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个吻,他们不一定反目成仇。
鞍马祢音将之称为命中注定的环节,吾妻道长觉得她在胡扯。他用手背狠狠擦了几下嘴唇,冷漠地看着另一位当事人。
樱井景和先是呆滞,接着像受惊的动物一样退后两步,弯腰、手臂贴紧衣摆,大声道,对不起!
他当然还想说自己不是故意,可这种事有意也不一定能成功,冰凉的触感仍在,明明触碰的瞬间连一秒都不到——这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尴尬的环节,他想。
起先,他只将脸颊贴近。
注意,注意,注意。他默念。变身慢了半拍,膝盖不自主朝前,注意身后,敌人往往从后面攻击你的脖颈,别急着回击,注意左侧,他们认为这样攻其不备,但最要紧的是注意正前方,心态不重要,胆量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运气,这次他的运气不好不坏,抽到中间值的道具,勉强能够应对,他提着武器想要一举消灭殆尽,举起手臂的刹那他被扑倒在地。
“你是故意的。”他断言。
樱井景和倒出口袋里的沙子(他们在沙地中滚了两圈),闻言立刻辩解:“怎么可能!我……”
吾妻道长并不想听他的解释或者其他,无视茨姆利对他满身泥沙坐在沙发上的责备眼神,说:“三百。”
樱井景和表示不解。
“你欠我三百积分。”
樱井景和张了张口,最后垂下脑袋说:“好吧。”
吾妻道长想叫他别摆出一副可怜神色,又自觉没什么必要。在此之前他已经规划好了进攻路线,无非受几道伤(他不在乎),三百积分并非宣泄情绪的借口,樱井景和冲过来的那刻让一切付之东流,上半场比赛结束他的积分为零,樱井景和也是,语音播报他们的排名跌落至倒数第一和第二,听到这个消息时樱井景和还压在他身上,他本想推开此人,发现自己使不上力。
一分钟后,樱井景和把他拉了起来。
“……所以,”他说,“我真的只是想让道长先生避开那些攻击而已。”
鞍马祢音好奇询问:“你们当时离得很近吗?”
“呃,也没有?”他不确定道。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总之不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他看到吾妻道长明显迟缓两秒,和以往利落干净的动作大不相同,有一个词叫作腹背受敌,吾妻道长便是这种情况。他喊道长先生,对方充耳不闻,对即将到来的伤痛毫不在意,但樱井景和目睹全程,做不到隔岸观火,身体先于大脑一步,胳膊抱紧脊背,脑袋挨着脑袋,子弹呼啸而来,他们翻滚到一旁的沙坑,武器随着动静从手中脱落,对面的敌人为此番变故沉默一秒,随即又冲上前去,最后被来到的浮世英寿捕获囊中。
他饶有兴趣地蹲下观摩,说,你们又在玩组队游戏?
吾妻道长的拳头松开又捏紧,沉闷的声音传来,几乎可以算咬牙切齿,他说,你有病吧,樱井景和。
几次三番,再怎么对互帮互助的人生信条过敏也该习惯了,吾妻道长试着为未经历社会险恶的待业人士找寻理由:他们组过队,他给他换推进器时自己没有拒绝,他没忍住提醒对方不要同情心泛滥……也许这是樱井景和选择帮他躲开的原因。
不过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十分愚蠢。
吾妻道长感到昏沉,眼皮阖上,不去关注周围人讨论的话题。
樱井景和注意到他神情恹恹,联想到他作战时的反常,忍不住想要触碰他的额头——因为手上沾了沙子作罢。随后,他回忆起幼年姐姐在他发烧时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她说这样更加准确,于是他决定效仿,俯身凑过去。
吾妻道长察觉到另一股气流,睁开眼,看到一双不那么熟悉的眼睛。他惊讶而迅疾地侧过头,樱井景和的嘴唇不合时宜地擦过他的嘴角。
“……这是职场骚扰吗?”茨姆利主持DGP以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情况,犹疑地问。
樱井景和面红耳赤,说:“肯定不是啊!”
他又转过去对吾妻道长说:“你发烧了道长先生……我,呃,刚刚在给你量体温。”
吾妻道长仍旧面无表情。
他头一次怀疑来参加这个鬼比赛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错误。樱井景和还在道歉,并从茨姆利手中接过药片和水,转交给他,一边说对不起道长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边说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了,你想吃什么吗我可以做给你吃。
吾妻道长难得地接过别人给予的东西,并说你闭嘴。
樱井景和打工的间隙仍在孜孜不倦投递简历,姐姐让他稍微修改面试话术,“希望世界和平”这种话四舍五入也可以变成努力提高工作业绩——樱井景和略感震惊,他觉得其中关联不太大,姐姐对此表示,你找到工作,不做尼特族,维持岗位正常运作,为公司创造一点小小的价值,还能拿到应有的报酬,怎么不算世界和平呢?
