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落/卫龙] 看雪

(一)

京城在这一年的初冬下了一场细细碎碎的雪。宫妃们踩着并不厚的积雪,披着华丽的棉袍,一步一步往前走,地上便形成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脚印。

皇帝在李玉的伞下,冷眼看着那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宫妃们正往自己面前走来,只感眼花缭乱,几近不适,便狠狠皱了几下眉头。

李玉何等机灵,见妃嫔们请安问候得都差不多,便高声吩咐她们先告退。皇帝不动声色的瞧着那一群绽放的正茂盛的花骨朵儿,像是一瞬间全都枯萎了大半似的,一张张精心装扮的脸上,终究是染上了一层灰霾。

等人都差不多走散了,皇帝像是终于放松了似的,突然轻叹一口气,扯着李玉的毫毛:“你出来,陪朕走走。”

京城的雪融在了一株株盛开的鲜花和绿叶里,化成了冰凉的水珠,纷纷扬扬的向各处洒去。皇帝抓紧了一片雪花,任它在手心里融化、凋谢,最后看着它在手里,慢慢的往下滑去。斯人已远,他近几年愈发觉得,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有些人总是没办法留住的.

就如同这早晚会融化的雪花那般.

“皇上,那好像是令妃娘娘?”皇帝正出神间,李玉忽然出声,往皇帝的十二点方向一指。皇帝努力的看过去,那一个笑得正欢,随手扔个雪球向别人砸过去的女人,全紫禁城只有她魏璎珞才来做出来的事,不是令妃又是谁.

魏璎珞其实早就从圆明园回了宫,倒不是因为所谓的顺嫔,而是因为太后。太后在圆明园一时兴起,出去看雪,第二天便着了风寒,竟病的昏昏沉沉,不愿起身了。璎珞没有办法,叶天士又凑巧被皇帝调回京城,只得小心照顾着太后,一大片仪仗路上走走停停,过了大半个月才回到宫中。

璎珞难得清闲,便邀了珍珠和小全子出来陪她打雪仗。只见她穿着一身红色地缠枝牡丹样式的厚重骑装,为了方便活动,还特地让人改了一下款式,整个人立在雪地里,活像一支盛开得正艳的红梅。

皇帝眉头一挑,示意李玉不准出声。自己又亲自做了一个雪球,竟也不怕手冷,抡出来,再扔过去,一气呵成,很有准头,打中了魏璎珞的后背,这才觉得自己舒了心口的那股恶气。他那么不好过,就算是处理着政务,也时不时会担心她是否安好,她又凭什么这么好过,还能跟人打雪仗?

“魏璎珞!”

璎珞转过头去,见皇帝脸色通红,怒气正盛的看着她。她有些惊讶,可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只是过去行了个礼,淡淡的说了一句:“皇上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你!”他当然听懂了璎珞的揶揄,只是气恼过后又不知道用什么反驳,便只是有些动作粗鲁的把她拽了起来,却听到璎珞嘶了一声像是觉得痛。他想起她放血抄华严经的事,便也不忍再继续用力,手下留了几分力,仍死撑着面子恨恨的说,“你不也是一样喜欢小孩子的玩意?”

“所以皇上来是想找臣妾争论这个?”她有些无奈的揉了揉手,“怎么一两年不见,皇上也变得这么不讲理.....”

“哼!”皇帝撇过头去没有搭她的话,只是无意间抬起头,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自己身上,一个肩膀都是已经迅速融化了的冰水,不禁觉得有点不舒服。顾着找她,竟然忘记带上伞了,他懊恼的想。

璎珞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和面部表情,只是从延禧宫门口把自己常用的伞带上,撑开来,为他挡去了那些雪。

皇帝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皇帝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抓不住眼前的这个人,原来没有他,她也一样过的很好,能吃能睡还能玩儿。可她现在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帮他挡风雪呢,是妻子对丈夫的关怀吗?他不敢再去猜,那种无力的挫败感如潮水般袭来。可当潮水退却,当心里的破开的洞逐渐被她的重新回宫一点点的弥补,他才发现自己仍然那么在乎她。太后着了风寒,她也曾经跟太后一起病了,自己听了仍然揪心;可那些争执控诉,仍然是抹不去的阴云,他再也没办法弄清,为她揪心着、念着她、想着她,是否仍然值得。

算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何必为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过度伤神。

璎珞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的脸色变来变去,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可她也不敢多问,只是低着头,小声的说了一句:“臣妾送你回养心殿吧。”

“嗯。”他尴尬的杵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两个人一步一个脚印,并肩走着,璎珞的手为他撑起了伞,大半边都给了他,自己的肩膀全部露在了外面。皇帝见着这一切,猛地回忆起,有一次璎珞吵闹着要他陪她去摘红梅,他也是这样帮她撑着伞,看她在伞下撒娇卖宠,惹人怜爱的模样。

如今却是她帮他撑伞,那油纸伞他还记得,是他亲自送给她的,伞上面的双飞燕,也是他亲自画的。当时他希望的是璎珞能注意到这图案来,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他觉得这个时候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对她,他耐心耗尽了,宠她疼她,换不来她半分真心真意,她离开了紫禁城,他便想着这样也好,可阴差阳错,她还是回来了。

是不是上天告诉他,他们的缘分还没有到头?

他胡思乱想着,却听璎珞柔声说:“皇上来找臣妾,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既然他不开口,那就她开口吧。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人先低头,何况,之前的争执,归根结底,大部分错的也都是她。她心里有很多愧疚和思念,却像不通的下水道,堵塞着,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诉说。

“朕只是路过看到你,你别想着朕有其他意思。”他皱眉看到璎珞肩膀上都是雪融化的痕迹,那红色的披风上露出了一点点水印,不由得自己便开始心疼,嘴里怒道,“你把伞歪过去,好好遮住你自己!”

璎珞无言,只放任自己的思念流连在他身上,碍于身份,也不敢多说,只好顺从的把伞遮回来自己身上。

皇帝复又补充了一句:“朕身子骨硬朗,这一点雪,难为不了朕。”

她刚才明明看到皇帝为了肩膀上的水印子皱了脸,才好心帮他挡去风雪,算了!璎珞嗯了一声,把伞维持着合适的高度,两个人并肩走在风雪中,李玉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他们两个人四周基本上没有别人了。

皇帝把视线从雪景中移到她的手,不由得想起她那在冬天基本上会复发的冻疮,终究不忍,心里像吞了根银针那般,生出了刺入血脉的疼痛。他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伞,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朕来撑伞。”

她把伞一放开,那冻疮仿佛是应了景,开始让她感到了疼痛。她便小心的护着自己的手,笼到了袖套里,保持着跟皇帝的距离,站在他伞下,默默不得语。她把整个人几乎都缩了起来,只留着一双眼睛盯着路面,盯着雪景,偏偏不看他。

皇帝见她舒舒服服的躲在自己的披风里面,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撑着伞急步前行,不顾身后飘飘扬扬的落雪,也顾不得李玉在后面惊呼了好几声的万岁爷,转眼间便把她带到了养心殿里,离他寝殿一墙之隔的小围房。

两人甫一进屋,屋里的地龙瞬间令两个人置身初春里。璎珞脱了身上的披风,只把里头的红色骑装透了出来。

皇帝还在呼哧呼哧的揣着气息,他来到了房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看到她这副闪躲规避,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心里就不想让她这么好过。

如今进来了,只有两个人独处,他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看,魏璎珞就 是有这个本事把他气的说不出话又舍不得骂。

