明。 “山下先生为什么会要我来帮忙呢?” 山下将有些神经质的视线对准他。 “我听说益田是先生曾经的部下……” ——也许叫益田来会更得心应手? “因为青木先生是精英啊。” 青木被回答吓到,抬头看向警部补。 “我这个人其实不太会和别人交流,”山下垂下眼睫,“能心平气和地与人对话,也是从去年起才开始逐渐学习适应的。在此之前,我只能和明事理又有逻辑的所谓‘精英’好好交谈呢……就像青木先生这样的。” 青木连连摆手:“我和精英相差太远啦……” “那么请让我换个说法,毕竟‘精英’这个词多多少少带着些歧视普通人的色彩。按照现在的说法……我认为,人在社会中就像齿轮一样。” “啊!” 青木立即向被吓了一跳的山下道歉。 “我曾经一直以为我与他人的沟通问题是齿轮的型号不同造成的,我只能跟与自己型号相同的齿轮相咬合并且正常工作。”山下接着说,“但是后来我明白了,虽然社会上的确存在某些型号特殊的齿轮,但那绝不是我们日常能见到的普通人,其中自然也不包括我。我无法与普通人沟通只是因为我把自己放错了位置罢了。” 而青木先生这颗齿轮,不仅与我型号相同,而且也恰巧在正确的位置上——山下德一郎微微偏头。 青木再次低声“啊”了一下。山下没有注意。 “青木先生是在小松川任职,对吗?” “目前是的。再过一个月就又要被调回到东京了。” “‘调回’东京啊……原来是东京那边的人呢,真是羡慕啊。” “山下先生会在意地区的不同吗?” “说笑而已。我在神奈川干得挺好,而且通往东京本部的前路一片漆黑,所以早就看淡了。不过能认识一位东京的朋友,也算是荣幸。” “——抱歉,就这样擅自唤作朋友了。” 他低下头,刘海从耳后垂到前额。 “一个月后我会在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一系,”青木直视他,“随时欢迎朋友过来。” 山下扬起一双浅眉。 “被邀请了啊……那么,不找时间去一趟不行了呐。”

榎木津礼二郎喜欢中禅寺秋彦。 不是说同性恋意义上的喜欢,榎木津发誓自己打死也不会和那些把手插在裤兜里、故意装作开玩笑的样子隔着裤子拿手撞自己下身的变态学长是一种人。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位学弟。就像喜欢周末公园里小朋友们用手中的金属线圈在空中划出一串串肥皂泡一样,只是光看到——不,光想想那个场景就会立即变得心情愉快。心境大概就处于这样一种恰好在冰糖葫芦外侧的蜜糖和内侧的山楂之间的位置。 若说怎么喜欢上的,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只是在看到这位表情不太友好的学弟的第一眼时想起了小时候和同伴们玩捉迷藏时自己总躲在里面的那个地窖。那个地窖里堆着一切爸爸淘回来、却毫无价值的“破烂玩意”,多半是那个笨蛋老爸被人坑了买回来的假古董。虽说那些器物是假的,但是榎木津认为它们都很美。美丽的东西只因为是假的就不被使用,被随意丢在仓库任其蒙灰,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所以榎木津在玩捉迷藏或是别的什么时候总是会过来看看它们,好像这样做就等于向它们宣告还有人认可它们的美。不管怎样,看到那个学弟的第一眼他想起了这间地窖。 学弟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至于是什么味道,榎木津总也说不上来。那个时候普通人家还用不起洗衣粉,而据榎木津所知中禅寺家应该不是什么名贵的家族,不然也应该会有一群跟屁虫无休止地跟在他身后嗡嗡作响才对。榎木津和许多女孩子谈过恋爱,在约会的时候他总会不经意似地凑到女孩子耳边嗅她们的味道。大多数女孩子都会立即面红耳赤,口中说着“讨厌啦”轻轻把拳头捶在他肩膀上。神崎宏美不会。宏美趁他凑近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着说“礼尚往来”。所以宏美到现在也是他的女朋友。 但是宏美身上也没有学弟的那种味道。宏美总是洒着香水,虽然好闻,但是掩盖了她身上一切本真的味道。而学弟从来不会洒香水,这种香味就是他,他本人就是有这种香味的。 榎木津问过学弟他身上的到底是什么味道。学弟说“可能是线香吧”,但是他不信。线香味他虽然闻得少,但也不是从来没闻过,学弟身上的味道比那个要令人心情舒畅得多。 除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榎木津还喜欢看他和别人说话的样子。和自己说话不行,因为如果那样自己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去听他在讲什么,但是如果是他和别人说话,榎木津就有机会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发现学弟有个习惯,就是他一要涉及自己无法驾驭的领域、开始胡诌时就会轻轻抿一下嘴。这让他在听学弟说话时找到了不少的乐趣。