好像有点道理。樱井景和被说服了。
话虽如此,真正实践起来却也很困难。在HR接连不断的压力提问下,樱井景和败下阵来,说起来,他只是想找一份月薪说得过去的工作而已,和所谓的理想、人生意义、社会价值完全不沾边,就算这样前景依然堪忧。
又一次宣告失败,姐姐观摩他沮丧的神态,认真道,景和,不如你去当偶像吧?Youtuber也行。
语出惊人,此时旁边的iPad还在播放姐姐最爱的Youtube频道。樱井景和瞬间明白她灵光乍现的由来,他抱头滚到沙发上,大喊原来姐姐也放弃我了……
姐姐说,哪有,我是认真的,景和长得不错,个子也高,我看比得过Produce百分之五十的人!
这根本称不上安慰,总之樱井景和更加沮丧。姐姐见状,拍拍他的脑袋,说,没关系景和,你还年轻呢。
姐姐你也才二十多岁吧。樱井景和闷声道。
樱井沙罗郑重道,但你二十多还是我弟弟嘛。
也许、可能、大概,樱井景和的乐天精神也有缘由,追根究底,他的坏心情只要一分钟便烟消云散,因为世界上确实没有除了晚餐吃什么以外更让人烦恼的事。
——虽然他也幻想过假如有假面骑士这个职业就好了。比起坐在电脑前翻看永无尽头的表格,当超级英雄果然更酷一点。说起这个时,吾妻道长朝他举起一只手,五指展开,在樱井景和犹豫是否要和他击掌前,他说,现在是令和五年,你说的假面骑士是哪一年的?樱井景和思考,平成……多少年来着?
显然吾妻道长并非想让他回忆童年时光,他一锤定音,时代变了。
腰带在商店能买到,在扭蛋机前花费300日元便能拥有眼花缭乱的道具,一切都显得那么廉价;周日早上九点眼也不眨盯着电视,连剧前广告也不肯错过,结果大结局播完宁愿没看过,如果你十岁,你可以毫不在意地迎接下一个英雄,可是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幻想假面骑士拯救人类的情节不觉得太过时了吗。
……以上种种,吾妻道长不决定说出来。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让人讨厌?”
“没有吧……哎?”樱井景和大吃一惊,“我做了什么?”
恰恰相反,樱井景和什么也没做。仅仅在一个寻常的谈话中插入了假面骑士的话题,倘若他看过“超英片就是游乐场”的言论,他会感叹原来世界上也有讨厌超级英雄的人——比如吾妻道长。此刻他还不曾预料,未来某一天对方看见他房间满墙爱与和平的海报后,自己即将收获更多的嘲讽。
吾妻道长发出一声冷哼,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再见。
有什么不对劲。不是吧台正面多了装饰物,也不是角落的花瓶被塞了圣诞袜,更不是那些除了积灰就别无用处的暖黄灯泡。
吾妻道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开门再关门,正眼看门上确实挂着“DGP”的铭牌,他沉默着走了进去。茨姆莉对他说圣诞快乐,你要喝蛋奶酒还是肉桂咖啡?我比较推荐蛋奶酒。吾妻道长说水就好,谢谢。有什么不对劲,他再次感觉到。
先是鞍马祢音推门而入,头戴圣诞帽,身着红色洋裙,愈发显得今日不同以往,她惊讶地问你怎么什么也没穿?吾妻道长觉得她眼神有点问题。她纠正道,我是说……圣诞节,你总得打扮一下吧?至少穿得喜庆点。于是吾妻道长指了指身上那条色彩鲜艳的裤子。鞍马祢音露出无语的神情,接着将一个红色纸袋塞进他怀里,又分给茨姆莉一个,后者惊讶于自己也有,她笑着说我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与其说吾妻道长不擅长此类社交场合,不如说是总在刻意回避——在他想要把纸袋还回去之前,鞍马祢音跑远了。
第二个进来的是浮世英寿,没多大变化,只不过戴了一条红色围巾。他依旧朝吧台方向走去坐下,向基洛利要了一杯黄油啤酒,并让他打开除了宣布赛况不作他用的显示屏,基洛利微笑询问原因(吾妻道长看出他的微笑十分勉强),浮世英寿说自己刚参加完一场晚会且站中心位,现在还能赶上第一次完整重播。基洛利表示理解然后没答应(他当然不会同意,吾妻道长赞同他的理智),最后浮世英寿转向茨姆莉,对她作口型,她勾出一道完美的嘴角弧度(吾妻道长看来依旧非常勉强),随后把显示屏打开。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吾妻道长确定。在背景音乐是某知名韩国女团的歌声中,他沉默了。他想喝了这杯水就回家吧,这个地方一秒也不能待了。直到樱井景和姗姗来迟,看着他一副圣诞老人(青年?)的打扮,吾妻道长反而冷静了许多。也许受到的冲击太多,也许樱井景和是唯一融进圣诞氛围却不违和的人物。茨姆莉照例问他要喝什么,他遵照她的意见选了蛋奶酒,鞍马祢音把纸袋递给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樱井景和摘下道具胡子,说,我被拉去当给小朋友分发礼物的志愿者了。
鞍马祢音感叹居然还有这种工作。
樱井景和说,一年只有一次哦。
吾妻道长坐在原位,不参与,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生存游戏变成一种无足轻重的假日活动,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坚定自己拥有蚍蜉撼树的能力(很大程度上,这是他看不顺眼一些人的原因),至少目前为止活在世界上不曾发生一次足以称之命运转折的时刻,跌倒再站起不是准则,他只不过没有输也没有赢。
樱井景和拆开红色纸袋,里面还是纸袋。他凑近了闻,说好香啊,是甜品吗?
