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gintheRain

他醒来,躺在海滩上,鼻腔咸涩,动弹不得。 他试着站起身,但失败了,并发现自己身上有个了不得的东西。 ——是一对翅膀,浸水沾上沙子,这是他动弹不得的主要缘故。除此以外,他仿佛第一次具有人形,呼吸、眨眼,喉咙间冒出意味不明的响。浪潮翻涌,又将他卷进海水中,在水里翻滚几个来回,他扇动了下翅膀,接着便离开了水面。到这里,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正常,仿佛SF作品的开头,而他不知道自己扮演这场戏中的哪个角色。 翅膀用来飞,双腿用来行走,双手暂且没什么用处,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古怪,自觉糟糕透顶,还不如不要醒来,沉眠海底也要好过现状。 豆大的雨落下,他无处可躲,于是回到沙滩,也许尽头是结尾,也许什么也没有,他心态良好,表示无论哪种都可以接受。只不过…… 卡密萨马,那是什么?他问。 小孩站在他面前,认真道,是神明大人! 他仍在困惑,另一个小孩掷地有声,错啦,你是“天使”啊! 余下所有人开始打量起他,光环,羽翼,难辨性别的面容…… 果然,你是天使吧。小孩如此肯定道。 他挠了挠头发,犹豫道,大概? 所以为什么他会出现这里,这些小孩无从得知,但他们说那并无大碍,再者,天使从天上掉下来很正常——也不知道哪本盗版童书这么写,以致于这个开头看起来滑稽搞笑。 他们领着他回到村庄,按外表来判断他怎么看都可疑,但大人们非常顺理成章地接纳了这位天外来客,据说是因为“这张脸看着不像坏人”,于是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或许还算不错。

“你有没有想过辞职啊。”下巴搁在桌沿边,他有气无力道,“别干了,工资才这么点,一不留神就会死,不如趁年轻转行吧。” 在他眼里,早川秋完全是一个兢兢业业的上班族,好像没有娱乐生活,共事一个星期后,他终于讲出肺腑之言,但早川秋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全然没有采纳建议的想法。 “哎……”他转了个方向,想起前一个同事。普通女性,有个孩子,有时候会给他带自己做的饼干,他受了许多关照,想着“多少要让她活得久一点”,最后还是在意外中死了。 早川秋看着天使恶魔这副懒散的模样,说:“起来。” 他说:“啊?我不要。” 早川秋无语,耐着性子说:“你可以到旁边躺着,不要坐我的位置。”说完,他指了指沙发。 天使恶魔说:“哦。”接着慢吞吞地挪开身体,接近早川秋时收了收翅膀,以免碰到对方。 沙发很小,毕竟只用来待客,他躺下去,觉得翅膀硌得不舒服,即便如此,他仍然睡着了,并久违地做了场梦,梦里他又回到海滩,月光像水,朦朦胧胧的十分不真切,而海水……是温热的,他被裹挟向前,沙滩上,几个小孩在堆砌堡垒。 他想,这是噩梦? 大家说你是怪物。其中一位孩子看向他。 我也觉得我是。他点点头。 他想起来,好像不是梦,不过记忆太久远,有点记不清了——起因是他碰了一只羊羔。大家围作一圈,观察这只落地不久的生物,再过不久它会站起来,触碰大地,和它母亲的成长轨迹相似。现在它很小,寿命以小时来计,他想,如果我摸一下,会发生什么?他便真的伸出指尖——却什么也没发生,他垂下自己的手,从人群中走开。第二天,他得知那只小羊夜里毫无征兆地夭折了,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死”。 ……这时候,没人再管他叫神明大人,“天使”成了他的名字。 浪潮又涌上来。他说,不对,准确地来说,是恶魔。

天使恶魔被叫醒,早川秋对他说,下班了。 他眨了眨眼睛,白炽灯刺得他有些眼痛,一边想今天要吃几个甜筒才好,一边听到早川秋说“我请你吃饭吧”。 “哎,为什么?” 早川秋想了会儿,说:“唔,反正还要请另外两个,加你一个也没差。” 结果早川秋领着他去了超市,他一脸失望地说:“……还以为会去吃高级料理什么的。” 早川秋忽略上一句,问:“吃那么多冰淇淋不会会肚子痛吗?” 他抱着一堆冰淇淋,说:“不会哦,大概恶魔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 本来他有些犹豫,突兀地加入到同事的家庭聚会中是不是不太好,但早川秋说,来都来了。电次和帕瓦,算得上早川秋收养的小孩,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意见,而是去翻找早川秋带回来的东西,尔后失望道:“没有火花玩偶!”“也没有写真集!” 早川秋面无表情地说:“超市不卖。”之后便去往厨房。 电次小声冲天使恶魔道,你看,他这个人很冷酷吧! 怀抱里的冰淇淋太冰了,又貌似在慢慢融化,他说:“还……好,他给我买了好多冰淇淋。” 另外两人大叫,不公平不公平,却麻利地从他那里拿走了两根冰棍。 帕瓦问,我能不能摸摸你的翅膀? 他说,不可以,摸了会死。 哎——我是魔人,我不怕。 他说,还是算了,万一你真的死了怎么办。 帕瓦不屑道,小气。 吃饭的间隙,帕瓦不死心地想摸一把翅膀,被早川秋教训了一顿。