每当学弟的长篇大论说到一半,他突然抿了一下嘴,榎木津就会在心里想,“看,他抿嘴了”,于是接下来的部分便不必当真,因为学弟抿过嘴了。 榎木津纠结了好久要不要把这一点告诉给学弟,最后他还是和学弟说了。中禅寺把眉毛皱到了一起,低声说“原来我还有这种坏习惯”。后来学弟抿嘴的次数越来越少,说的话也渐渐让榎木津分不出真假。榎木津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可是突然有一天起,学弟说话时又开始抿嘴了。榎木津随后意识到,学弟只有在自己在场时才会这么做,如果他不在场,学弟会顺畅地把真真假假的话一口气说完。于是,抿嘴成了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暗号。 除了这些,学弟身上还有太多讨人喜欢的特质,比如和那张不愉快的脸形成鲜明对照的老好人性格啦,能讲出好多有趣的妖怪故事啦,等等等等。如果要榎木津讲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位学弟,他能站在宫城门楼顶上向世人普及个三天三夜。但是,榎木津不想讲,也没有必要讲。这种喜欢大概就是夏天曳着小船漫溯在星光下,听闻虫儿鸣叫一样,只能感受,不能出声,出声就会把这景破坏掉。 所以榎木津从没有讲出来,他喜欢这位学弟,只要看到,甚至只是想到,就会喜欢得不得了。

爱丽丝漫游综合征

睁开眼睛的时候鼻尖几乎要贴到天花板上。 榎木津礼二郎感到自己的身体比往常大了好几倍。 不,说是“屋子比往常缩小了好几倍”更符合他的逻辑。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如果二者之间的联系出现了变动,那么出现异状的一定是这个世界。 空间被身躯占满,这个比一般住宅大出好几倍的豪华卧室此时却狭窄得像一口棺材。 啊,原来是棺材啊。 自己的确在一口棺材里。 没有绳索的束缚手脚却无法自由活动,即便在其中呐喊外面也不会听到,这里正是这样的一口棺材。 呵,和棺材外面也没什么不同嘛。 榎木津闭上了眼睛。 管它是棺材还是管材,自己依然是自己,只要这条没有改变,世界就一如往常,太阳还会从东边升起。 “先生,我家主子还没有起来。” 秘书和寅的声音。榎木津再次睁开眼睛。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睡。” 木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也罢,反正就算到了我那边这个时候他也在睡。” 榎木津坐起来。天花板随着他的动作倏地升高,接着没入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床榻同时延展开来,洁白的床铺看起来如同了无边际的雪原。 屋子突然又变大了。 “先生,要我去叫他起床吗?” “不用了,我亲自去。” 榎木津突然紧张起来。 明明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自己没有改变,变化的是这个世界。 只不过是床突然大得没边了,只不过是门把手高得让自己都够不到,只不过是不知道马上要推门进来的笨蛋是否也会出现变化。 自己在这个变化了的房间里失去了方向感。 榎木津紧张起来。 “哦,醒着呐。” 旧书商推门进来。 榎木津眯起眼睛。 “正常的尺寸啊。” “什么正不正常。”一贯的嫌恶表情。 世界全部恢复了正常的尺寸。 “快起来,可别忘了我现在做的可都是为了你这个侦探。” 门“砰”地关上,那个笨蛋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好气。 榎木津慵懒地下床,跨过随意丢在地上的定制服装打开衣柜。 或许真正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是那个亘古不变的罗刹石像吧。 “今天就穿得像兔先生好了。”

外伤性精神障碍

爆裂声在耳边响起,世界瞬间陷入刺眼的白。感到四周的一切连同身体都被这白光撕裂。找不到实感,连痛都没有。 身体的碎片复合,睁开双眼,看到自己漂浮在反色的宇宙中。纯白的空间内浮动着数千黑色星辰。星辰颤动化为黑色乌鸦。乌鸦汇集形成不知名的黑色大鸟。大鸟收拢双翅化为黑色的人。 双脚踏上地面,自己与这个黑色的人站在没有边际的白色空间内。 ——好久不见啊,笨学弟。 背对自己的人一动不动,明明在白色的包围之中却显得更加漆黑。 这个人说起话来令人讨厌,原来不说话也让人讨厌。 喂,你说话啊。 走上前去扯住他的肩膀转过身体,看到没有五官的光滑面孔。肉块融化,剩下手中的黑色和服。和服上渐渐浮现出水鸟纹样。甩开和服,看着它漂浮至半空,张大数倍后从中显出巨大的女人笑脸。笑脸扭曲化为狰狞面孔,大张着嘴从上方扣下来。 由白色的空间转入黑色的世界,无论哪种都让人不舒服。 哒哒、哒哒。 木屐的声音忽远忽近。 ——榎兄这是在哪里呢? 声音贴着耳根响起,那个人用特有的声线向自己低语。 我怎么知道我在哪。 ——这里是榎兄的梦吧? 原来是梦啊。 ——那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榎兄的梦里呢?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我梦里。 有东西伏上胸前,勾画着自己下颚的指尖分不清是人类的手指还是骨头。 ——榎兄其实想念着我吧? 啊啊,讨厌死了。 抱我吧抱我吧。 声音从四周传来。 抱住我你不想这样吗明明那样想念我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来啊抱我吧抱我吧。 榎兄其实很孤单吧一个人在这样的战场上每天还要看到那么多不想看的东西榎兄也非常想要得到理解呢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对,你不是那家伙。 那家伙才不会这样说话。 ——我就是秋彦啊怎么会错呢难道榎兄你忘了那天傍晚你那样抱住我的事情了吗? 别提那件事。 ——榎兄真是奇怪呢明明跟你说了我要结婚了却还要那样抱住我。 够了,别提了。 ——榎兄其实很想抱我吧? 够了!住嘴! 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面前这不知是谁的家伙,接着它瞬间散为黑鸦飞入黑暗。 嘲笑够了是吧?! 榎木津睁开双眼。 漆黑之外还是一片漆黑。 “上将您醒了,”身旁是平稳的女音,“您刚才在闪光弹爆炸的同时受到了另一枚手榴弹爆炸的冲击,短时间内可能还有一些脑震荡的症状,请好好休息。” 他吐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都说了那一定不是那个笨蛋。

“找到你了,亚瑟大人。” 风在柔似毛毯的草甸上徐徐地吹着,夕阳将四周染成橘红。一尘不染的白发少女站在汉子身旁,用没有语调的声音说道。 “哦,”坐在草地上的佣兵亚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在看日落。” “斯卡哈大人让我来——” “你也来看吧。” 乌莎哈循着那人的手看去。 太阳刚刚完全没入地平线,在那里看到的是橘红色到紫罗兰色再到黑色的渐变。 “日落已经结束了,请跟我回去吧。” “没有哦,”佣兵冲她笑了,“天依然是亮着的。” “这是名为‘暮曙光’的地理现象,其原理是大气将阳光——” “好啦好啦,你说了我也听不懂,”佣兵故意摆出很颓废的样子,接着又正经起来,“我倒是觉得,这种光是天空对太阳表达的思念呢。” “乌莎哈无法理解‘思念’。” 佣兵回头看了看她,笑着眺望远方:“‘思念’就是当一个人离你远去时,你会时时想着他在干什么,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有没有遇到麻烦。唔……我表达不太好,总之就像是虽然那个人已经走了,却还存在于你的心里一样。” “也就是说,‘思念’是‘两人以分离为前提,其中一方对另一方产生的心理幻觉’吗?” “被你这么总结我也没法反驳。”佣兵苦笑。 乌莎哈在佣兵身旁坐了下来。 分别什么的……从未想过呢。 如果自己和亚瑟大人分别,也会产生“思念”的感觉吗? “你看,因为是天空的思念,所以才会这么美啊。” 亮色的部分渐渐收敛,天空中更多的是与那人眼睛一样的紫色。 亚瑟大人的眼睛是“思念”的颜色呢。 亚瑟大人会思念自己吗? 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了。 “走吧,”佣兵站起来,向乌莎哈伸出手,“你要是走丢了的话我会很苦恼啊。” 回来的一路上手都被那只大手紧紧包裹着。“走丢”好像也是“分离”的一种呢。 所以亚瑟大人掌心的温度,也是“思念”的温度吧。

我自己挺喜欢的

(幕拉开,灯光在神一人身上) 神(庄严地):我命令你!停止你愚蠢的脚步。 (灯光给人) 人: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我在这里。前进是我的使命,就像飞虫会追逐阳光,苔藓会寻找河流。我不能停息。 神:可悲的年轻人!我以这山河的名义命令你!我以这宇宙的名义命令你!我以山谷间微风的名义命令你!停止你蝼蚁般的脚步!你悲哀的、渺小的身影甚至不能追上时光的一瞬,你可怜的身躯将腐烂在她的脚洼里!大地会为你叹息,四季会为你叹气,没有人会在乎你!(舞台亮) 众仙子:停下吧!停下吧!可怜的身影也想把自己拉长!妄想! 影(温柔地从下抱住人的腿):睡吧,年轻人。我不会叫你停下,只是你看上去太过疲劳。你的双手已布满老茧,你粗壮的臂膀上青筋直蹦。让我拂去你额角的汗水,你应结束一天的疲惫。睡吧,安心地闭上眼,把一切抛给明天。 人:我不!你这下贱的东西,不要迷惑了我的心。谁都知道你这卑鄙的罪行,那城门上吊死的三个狮身人面兽就是你的杰作!啊,怠惰就像慢性的毒,渐渐要噬烂我的双腿……滚开!我要继续赶路,谁都别想拦着我。 众仙子:愚蠢的人!愚蠢的人!他选择继续赶路—— 神:就算你真到了时间尽头又能怎样?