鞍马祢音说对哦。她家的意大利厨师说家乡过圣诞和新年都会做这种蛋糕,她觉得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大家也不错,樱井景和听后,认真道谢,谢谢你祢音,我会和姐姐一起享用的。
这大概是樱井景和仅有的迥异之处。他对待一切都很认真、抱有多余的好意,被欺骗无数次依旧选择相信,但对吾妻道长来说,信任永远不是美德。
樱井景和从他后方伸出手,手里立着一个十厘米高的……俄罗斯套娃。
他说,在集市上看到了,总感觉有点熟悉就买了下来,来到这里才想起,原来是很像道长先生。
“圣诞快乐,道长先生。”樱井景和说。
从头到尾,吾妻道长沉默不言。他终于发觉不对劲的源头——不存在的时间、地点、场合、角色扮演,这是未来。
未来只有两个字,或许睁开眼他会永久地失去一些东西,或许不会,可未来是永恒不变的。
他抬手,接过那个十厘米的工艺品。
点燃蜡烛,戴好生日帽,想想最需要实现的愿望(不要太多),祝你生日快乐来回唱两遍,关灯、闭眼。你在许愿吗,景和?
樱井沙罗举着DV机,取景框中的男孩虔诚地扣紧双手,坚定应答。
那么,我要开始录咯!
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哎。
没事啦,景和,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说什么都可以,刚刚的愿望不要讲出来,其他的都行哦。
男孩对着机器正坐,说,姐姐说这是一个重要时刻——
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被遗漏了。就在玄关处,不是钥匙,也不是口罩,更不是交通卡……那张卡不正挨着你的手机吗?说真的,也许、可能,你得检查一下你的手机,除了不采用通知外总会有点别的。你觉得生活难以忍受,仅仅因为屡无所获的年末彩票?买那几张纸的钱够你倒三趟面试的地铁了。你终于开始思考、沉默、翻身下床并翻箱倒柜。西装,领带,还有衣柜最深处的不知道哪年哪月购入的好运御守,直到你找到一台充满年代感的数码产品。大概率没有电,不用企图打开它,毕竟被遗漏的也不在老旧DV机里。偶尔,你的好奇心作祟,致使它变成必须被打开的东西,拨动后盖,你看到一块硬盘。接下来,也不能说费尽周折,过了两个小时你终于窥得硬盘的一生:几十个系统自动命名排列的视频,理不清内容和因果,好像自诞生后就躺在电子元件里。你想起小说里埋在树下的宝箱,但一个家用DV机中会有什么宝藏?
——首先,我希望姐姐能幸福。其次,我希望我遇到的小动物能幸福。然后,我希望荞麦面店的店长能幸福……
画面抖动,樱井沙罗忍住笑意,她问,景和自己呢?