“多谢款待。”离开前,天使恶魔煞有介事地向早川秋鞠躬——看晨间剧学的。 早川秋很难得地笑了下。 最终他也没去问对方为何心血来潮请他吃饭,因为人类有时候找不到很多理由。 前同事临死前叫他不要对她的孩子说她死了,随便编个缘由都可以,他想这有什么意义,最后小孩还是要被送去福利院。她说请答应我唯一的请求,他说好吧。也许的确毫无意义,可要给每件事找到意义也很难。他按响门铃,对门口的孩子说,你妈妈上天堂去了,我是引渡她的天使。他自觉这是三流剧本,不管逻辑和常识,小孩却坚信不疑。 你是正常的……他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可以忽略不计,正常的人类。 早川秋认为他在讲笑话。他们互相知根知底,是不是人类有待商榷,正常与否无处可考,或许恶魔自有标准。 天使恶魔扇动翅膀,细微的气流拂过身边。 恍惚间,他看见孱弱的幽灵。

早川秋正盯着报告,眼皮也不抬,只说,遗愿清单?那种东西快死的时候再说吧。 天使恶魔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开口,你的寿命不多了呀。 这种话由嘴巴讲出来就成了诅咒,尽管确实是真的,但某种时候还是你知我知比较合适。 问起这个并非临时起意,天使想了几天,研习多部当红偶像剧,主题多关乎男主快死了或者女主快死了,此时推动剧情的总有遗愿清单这种东西,将死之人想做什么天使的的确确一概不知,他见过的连对话都不曾有——视线转回到黑色头发的男人身上。天使动之以理,说,到时就来不及了,最好现在就想,列满一百条最好。这样算下来平均三四天可以完成一个,就算他是恶魔也不想每天加班。 早川秋此刻已经离开了椅子,听闻后,停了半秒说,哦……好吧,第一个,我要去看电影。 去看电影本就是早川秋计划好的,带上一个恶魔也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买票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售票员指着天使恶魔的翅膀,为难道,先生,不可以收起来吗,你会挡住后面的观众的。天使说,哎——不行哦。售票员挂着三滴汗,说,那不好意思,我们不能让你进去了。 早川秋上前说,他是cosplay狂,摘下翅膀就会死,帮我们安排最角落的位置就好。 除非是最热门的电影,没有人会选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后,早川秋只有一个想法,天使的翅膀不是一般的碍事。因为没地方放,一部分羽翼伸到他的背后,开场的间隙他想,翅膀上应该没有神经吧,躺下去应该没关系吧,挺直腰板看电影也太累了……当他想和天使商量时,对方早专注地看向屏幕了,于是只好将话憋回去。 越看越不对劲,他买的明明是一部超级英雄电影的票,荧幕上的故事却在讲一名特工退休后因为儿时梦想当了漫画家,在漫画里披露行业现实而被仇家追杀——啊?早川秋借着光,低头去看电影票根,朦胧中他看清楚,好像真的买错了。如果现在退场,还能赶上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但他扭头看向天使,天使在自动贩售机买的冰淇淋(三个球的)早吃完了,现在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眨得很慢,似乎被电影吸去了注意力。 算了。早川秋心想。 电影只是电影,他们平静地看完了整场,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像以往每天的早会一样,倒是其他观众发出笑声的时刻,天使稍微露出疑惑的表情。结束后,他们等到人全都走光,才慢慢走下阶梯。天使说,原来画漫画这么危险。 啊?是有点。早川附和。 天使又说,你觉得我们的工作怎样,画成漫画投给jump会火吗,火到被追杀的那种。 早川秋推开门,回答他,不会吧,jump不是少年漫画杂志吗,社畜日常兴许第三话就被腰斩了。 天使叹息一声,好可惜。