他在心里自嘲一笑,声音充满疲惫:“你今晚就在这里歇了吧。朕晚上再来找你说话。”

“可是…”璎珞才想起来自己看到他来延禧宫的时候偷偷叫了人去做的燕窝粥,本想等他回了养心殿派人送过去,这下该如何是好。

她眉头一跳,无意识的哦了一句。那燕窝粥不想那么快让他知道,她只得偷偷出去一回吩咐珍珠一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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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璎珞趁着大好夜色,把守在门前的德胜支走了,想偷偷去叫珍珠在适当的时候把燕窝粥送来养心殿。

她只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穿好了一件藕粉色的棉质袍服,笼好了袖套,便撑着伞独自走了出来,绕过最明亮的寝殿,到了最偏僻的角落,悄悄的溜出了养心殿的管辖范围。

呼,她着实的松了一口气。自己虽有心哄好他,可确实怕他对自己又开始误会,以为自己的讨好是又在利用他,所以还是得谨慎些,不敢一蹴而就。其实今天在皇帝没有砸她之前,她早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才能让珍珠去熬出了燕窝粥。熬个燕窝粥其实不是很难,珍珠手艺熟练,她跟皇帝拉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珍珠便自己又走了出来站在延禧宫门口守着了。

璎珞转着那把油纸伞,一时之间失神了片刻,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拉回了些许理智——

“大半夜在这儿干什么呢?”

她下意识的一抖,一个转身,披风的一片衣角甩到了皇帝的衣角边儿。正要请安行礼,皇帝及时扶起了她:“你向来是个没规矩的,还行什么礼。”

璎珞无奈的蹲了下去:“如您之前所说,臣妾是紫禁城的奴才,奴才不就是要向主子行礼么。”

“你的膝盖从来便没有一天是真正弯下过,朕没指望过你会真心顺从。”他哼了一声,“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出来,打算见谁?”

她一下子愣住。原来皇帝是这么想她的吗?她已经是他后宫中的嫔妃了,从前跟他说过的,她只有他这一个丈夫,难道他也全忘了吗?

纷纷扬扬的飘雪抖落着,浸在两人之间,两只鞋子的距离被雪冲开了越来越大的距离,璎珞盯着地面,心里只觉被挖开了一个很大的洞。

也许皇帝只是无意中脱口而出,可这是不是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一时之间,璎珞心乱如麻,只觉鼻子很酸,一腔泪在眼泡里打着转。她脑子里的疑问疯狂打着转,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不能再回到从前?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朕刚刚想去找你,结果德胜告诉我你跑出来了,朕才跟着你到这儿来。快回去,这儿冷。”皇帝伸出手想要碰到她的手,璎珞盯着他伸过来的手,出了一会儿神,不动声色的往一旁躲开,冷冷的反驳了一句,“臣妾的手冷,不劳烦皇上了。”

皇帝被她的话噎住,只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别过脸去,自己走到了前面。

此时璎珞环顾四周,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来了,无意中看到对面有个牌匾——“吉祥门”,原来竟是跑到了养心殿最北边的贴墙的小门去了,难怪她不熟。她虽然从前因着长春宫的大宫女身份得以在紫禁城里四处走动,可从未把养心殿的整个管辖范围走得如此深入过。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又见皇帝一股脑在前面走着,她也顾不上刚才的脑门官司,现下还是跟着他去往自己熟悉的地方要紧。

她手拿着刚刚被她丢到地面上的宫灯,撩起自己身上的披风,有些吃力的,踩着并蒂莲样式的花盆底鞋,摇摇晃晃的踩着皇帝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懊恼自己一时不察,偷偷跑出来,不仅被皇帝抓个正着,还在人家后院迷了路,这下丢脸丢到整个紫禁城估计都知道了。

不过现下也顾不得那许多,她专心致志的慢慢踩着、踩着,一步一步往前。漫天的雪洒在她身上,她搓了搓手,只觉得身体里上来了彻骨的寒意,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覆上他温暖的后背。

突然那个一直前行的石青色影子不动了,璎珞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整个人都撞上了他,脚往右一滑差点就要摔在雪地上。幸好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后腰,她才能稳稳当当的站在他身前。

皇帝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把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璎珞没曾想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只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愣住。他刚才不是看上去很生气的吗,怎么突然又亲上了自己?璎珞无奈的想着,但碍于面前是皇帝,她是妃子,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到什么能够名正言顺推开他的理由,只得任由他予取予求的吻着。

皇帝见她低眉顺目的脸上,眉眼淡淡柔柔的垂着,眼睫毛挂着雪花,眉毛上也覆了层白,扰得他的心跳的很快。他知道当年看她躺在床上安静乖巧的闭着眼睛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心疼和温柔烧的他再也难以自持,为她再一次动了情,刚才对她的懊恼也逐渐烟消云散。

他放纵着自己轻轻的吻着她,他的唇一点一点的咬着她的上半片唇瓣,仿佛是试探又仿佛是求和,小心翼翼的去索取曾经他最为渴望的温热。他见璎珞没有推开,便愈发急躁起来,又逐渐深入的去碰触她的舌。她的舌一如既往的温暖和柔软,小巧的舌与他反复碰撞纠缠,互相交换着唾沫,他和她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声闷哼。寂静的雪地里只有他们两人,璎珞手里的宫灯被她不自觉的放下,一只冬天里经常被冻得通红的手,覆上了他雄壮的腰身,随即加了力道抓紧了他的腰带,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二人的脸都因着空气中急躁的暧昧而暖的通红。照理说,他们二人其实已经十分熟悉对方的身体和敏感点,可始终分别两年,她小心试探,他小心靠近,他们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来重新寻回以前的温热和情动。

大半夜出来是要偷偷见谁?璎珞见他沉迷的看着自己,却想起方才他的无意发问,心里不禁百味杂陈,有些慌乱的推开了他。

皇帝意兴正浓,被璎珞的推开瞬间惊醒,只觉周身的雪带来的冰冷又重新覆了上来,不由得失落又生气,看向璎珞的眼神像是带了十分委屈。

璎珞奇怪的看着他,他被拒绝居然不是第一时间质问自己。忆起如今自己的处境,只觉得现下的局面乱糟糟的,便试探着说道:“皇上愿意.....原谅臣妾了?”

这最直白的疑问是皇帝没有想到的,她见皇帝的神色并无明显变化,便又说了一句:“都是臣妾不好,皇上生那么久的气,小心对....对身子不好。”

皇帝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不言声盯着她,璎珞不由得害怕起来,又走到他身边,想要仔细瞧他的反应,皇帝看着她突然靠近的脸,只觉得心慌耳热,便不自然的撇开头,懊恼道:“谁准你这样看着朕!”

“哦,好吧。”璎珞马上识时务的把脑袋缩回去,满脸疑问的看着皇帝的脸突然有不自然的尴尬,心里更加疑惑。她印象中的皇帝一向都是强势而又霸道的,虽然大部分时候对她确实温柔,可是他生气起来却也是不由得她置喙的。她回忆起刚才她推开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怎么感觉像在哪里见过。

是了。她想起来。当年她在辛者库后院见傅恒的样子被瞧见了,又被人在 皇帝面前告她行为不检跟御前侍卫私通,她默认自己确实见过傅恒的时候,他那委屈又被自己气的不发一言,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跟刚才差不多。

当年他的表情她确实没有细看就被两个人架着带走了,如今想来只觉自己心里很是内疚伤感。早知道他比她想象中更在乎自己.....可那又如何,知道了又怎样,她迫不得已还是利用了他对她的情意,结局仍然一样。

她尴尬的摸了摸头上的步摇,见皇帝又大踏步的往前走去,没有顾及她,她一边无奈的喊着皇上等等我,一边紧赶慢赶的踩着脚印跟了上去。

Tbc.

