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的王冠在谁头顶?

#星空倒影 关于米拉泽的一些,少量血腥暴力表现请注意,因为是从角色单视角出发所以会带有主观色彩

温馨提示:本文的捏造率为99.5%,剩下那0.5%是人名

初稿肝三天,改文仨星期.jpg然而还是没有达到理想效果,就让两年后的我再来改罢!(遗憾离世)

8.力量

正位释义:大胆的行动,有勇气的决断,新发展,大转机,以意志力战胜困难。

逆位释义:胆小,输给强者,经不起诱惑,屈服在权威与常识之下,虚荣,懦弱。

  ——

  旅店里有个女人死了。

  准确地说,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久到尸体腐烂发出的臭气透过地板的缝隙蔓延上来,飘得满房间都是,这才让人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收到房客投诉的老板以为是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垃圾烂掉了,可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见到一点秽物的踪影,只有令人反胃的气味像幽灵似的在房中徘徊。最后不知道是谁突发巧思,提议查看那块有些松动的地板,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景。

  没人能想通该怎么把一个人像这样拆分肢解,却只在房间里留下零星的血迹,乍一看只以为是长年积攒下来的污渍,后来才被调查命案的警督发现。有好事者煞有介事地分析,但他们的推理都不见得比三流地摊小说的说辞高明多少。而老板娘从一开始就接受不了自家地板下面塞了一堆腐烂尸块的事实,嘴里惊魂未定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大家只当她是吓坏了。多可怜啊,她的孩子比这不走运的家伙可大不了多少。等到她情绪缓和了,人们才知道她是说,她早该知道的,肯定是那个人杀了她——和她一起来的那个年轻男人。他们两人一起来,归还钥匙退房时却只有他一个人。他说,今天集市上热闹,他的女伴一看见就迈不动步子了,因此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之后嘛,我要去更远的城市,为了更伟大的事业。”这是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语调轻松,甚至带着事后想来毛骨悚然的愉悦与希冀。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个外乡人是谁,顶多就是因为住宿登记得知了他姓米拉泽;而这个年轻的女人为了追求“爱的自由”跟他远走高飞,来了这个人们对其一无所知的地方,并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至此,至少我们知道了故事主人公的姓氏。多年以后,如果米拉泽重返此地,会发现在路人口中这个平平无奇的姓氏已然成为了恶徒的名讳。即使这些人并不知道最初在旅店发生的恶行,也不知道自己恰好与这恐怖传闻的始作俑者擦肩而过。

  ——但他根本不在乎。就像这个傻姑娘的占卜师母亲说如果他不及时止损,最终会被自己缔造的东西毁掉时,他也只是装出一副愚钝的样子,内心早就已经嗤之以鼻,清楚这个受尽苦难的女人纯粹是因为自己可能带走她珍视的女儿而饱含敌意。他又不是傻子,也不疯——从他处理尸体的精妙手法就能看出这一点,不管你怎么想——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对长辈的指手画脚不满大于顺从,会陶醉于讨好的甜言蜜语,也能被轻易割断喉咙。

  处理完尸体之后,搬离旅店之前,米拉泽还从她寥寥几件行李中翻出了些小玩意儿。净是些在私奔前夜会被带上的东西,纪念意义大于实际价值,但总归是值点钱,因此他得以去集市换了身新行头。不够亮眼,但足够体面。在未来那个对他尚且一无所知的城市里,他会介绍自己是史蒂文森·德·米拉泽,“为您效劳”。而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该称呼他为史蒂文森·台·米盖拉。

  “冒昧打扰,阁下。但关于最近几天的日程安排有些变化,我想应该及时知会您。”

  虽然米拉泽言语中带着恭敬,但若是换成其他跋扈专横惯了的贵族,恐怕他免不了要为深夜的唐突打扰受些责罚;但他的合作者,帝国新晋的指挥官只是稍稍眯起眼睛,把书放下,用动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原本除了三天后应德瑞那夫人邀请参加晚宴之外,我们并无别的安排。但是我刚刚收到消息,艾希曼公爵将在下个月后举办舞会,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受邀——虽然您现在已经算是辰光城的风云人物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这段时间还是应该多在社交场合露面,以防这位半条腿踏进棺材里的老公爵消息不灵通,只当您是哪个乡下来的小军官呢。有了这份老派贵族的认可,就会有更多人开始重新审视您的价值……”

  米拉泽口若悬河地解释道。其实只需要简单做个指示,告诉对方该在什么时候和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就好了。但他偏偏这样回避重点,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年轻的侯爵又使小孩子性子,对漫无止境又看不到收益的社交活动表示厌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满足于欣赏对方烦躁但又偏偏无能为力的模样。

  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米拉泽调查过他的背景,但在得知这位没落家族仅有的继承人“在战争中失去了贵族凭证”后,就知道不必再查下去,因为当下德兰麦亚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良将来挽回颜面。就算真有蠢货从全国贵族的户籍管理资料里找出了证据,指证这年轻人是个十足的冒牌货,他相信国王陛下——呵,年迈的,无能的国王陛下——也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这个冒充贵族的家伙真正成为古德里安家族的一员。