凌晨两点,街道响起飙车族的狂奔。马达轰鸣,哄笑聚拢又散开,更早的时候,姬野会忧心忡忡地握住早川秋的手,对他说你可千万别变成那样的人啊! 那时他连自行车都没有,和日本百分之八十的社畜一样挤地铁上班,而拿到驾照则在两年之后。 照姬野的想法,早川秋十八岁,沉默寡言,只身上京,又长了一张单纯的脸蛋,一不留神就会加入一些奇怪的团体——虽然某个程度上恶魔猎人也是奇怪的团体。 等到早川秋过了二十,姬野不再担心他学坏,反而担忧起他的人生终点是孤独死。早川秋二十岁,依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长了一张渐渐不那么单纯的脸蛋,他的家空空荡荡,唯一的装饰物是前天在超市买的苹果,姬野目睹此景,感到早川秋有点冷幽默的天赋。 早川秋解释说,外勤频繁,这里只是睡觉的地方。 “你先要拥有一张床。”姬野打量四周,然后笃定道。 “有了床,就不必睡地板,东西会越来越多,这个空间会变成一个房子。” 于是早川秋去商场买了床、餐桌、一把椅子,并发了line汇报,姬野的语音传过来,她大概转头去了居酒屋,环境嘈杂,声音却很清晰,不错——! 只不过,他坐在家中唯一的椅子上,灯泡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亮一下闪两下,画面显得有些滑稽。唯有飙车党不厌其烦地从远处碾过来再扬长而去。 早川秋并不想探寻飙车党的内心世界,只觉得不装消音器实在没有道德心,尽管这个世界道德感已经岌岌可危。当他开始习惯轨道震荡,便同时习惯了世界的规则。 为了让房子更像房子,他在第二天买了冰箱,把苹果放进去。这种事情有一有二,如姬野所说,东西越来越多,在不自觉把味噌扔进购物车时他停住了手。味噌是妈妈做汤用的,大阪烧是弟弟吃的——一闪而过。接着他又将它们放回到货架上。

他回过神来,电次和帕瓦仍然摆着忏悔的姿势,说了什么完全没听,两人大有不得到原谅就永远跪下去的坚决。 早川秋沉默了几秒,说,好吧,我也要坦白一件事。 电次睁大眼,脸上显露挣扎的神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听。 其实…… 算了,早哥,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帕瓦大声附和。 ……晚饭我用的料理包。 嘎? 麻婆豆腐和红烧肉都是料理包做的。 呃…… 还有几次也是。 像被按住开关,电次的动作停止,随后慢慢落回。 这个,根本无所谓吧!电次凿凿道。谁会在乎!料理包或者半成品,不都是食物吗! 我还以为你会是料理原教旨派。 早川秋在说某种很新的笑话,电次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他听不懂的不止一个。 算扯平吗? 电次挠挠脸,试探,算吧?

发现冰箱里过期两年的味噌消失之后,早川秋久违地想做味噌汤,家庭装一个人吃未免太多,三个人要不了多久应该能消耗光。妈妈冲开味噌,对弟弟说这是妈妈的爱哦,弟弟喝了一口,皱着脸说,妈妈你的爱超级咸,却依然喝完了。他把橘子送到弟弟嘴边,弟弟说,哥哥的爱是苹果味的。 爱是怎样的存在呢? 早川秋没有太多时间去搞清楚这些问题,如果将“爱”具象化,他会说爱就像保鲜膜。很容易破,很多时候又不那么容易破,包裹着的东西放进冰箱可以储存半个世纪——爱居然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九岁,你和爸爸一起去看马戏团。 马戏团是全球巡演(据海报所写),只在这里停留三天,票价盛惠1000円,思来想去,爸爸决定将你架到肩膀上,这样就不必再出一份票钱。售票员并未制止,只是抬头看你一眼,将一张成人票递给了爸爸。 对于九岁的你来说,这样的处刑未免过于严重,你捂住脸,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你们来得太晚了,周围熙熙攘攘挤着人,但你的视野足够高,因此能看到整个表演场地。 啊—— 你发出诧异的声响。 怎么了?爸爸问。 ……好破哦。你回答。 你不知道这个回答是不是对的,因为你没有看过马戏团表演,也许它理应这样,道具陈旧、演员无精打采,连狮子也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十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开始表演的迹象。 是中场休息。爸爸笃定道。 是吗?你暗自怀疑,可是你太困了,时间临近午夜,脑袋摇晃,眼皮仿佛被黏住,在喝彩声中,你用余光捕捉到一道黄色的影子掠过,此刻你不知道那是狮子,在回家路途上,爸爸将这个画面表述完整,从狮子跃起到钻过火圈,他说,电次,很酷吧?好看吗? 你说,好看诶,我还想去。 爸爸说,唔,再过些日子,爸爸就有钱了,你想看多少次都行。 你总觉得他在说谎,因为语气如同往常,当然事实证明你的感觉是对的,爸爸死了,马戏团没能去成。