嗯……大家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你干吗暂停?甚至全选文件、右键、只差按下删除的快捷按钮,思及姐姐储存旧物的习惯后还是作罢。十岁的影像资料过于久远,360P的清晰度显得画面朦胧失真,出生在21世纪的小孩命中注定要受到来自童年时代的黑历史洗礼,回想起来,十岁的你富有同情心和想象力,坚信“希望某人幸福”是一句咒语,似乎有灵验的瞬间,更多时候,它像可有可无的安慰奖项。你的同桌让你别再把这话挂嘴边,听上去就非常不可靠,毕竟你又没有超能力。你是一名普通人,樱井同学。同学冷静地对你下了定义。关于超人或普通人,你暂时不去分辨二者的不同之处,当时的回答你已经忘了,貌似之后真就不再提起——扪心自问,这有点不太像你。察觉到一丝疏漏,你抿起嘴巴,将视频一一点开,十一岁时你说要把压岁钱全部捐赠;十二岁时去当志愿者,目睹生病的流浪犬流下眼泪;十三岁……
下午两点的闹钟响起,那是你昨天定好的面试时间。
失去记忆花费一秒,找回记忆花费一秒,樱井景和腹诽这个设定实在不严谨,但没有说出口,便急匆匆地投身到另一场战斗中。普通人景和,假面骑士景和*,无论哪一个都让樱井景和成为“樱井景和”,手机里的视频失而复返,1080P的二十二岁的樱井景和,在没有观众的单人间里,下定决心要让更多人得到幸福。
吾妻道长坐在他对面,嘲讽道,大话说了这么多遍不会厌烦吗?他认为樱井景和同情心泛滥,迟早会栽跟头,樱井景和反驳这条结论有失偏颇。
他说原因有三,一,互帮互助合情合理;二,别人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三,道长先生不也帮了我很多次……
轮到吾妻道长感到震惊,回忆起自己是否得罪过他,半晌他皱着眉问,为什么恶心我?
樱井景和料定他的否认,不过,那些画面,他把它们记得非常牢固,并认定此时同样是一个重要时刻。
有时候樱井景和会想,或许假面骑士的存在是Bug,而许愿世界和平会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Bug。迄今为止世界运行很顺畅,说明这些Bug无伤大雅,在适当的时机变身、有人需要便喊出口号,所有人都这样做,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
樱井景和第一次变身,十分狼狈,一旁的骑士冷酷地说,赶紧回家去吧,这又不是闯关游戏。
樱井景和想说他根本不玩游戏,结果变身解除后的痛楚让他咬紧牙关。骑士见状发出轻微嘲笑,扣带在他手里咔咔作响,随即显露真容。他们并未互通姓名,之后在通讯设备上,樱井景和知道了骑士的名字。
吾妻道长古怪、咄咄逼人又对一切漠不关心,他说要消灭所有假面骑士,但前提是自己也要成为假面骑士。樱井景和想到这里,感到一丝好笑,他试图问清原因,显而易见地,吾妻道长闭紧嘴巴,示意他最好离自己两米远。
空间就这么大,况且樱井景和身为伤员,理应待在原地等待治疗,吾妻道长毫无同情心,可他觉得没什么问题。
樱井景和很容易原谅某些事情,换句话说他有一套与人生和解的法则,尽管在意的人不多,他的确依靠于此长大成人。而姐姐,从始至终认为“希望世界和平”是好志向,国语老师说他的愿望太不具体,姐姐说你的愿望是我听过最好的,景和该不会想当超级英雄?于是那周六姐姐带他去看了《钢铁侠3》。
当然,他从十六岁开始就不再痴迷超级英雄电影了。
他们组队,樱井景和手足无措,吾妻道长早有预料。
“我说了,你应该早点放弃,这些,”吾妻道长指了指他脸上的血痕,“本来是不必要的。”
樱井景和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道长先生……也许并没有那么冷漠。
第二次组队,吾妻道长抽到狸猫图案后,沉默几秒,提议把热衷分组游戏的管理员先干掉——樱井景和不同以往,他真挚地许诺道,道长先生,我不会再拖后腿了。
实话来讲,吾妻道长无所谓积分、道具、抑或排名,他只要站在此处,不被任何人打败,最终打败所有人,结束这个荒唐的游戏才最重要。因此樱井景和的承诺不值一哂。
樱井景和比他高了半头,他们面对面,吾妻道长面无表情问,你的意思是要我相信你吗?
樱井景和点点头。
他说,才不。
他看到对方的脸皱成一团。
樱井景和的确没有说大话,他表现得很好,如果姐姐在场,她会夸他十分钟且请他吃一碗最爱的荞麦面;但现场另有其人,骑士仍旧隔得很远,不发一言。
吾妻道长等待降临的疼痛,这次大概是脊背,又或者膝盖,坚持站稳已经勉勉强强,他分不出心思来观察周边,后退一步,脚跟碰到石头。
在倒下的片刻,樱井景和握住了他的手。隔着布料,他依然感到血液快速地流动、涌向心脏,他们一同倒在草坪上。
“你的心跳很快,为什么?”他问。
“不会吧?”樱井景和冷汗涔涔,迅速地翻身到另一边。
“……怎么这也能听到啊?”随后,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吾妻道长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解除变身,踉跄站起,身边的人还在说,道长先生没关系吗,先去包扎一下吧……那双手再次触碰他之前,他先开口,别跟着我。
讲不清缘由,但吾妻道长确定了,樱井景和似乎是那种一定要付出什么的人。
所以说,买了3000日元的彩票,中了300日元到底是好是坏?