我从那个世界来,最知道它多令人黯然神伤。陪伴你的将是无尽的空虚,它会把任何人埋葬。 人:即便那就是时间尽头,我做的选择我也能接受。如果苦痛能把我带走,我也不必如此坚守。 众仙子:坚守!坚守!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影:亲爱的小哥你别怕,人们路上总要付出代价。走在你前面的人,一个失掉双腿,一个丢了下巴。你的未来你做主,只是我怕你撑不住。前方虽有无限宝,但你保命最重要。安稳一生风浪一生,无论怎样人都要去那个地方,不如你且在这住下,让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人:你的吃喝我不要。谁都知道你一壶酒能把大象醉倒,我没时间和你耗!时间尽头纵然谁都要去,但是如果我跑得赢时间,世界就会记住我…… 神:傻孩子!没人跑得赢时间,你看那宙斯与日月共舞,到头来也是白骨一副!伽利略自以为胜了时间,如今却也满篇错误!时间这个诡徒,总喜欢先慢人一步,再全速超过,嗤笑他的虚无。 (人停下) 众仙子(小声):他停了。他停了。我说什么来着?他怎么停了? 影(从背后搂住人):我的勇士,我为你着迷。请你回头看看我。你的手让我发烫,我要你抚摸我。别再彷徨,放下你那缥缈的愿望。谁还不想带着心爱的儿郎回故乡?我想亲吻你的唇,回头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人跪下,掩面哭泣) 影(嫌弃地):我本以为他是好儿郎,没想到竟是懦夫一个。啧啧。我煞费苦心真是不值得。如今他已双膝跪地,想必继续也无意义,且放他在这里,我要回去找下一个目标。 神:随便就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你这样以后如何做皇帝!不可用之人终要遗弃,我也收了山河,收了微风,收了云雾去罢!可惜,可惜! 众仙子:可惜!(散去) 人(沉默良久,起身):此刻我已经没有枷锁,可为什么我感到如此孤独?这可是我曾踏足的土地?这可是北风真正的温度?我又渴又饿,衣着单薄。我……我仍旧要走到时间尽头。如果说那里真的如此空虚,那么我现在已经无所畏惧。 (落幕)

人在长期相处之中难免会产生争执,倘若一方受伤得有理有据,造成伤害的一方还可以理解自己错在哪里,相应地只需改正错误,甚至还有辩白的机会。然而一旦对方捂住伤口,只展示自己伤心难过却不说明理由,另一方也许就要承受比对面高出千倍万倍的内疚和折磨。因为不明白原因,麻木的感情会变得万分敏感,平日里无关痛痒的小事会全部化成滔天大罪逼人忏悔:是我这里做错了吗?那里做错了吗?也许这个举动才是使她难过的真正原因?又或者平素里某些言行叠加在一起才使她最终爆发?于是他从心底真正地成为了千古罪人,不再理会对错、逻辑,而是一心只求对方原谅。 黑杰克边抽烟斗边在客厅徘徊。窗外已经全黑。他烟斗抽急了被烫到手,给手吹气的功夫听到有人敲门,他小跑过去开门,发现是患者的母亲。 “您来了。” “医生,先别管我了,您女儿找到了吗?” “还没呢,我先叫家里的狗跟过去了,我这就去找她。真是不好意思,还要麻烦您照看病人。” “您客气什么呢,照顾儿子不是母亲应该的嘛。再说我也帮不上您找女儿。” 患者妈妈一口一个“女儿”,砸在黑杰克心上让他目眩。皮诺可不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他正在画下的“界限”才跑走的吗?这界限就像手术刀一样,毫不留情地把她剖开,让她流血。她因为疼痛而哭号、抵抗,却还天真地把一切当做是他“有了别的女人”——够了,别管什么“父亲”还是“界限”了,你就是你,皮诺可就是皮诺可,你们正如不屑于拥有任何身份地位那样不屑于被世俗的关系所束缚,你们理应是独一无二的——对,家人,就让我们停留在“家人”的层面吧。“家人”,多么美妙的词啊,能够让人逃避脚下喷薄的岩浆,闭眼倒在幻梦的云朵里。 “她是我的家人,但不是我女儿。”黑杰克说。 “她是领养的姑娘呀?”患者妈妈会错了意。黑杰克疏于解释,他刚披上大衣,远远地便听到狗叫。此时已经将近十点。 “接下来麻烦你了。”他立即出发。 拉鲁哥踟蹰着不愿上车,扭头看厨房的方向。黑杰克说“等回来给你吃好的”,它才跳上副驾驶。 到达小林家时差不多十点二十分,黑杰克见是户民宅,责备拉鲁哥怎么能让皮诺可住进这种地方,万一里面是坏人该有多危险。他走进院子,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忍妈妈。她见到黑杰克,立即双手合十连连鞠躬:“我们家小店赚的都是辛苦钱,平时也从不招惹道上朋友,坚平他要是有什么地方冒犯到大哥大姐们了可千万行行好……” “我不是道上的。”黑杰克说。 “那您……” “问一下,是不是有一个十多岁的红发小女孩儿到这来了?” 忍妈妈看到他身后车里的拉鲁哥,恍然道:“您就是皮诺可说的那位医生吧!” “快请进,”她把黑杰克引进客厅,给他准备好坐垫又端来凉茶,“孩子他爸吃过晚饭又回去照顾店里了,我在等他回来呢。