这是童年未竟的心愿吗?帕瓦问。 啊?不。你说。 你从未感到可惜,只不过这番场景最近总在脑海里盘旋,闭上眼睛爸爸在说“很酷吧”,睁开眼睛则看到燃烧的火圈——大概是迟到的后遗症,突如其来,像一脚踢上石头。如果早川秋知道,他会让你去看精神科医生,可惜你没有说,也无法描述,在你看来,它们和涂果酱黄油的面包类似,即将顽固地充斥你未来的生活。 那就再去一次吧。一旁沉默的早川秋突然说。 你挠了挠脸,说,不了吧,票很贵耶。 早川秋说他已经买好了,就在晚上七点。 很奇怪,你既不兴奋,也不抱有期待,因为马戏团实在普通,试图回忆,只能想到一个个圆圆的头顶,以及爸爸的头顶。

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等到转醒,发觉人都走光了,早川秋正看着你。 你挠了挠脸,迷茫地望向他。 但他只是展开三折导览册,指着右下角说,真的有大象出来。 你完全不信,因为没有听到一丝声响,地面也全无痕迹。你坚信那是合成照片,或者模型——大象模型,听起来就很搞笑,像是小品表演中会出镜的道具。 早川秋说因为你错过了,错过了当然看不到。 演的吧?你狐疑地盯着他。 早川秋将折页册递给你,起身拍了拍裤子的褶皱,说我骗你干吗? 当然,长久以来,你只能分辨出爸爸的谎言,而早川秋永远不会承诺三天以后的约定。他在早上决定看表演,九点十分下订单,傍晚五点下班做好饭,六点半出门,七点已经坐在座位上。这一次你依旧什么也没看清,所以你怀疑自己对动物表演过敏。 你嘟囔道,无聊死啦! 早川秋颇为赞同,确实无聊。 当你错过狮子跳火圈,你以为这是表演秀的开头;当你从表演秀的结尾处惊醒,你觉得你再也不会和什么人一起来。

把手掌摊开,会看到细纹。母亲说,靠近自己的那条叫“生命线”。她凑上来看了一眼秋的掌心,说秋的生命线好长,肯定能长命百岁—— 左手还是右手?记不清了,总之,剩下这只手的生命线远远达不到一百岁的长度。平心而论,一百岁有点多了,活满两年零一天都算奇迹发生。这一天,他站在洗衣机前张开五指,发现掌纹断断续续,凑不齐一条完整的线,合拢、伸展,如此重复几次,从恐惧到释然,花了十几秒钟,之后他叫电次过来收衣服,语气斩钉截铁。电次午睡刚醒,揉着眼十分不爽,嘴里念着“凭什么”,却仍是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手伸进洗衣机,将衣服一件件掏出来。 很奇怪,衣服洗完时皱皱巴巴,到了早川身上又变得整洁挺括,电次怀疑他每晚偷偷熨西装,早川却否认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时间——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无解。 或许早川秋就是这样一个人吧? 做事一丝不苟,出门必须检查水电煤气是否关好,关门前得确认两遍钥匙在不在口袋里。据说这叫强迫症,在公安上班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早川秋的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不影响生活,他便不太放在心上。症状刚冒出征兆的那会儿,他还在为了维持有限的寿命做努力,同样也以此劝诫前辈。 他对姬野说,酒精会腐蚀大脑、牙齿、肝脏,如果要活得长久,最好戒掉。 姬野笑了一下,说,你完全还是个未成年嘛。 酒精不行,烟更可恶,这些道理姬野从认字起第一次看到“吸烟(饮酒)有害健康”的标识时就知道了,你会对二手烟深恶痛绝,也会暗地鄙视夜半酩酊走在路上的酒鬼;你记不清第一次拿起烟的姿势,也忘了在哪个角落的垃圾桶旁吐了一地,事情总在悄无声息中发生。她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觉得搭档是个未成年这件事既好笑又痛苦。 她去居酒屋,隐去当事人的性别和姓名,对旁人讲了此事,对方不解地问,我说,这位小姐,未成年也会长大成人啊,你在担心什么呢? 犹如冷水浇下,姬野瞬间清醒了,她握着酒瓶,为了某种必要的、又微不足道的理由给早川打了一通电话。早川秋赶到居酒屋,已经过了后半夜,店里只剩下姬野,尽管如此,她还是将酒灌进他的嘴巴。 那味道辛辣,咽下去像被人打了一拳,之后的之后,早川秋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酒不可以。他回过神来,瞟了一眼说道。 电次悻悻地收回触碰酒架的手。 五颜六色的很好看哎。他装作不经意地说。 早川秋说,五颜六色的冰棍很适合你。 电次没话了,只得扫荡似的往购物车里扔冰棍。 他们最后一次购物,食物买得不多,堆在车里冰棍好像能吃到明年夏天。 早川秋在离家前叮嘱电次,苹果烂了就不要再吃了。只不过在场的两个人充耳不闻,反而问他能不能在回家时顺带买鲷鱼烧。 ……不能,那个要排很长的队。他拒绝。 不要啊,我们今天吃不到就要死了!电次双手合十。 早川秋看着电次,钥匙就在手里,棱角分明,硌得十分难受。他最后貌似没有答应,但电次认定他会买来鲷鱼烧。 难以名状的到底是什么,悔恨吗,不安吗,幸福吗? 早川秋在踏出步伐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这个,接着又想起家里最后一个苹果已经被自己吃掉了。