3000日元可以买三碗狸猫荞麦面,300日元只能得到姐姐的嘲笑。捏着三枚硬币,樱井景和心想,今天的午饭没了。将硬币放进募捐箱,在志愿者的道谢中,他垂头丧气地走向面试的大道。对此樱井景和表示很难为情,毕业一年,简历投了五百份,参加面试的公司有一百家,结果每一个都以落选告终——这种几率和买彩票刮出感谢购买差不多吧?
彩票和简历都累积了厚厚一沓,樱井景和开始思考起“运气”这回事。好像自己从小运气就不怎么样,比如,所有的小朋友都拿到超级战队表演秀的入场券,轮到他时截止了;坐在电车上突然被剧透了追的小说的结局;一再申明不吃红姜后老板依旧倾情盛上……虽然,这么看来并不足以证明他的运气够烂,却也实在让人心灰意冷。
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西装不太合身,明明是半年前刚买的,由姐姐亲自挑选,可那种微妙的变化令他无法忽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忽视了交通运行,红灯、疾驰的摩托车、习惯性迈出的右脚,然后下一秒被毫不客气地拽回原地。
吾妻道长在数秒。
他想看马路边的青年要过多久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两个绿灯,不过显然,他高估了对方。
樱井景和有些茫然,不在于手腕传来的压迫感,而是眼前的陌生人正一脸不满地盯着他。直觉告诉他不管怎样先道歉就对了,连说两个对不起之后他问,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认识吗?
男人说当然不认识,他只不过是路过的好人。樱井景和看他分明不像,因为对方的眼神透着明晃晃的嫌弃。他又补充,你为什么没有一点长进?
樱井景和狐疑,我们真的不认识?
吾妻道长开始烦躁起来,接着发现他扔攥着樱井的手,察觉后迅速甩开,转身朝另一条路走。樱井景和跟上去,追问,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确实见过……
平心而论,吾妻道长理解他,当你拯救过一次世界到头来忘得一干二净,或许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但光是如此就能够称得上感同身受吗?吾妻道长也不想和人感同身受。因此他只停下脚步,语气说不上和善地问,你不去面试了?
樱井景和顺势看了看包里的简历,叹气道,算了,去不去都无所谓,反正也不会录用我。
吾妻道长欲言又止。
他想说你好歹挣扎一下,随随便便放弃算怎么回事,又想说你真是樱井景和吗,难道失去记忆连人格都能改变……最后却只说,过马路要看红绿灯。
樱井景和挠了挠脸,小声道,刚才是意外,我从不闯红灯。
反正吾妻道长一点也不在乎。他觉得男人应该闭嘴、既然不面试那就回家、总之别再缠着他。
——樱井景和,从小缺乏读空气的能力,露出让人难以拒绝的神情(很难说是真情流露还是一贯的伎俩),说,先生,像你这么热心的人不多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请你吃荞麦面。
……如果教育一个成年人过马路看红灯也算热心的话,吾妻道长真想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冷冰冰地拒绝,我不吃荞麦面,我叫吾妻道长。
樱井景和想,吾妻先生,确实是个好人,这大概是今天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他醒来,躺在海滩上,鼻腔咸涩,动弹不得。
他试着站起身,但失败了,并发现自己身上有个了不得的东西。
——是一对翅膀,浸水沾上沙子,这是他动弹不得的主要缘故。除此以外,他仿佛第一次具有人形,呼吸、眨眼,喉咙间冒出意味不明的响。浪潮翻涌,又将他卷进海水中,在水里翻滚几个来回,他扇动了下翅膀,接着便离开了水面。到这里,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正常,仿佛SF作品的开头,而他不知道自己扮演这场戏中的哪个角色。
翅膀用来飞,双腿用来行走,双手暂且没什么用处,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古怪,自觉糟糕透顶,还不如不要醒来,沉眠海底也要好过现状。
豆大的雨落下,他无处可躲,于是回到沙滩,也许尽头是结尾,也许什么也没有,他心态良好,表示无论哪种都可以接受。只不过……
卡密萨马,那是什么?他问。
小孩站在他面前,认真道,是神明大人!
他仍在困惑,另一个小孩掷地有声,错啦,你是“天使”啊!
余下所有人开始打量起他,光环,羽翼,难辨性别的面容……
果然,你是天使吧。小孩如此肯定道。
他挠了挠头发,犹豫道,大概?