(三)

灯漏夜长。雪纷纷扬扬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璎珞跟在皇帝身后,手里的宫灯放到养心殿门口,随着皇帝的脚步,一脚踏进里头,暖融融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像潮水一样熨帖着她的肌肤,不过少顷,她的脸上便出了些微薄汗。

皇帝眼不错珠的盯着她,放任自己的目光肆虐流连在她身上。她美则美矣,却也不是顶尖的妖媚,但那股子跳脱的神气和平日里嚣张跋扈,颇有自信的模样他当真爱极。她肌肤盛雪,身段窈窕,那双平日里转着许多鬼主意的眼眸,此时却反常的低垂着,似是不敢看他。

她似是感受到了皇帝的放肆,心跳也异常快了许多。现下来的是皇帝的寝殿,只有他们二人独处,迎着烛光红泪,气氛不由自主开始微妙起来。

她既然来到了养心殿,便不能一无所获。

于是璎珞放开了胆子,脱下了披风,脱下了外袍,脱了鞋子,一步一步走到皇帝面前,微微抬头,迎着他玩味的双目。两人对视的一瞬,他颇有兴致的在她身上百转千回,表面淡定如常,但璎珞发现了他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想起他方才又生气又委屈的模样,胸腔里自然而然的发出了一股笑意。

皇帝顿时觉得丢脸,只好怒斥了一句:“好笑吗?!” 璎珞点点头,又抬头看向他:“可想而知,皇上确实是激不得的。”

皇帝只觉得今天在她面前脸都丢尽了,得在她身上好好补回来,便把她扯进怀里,唇再一次覆盖了上去。

同方才在雪地里拥吻不同,皇帝这一次的吻带着十足狠劲儿,和满满的侵略性,几乎是强迫她与狼共舞。

璎珞一时招架不足皇帝如同侵蚀般的深吻,只觉得自己的胸腔的氧气都要被他全数夺取。她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他顺道咬了一口,把唇瓣从嘴边移出,流连至她的鼻梁和颧骨,最后到了眼睛。

皇帝的气息不知为何慢慢缓和了下来,他变成了一个极为有耐心的猎人。他把吻落在了她的眼睫毛上,鼻梁,人中,唇瓣。璎珞能够感受到他的温柔,这让她开始变得恍惚———他本该能将她任意处置,兴师问罪,可如今良夜,他却像对待着一件美好的珍品,小心而又像奉若神灵般的,把她搂在怀里,细细亲吻。

不应该的。她等待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局面。她以为皇帝会狠狠质问自己,或者拿自己充当发泄,她也认了,如今反倒让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了。

就在璎珞愣神间,她感觉身上一凉,才发现自己的香肩已半露,心念电转之间,她本想把他推拒,可想起方才她已经推开过一次时他的委屈难过,便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软。今夜她来本就是放下身段想要求和,如今她也不应该再给自己和他之间铸造起城墙来。

在璎珞出神的时候,皇帝的手已经放肆起来,揉开了她的里衣,带着玉扳指的手指摩挲着里面的蓓蕾,嘴里也没有停止过亲吻。

“你……”她很想探头问他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讨厌鬼,可皇帝用行动证明他还是他,已经把她的里衣尽数褪去,把她抱在自己大腿上,让她感受自己裆下的火热。

璎珞一下子羞红了脸,但她的不服输仍然促使着她带着气似的,解开了自己肚兜的绳子,换自己主动亲到他的脸。她的双腿挂在他的腰间,换她来对他“侵略”了——她偷笑着想。皇帝也毫不示弱,两个人像是在打擂台,又像是在寒风中搂紧了彼此,下了重手,似要互相把对方征服在榻上。

“还没脱干净。”他的声音醇厚浑凝,浓重的欲念烧的他浑身滚烫。她真是该死,竟能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控。他用矫健的身躯覆上她的身体,手指一下便侵略到那处,搅动着湿滑的水波。见璎珞终于难耐的扭动着身子,他本想蓄势待发,直接侵入,就在千钧一发之时,脑子尚算清醒的他改攻为守,只是紧紧搂抱着她。璎珞尚未把腿搭在他肩上,却看他细细摩挲着她的脚踝,两个人的目光对视着,迅速黏在一起。

皇帝半托着她,把心一横,问了她他一直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为什么回来?只是因为太后吗?”

璎珞彻底拜服于他的冷静,居然这个时候还想着问这些。不过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情动难耐,只得有些尴尬的别开视线:“不…不全是因为太后。”

“那还有谁?”他看着她衣衫尽褪的挂在自己身上,只觉下方的欲根硬的甚至有些疼了。偏偏璎珞似是故意为难他,她慢慢坐起来搂着他的腰,又将胸脯的细汗有意无意的蹭着他的健壮前胸,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皇上难道见到我不欢喜吗?”

他再也难以自持,脑内轰然炸开,只捧起她的脸略显粗暴的吻她,手在她的全身游走,又把头放在胸前吸食,让璎珞泛起了阵阵本能的春潮,不禁娇呼:“皇上……嗯…皇上…”

皇帝引以为豪的自制力逐渐烟消云散,他想起从前床笫之欢,尽兴时他最爱听她娇软嗓音,学着那吴侬软语,叫的他的心都为她酥了半边。如今这恍如天籁之声,时隔两年多又再次回到他耳边,他的心里泛起了真实的高兴。她动情时的模样真是该死的美好,这样他便会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输过,魏璎珞的动情更像是无奈之下被征服,像是坚硬的城墙被他打碎。

他的手指拨开她的蕊珠用力揉捏,同时嘴也没有放松,只细细的亲吻着她,不多时璎珞便细细开始呻吟起来,又突然哀声哭号,皇帝不禁得意,手里也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惹得璎珞哀声求他不要了,可皇帝仍然我行我素,笑得戏谑,眼神沉醉的看着她抖搂着身子,张开樱桃小口嚷着要他。

饶是被情欲控制住,璎珞被他看久了也会觉得羞涩。她故意引开他注意力,决定主动一些,自己伸手拨开他的裤子,拨弄着他硬起来的欲根,打算胡乱一塞的当口,却被皇帝一手止住。他见她行为与从前大不相同,更觉她今夜是有意讨好,心里只觉得一股闷气堵着胸口。

可确实现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皇帝强硬的搂过她的背脊,用他彪悍阳物充实她的盈盈水榭。两物相触,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喟叹,皇帝一记挺腰,把璎珞揉在怀里,俯身吻上她的唇。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不想管了,就这样就足够,就这样让他一直拥有她,比起从前每日梦醒时身边总是空无要好……

他奋力直追,满意的听到璎珞的隐忍低喃,望向他的柔柔眼眸里,仿佛真的只有他,再无别人了。

两个人在高潮迭起中发出细腻喘息,璎珞意识涣散,只挂在他身上,湿漉漉的前额贴着他的胸膛。

“璎珞,璎珞……”皇帝沉沉唤她,璎珞悠悠转醒,身体试图要动,发现自己的下身一直被充盈着,不觉羞红了脸,只糯糯叫了一声“皇上”,便懊恼的说,“皇上你……退出来呀……膈得臣妾难受……”

皇帝亲了她前额一口,只眉头一挑,开始畅快的冲刺,深深顶上里头深处最刺激的点,璎珞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只觉得自己像坐在云中,轻若无物,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下身的难受无法阻止她想要更多,反而像催情的药剂,拼命鼓励她往前跟他一起冲去……

雨声暂歇。

璎珞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床榻旁已没有人。她失落的坐起身,笑容也逐渐收了些,只看着华丽的帐顶,任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让她惊喜:“令妃还没起身?”