第一眼,是飞来的子弹。 你弯下腰,捡起钥匙,连带拾起零星雪子,它们迅速在你的手中融化。你把钥匙递给旁边的人,他说,你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你问,为什么给我啊?他说,不知道,总觉得要给你一把,钥匙给你了,房子也就给你了,如果我回来我会开门,如果回不来你就自己开门,总之钥匙给你了。 你们穿过树林,走向小屋,钥匙在你手中变得温热,渐渐灼烧,宛如烙印。你握紧它像握着一团火。门前的雪铲平后又落下一层,你说,还是不要给我了吧。他不解,嗯?你说,还从没有人送我东西,我的第一次是留给女人的。他说,你神经病啊。 你叹气,说,好难,我要这个有什么用嘛,不能吃也容易掉,光是每天攥着它就够让我烦恼的了。 他没有搭理。接着,他扯掉屋檐下的一根草绳(貌似晒过萝卜),拿过钥匙(用力地掰开你的拳头),串了个圈,打结,最后放回你手上。 他说,看清楚,不要开错门了。 你说,我不识字啊! 他狐疑,阿拉伯数字你不认识? 你生气道,汉字! 哦。于是他用树枝在雪地上开始写,边说,电次,记得住吗? 你朝那里看去。你看不懂,但你认真记下了笔画。 单薄的雪上写着:早 川 秋

第二眼,是堆叠的烟头。 黑暗中红光点点,窗户大开,但夜里是没有风的,沉闷的气流盘旋,你想到了小时候奔跑过的雪地、树林、河堤,它们迅速倒退。二月份你跑出家门,爬到树干上,惊动了很多人,他们搞不懂你想做什么,你说你只想体会一下又高又冷的感觉。妈妈仰头看你,弟弟也仰头看你,他们——当然也不懂你在干什么,他们都在等你。 接着你跳下来,牵起他们的手。 你握了个空,五指伸展。楼上又在开午夜派对,咚咚作响,从天花板渗透下来。你想冲上去破门而入,想到修理费需要你来出于是作罢。直到很久后的某一天,你突然发现那首歌叫《妈妈我杀了一个人》。 你的上司让你和你不认识的新同事同居,你心说不对吧这个房子明明是我买的,嘴上说好的玛奇玛小姐,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不对、不对。我没想过和谁同居,你想。事实就那么发生且存在了,新同事——姑且这么叫吧,你说不上喜欢,但听了对方的悲惨往事后涌起一点怜悯心,又被随之而来的争吵碰撞散了,你不喜欢他。你第一次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好像有微弱的电流钻过嘴唇间。 你说,电次。 他不耐烦地回应,干啥?

最后一眼,其实你们都看不到了,耳边响起的是什么?你们同时想。 或许是风声,毕竟从几十层的大厦上一跃而下,疾风割裂你们的衣袖和皮肤,又快速愈合;与此同时,子弹碰到电锯,被分成两半。 干,你知不知道很痛啊!你骂道。你一直说个不停,你想,如果这个恶魔回我一句,我就不打了,烦死了,在家里吵架我从不动手的。 你们掉落到平地,你想,啊,这是闯关游戏吧,到了终点大家都会变回去,或者互相杀死对方,大家也会变回去。可是只有一次机会,不能存档也不能重来。 我要杀死你吗?你能复活吗?你大声问。 然后你说,能。血液喷涌的瞬间,你的骨头碎裂了,没有复原的迹象。 你想,不要复活。复活之后又得死,没完没了,这样就可以了。 你想,快点复活! 恶魔只是躺在那里。 男儿有泪只为美女,你却为了男人哭得想吐,这让你更想吐了。 于是你真的吐了,低下头,看见破烂西装口袋里的钥匙。