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小林泰美,我丈夫叫坚平,孩子阿忍是皮诺可的邻桌。” 黑杰克听皮诺可提过这个名字,于是稍稍安心。 “等一下,阿忍是男孩子吧?” “对。听说是阿忍在回家路上巧遇她,知道她在——失礼了——在离家出走之后就给带回来了。” “这样啊。皮诺可她现在在哪里?” “请随我来。”泰美带黑杰克来到二楼一间宽敞的和室,月光下皮诺可已经睡熟,动作依旧十分不雅。她旁边睡着一位老妇,此刻被拉门声吵醒,正要起身。泰美抬手示意她不必起来,顺便把门关好,不久后老太太还是开门出来了。 “这位是坚平母亲,她一见皮诺可就喜欢得不得了,正好她那屋条件最好空间也足,我们就让她睡在那了。”泰美解释,又对老太太说话,“妈,这位就是皮诺可口中的医生——呃……” “我叫黑杰克。”他说,“我来带皮诺可回家。” “那孩子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睡下,要接走还是明天再说吧。”老太太扫一眼黑杰克,露骨地表现出不悦。他们三个回到客厅,泰美要给母亲也准备茶水,老太太说晚上水喝多会起夜,摆手拒绝了。 泰美坐好后首先开腔:“现在的孩子正处在青春期的年纪,和家里人有点小矛盾小冲突都正常,像皮诺可这样的情况我们当家长的也都理解。不过这种冲突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吧,今天她是遇见我们家阿忍了,万一她一晚上谁也没遇到,走在街上多危险啊。” 黑杰克低头喝茶。 “您可别嫌我多嘴,我这人就是爱唠叨。”她接着说,“您是做医生的,平时工作肯定忙,陪孩子的时间不像别人家那么宽裕,您可更得好好护着这孩子。皮诺可刚来我们家,歇都没歇就帮我做家务,盘子碗全替我刷了,动作利索得简直像个结婚十多年的家庭主妇……可我又看到她中途停下来抹眼泪,真让人怪心疼的。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那孩子真不是坏孩子,她可能是自立久了,需要人关爱。” 黑杰克刚要说“我怎么教育皮诺可不需要别人关心”,话没出口就被老太太打断:“你扯这么多客人都听累了,去看看坚平怎么还没回来。” “时间还早呢……算了,我去看看吧。”泰美起身离开客厅。 老太太皮肤松散,双颊下垂,脑袋和身体之间看不见脖颈。她嚅嗫缺少牙齿的嘴巴: “你们的事那孩子都和我讲了。” “讲了?她讲什么了?” 老太太起身:“就算她和常人不一样,在世人眼里也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你自重。” “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断则断。你不想要这媳妇,我还想要呢。” 老太太转身向楼梯走去。 “拜托了,让我把皮诺可接回去。” “她现在不想见你——是去是留明天让她自己决定。” “……” 泰美回来了,老太太嘱咐她几句,转身上了二楼。泰美来到黑杰克面前:“今天这么晚了,就让她先睡吧。她在我们这儿您绝对可以放心,正好您也可以用这时间平静一下,明天再来和她好好谈谈。” 黑杰克勉强答应。回到车上时拉鲁哥见他还是一个人,叫一声以示询问。“皮诺可今晚住在这里,”他抚摸它的头,“那家的女主人都跟我讲了,说你一直守到他们晚餐结束才走。之前我误会你了,你是好样的。”拉鲁哥伏在副驾驶座上,低声“呜呜”。 他抬头看向小林家的二楼。皮诺可就在那扇窗户后面。这距离不远,只要他想他可以立即冲进去把她拗回家,却也不近,薄薄的一扇玻璃窗透不过他的解释与愧疚。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院门口的名牌上。忽然,所有内疚与自责都被自我嘲笑取代,黑杰克笑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如此不堪。做手术当然要流血要疼痛,但正因如此才能挖除病灶。如今手术做到一半,自己却因病人的哀嚎陷入混乱,竟然还有一瞬间想要中止手术了。医生最忌讳在手术中带入多余的情感,更何况皮诺可不也因为接受手术而有所好转了吗?黑杰克撇下愧疚的尸骸,驶上回家的路。 “这不是有可以谈恋爱的男孩子嘛。”