“无妨,朕去看她。”

四目相对的一刻,璎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愣愣看着皇帝。皇帝笑了笑,眼中平静无波,只是端起皇帝得架势,稀松平常的说了一句:“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TBC.

(四)

皇帝的眼角削出了冰冷的谷峰,但因为整张脸隐没在漫天晚霞散发出的灿烂光芒里,所以连那冰冷似乎都被逐渐融化。

他的身材撑起了一套蓝色簟锦纹暗花绸夹袍,面料上那蓝色的暗花绣的极为好看,他们的距离比较近,她隐隐约约看到内里是月白色的花纹。她把视线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衣服上,心里想着他穿起蓝色来倒是潇洒俊逸。她忆起从前的床笫之欢,悄悄摸上去的腰身精壮无匹,撑起了这身衣袍不可谓不丰神俊朗。她再不敢抬起头看他的眼睛,只呆呆看着那月白色暗花出起了神。

“朕.....”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璎珞似是被惊醒,抬起了头,止住了他要说的话。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自顾自的穿好外衣,又随意的挽起了一个发簪,向他盈盈一拜,极为知礼:“臣妾告退。”

皇帝陡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逐渐走远的璎珞,他不懂,她从前是极为倔强的,似乎天下间能够真正让她心悦诚服的没有几个。总是能够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魏璎珞,现在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隐隐猜到是因为什么,但是又不敢去触碰,一旦被点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去选择原谅她,让她继续做她自己,像以前一样;还是从那以后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令妃,变得乖巧、柔顺、事事让他舒心的普通的魏璎珞。

他觉得很不妙。如果是这样,那他便是彻底失去了她,彻底失去了曾经他认为最妥帖的知心人,彻底失去了就算把他气得牙痒痒他也心甘情愿宠她的那一个女人。

不,他不要让她再变成一个只是皇后的容音,他要的是真正那个充满生机的魏璎珞,他不能让她在紫禁城里也失去了真正的她自己!

电光火石间,他冲出去,将在走廊上的走得极慢的魏璎珞一把拽住,大力的往房间冲去。

璎珞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了出来抓住自己的手,手心里交替的温度丝丝发冷,她才发现皇帝的手竟然很凉,凉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她心里惊慌,只是看着他陡然狰红的双眼,不禁害怕起来,大声叫着:“皇....皇上!您这是干什么,放开,放开!”

“闭嘴吧你!”

这一次魏璎珞倒是识相的闭了嘴,一旁的明玉也退了出去。

他把她拉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围房里仍然有来不及收拾的床铺,隐隐约约还散发着前一夜两个人交缠的气息,小小的座钟滴答滴答的转着,整个房间摆设虽然简陋但是也算整齐大方。璎珞被贴到门口,离皇帝只有一寸之隔,她听到皇帝默默喘着气的声音,有些好笑的说:“皇上方才跑的这么急,小心呛到。”

他瞪了她一眼,冷哼:“还不是因为你!”

“皇上!青天白日的您这么冤枉臣妾,臣妾要找谁说理去啊!”

“浮夸!”他忍不住回嘴,“魏璎珞,你是不是欠收拾了?昨晚朕还没收拾好你是么?”话一出口,皇帝没有什么反应,璎珞倒是先红了脸,羞恼的撇开眼不看他,嘴里嚷嚷着,“皇上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知羞!”

“你再说一遍?朕有多大?嗯?”皇帝气的眉毛都挑起,一手掐着她的脸,充满危险的瞅着她,“你还说你不是欠收拾?连朕都敢说!”

“朕就让你知道朕的厉害。”皇帝搂过她,一边褪去外袍,一边叉开下身衣服,用胯部的那物事顶着她,“朕现在进去了,你能受得住么你?”

“皇上,你.....”璎珞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皇帝过了几年了还是这么爱耍流氓,罢了,她不跟流氓一般见识,只得认栽道,“臣妾知错了,不说还不行么?”

“哼。”他的眼睛扫向她今日的一身樱桃色缠枝样式的袷袍,估计是胖了些,她的扣子没有穿好,胸前撑开了,露出了一小块月季红的肚兜,被他瞧见了。他故意把手伸向胸前的扣子,拨开一点点,便惹得璎珞控诉:“皇上你干嘛呀!”

璎珞打掉了皇帝的手,拢了拢衣服想要推开他往外走,反被皇帝一把抓住:“招呼都不打就想跑,魏璎珞,你好大的胆子!”

“那皇上把臣妾拉过来到底是要侍寝还是怎样啊?臣妾都饿了,昨晚累了一晚上,皇上开开恩放臣妾回去延禧宫吃顿饭也行吧?”她讨好的抓着他的衣领,“好不好嘛好不好?”

“朕....有话想跟你说。”他把她的衣服扣好,又轻轻松开了她一点点,但仍把她搂在怀里,有些怅然,“朕方才见你离开,想通了许多关节。朕其实只是不知道,如果朕选择了原谅你,朕会不会再受到同样的伤害。”

“对朕,你会不会还只是利用,朕在你心里,算是什么呢?”

“你说吧,朕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很好,如同她当初质问他为何要利用容音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想要明确答案的人。这一点,他们倒是很一致。

皇帝好整以暇的坐在床边,一脸认真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魏璎珞。僵持了好些时候了,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时过境迁,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

那一日的分离,他们的决裂和争执,是他心里没有设想过的,但确实真实发生也真实存在过的噩梦。他没有想到,魏璎珞竟敢如此直接的从他心里狠狠挖了一刀,竟然还走的这么潇洒,连头也不肯为他回。

他很不甘心,其实不过是他真的对她付出了十分情意,他如同那些被抛弃的苦情正室一样,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魏璎珞,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没想到的是,璎珞只是看了看手指上戴着的他送给她的青玉扳指,微笑如常:“这个问题,臣妾不会回答。”

“怕是你不想答吧?”他冷笑,忽然觉得整个人很疲惫。他撑着额头,淡淡道,“要你一个答案都这么难,果然是个又冷又硬的臭石头。”

“那皇上方才还要臣妾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皇上又能不能告诉臣妾为什么呢?”

弘历,你明知道我是来求和的,为什么一夜过后,你又变了呢?

“皇上说不出话了吧?”她眼中滑下一滴泪来,“皇上自己都答不出臣妾的问题,为什么反而来问臣妾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呢?”

“皇上是天子,天子要怎样,臣妾拦不住。只是臣妾一直相信皇上是明君,皇上说的话、做的事,自有您的道理,但是今日的皇上,确实让臣妾看不懂了。”她转身,把手背上的青玉扳指搁在了桌上,“这扳指被臣妾戴旧了,臣妾改天再用新的。”

弘历皱着眉头看着她又走远了,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也没能反驳。

他终究是让自己也变成了刺猬,警惕的看着外面的世界,伤了最不想伤害的人,又伤害了自己。

TBC.