我只在七岁那年见过萤火虫。 很小,在黑暗中飞得很慢,却在人伸手的那一刻迅速飞走。我看了一会儿,慢慢阖上眼睛。之后夜里下了大雨,妈妈说那是秋天到了。有时候,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会把它想得很重要,她说“秋天到了”,那么秋天就很重要,我这样说的时候,妈妈说,差不多吧。 她说,秋的确很重要。 这话肯定不假,只不过有期间限定。重不重要对一个成年人来讲也没什么意义,努力活着看来才是现下仅剩的人生目标。 据说我还能活两年。存款剩下很多,但我实在不放心交给我的同居人。 同居人(两位)只会吃喝拉撒睡顺带找我要钱,掏出钱包已经成为条件反射,意识到时为时已晚,不过我仍作出询问的样子,你们的钱呢? 平心而论,我们的工作风险虽高,但薪资待遇还算不错,不至于过成这副模样。 一个说,买彩票花光了。 另一个说,去牛郎店花光了!耶!!! ——哇,听起来很好吃耶。 ——你笨啊,牛郎店可不是吃饭的。 给到一半的钱突然不想给了,我稍一使劲就被拽过去,两人拿到钱欢天喜地摇摆着走开。我打电话问上司能不能把人弄走,几个月了还没找到新房子吗?上司像以往一样和蔼,说秋君你再忍耐一下。 忍耐的过程中我又开始想,未成年能买彩票?能去牛郎店? 上司又打电话来,告诉我拿出前辈的气势,教育孩子不要心慈手软。 我没有把同居人看作孩子的想法,毕竟我不会结婚,育儿经验顶多回顾一下不远的前半生。前辈问过我,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啊? 没说明白,潜台词我却能听懂:默许他们存在,也默认他们一定会离开,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这种生活? 一直以来我非常抗拒清晰的表述,我说还可以,不好不坏,或沉默不语……是希望,生活的确能如中间值那样,不刻意去表明,以免过犹不及。小说要有辗转腾挪,而人本身却不那么需要。最终我说,我不知道。前辈是很好的前辈,听到这番回答也没数落我,伸个懒腰便去休息室睡觉了。 虽说如此,我空瘪的钱包仍旧在呐喊。同居人找我要钱,说自己恋爱了,邀请女孩去咖啡厅,再然后要做什么?我问。他答不上来,吞吞吐吐,羞恼道,能干什么啊,喜欢的话一直在一起就很好了! 我递给他钱,说,记得还我。 很大可能是不会还的,不过我必须提醒他维持最低道德标准。 他很高兴地出门了,晚上回来看上去却十分沮丧,瘫倒在榻榻米上,嘴里重复:为啥呢……为啥呢……我现在有正经工作了啊! 我大概推测到了事情过程,所以我非常讨厌小说的起承转合,如果按照普通恋爱轻小说发展,他肯定能等到心爱的女孩,也一定会像真正的小狗那样得到爱。 但我只是蹲在他面前说,不是这个原因。 我说和你在一起,像是触摸真正的人。 并不柔软、坚强、全须全尾,而是重新长出四肢,出生以来第一次看见雨就不想失去雨,即便如此也能平静地死去。 他果然一脸听不懂的困惑表情。 我带着些许犹豫,摸了摸他的脑袋。