所以为什么他会出现这里,这些小孩无从得知,但他们说那并无大碍,再者,天使从天上掉下来很正常——也不知道哪本盗版童书这么写,以致于这个开头看起来滑稽搞笑。
他们领着他回到村庄,按外表来判断他怎么看都可疑,但大人们非常顺理成章地接纳了这位天外来客,据说是因为“这张脸看着不像坏人”,于是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或许还算不错。
“你有没有想过辞职啊。”下巴搁在桌沿边,他有气无力道,“别干了,工资才这么点,一不留神就会死,不如趁年轻转行吧。”
在他眼里,早川秋完全是一个兢兢业业的上班族,好像没有娱乐生活,共事一个星期后,他终于讲出肺腑之言,但早川秋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全然没有采纳建议的想法。
“哎……”他转了个方向,想起前一个同事。普通女性,有个孩子,有时候会给他带自己做的饼干,他受了许多关照,想着“多少要让她活得久一点”,最后还是在意外中死了。
早川秋看着天使恶魔这副懒散的模样,说:“起来。”
他说:“啊?我不要。”
早川秋无语,耐着性子说:“你可以到旁边躺着,不要坐我的位置。”说完,他指了指沙发。
天使恶魔说:“哦。”接着慢吞吞地挪开身体,接近早川秋时收了收翅膀,以免碰到对方。
沙发很小,毕竟只用来待客,他躺下去,觉得翅膀硌得不舒服,即便如此,他仍然睡着了,并久违地做了场梦,梦里他又回到海滩,月光像水,朦朦胧胧的十分不真切,而海水……是温热的,他被裹挟向前,沙滩上,几个小孩在堆砌堡垒。
他想,这是噩梦?
大家说你是怪物。其中一位孩子看向他。
我也觉得我是。他点点头。
他想起来,好像不是梦,不过记忆太久远,有点记不清了——起因是他碰了一只羊羔。大家围作一圈,观察这只落地不久的生物,再过不久它会站起来,触碰大地,和它母亲的成长轨迹相似。现在它很小,寿命以小时来计,他想,如果我摸一下,会发生什么?他便真的伸出指尖——却什么也没发生,他垂下自己的手,从人群中走开。第二天,他得知那只小羊夜里毫无征兆地夭折了,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死”。
……这时候,没人再管他叫神明大人,“天使”成了他的名字。
浪潮又涌上来。他说,不对,准确地来说,是恶魔。
天使恶魔被叫醒,早川秋对他说,下班了。
他眨了眨眼睛,白炽灯刺得他有些眼痛,一边想今天要吃几个甜筒才好,一边听到早川秋说“我请你吃饭吧”。
“哎,为什么?”
早川秋想了会儿,说:“唔,反正还要请另外两个,加你一个也没差。”
结果早川秋领着他去了超市,他一脸失望地说:“……还以为会去吃高级料理什么的。”
早川秋忽略上一句,问:“吃那么多冰淇淋不会会肚子痛吗?”
他抱着一堆冰淇淋,说:“不会哦,大概恶魔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
本来他有些犹豫,突兀地加入到同事的家庭聚会中是不是不太好,但早川秋说,来都来了。电次和帕瓦,算得上早川秋收养的小孩,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意见,而是去翻找早川秋带回来的东西,尔后失望道:“没有火花玩偶!”“也没有写真集!”
早川秋面无表情地说:“超市不卖。”之后便去往厨房。
电次小声冲天使恶魔道,你看,他这个人很冷酷吧!
怀抱里的冰淇淋太冰了,又貌似在慢慢融化,他说:“还……好,他给我买了好多冰淇淋。”
另外两人大叫,不公平不公平,却麻利地从他那里拿走了两根冰棍。
帕瓦问,我能不能摸摸你的翅膀?