忍在客厅看到皮诺可时眼睛睁得几乎和眼镜一样大了。他抬头看钟,确认是凌晨五点半没错。皮诺可把便当盒塞进他手里。平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忍这时候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半天只挤出一句软塌塌的“谢谢”。 “快去餐馆吧,别叫你秀行叔等久了。”忍这才发现奶奶正坐在餐桌前喝味增汤。 “那我走了。”他说。 “慢走。”皮诺可刚进厨房又探出头。忍狗熊一样笨拙地挥挥手,走出家门。 “早饭已经备齐了,要现在端上来吗?”皮诺可问忍奶奶。 奶奶要下地和她一起张罗餐桌,被皮诺可按住了。 “你别看阿忍不爱说话,实际他是个很热心的孩子,他那性子是随他爷爷,”奶奶好像在自顾自地说话,又抬头看向客厅左手墙上的壁龛,“那就是他爷爷。” 皮诺可过去参拜。照片中忍的爷爷是个精瘦的老头,皮诺可不禁想如果爷爷还在,那这家子的体型就更加协调了。 “爷爷已经去世了呀。” “他爷爷去年秋天走的,因为脑血栓……哎呀,和你谈论死亡太沉重了吧。” “没关系。”皮诺可摇头,“我跟随医生四处做手术,有些人是能救下来,可还有更多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在我们面前死去……说实话,刚开始我很难受,可现在我想通了,作为还活着的人,我应该带着逝者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加倍感激地活下去。” “这是……黑杰克医生教你说的吗?” 皮诺可笑了,继续手上的工作:“医生哪懂得体验人生,他满脑子只有手术。” “真不简单,这么年轻就对生命有这样的理解。”奶奶感叹。 “我的生命来之不易嘛。” 喊大家吃饭的时候小林泰美刚刚把皮诺可的和服洗净晾好,她甩甩手上的水,用手腕搂住皮诺可:“有皮诺可在真是让人放心不少,我都不想让你走了。中午和我一起学更多的菜式吧。”坚平则说“留下来当我们儿媳妇吧”,被泰美打了肩膀。 “这就是有爸爸妈妈和奶奶的感觉呀。”皮诺可心想。她自从来到这个家就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包围,她此时意识到,也许这就叫亲情。她又想起了那个“挟带”她十八年的女人,在那里她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厌弃。皮诺可不自觉又流下两行眼泪,小林夫妇慌了手脚,忙劝她不哭,问她是不是又想起来和家人的矛盾了。她摇头,对医生已经没有昨天那样气愤了,现在这是内心的冰融化而成的水。 忍爸爸用过早饭就赶去烧烤店工作了。忍妈妈和奶奶则进入了二楼的一个皮诺可未曾注意的房间。小林家一楼是客厅兼餐厅、厨房、浴室和小林夫妇的卧室,二楼则住着忍和奶奶,两层都有卫生间。而这间屋子就设在奶奶卧室的隔壁。皮诺可探头进去,发现里面并排摆着两张工作台,其上和周围有各种已完工和尚未编好的团扇骨架。两位女性正坐在这些竹条之中,奶奶给团扇粘扇面,妈妈则在扇面上画上自然风景或卡通图案。 “好漂亮的团扇……这是在做什么呀?”皮诺可问。 “夏天到了,我们做一些团扇卖给商店,冬天时会织围巾帽子,春秋则是拼布工艺品。” “为什么要做这些?” “挣钱嘛。”泰美笑道。 “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呀,挣钱这种事就交给先生去做嘛。” “不可以这样想哦,皮诺可,女人不可以一辈子只靠丈夫养着,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才行。我小时候没学过什么本事,要挣钱只能通过这种基础的手艺,你可要好好学习,以后走上社会才能争取到条件优越的岗位,这样才能有独立收入……哎呀,我又开始唠叨了。” “可是,为什么非得获得要有独立收入呢?皮诺可想学医,以后当女医生,但这也是为了能帮我家医生的忙,至于经济、收入之类,我从没想过。如果医生不要我给他帮忙,那我现在不上学了也可以。” “千万别说这种话,书是一定要念的,而且是为自己念。不管医生怎样你都要念下去,知道吗?女人只有有了自己的独立收入才能与另一半平起平坐,而只有平等……” 她慈爱地看向皮诺可:“才能收获纯粹的爱情。” “我……不太懂。” 泰美抚摸皮诺可的头:“现在对你说这些还太早,你以后就会懂了。” 皮诺可思索一阵,说:“我也来帮忙。” 黑杰克在下午两点多出现在庭院门口。泰美邀请他进屋,他摆手谢绝。 “上午去给患者办理出院了,没能赶过来,”他说,“皮诺可还算听话吧?” “那孩子实在是不能再懂事,说句冒犯的话,我真有点舍不得她走了。” “这样正好,我希望她能在您这儿多留一些日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我没有说您,我是说这样会不会好像是我们扣着那孩子不放似的?” “情况是这样的,我今天接了一位急患,人在新西兰,我得去那边呆几天。我经常这样出差,皮诺可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早就习惯了,但是既然她现在在您这儿,那我想不妨就先让她在这里多体会体会平常人家的感觉。” ——毕竟那孩子从出生起就没妈。他刻意强调。 泰美掩住嘴:“啊呀,怪不得她那么独立。皮诺可也真坚强,都没和我们说过这些。” 黑杰克从大衣内袋摸出一沓钱:“这里是一百万,权当这孩子的抚养费。” “这怎么行呢,”泰美连连推辞,“我们不用您的钱,我们会照顾好皮诺可的。” “还是拿着吧。” “不用,真的不用。” “请快收下吧,我赶时间。” “您这是在侮辱一个母亲的尊严!”泰美挥手,一百万掉在地上。她瞪着黑杰克,目光没有一丝偏移。 