(五)

展眼望去,城墙金瓦之上,一片银装素裹。旋扑珠帘过粉墙,轻如柳絮重如霜。璎珞倚坐在美人榻上,卧看窗前的银白之景,眼神放空,抱着一个汤婆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墨色的眼珠子无甚生气的只是挂着,不发一语。

回忆纷至沓来,排山倒海,以一种强硬的姿势,破开璎珞的犹豫彷徨,直直进入脑海最深处,震得她惊醒。她曾经拥有他最多的宠爱——带她骑马、允许她开自己玩笑、听他讲那些朝政烦恼、带他跳西洋舞、耍赖撒娇让他陪自己一起画螳螂戏兰......许多许多的,那些她曾经以为只是寻常事的过往,这会子便像一个大大的熔炉,将她两边煎熬焚烧。

比手里的汤婆子更热更暖。

她其实并不懂被爱。生父因着人言可畏,对她也像是养男孩子一样管教。母亲因生她而难产,姐姐含冤而死,她面对的只有父亲的责备和痛打。哪有什么温言软语,都是后来容音尽数弥补她的遗憾。如今连这能弥补她的,都随着这紫禁城的雪,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她拼命在皇帝身上寻找被宠爱的快乐,看着皇帝为自己奔走,气自己又无可奈何,他的包容和温存,足以让璎珞能够拿出来时常温习,细细品尝。只是,连他也......

罢了。她叹气,也许她魏璎珞由始至终便只能一个人,如他所言,任由自己慢慢凋谢在这紫禁城里,她这属于皇帝的孤魂也随着每一场冬雪而衰败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上。

她抱着膝盖,垂下头,把自己埋在了小小的臂弯里,像只鸵鸟。

忽然,有一个沉重的人声往后传来——

“魏清泰病倒了,想见你一面。”

皇帝的脸色埋在雪景凝聚的暗色里,看不清楚,只隐隐听到他声气缓慢,似有些什么情绪隐忍不发:“他派人入宫求朕,让朕准许你出宫,你们父女好见一面。”

停顿了一会,他强调:“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她睁开眼睛,猛然抬头,回头却不见皇帝的身影。她心里大急,扔了汤婆子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顾不上穿鞋,跌跌撞撞的赤脚跑出内室,终于在门口拉住了皇帝的袖子:“他在哪里?”

皇帝来不及责怪她赤脚下地,刚想板起脸庞训斥一顿,却听她隐忍哀求的语气中,声音也颤了几分:“他到底在哪里?”

皇帝低叹了一声,只皱着眉头答:“他早一年前搬到了西直门外大街,你不知道?”

她下意识的摇摇头。

四周静默,只听到风声,呜呜的吹着,门上的帘子都飘了起来,一股冷风嗖的一下窜进来,璎珞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摆子,才觉得这里站着说话简直是折磨。皇帝下意识的把她推了进去,喊来明玉帮她梳洗打扮。

当璎珞见到魏清泰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她跪在蒲团上,只是拼命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毕生难得的温暖。她过于用力,以至于手背上起了一点青筋,两个眼珠子盯着垂垂老矣的魏清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想要拼命往外涌出眼眶来。

小时候,魏璎宁经常带着魏璎珞和自己的弟弟魏德庆抓螳螂玩。魏璎宁费了好一阵心思,才抓了一只公螳螂,然后放进瓦罐里当作礼物先送给了璎珞;魏德庆总是撅着小嘴,羡慕二姐总是被长姐特别关照。魏璎珞拿着瓦罐子笑得流出哈喇子,魏清泰便板起脸骂她见着好东西走不动道儿,笑得像个拎鸡贼。

魏璎宁带着魏璎珞和魏德庆上街去派善粮,有一个小流氓要抓魏璎宁回去。魏璎珞情急之下拿起了刀子指着那小流氓,魏清泰急的上前踢了那流氓一脚,却把璎珞的刀夺了下来,训斥她做事冲动,气的璎珞跟他瞪眼睛。

魏璎宁去世,魏德庆也因为意外去世了之后,魏家就剩下璎珞和魏清泰两父女。魏璎珞恨他给弘昼做小伏低,让长姐受冤,两人一直没有机会经常见面。除了当时容音派她去照顾受伤的魏清泰那一次,自从璎珞为令妃后,他们竟实打实的再也没见过几回面。

见魏清泰闭着眼睛,她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她十几岁的时候,因为跟邻居吵架,被扇了一巴掌扇晕在地上,那天刚好她被魏清泰罚不吃饭,没了力气,便起不来。邻居吓坏了,连忙派人去叫魏清泰,魏清泰把那邻居打了一顿,见她面无人色闭了眼睛躺着,只把她拖回家里来。在璎珞的印象中,那天起魏清泰好像一直在身边照顾她,见她一天都没醒,请了一个脸很圆的胖子大夫给她扎针。按道理来说她只是营养不良,一扎便应该醒了,吃点东西就能恢复,但她起了玩心,想吓一吓他,便硬撑着不醒。

她只听见魏清泰声音都很急躁,过了一阵又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璎珞于心不忍,才慢慢睁开眼睛,见着了魏清泰的脸。

魏清泰搂着她又气又难过的骂她,璎珞只是说了一句:“知道啦,知道啦”,像哄着淘气的小孩子。

她回过神来,擦了擦脸庞的泪水,听见魏清泰在唤她。

“璎珞.....”

“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你生病了?”她气的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老毛病了.....不过是发的严重了,成了.....成了伤寒,伤寒罢了.....”魏清泰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女儿焦急的影子,不由笑起来,却成了一声接连一声的咳嗽,呛得魏清泰差点喘不过气,“你.....你过来....”

璎珞听话的跪了下来,跪在他右手边。

“你....你还....还跟皇上折腾什么呢?”魏清泰看着天花板不由得陷进回忆里,“我跟你娘吵架,没到.....没到一天....就和好了.....你把自个儿折腾了三年......为父....为父清楚.....”

“璎珞.....是为父....对你有愧......没能,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让你从小....从小就嚣张....不愿跟人服软.....养不教,父之过,之过.....”说着魏清泰猛然喘一口气,咳嗽了好几声,“皇,皇上对我.....已经算是,算是很好......不过是,不过只是全了你....的颜面.....你能来,我....我很高兴....”

“爹!”

“爹!”

“魏清泰!”

“你给我起来!”

他还是闭上了眼睛,只是再请来那个胖胖的大夫,也不能用一针就能把他救醒了。

TBC.