他说,不可以,摸了会死。
哎——我是魔人,我不怕。
他说,还是算了,万一你真的死了怎么办。
帕瓦不屑道,小气。
吃饭的间隙,帕瓦不死心地想摸一把翅膀,被早川秋教训了一顿。
“多谢款待。”离开前,天使恶魔煞有介事地向早川秋鞠躬——看晨间剧学的。
早川秋很难得地笑了下。
最终他也没去问对方为何心血来潮请他吃饭,因为人类有时候找不到很多理由。
前同事临死前叫他不要对她的孩子说她死了,随便编个缘由都可以,他想这有什么意义,最后小孩还是要被送去福利院。她说请答应我唯一的请求,他说好吧。也许的确毫无意义,可要给每件事找到意义也很难。他按响门铃,对门口的孩子说,你妈妈上天堂去了,我是引渡她的天使。他自觉这是三流剧本,不管逻辑和常识,小孩却坚信不疑。
你是正常的……他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可以忽略不计,正常的人类。
早川秋认为他在讲笑话。他们互相知根知底,是不是人类有待商榷,正常与否无处可考,或许恶魔自有标准。
天使恶魔扇动翅膀,细微的气流拂过身边。
恍惚间,他看见孱弱的幽灵。
早川秋正盯着报告,眼皮也不抬,只说,遗愿清单?那种东西快死的时候再说吧。
天使恶魔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开口,你的寿命不多了呀。
这种话由嘴巴讲出来就成了诅咒,尽管确实是真的,但某种时候还是你知我知比较合适。
问起这个并非临时起意,天使想了几天,研习多部当红偶像剧,主题多关乎男主快死了或者女主快死了,此时推动剧情的总有遗愿清单这种东西,将死之人想做什么天使的的确确一概不知,他见过的连对话都不曾有——视线转回到黑色头发的男人身上。天使动之以理,说,到时就来不及了,最好现在就想,列满一百条最好。这样算下来平均三四天可以完成一个,就算他是恶魔也不想每天加班。
早川秋此刻已经离开了椅子,听闻后,停了半秒说,哦……好吧,第一个,我要去看电影。
去看电影本就是早川秋计划好的,带上一个恶魔也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买票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售票员指着天使恶魔的翅膀,为难道,先生,不可以收起来吗,你会挡住后面的观众的。天使说,哎——不行哦。售票员挂着三滴汗,说,那不好意思,我们不能让你进去了。
早川秋上前说,他是cosplay狂,摘下翅膀就会死,帮我们安排最角落的位置就好。
除非是最热门的电影,没有人会选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后,早川秋只有一个想法,天使的翅膀不是一般的碍事。因为没地方放,一部分羽翼伸到他的背后,开场的间隙他想,翅膀上应该没有神经吧,躺下去应该没关系吧,挺直腰板看电影也太累了……当他想和天使商量时,对方早专注地看向屏幕了,于是只好将话憋回去。
越看越不对劲,他买的明明是一部超级英雄电影的票,荧幕上的故事却在讲一名特工退休后因为儿时梦想当了漫画家,在漫画里披露行业现实而被仇家追杀——啊?早川秋借着光,低头去看电影票根,朦胧中他看清楚,好像真的买错了。如果现在退场,还能赶上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但他扭头看向天使,天使在自动贩售机买的冰淇淋(三个球的)早吃完了,现在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眨得很慢,似乎被电影吸去了注意力。
算了。早川秋心想。
电影只是电影,他们平静地看完了整场,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像以往每天的早会一样,倒是其他观众发出笑声的时刻,天使稍微露出疑惑的表情。结束后,他们等到人全都走光,才慢慢走下阶梯。天使说,原来画漫画这么危险。
啊?是有点。早川附和。
天使又说,你觉得我们的工作怎样,画成漫画投给jump会火吗,火到被追杀的那种。
早川秋推开门,回答他,不会吧,jump不是少年漫画杂志吗,社畜日常兴许第三话就被腰斩了。
天使叹息一声,好可惜。
凌晨两点,街道响起飙车族的狂奔。马达轰鸣,哄笑聚拢又散开,更早的时候,姬野会忧心忡忡地握住早川秋的手,对他说你可千万别变成那样的人啊!
那时他连自行车都没有,和日本百分之八十的社畜一样挤地铁上班,而拿到驾照则在两年之后。
照姬野的想法,早川秋十八岁,沉默寡言,只身上京,又长了一张单纯的脸蛋,一不留神就会加入一些奇怪的团体——虽然某个程度上恶魔猎人也是奇怪的团体。
等到早川秋过了二十,姬野不再担心他学坏,反而担忧起他的人生终点是孤独死。早川秋二十岁,依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长了一张渐渐不那么单纯的脸蛋,他的家空空荡荡,唯一的装饰物是前天在超市买的苹果,姬野目睹此景,感到早川秋有点冷幽默的天赋。
早川秋解释说,外勤频繁,这里只是睡觉的地方。
“你先要拥有一张床。”姬野打量四周,然后笃定道。
“有了床,就不必睡地板,东西会越来越多,这个空间会变成一个房子。”
于是早川秋去商场买了床、餐桌、一把椅子,并发了line汇报,姬野的语音传过来,她大概转头去了居酒屋,环境嘈杂,声音却很清晰,不错——!
只不过,他坐在家中唯一的椅子上,灯泡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亮一下闪两下,画面显得有些滑稽。唯有飙车党不厌其烦地从远处碾过来再扬长而去。
早川秋并不想探寻飙车党的内心世界,只觉得不装消音器实在没有道德心,尽管这个世界道德感已经岌岌可危。当他开始习惯轨道震荡,便同时习惯了世界的规则。
为了让房子更像房子,他在第二天买了冰箱,把苹果放进去。这种事情有一有二,如姬野所说,东西越来越多,在不自觉把味噌扔进购物车时他停住了手。味噌是妈妈做汤用的,大阪烧是弟弟吃的——一闪而过。接着他又将它们放回到货架上。
他回过神来,电次和帕瓦仍然摆着忏悔的姿势,说了什么完全没听,两人大有不得到原谅就永远跪下去的坚决。
早川秋沉默了几秒,说,好吧,我也要坦白一件事。
电次睁大眼,脸上显露挣扎的神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听。
其实……
算了,早哥,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帕瓦大声附和。
……晚饭我用的料理包。
嘎?