伤口的痂面难以愈合,是因为面积太大了,毕竟在这之前,谁也没有整齐断掉一只胳膊的体验。早川秋每天涂药换绷带,这成了他一日三餐后最一丝不苟的事情。电次提出过要帮他,但早川拒绝了,他说这点事我还是办得到。 电次和帕瓦的伤早已痊愈,一丝伤痕也不见,帕瓦举着电次的手说,翘辫男,你喝他的血吧,说不定很有疗效。 早川露出嫌恶的表情,冷声道,我不要。 帕瓦摇晃电次的手臂,哎,不要害羞嘛,电次的血是甜的哦。 ……这不是更加恶心了吗。说完,他转身去阳台晾衣服。 电次盯着自己小臂上两个冒血的牙洞,惊奇地问,甜的啊? 帕瓦肯定地点头。 电次犹豫了一会儿,说,算了。他想,现在有干净的水喝,为什么还要喝自己的血?就像猫咪有了粮食,就不会再去翻垃圾桶。 说起来,猫咪,最近总是深沉地望着窗外,但早川强调多次,不能让猫出家门,不然会带回来很多细菌,所以当它望向窗外的时候,电次也随着它的角度看过去,想搞清楚它的目标。公寓楼的背面还是公寓,两幢楼挤在一起,那点缝隙能塞下什么?猫吃完晚饭,轻轻地跳到窗边,脑袋抵着纱窗,外面昏暗一片,实在看不到任何东西,随即电次又想到,猫的视力比人好太多了,他看不到也是正常。 早川秋路过猫咪,顺了一把毛,坐到餐桌旁时又洗了手,这一点上他非常严谨。 拿起筷子之前,早川说,最近夜里好多猫叫。 帕瓦说,啊!我知道,是野猫发情了! 电次大惊,哎!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猫咪确实反常,不叫也不往外跑,只是跳上窗台,去看空无一物的黑暗,电次突然理解了它的眼神,那里面除了忧郁没有别的情绪。 他开始抹眼角,抽泣道,好可怜……。 ……什么啊。早川无语。 发情了却只能呆在家里,不是很可怜吗!电次说。 早川秋沉默了阵,最后道,你说得对,我会带猫去绝育。 电次感到切身的痛楚,他说,我不吃了。 连帕瓦都说,你在闹什么别扭嘛。 可是,这不是——他转头和猫咪的眼神碰上,它问,会痛吗?他说,会痛哦。它说,那也不要紧,伤疤会愈合。他说,你只是一只小猫咪。它又带着仿佛知悉一切、抑或什么也不懂的目光,说,伤疤的诞生就是为了愈合——正如你受伤,你明白自己不会轻易死掉,你忍受疼痛,就为了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 他眨了眨眼,猫咪好像没有和他对视,也没有说话……猫咪,我知道了,你也不想再到垃圾桶里找吃的,因为寻到了一处好的地方,有灯光、能遮风避雨,尽管这个地方只有三十平。 电次,喂,早川秋在他眼前挥了挥剩下那只手,然后按亮手机屏幕,对着《猫咪绝育指南》毫无起伏地念:或许对猫来说绝育很残忍,但是为了它们长久的幸福,绝育很有必要…… 电次想,如果能幸福的话就好了。 原来痛苦对任何生物来说都稀疏平常,这一刻起电次不再为永无止境的疼痛感到惴惴不安。 他先去看早川秋那一边空荡荡的的衣袖,接着直视他的双眼,诚恳地说,你也会幸福的。 嗯?早川秋莫名其妙。 电次重复道,大家都会幸福!

——拜托了,请你杀了我! 九十度鞠躬,言辞诚恳,怎么看也不像愚人节玩笑。面前的少年一头乱发,一只眼睛被黑色眼罩覆盖,衣服很旧,像从垃圾堆跑出来的。早川秋按灭了烟,没有理他。 少年说,拜托了,我是认真的。 且不管他是否认真,早川当然不会答应。杀了你,我就要坐牢。他说。少年仿佛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张开嘴巴,随即答,没关系,反正我不会死。 他又说,我跟你讲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害怕。 早川挑起眉毛。 今天早上,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恶魔人。 早川说,哦。 ……你不惊讶吗?是恶魔人!少年发出怪叫。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我没有见过恶魔人。早川冷酷道。是这样,这年头都市传闻很多,总有几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半夜跑到他这里,对他说我是恶魔、魔人之类的,他已经见怪不怪,再来一个也没有两样。 你是未成年吧?早川问。 啊,大概是。他说。对了,我叫电次,这个名字不错吧?听起来就像少年漫画男主角。 电次,早川秋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未成年还是不要到处乱逛为好,特异课会把无所事事又不去上学的未成年抓起来。 他问,抓起来干什么? 早川秋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走开。 理论上,恶魔人是死不了的。电次自己也试过了,早上,他从一堆血污里醒来,浑身疼痛无比,仿佛杀了很多人(但不确定,只是一种猜测),我为什么在这里?电次的脑子里在想这个问题,想不出来,或许睡一觉世界就大不相同,于是他拼命使自己睡着,过了许久,什么也没发生。他走出屋子,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早川秋的地方,完全没有缘由。 他说,我听说你是猎人。 广义上的猎人,会去森林里捕猎,收获的猎物能让他赚一笔钱,不太多,不过对于单身族来说够用了。 早川说,是啊。 电次说,那你杀了我吧,我已经不能算做人了。 静默一阵,早川秋掏出电话准备打给精神病院,或者特异课,中二病就应该乖乖去上学,接受知识,再输出,反正不能像烂泥一样挡在路中央。 电次见他不信,眼疾手快地抽出他挂在肩上的武士刀,往心脏捅去——但早川秋抓住了刀刃,神情严肃道,不,你不能在我这里自残,滚到一边去。 可是电次觉得自己好像也无处可去,而且他很饿,转而盯着早川手里滴落的血,想,浪费啊。 早川秋收回武士刀,给手掌绑好绷带,准备去往森林。电次跟在他后面,早川好心提醒,可能会遇到野兽。电次问,能吃吗? 事实是电次差点被吃了。一头熊咬住他的脖子,就在早川犹豫上去救他还是就此离开时,电次拉开胸口上的三角形装饰(早川一直以为那是个装饰物),然后电次就变成了恶魔人,那头熊因此死掉了。电锯还在高速转动,发出“嗡——嗡”声,早川说,你太吵了。电次说,我也不想的。 早川又说,你现在很适合参演B级片。 电次不信,不是吧,这明显就是JUMP男主人设啊! 早川说,别搞笑了,JUMP男主角都有目标和伙伴,你有吗? 电次语塞,支吾半晌,震声道,我的目标是!和〇〇〇小姐去旅游! 早川扭过头,嘴里说着“谁啊”,手上去翻动死掉的熊。 怎么都死不成算不算奇迹? 第一次知道这个词的含义,是亲眼见证种子发芽了,冲破土壤,冒出绿尖,就在荒芜的院子里。 那时已经久久未下过雨,太阳暴晒,土地枯裂,很不像二十一世纪,但种子就那么兀自发芽,颤颤巍巍的一点绿色,早川秋看了许久,想它到底是哪里来的。妈妈在他身后,出声道,是从日本海飘来的吧。 ——这么远? ——是啊。 可惜最后还是死了。 距离早川秋离开家倒数第一年,妈妈说,她的脖颈不好了,腰也不好了,站久了咔咔作响;妈妈还说,不要听恶魔的话。早川想,根本没有恶魔。至少九岁的时候,没有任何恶魔找上门来,如果有恶魔,至少要让那颗发芽的种子不要死。 那是什么种子、最后开的什么花,如果它不死,会不会永远开下去?枯萎重生枯萎,持续一种无人理解的循环。 早川秋突然说,或许……你真的是JUMP男主。 电次“哈”了声,扬起下巴,我就是! 早川秋没有透露出来的、那点稀薄的怜悯并未被感知到,话锋一转,他问电次想不想吃点东西,毕竟那头熊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咖喱。”电次说。