看雪(六)

自魏清泰死后,明玉从未见过那样脆弱的璎珞。 璎珞经常坐在延禧宫的秋千上,有时候就是只发呆,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都能坐着几乎一天。她手里紧紧捏着一把长命锁,骨白分明的手指透出无助的光,映着长命锁上那几乎有些褪色的金色光泽,显得更加黯然不堪。 明玉也不出声,只也安安静静陪着她坐了一天又一天。 皇帝命内务府好好操办了魏清泰的丧事。出丧当天,璎珞像是魂魄归位,多日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动作的她,开始哭着闹着要去魏清泰的灵前叩头。 皇帝气不过,亲自过来延禧宫训她:”魏璎珞,你这副样子,要做给谁看!” 紫禁城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中,璎珞穿的却只是一件简单的披风,连手里的汤婆子都被她丢到雪地上,那汤婆子因着主人的激动而迅速被漫入风雪中,带着满身的金色归在土里,转了一圈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璎珞沉默了,她像个尴尬想要掩饰自己罪行的犯罪者,像是自己的舌头被剪断了,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皇帝的话。 她只是闭上眼,不过须臾,身体竟不由她控制,一下轰然倒地。 雪淹了她小半部分身躯,璎珞的脸色煞白着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璎珞!璎珞!” “魏璎珞!魏璎珞!朕不准你死,朕不准!”皇帝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比她被马摔下来的愤怒还要多,”李玉,给朕把叶天士带过来!” 叶天士来了,只是说魏璎珞脉象正常,人事不省并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皇帝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是因为心里闷着,才不愿意醒来?你连朕都敢骗?!” 叶天士被他们俩折腾的够呛,哪里还敢骗:”皇上,臣冤枉啊!令妃娘娘是郁火攻心,才选择逃避现实,宁愿不醒来,也不要看到自己的父亲躺在棺材里啊!” 皇帝默了会,只说:”是朕不会说话,伤了她。朕跟她之间已经够糟糕了,她父亲的死,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转过身去,深呼了口气,仿佛下了决心,”以后这延禧宫,只留明玉和珍珠以及小全子三人侍奉,其他人,李玉你把他们都安排到各宫去吧,让这延禧宫清静清静。” “李玉,你把养心殿所有的公文奏折搬到延禧宫来,朕看着她。”此话一出,李玉也惊讶了,”无论如何,朕都会把她从阎王殿拽回来的。” 一日复一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皇帝这一日习惯性的来到璎珞床前跟她说话,却见璎珞已经醒来,睁大眼睛只是盯着帘子上的花纹,眼都不眨。 皇帝又惊又喜,却不敢再说别的话,只是呼唤着她:”璎珞?” 璎珞眨了眨眼,没什么表情。须臾,她把头转向皇帝,开口:”请皇上放璎珞出宫。” 皇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铁青,怒斥道:”你是朕的妃子,跑出宫算什么!”他差点要把'去找傅恒'说出来,但碍于之前是他说错话,他也不敢再乱说别的,只是站起来扭过头,”朕不准你去。” 璎珞坐起来,难得心平气和地:”既然皇上对璎珞已经生厌,璎珞又何苦在这里惹皇上不自在?皇上不如把璎珞放出去,许彼此一个清净。” “朕哪有对你生厌?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他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无奈道,”明明是你不待见朕!” “请皇上放璎珞出宫。”她重复着,”璎珞想出宫。” 皇帝顿时脸色大变,随即声音也拔高,大怒:”好,好!你这么想出宫,朕就成全你,有种你这辈子都不要回来!李玉,李玉!” 李玉在门外长长地叹了口气,进来听着皇帝的吩咐。 “即日起,你把令妃送到香山去!然后她爱去哪就去哪,谁都不要管!” 璎珞听到'香山'二字,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不过很快便变得淡然起来。 从前那些无数缠绵悱恻的夜晚,璎珞因着两人之间的情趣,便总是向皇帝提出各种要求,包括要皇帝陪她去香山看枫叶。其实去香山自然是秋季最好看的,璎珞自然不喜欢光秃秃的寂寞的冬天去看香山,所以也自然而然的缠着皇帝去陪她看枫叶了。皇帝也答应过她,以后朝务没那么忙,便会微服陪她去。 皇帝说完气话,有一瞬间的发愣,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劲头儿,只是大踏步离开了延禧宫。 正准备上辇,皇帝却又停住在中间,只没什么表情的吩咐:”回头叫傅恒到养心殿来,朕有事要让他去做。” “皇上是指送令妃娘娘去香山的事?” “多嘴!”皇帝呵斥了一声,却没有否认,只是挥了挥手,似乎十分疲惫:”回养心殿吧。” 傅恒应了皇帝的旨意到养心殿的路上,只觉得诧异。李玉不敢多说,只是摇头:”傅恒大人,这回真是要拜托你说合说合,皇上是动了真气儿,令妃娘娘的性子也是一条路走到黑的,皇上这次就是让您帮忙多看着点娘娘,能劝就劝回来呀!” 傅恒只是低下头去,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晨,雪稍微没那么大的时候,璎珞穿戴整齐,迎着清晨的朝光,踏上了去往香山的马车。傅恒拉低了帽子,骑着马守在前面,心里只觉得有些茫然和无奈。 他还记得皇帝第一次对他露出的那副无助的表情,对他说:”朕跟璎珞,好像回不去了。” 他记得他说:”令妃娘娘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了。如果真的不舍得皇上,她早晚还是会回来的。” “傅恒,你心里一定很痛快吧?”皇帝脸上的嘲讽不知道是在嘲笑谁,”明明你跟她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令皇帝没想到的是,傅恒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臣虽然没有那么心胸豁达,但令妃娘娘和皇上的关系恢复如初,是先皇后也乐见其成的。臣不过是完成家姐的心愿,不想让她到了黄泉之下,还要为娘娘跟皇上操心。” “皇上无须妄自揣测,臣要成全的是家姐之心,与您和令妃娘娘没有关系。” “皇上与其嘲讽微臣,不如跟着令妃娘娘去香山看看,冬天的香山也别有一番风味,不是么?”傅恒轻笑,恭敬的行了个礼,颇尊敬的退了出来。 雪放到手心里确是微凉,璎珞拉开帘子,张开手掌,五指收拢了手中的雪片,只怔怔了好一会,突然发了狠,用手使劲擦去脸上的温热,轻声道:”走吧。” TBC

看雪(七)