黑杰克摊手表示放弃,捡起钱收好:“那么换一种方式好了。我姑且算是个外科医生,您通过皮诺可就能问到我的住址和联系电话。倘若您家有人遭遇不测、到了生死关头,您来找我,我一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这是皮诺可的衣物和学习用品。她要是想回家了就让她回去,皮诺可一个人没问题您不用费心……哦,狗我托付给朋友了叫她别着急找。”他把包裹交给泰美,便匆匆离开。 “真是个怪人呀。”泰美回到工作室,“黑杰克医生来了。” “他不把那女人的名字供出来我是不会回去的。”皮诺可说。 “女人?我是不清楚啦……不过他已经走了。” “他走了!” “是呀,他说在新西兰有紧急患者,然后就匆匆走掉了。” “那个工作狂!不,不对,他肯定是趁机和那女人出去厮混了,我果然不应该离开他身边的……” “皮诺可,你……不想在这里多留一阵子吗?” “我——我要不还是回家吧。” “我们倒是希望你能留下呢。”泰美和奶奶对望一眼,奶奶向皮诺可点头。 皮诺可看向她们,表情柔软下来:“其实我也想留下的。” “那就住到你想回家为止吧。”泰美抱住皮诺可,“那位医生为了你也真是大方,刚才掏出整整一百万要给我呢,真是吓死人了。” “亏他还能想着我。收下了吗?” “那样一笔钱我哪敢收呀。于是他就说如果我们家有人性命垂危就去找他,他会帮忙。真是个怪人呢,常人哪有做这种约定的。” “这样更好,”皮诺可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是阿姨赚到了呢。”

于是皮诺可在小林家住下了。 星期一,她早早起来为大家准备早餐,顺便装好自己和忍的午餐便当。他们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皮诺可照例向门卫山本大叔打招呼。“今天也很早嘛,又是医生送你来的?”山本大叔抬起大檐帽给头顶散汗。皮诺可向他行礼:“以后还会这么早。” 香雪来到教室时见皮诺可已经在座位上了,忙来到她身边:“来得好早啊皮诺可。你也真是的,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嘛,都不给我打个电话,让人担心死了。” “抱歉,”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给忘了。” “算了,你没事就好。事情解决了吗?” “怎么说呢……”皮诺可看着香雪从书包里取出教材和文具袋,心里纠结要不要把自己在忍家借宿的事情告诉她。正当这时,原野正宏那个肥胖的身躯滚到她们两个中间,像刚落地就要抢奶吃的猪崽似的叫开:“香雪你今天比平常晚到了三分钟!整整三分钟!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上学路上出什么事了呢果然还是让我每天护送你上下学比较好别客气这是身为一名勇士应该做的……” “……原野正宏!!”皮诺可一脚踹翻面前这个死胖子。但是一个痴汉倒下了,无数个痴汉涌上来。皮诺可明白,她平常每天只能观赏到后半部分的“追求香雪大作战”,开始了。 她回头看忍,无奈地耸耸肩膀。忍看着那团闹剧沉默半晌,张嘴吐了个泡泡。 皮诺可噗嗤笑出来,朝他甩手:“恶心!” 皮诺可和香雪按照惯例在医学社活动教室吃午餐,因为这里可以避开绝大多数香雪的追求者。也有特例,某次有一个小学弟不知怎么发现她会躲在这里,竟然闯进来公然表白,结果被捧着手臂解剖模型进来的社长吓跑了。活动教室正中间是由八张课桌拼成的会议桌,四周散乱地围着十把椅子。教室前方立着人体骨骼模型,窗户下面是一排破旧的桌椅,后部则由两个一人多高的药品柜包揽了全部常备药和急救器材。整个教室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同时给人一种强烈的欠缺经费的印象。 会议桌上摊着一片图文资料,仔细一看是淋病、梅毒、尖锐湿疣、生殖道沙眼衣原体感染和生殖器疱疹。皮诺可叹气,怕不是上周末的生理卫生宣传又怎么“点拨”到社长、让她找到这周的研究主题了。香雪拿来资料看看,归拢整齐后把它们扣在桌子上。 “你换了新的包袱皮?啊,便当盒也不一样了。”香雪说。 “啊?哦……” 皮诺可自己的包袱皮是粉色的,一角还绣着医生的Q版形象,便当盒则是红色方形的。她现在在忍家居住,包袱皮换成了他家的蓝底白色梅花图案,便当盒则是深蓝色细长的,米饭和菜品需要分开装。她用惯了一体式的便当盒,用这种铅笔盒一样的东西怎么样都觉得手感奇怪。皮诺可打开盖子,眼前出现两盒白花花的米饭:“……糟糕。” 她把来龙去脉简要给香雪讲了一遍。香雪听罢转动眼珠,说:“小林同学一般是一个人在教室用餐吧?干脆你把他叫来这里一起好了。” “别了吧,我去把餐盒换过来就好了。不过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我都不清楚呢。” 香雪笑笑,绕过她的问题:“去叫嘛,难不成你对他动心了?” “香雪!