睁眼时,他们躺在家里的地板上。 早川秋喉咙干涩,想了许久,最终问道,你要不要——去吃拉面? 电次被这恐怖片场式的发问给惊到,吓!早哥(不合时宜的尊称),你没发烧吧? 现在,他们已经完完全全恢复了,手脚、眼睛、牙齿完好无损,事后回想,太空到地球就是这么回事,如果邻居问你今天去做了什么,说自己太空一日游了只会得到“我也刚从火星回来”的无厘头对话,或许整个银河系也就是这么回事。 电次对痛感到麻木,早川秋貌似还没有,他动作迟缓,疼痛好像从骨骼蔓延到空气中,连呼吸都是痛的。 早川秋站起来,环顾四周,眨了下眼,说,你觉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啊。电次这才发现似的,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那样答道,少了帕瓦。 其实猫也不见了,但是你很难在这个家里找到猫,猫是另一种生物,游走在人类和恶魔之外,电次和猫相处的时间有限,所以他只说“少了帕瓦”。早川秋拉开各个房门,没有看到帕瓦的身影。电次说,可能她醒得比我们早,先出门了。早川停下脚步,说,哦。 他又坐回到地板,和电次靠在一块。过了一会儿,他开口,既然如此,我请你吃拉面吧。 奇怪,为什么早川对拉面这么执着?电次跟在他的身后,没有问,也不问去哪里,就这么走到大街上。路很空,街灯也不亮,他们像两只幽灵,漫无目的地走着,电次想到猫,猫都有去处,他们没有,拉面店真的好远。 早川秋在一座废墟前顿住,震惊道,拉面店没了…… 电次上前看,确实没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说,没事啦,拉面吃不吃都无所谓啊。 早川坐下来,兴致缺缺。 电次心想,讲点开心的事吧,电次,要那种很开心的、能让人笑出来的事。住有暖气的房子开心吗,电次,开心;不用卖眼角膜了开心吗,电次,开心;吃白米饭开心吗,电次,开心;喜欢玛奇玛小姐开心吗,电次,开心——好像太多了,好歹挑一件最开心的嘛电次。 于是他说,春天的时候我给啵奇塔找了块墓地。 早川秋并未露出诧异的样子,只是问,你把什么埋了进去? 电次嘿嘿道,我的一半心脏。 早川秋想,那得多痛。不过电次的一半是啵奇塔,也没什么不对。他说,你开心就好。 他们决定往回走了,回家的路看起来好长,路上电次问,你觉得啵奇塔会变成zombie吗,毕竟恶魔能复活。早川说,不会,这不符合设定。电次大喊无趣无趣。早川说,我也送你样东西吧。 起先,电次以为他会送自己一沓拉面代金券,结果早川秋送了他一个吻。不柔软,也不是香香的,他很生气,想说,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啊? 但他只是呼,吸,慢慢地,响声从胸口间迸发,他又体会到突如其来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