冬天的香山就像是一幅山水画。沉寂的松木一株株笔直的挺着腰杆,挂上了片片雪花,雪意未消融,轻巧的落在了深绿色的叶子上。天地苍茫,眼前像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湿湿的,挂在了眼睫毛底下。有的地方还能看见一点儿草色,有的地方却没有了,被雪紧紧埋住,只剩一点秋天剩下的金黄。 璎珞只坐在一棵樟树下,秋千随着风儿晃呀晃。今日阳光倒是很好,洒在松木上头,雪被微微上升的暖意逐渐融化,凝结成的水珠嘀嗒嘀嗒响着,落到地面上,用手一接住,竟能让全身冷的一颤。她穿着深红色的棉袍,两颊无肉,本来小小尖尖的脸蛋显得更瘦弱,身上的骨架简单撑起了那身棉袍,脸色苍白,脖颈也苍白。璎珞双眼无意识的只盯着天空上低旋回转的鹰,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如今她心里一派平静,无悲也无喜。她逃离了那个冰冷的皇宫,去到圆明园;又从圆明园回了宫,再换个地方来香山,随它去,结果都是一样,都是只有一个人。 姐姐死了,先皇后死了,父亲也死了。 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明玉还在她身边陪着她。 远处由远及近的突然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来人眉峰冷峻,双腮鼓起,在阳光底下红扑扑的,也是一身红衣棉袍,竟冲过来,一手拎起她的衣领—— “魏璎珞,你要这样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 璎珞下意识的反驳:“我哪有?”她随即嗔怒,“明玉!连你也骂我!” “是,我要骂你,要骂醒你!”明玉没好气的把她扔到秋千上,“宫里每天都来人,海兰察、德胜、小全子、傅恒大人,每个人都来了一遍,就差没八抬大轿抬你回去了!你怎么这么听话,皇上叫你来香山你就来香山,皇上叫你跳楼你是不是也去?!以前那个狡猾得气死人的魏璎珞去了哪里?” “难不成我要抗旨?”璎珞懒得动弹,“好啦,好啦,你坐下吧。” 明玉挠了挠头,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念叨着:“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了,你明明是跟皇上两情相悦,为什么搞成现在这副样子?你确实欠骂,确实活该,可是皇上都已经下令厚葬魏大人了,证明他原谅你了呀!” 璎珞笑了笑,垂下眼帘,缓慢说着:“明玉,你跟海兰察的心思都简单直接,而我跟皇上,恰恰并不能跟你们一样。皇上之所以是皇上,就是因为他想的东西,考虑的,比你们所有人都周全得多。而我在宫里那么久,又习惯了警惕别人,保护娘娘,自然跟他一样,只想着对自己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他厌了,他要的不是我这种妃子;我也厌了,报了那一场仇,什么都放下,独求能活着而已。所以去哪里,对于我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 “但是你爱皇上,不是吗?” 一击即中。璎珞被明玉说的一愣,她方才倒没发现明玉说的‘两情相悦’,只顾着让明玉弄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想着明玉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过了半晌,凛冽的寒风开始呼呼的吹了起来,让这安静的山间里多了几分寂寞。璎珞在秋千上坐了半晌,直到日头渐渐落了下去,才轻叹一声:“爱他能顶什么用?” “你如果真的不爱皇上,为什么愿意跟太后一起去圆明园,为什么对太后那么好?” “你如果真的不爱皇上,为什么皇上一句话你就气的要出宫?” “璎珞,你是太在乎他,你在乎他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你的情绪才忽高忽低。”明玉见璎珞还是没怎么理她,只叹了一口气,悄悄离去了。 是夜。 璎珞从睡梦里悠悠醒来,才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也听见窗外下了蓬蓬细雨。浑身凉意,她顺手捞了件衣服胡乱穿着,又摸着黑把蜡烛照亮,迅速用罩子只罩了一小半边,怕照醒了睡在另一边的明玉。 她坐在桌子旁边,给自己顺手倒了杯茶。 怎么这么凉?她眉毛鼻子都皱起一块小小的团,思绪又飘向以前。以前皇帝宿在延禧宫,她稍微动了动身子装作要爬起身,他便知道她口渴了,马上给她倒了杯温水来,她就着他的手小心的抿着嘴唇喝着,像只晒坏了的小猫。 她想起明玉今日出去张罗了一天她们主仆俩的吃食,也够累的了。因着她这个令妃未得宠,皇帝也未发话说什么,只按照规矩带了两个厨子过去,厨子却只会做她吃不惯的菜,明玉每日都去跟厨子说她喜欢的吃食,璎珞才能用上几口。 喝凉水就喝凉水吧,一次两次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明日记得让明玉烧一壶暖的就是了。璎珞如是想着,便把面前的凉水囫囵吞了,运了运气,便又爬回床上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感觉下腹一阵抽痛。璎珞本想睡着了就不痛了,结果还是被越来越痛的感觉惊醒。她睁开眼睛,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像个小虾米,疼的额头都出了汗。她心里大惊,只觉下身温热,涓涓细流而出,一时懊恼,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月事。 璎珞想着慢慢就没事了,睡着了就没事,可她无论是数星星还是数绵羊,还是闭不上眼睛。 这时候,忽然四周都亮起了灯,像是迷路的人在黑暗中被点燃了火把,找到了出路。“璎珞!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你等等我,我去拿身衣服给你换!”明玉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璎珞看了她远去的方向一眼,只觉心安。 ‘嘚嘚’数声,傅恒下了马,由着马在山脚下转了几圈,自顾自的去找没被雪融化掉的草吃,自己一个人悠悠上山。 而另一边,明玉正带着一脸茫然的璎珞到了一个小庭院里。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余煞煞风声,璎珞没有问明玉要带她去哪里,只乖乖的任由她带着自己往深处走。 '吱呀'一声,门开了,明玉把作了一身侍女打扮的璎珞推了进去。璎珞还没来得及反应,门便被关上,只剩下一个高大的背影和小小的她。 事隔几年,她仍然认得这个背影是谁。 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他还未见老,双鬓上只有一点白色,身材仍然健壮,当年的御前侍卫的矫健并未尽数褪去,却多了几分实在的稳重有力,奇怪的是,他竟看上去还多了一分萧索,璎珞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傅恒的双眼如同初见时那样明亮。第一句便说:”我马上就要去打仗了,临行前,受人之托,来看你。” 受人之托?她愣了一下,只问:”去多久?” “估计也要一年。”傅恒笑了笑,”你如今还好么?” 璎珞点头,只慢慢笑了一声:”挺好的,能吃能睡。” 傅恒默然,脸上像是欣慰,又像是犹豫着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开口:”你能吃能睡,某些人却辗转反侧,你就忍心?” “为什么不?我都出宫了,自由自在,没人管我。”璎珞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他倒了一杯,”你一路辛苦,坐下说吧。” 傅恒也不客气,就坐下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一边喝一边皱眉:”这么苦的茶,你也喝得下。凉水进了肚子不难受?”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璎珞有点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何苦跟我兜弯?” “皇上让我劝你回宫。”傅恒笑了,”本来我懒得管你的事。后来我做了个梦,梦见姐姐骂我。” 璎珞一听见容音,便来了精神:”皇后娘娘跟你说什么了?” “她骂我为什么不来劝你,为什么由着你跟皇上顶着,也不去劝皇上。”傅恒的笑变成了苦笑,”姐姐骂我我就受不了,只好来找你。” “哦。”她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茶杯,在茶汤中看到了自己的脸,毫无生气,满脸都是深深的疲惫。 “你该不会连姐姐的话都不听吧?以前你不是最听她的话?” “我要是那么听话,我就不是现下这个样子了。” 傅恒突然神情严肃了起来:”魏璎珞,你不能怨他。” “魏清泰虽然是内务府总管,但是因为你明面上不招皇上待见,所以他一退下来,争相要参他一本的人多的是,是皇上压了下来,还主张给你阿玛厚葬。皇上这个人,对着满宫嫔妃,从来就只有嫔妃们顺着他,遇上你,他弄不清楚应该怎样跟你相处,只能跟你对着干。偏偏你又拧上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你又记不记得,避子汤的事,是谁做错在先?皇上当年为了你驳回了我的请婚,为了你挡下那匹被纯贵妃做了手脚的惊弓之马,而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皇上夙兴夜寐,他是天子,操心前朝后宫,还多了一个你,换做是别人,还有谁能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退让?” “所以我就该对他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他又是怎么对先皇后的,你看清楚了吗?!”璎珞越听越觉得心口堵着堵着,好像有一股墙抵着她的胸口,冲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Tbc

看雪(八)