麻婆豆腐和红烧肉都是料理包做的。
呃……
还有几次也是。
像被按住开关,电次的动作停止,随后慢慢落回。
这个,根本无所谓吧!电次凿凿道。谁会在乎!料理包或者半成品,不都是食物吗!
我还以为你会是料理原教旨派。
早川秋在说某种很新的笑话,电次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他听不懂的不止一个。
算扯平吗?
电次挠挠脸,试探,算吧?
发现冰箱里过期两年的味噌消失之后,早川秋久违地想做味噌汤,家庭装一个人吃未免太多,三个人要不了多久应该能消耗光。妈妈冲开味噌,对弟弟说这是妈妈的爱哦,弟弟喝了一口,皱着脸说,妈妈你的爱超级咸,却依然喝完了。他把橘子送到弟弟嘴边,弟弟说,哥哥的爱是苹果味的。
爱是怎样的存在呢?
早川秋没有太多时间去搞清楚这些问题,如果将“爱”具象化,他会说爱就像保鲜膜。很容易破,很多时候又不那么容易破,包裹着的东西放进冰箱可以储存半个世纪——爱居然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九岁,你和爸爸一起去看马戏团。
马戏团是全球巡演(据海报所写),只在这里停留三天,票价盛惠1000円,思来想去,爸爸决定将你架到肩膀上,这样就不必再出一份票钱。售票员并未制止,只是抬头看你一眼,将一张成人票递给了爸爸。
对于九岁的你来说,这样的处刑未免过于严重,你捂住脸,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你们来得太晚了,周围熙熙攘攘挤着人,但你的视野足够高,因此能看到整个表演场地。
啊——
你发出诧异的声响。
怎么了?爸爸问。
……好破哦。你回答。
你不知道这个回答是不是对的,因为你没有看过马戏团表演,也许它理应这样,道具陈旧、演员无精打采,连狮子也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十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开始表演的迹象。
是中场休息。爸爸笃定道。
是吗?你暗自怀疑,可是你太困了,时间临近午夜,脑袋摇晃,眼皮仿佛被黏住,在喝彩声中,你用余光捕捉到一道黄色的影子掠过,此刻你不知道那是狮子,在回家路途上,爸爸将这个画面表述完整,从狮子跃起到钻过火圈,他说,电次,很酷吧?好看吗?
你说,好看诶,我还想去。
爸爸说,唔,再过些日子,爸爸就有钱了,你想看多少次都行。
你总觉得他在说谎,因为语气如同往常,当然事实证明你的感觉是对的,爸爸死了,马戏团没能去成。
这是童年未竟的心愿吗?帕瓦问。
啊?不。你说。
你从未感到可惜,只不过这番场景最近总在脑海里盘旋,闭上眼睛爸爸在说“很酷吧”,睁开眼睛则看到燃烧的火圈——大概是迟到的后遗症,突如其来,像一脚踢上石头。如果早川秋知道,他会让你去看精神科医生,可惜你没有说,也无法描述,在你看来,它们和涂果酱黄油的面包类似,即将顽固地充斥你未来的生活。
那就再去一次吧。一旁沉默的早川秋突然说。
你挠了挠脸,说,不了吧,票很贵耶。
早川秋说他已经买好了,就在晚上七点。
很奇怪,你既不兴奋,也不抱有期待,因为马戏团实在普通,试图回忆,只能想到一个个圆圆的头顶,以及爸爸的头顶。
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等到转醒,发觉人都走光了,早川秋正看着你。
你挠了挠脸,迷茫地望向他。
但他只是展开三折导览册,指着右下角说,真的有大象出来。
你完全不信,因为没有听到一丝声响,地面也全无痕迹。你坚信那是合成照片,或者模型——大象模型,听起来就很搞笑,像是小品表演中会出镜的道具。
早川秋说因为你错过了,错过了当然看不到。
演的吧?你狐疑地盯着他。
早川秋将折页册递给你,起身拍了拍裤子的褶皱,说我骗你干吗?
当然,长久以来,你只能分辨出爸爸的谎言,而早川秋永远不会承诺三天以后的约定。他在早上决定看表演,九点十分下订单,傍晚五点下班做好饭,六点半出门,七点已经坐在座位上。这一次你依旧什么也没看清,所以你怀疑自己对动物表演过敏。
你嘟囔道,无聊死啦!
早川秋颇为赞同,确实无聊。
当你错过狮子跳火圈,你以为这是表演秀的开头;当你从表演秀的结尾处惊醒,你觉得你再也不会和什么人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