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我不说了,你去换便当吧。”她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又在皮诺可出门前叫住她,“你当真不喜欢小林忍呀?” “我……我很钦佩他,也很感激。” 皮诺可方才短短一瞬的犹豫没能逃过香雪的眼睛。她目送皮诺可离开教室,目光定在那个方向迟迟没有移开。 皮诺可回到教室时高桥拳太郎和大冢国一正围在小林忍旁边。“你不是有两盒副食吗?拿出来一盒给大家分享啊,小气鬼。”拳太郎坐在他桌子上敲桌面。“就是嘛,这么小气。”国一起哄。忍的桌面干干净净,他闭目不言,双手收进抽屉,好像在保护什么。 “看你瘦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根本就吃不了那么多吧,喂,我们这是帮你分担负重啊。” “不能辜负妈妈大人的一片心意!” 忍依旧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拳太郎火冒三丈,揪住他的领子:“拿出来啊混蛋!非得揍你一顿不可是不是啊!” 皮诺可疾步来到拳太郎背后,抓住他的校服把他扯下来。课桌跟拳太郎一同倒地,发出巨大的“咣当”声。忍及时跳出座位,怀里抱着便当盒。教室里的同学们全安静了,齐刷刷看向这边。 拳太郎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抡起拳头刚要打人,发现来者是皮诺可,这一拳硬是没挥过去。国一看没人说话,挤出一句“打呀”。这话在空气中飘荡,最终没被任何其他声音接住,尴尬落地。拳太郎放下拳头:“我不跟女的动手。”他狠狠踢一脚忍的课桌,指点他的鼻子:“你等着的。” “你等着的!”皮诺可朝他吼,抓住忍的手腕把他带出教室。 香雪看到皮诺可身后的忍时睁大了眼睛,她端正坐姿,用右手无名指将鬓角撩到耳后,露出招牌微笑:“小林同学怎么来了?” “还是别提了吧。”皮诺可想也许忍不希望让更多人知道自己受欺负的事情,尤其是这种女神级别的同学。忍也没多说,朝香雪点头:“你好,请多关照。” 香雪双颊泛出真正的笑容:“相处一年多的同班同学竟然还用这么生疏的方式打招呼。这里是我们医学社的地方,别拘束,请来坐吧。” 忍本来把手搭在稍远处的椅子上,见香雪拉开了她身边的椅子,他犹豫几秒,最终来到这边坐下。皮诺可在忍的另一侧坐下了。 “说起来你们两个中间隔着我,都没怎么说过话呢。”皮诺可把弄错的便当盒调换过来。 “是呀,小林同学都不是很常在座位以外的地方活动呢。”香雪低垂眼睫露出忧伤的神色,夹起一颗西兰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香雪你今天怪怪的。”皮诺可说。 “有吗?”她睁大无辜的双眼。 忍一声不吭,低头狼吞虎咽,发出不甚讲究的声音。香雪脸上闪过一丝嫌恶,立即恢复成最初的笑容。皮诺可觉得奇怪,这两个人平时都很正常,怎么现在一个好像优雅得过分,一个又粗俗得夸张呢? 回到教室时忍的课桌还惨兮兮地躺在地上。忍把桌子扶正,皮诺可帮他捡掉在地上的书和文具,香雪则帮忍拿着他的便当盒在一旁面露担忧。一切收拾整齐,忍向她要回便当盒。香雪双颊泛红,双手将便当盒交到他手上。这一幕自然被班上的其他男生看在眼里。 放学时皮诺可担心忍会遭到拳太郎报复,和他约定在校门口见面一起回去。 “不好意思呀香雪,我已经决定了,医生不来接我我就不回家,所以这阵子可能要害你孤单了。”她拉住香雪的手。夕阳难得一展笑颜,给她们半边脸颊染上柑橘的颜色。 “没关系,”香雪说,转而又对忍,“话说都不知道小林同学平时在哪个社团做活动呢。” 忍偏头避开她的目光:“长跑社。” “这样啊,真是没想到。”香雪微笑,和他们道别。 路上,皮诺可用胳膊肘顶忍:“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是长跑社的。” “我瞎说的,我在信息技术社。” “诶?!” “长跑社人多幽灵成员也多,而且社团活动时间大家都不在校内,她想查证也查证不了。”忍一脸平静地道出让皮诺可大为震惊的话。 “为什么要骗香雪!” 忍张嘴,看看皮诺可又闭嘴了,停顿片刻问道:“你真拿梨原当朋友?” “她是我的梅勒斯。收起你那不尊敬的语气。明天我就去告诉她你骗人。” “别。你感受不出来吗?她在时的那种氛围。” “……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中午都怪怪的。” “能体会到这里就够了。” 皮诺可冥思苦想好一阵,最后舒展手臂:“你们两个情商都好高啊,又是看眼神又是看氛围的。只有我什么也看不明白,情商低到家了。” “你可能才是情商最高的那个。” “诶?可是……” 忍低头凑近她耳边:“就是智商低点儿。” 皮诺可大叫着追赶迅速跑开的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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