璎珞心里有气,情不自禁用手捂着胸口,咳嗽几声,继续说道:“如果皇上当初愿意给先皇后一点怜,她也不至于要想不开去自戕!你以为皇后娘娘不知道自戕是大罪吗?!” “是啊,你魏璎珞什么错都没有,难怪连皇上也说你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臭石头!”傅恒气的口不择言,“我真是瞎操心,原想圆了姐姐的心愿,希望能让你与皇上和好,没想到还得挨你一顿骂!” 他腾的站了起来,负起手想要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却定住了,仿佛终于想起她是令妃,又转过头向璎珞行了个礼,“奴才口不择言,出言顶撞,请令妃娘娘赐罪。” 璎珞倒是被他的举动呆住了,她原本以为傅恒会继续为了皇帝跟她据理力争下去的,没想到他先举白旗投降了。 “你别担心,如果皇上要罚你,我一力承担,总归....总归是我不该跟你吵。”璎珞跌坐在椅子上,深深叹气。 皇帝来的时候,雪已经融的差不多,夕阳也快下了山。落日的余晖给漫山遍野披上一层霞光,红的金的掺杂在一起,深绿色的松树上多了一层好看的光。 他一个人慢慢踱步到小庭院中,心里有些茫然。他皱着眉头,只看着手里的雪花,一块一块的绽放在手心,开的灿烂又肆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璎珞。这雪花洋洋洒洒,仿佛不惧天也不惧地的下着,性子倒是跟璎珞像。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小房间前,就这样把璎珞跟傅恒的争执声听到耳朵里。果然依她的性子,定是跟傅恒吵起来,非要争个上下高低才算完。 是他派傅恒去找魏璎珞的。 他想,既然他连跟魏璎珞争执都不能够,那就傅恒去跟她争执个百八十回,她便能败下阵来了。傅恒是个文绉绉又正直的人,魏璎珞如果少欺负一次老实人,总能被傅恒的大道理唬住。 只是连皇帝都没想到的是,傅恒居然举白旗投降了。意外的,他却听到魏璎珞在里间说话,细细碎碎的听不清楚,只听到一句:“我没有说我没错啊。” 璎珞重复道:“我没说我没错,傅恒大人可别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没好好跟他说我为什么喝避子汤,可他不也没听我的解释么。” “你有认真解释吗?难道你不了解皇上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被你那样伤过,难道你还指望着皇上能对你一如往昔?他喜爱孩子,特别是跟你的孩子,魏璎珞,别说你不明白。”傅恒皱眉,“他是皇帝,左手前朝,右手后宫,他需要找个借口,大肆清除那些他以前没办法处置的官员。张廷玉手握重权,因为先皇后的丧仪出了问题,他就大肆发挥,是因为张廷玉本来就有问题。他在前朝需要帝王心术,后宫代表的也是各方势力,他也需要平衡,你以为皇上就那么容易做了?” “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总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后妃每个人也都有他们的迫不得已,你能明白吗?你知道你的出现,给皇上带来的是什么?”傅恒眼中柔和,“他因为爱着你,才不会仅仅被史官认为只是一个'皇帝',他的爱,能够柔和他的无情和凌厉,只有你在,他才是一个完整的——” “一个完整的人。” 啪。一块雪落到屋檐上,随即马上消失不见,被光融化。 “富察傅恒,你真是忠臣。”璎珞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随即很快便消失,只长叹一口气,脸上渐渐流出了清泪。 “魏璎珞,皇帝也是人,他不是无坚不摧。”傅恒见她脸色稍霁,继续说道,“他已经努力在弥补姐姐,你已经得了盛宠,就是姐姐最大的愿望。姐姐是希望你们能幸福,而不是活在愧疚之中。你忘了,你是姐姐的希望啊。” “正因为姐姐爱皇上,姐姐也疼你,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希望你们能做到。” “他在努力,魏璎珞,你也要努力啊。” 璎珞跌了下去,双手捂着脸,泪流满面。 过了半晌,门后突然响起异常的声响,傅恒警觉的起身,打开房门,却见皇帝满脸尴尬的站在门外,眼光不由自主的放到坐在椅子下哭泣的璎珞。 她的声音一抽一抽的,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傅恒顿了下,脸色如同雨后初晴,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只向皇帝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一时之间,只剩下皇帝和璎珞二人。 寝殿里针落可闻,只余璎珞哭泣的抽气声,身子微微起伏着,头上的发饰凌乱,发丝肆意的披着,手也微微颤抖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衣服拖着地,有些脏了,那肆意凌厉的栀子花开的灿烂,挂在她的衣服上,栩栩如生,像是还能吐出露水来。 他远远看着,终究鼓起勇气,一步上前,只扔出三个字:“别哭了。” 璎珞抬起头,见是他,肆意挂着的泪水被她狠狠地一擦,只喉头哽住,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皇帝脸色讪讪,想了想,终究还是伸出手去,但还是眼不错珠的看着她。她觉得丢脸,只甩头不看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璎珞倒是坐的累了,想站起来,未料一站起来,自己险些摔了,皇帝本能的上前一伸手,抱她入怀。 “别动。朕好久没这么抱过你了。”皇帝低沉的嗓音传来,璎珞闻着他身上的香,只觉心安,再不愿管其他。 未几,璎珞的声音低低传来:“对不起。” 隐隐有一阵自鸣钟的乐声传来,璎珞道歉过后,便再无其他声音,殿内的寂静第一次让她觉得难熬。身后的皇帝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抱着她,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的让他觉得怀中的女子有些陌生。可他知道,他还是爱她,他在心里自嘲,无论她怎么伤害自己,他还是那样爱她。那种感觉抹不掉,也无法忘记。 他其实有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是得知她不愿怀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还有她亲手把他送的扳指脱下来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觉得很无力很无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可他知道他们来日方长,他们有很多的时间慢慢解释清楚。 他暗嘲自己一句无用。魏璎珞一句道歉,你就举手投降。 “朕也不该那样说伤你心的话。”他在她头顶扔出一句,”你。。。愿意原谅朕吗?” 璎珞吃了一惊,没想到皇帝也会跟她道歉,只是皇帝说了什么来着?哦,她竟浑忘了,在香山的这段时日,她几乎什么都不愿意再想起。于是她转过身子,把头缩在皇帝胸膛,闷闷说道:”我都明白。” “你真的明白?”皇帝似是不信,扶起她的脸确认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只余一副破涕为笑之色,才觉得寻回了真实的开心。 “以后臣妾心里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您;您也要答应臣妾,有什么事都不要瞒着臣妾,让臣妾知道。”她用自己的两只小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也是用尽了她所有勇气的一个拥抱。她其实还在颤抖着手,怕皇帝挣开她,也怕他再不愿意原谅她。 她听着他连呼吸都逐渐平复下来,只抬头看他双眼微红,静静看着她的模样,便有眼泪夺眶而出。 她在他怀里哭到脱力,皇帝也搂着她没有放手,不住安慰着:”好了,好了,朕在。” 漫天金光撕开了乌云,雪也逐渐消停,那层金光却逐渐开始明暗不定,慢慢刺穿了那层层浓云,引向未知。 璎珞随着皇帝下山来,傅恒却还没走,只是留在原地,看着他们慢慢搀扶着彼此下来。他难得说起笑话:”皇上回去定要赏臣这一份功劳。” 皇帝认真看了傅恒一眼,突然脸上露出一种笑意来,像极了少年时结伴出游的模样。他只是狠拍了一下傅恒的肩膀,再无二话。 “走吧。”皇帝站在雪地上,好一个意气风发。 璎珞靠在皇帝的胸膛前,静静听他的心跳声。马车车轮咕噜咕噜逐渐驶向前方,远离了寂寞的香山,前方却是金光闪闪。她闭上眼睛,只觉满足,不由得有了困意,呼吸也逐渐安静平和下来。 皇帝轻声说:”明年夏天咱们去圆明园避暑,秋天去木兰围场,或者过来香山看枫叶?” 璎珞像只已经吃饱的小猫咪,只轻轻嗯了一声,揉了揉鼻子:”臣妾怎样都行,只要皇上带臣妾去。” 皇帝拿她无可奈何,只得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反正这警告对于魏璎珞来说也没什么用,甚至她还往上蹭了蹭,像是找一个合适的靠枕。 皇帝被她气笑,看她半天没动静,只得自己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陪她一起躺下了。 斯人已远,但路在前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