  是的,就因为这个假借古德里安之名的家伙有能力,因为他们需要他,因为他被选中了。多么有趣。这样一柄战场上的好剑,被选中了;可他在这一方勾心斗角的王城中柔弱得像牛奶一样,如果不是米拉泽,他早就被抛弃了。如果没有他——

  安排好了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后,他无意间瞥见了那本书暗色的封面。也有可能并不是无意,那暗色封面上的字形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就足以悄无声息地唤醒他最刻骨的记忆。

  “《忏悔集》吗?原来您对这个感兴趣啊。”

  他的语气几乎如往常一样散漫,很难听出其中的讽刺。不过,或许又太过散漫了。

  古德里安不可能读不出他的反常。他是个聪明人,自从上次的谈话后就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分别,或许还把他当作心腹之疾——明智之举,但毫无意义,因为这对米拉泽无妨,也对古德里安无益,如果后者想要在王宫中有立足之地,就必须要同他合作,依靠于他。也许正是因此,古德里安只是沉默。

  然而就在米拉泽准备告辞离开之前,他突然开口了。

  “您对这本书还有所了解,可真是让我惊讶。”

  “您是说《忏悔集》?嗯,很久以前看过呢。”

  米拉泽隐约嗅到了空气中的异样,反而因此精神抖擞起来了。

  “——而且,我并不认为它值得您这样浪费时间。”

  他观察到有一瞬间古德里安皱起了眉头,语气里甚至少有地带了些揶揄的味道,“您会这么说倒是不让我意外。”

  可悲的家伙。只能靠盔甲与爵位武装躯体,于是转而用这种东西保护弱小的灵魂……

  有人嘲讽是因为无知,有人则是因为过于了解,米拉泽属于后者。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拥有了那本厚重的,封面烫着金字的哲人自传,只隐约记得那时的自己还以为只要走出寡淡的家,就会发现外面瑰丽的世界早就翘首以待,等待向它命定的主人臣服。他甚至曾经满心以为这个世界充满压迫和苦难,而他生来就是要从如此痛苦中重生的。

  但米拉泽是个有教养的人,只是带着有识之士特有的优越感娓娓道来:

  “这位伟大的思想家自诩看尽了深重的苦难,呼吁自尊与仁爱,显得多么冠冕堂皇,但他实际上做的无非是写几行字,什么都没有改变。因为处世的法则早在达瑞摩斯造物时就已然确定了,想要跳脱规则生存下去难如登天。如果把书中教人不去争斗、自欺欺人的部分学去了,那才是真的不幸。”

  “……这倒像是您的信条。”

  古德里安微微颔首,乳白色的指甲像象牙制的琴键,因为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声响,好像剧场里用以表示征兆的小调。

  “可我认为,您的才能恰恰是被这样的理念局限了。”米拉泽从他平静的口吻中听出几分责难来。

  没错,他承认过,古德里安是个聪明人,几乎比他更有能力,却又偏偏总是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以为远离纷争、明哲保身才是高尚的行为,甚至在那次交谈之后仍然——不,或许这就是他给自己找的位置吧!——浅薄得令人发指。而米拉泽早已通过身体力行而非阅读与旁观领悟了世间的真理:若是没有资本,一切只能是空谈。

  而当下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古德里安的这份诰教又是如此露骨,米拉泽也不必装出温良顺驯的样子给别人看,便放任厌恶在心中蔓延,外化成凝结在舌尖的句段:

  “这有何不可?您不也是一样,享受着古老家族的荫蔽吗?若是没有古德里安的名号,您的才能又该从何施展呢?”

  他无不恶毒地说,看到古德里安霎时间变得苍白的脸色时,心底涌起复仇成功般的狂喜。无知又固执的侯爵抿紧了嘴唇,每一次,这张嘴里吐出的字眼都让他感到可笑。这样一个假冒的家伙竟然也敢对自己说教?从他所谓的朋友身上又能得到些什么?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依仗别人的施舍正是自己的弱小所在,那高傲的把戏是多么可笑。

  “……您说得对。我也只是为了——”

  古德里安沉默了许久才虚弱地开了口,却只吐出几个字便收敛了话语的段绪和破绽百出的模样,因着什么未被说出口的东西而重新振作起来了,仿佛不再是这样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了,反而转而对他说:

  “……然而过分的进取心并不一定是好事,阁下。您说过,自己理应在更高的位置,为此您又要做到什么地步?如果不懂克制欲望,反而被激情蒙蔽了心智,哪怕拥有不俗的才智与谋略最后也难免引火烧身。你我并不是一路人,我也不认为能说服您改变什么,但我认为自己应该提醒您一点:您已经放任野心驱使自己太久了。”

  野心?

  他突然笑了。虽说从最开始他就感到好笑,但现在他只想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对啊,这家伙根本不知道他的血管里鼓动的是怎样的血,那是无论多少冷嘲热讽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只是因为他出生在一张无名无分的床上,被迫顶着一个卑贱的姓氏,才落魄至此。他只不过是取回自己应得的事物,他未被给予就被人夺走的一切。

  再次开口时,米拉泽反而又一次拿捏起了敬重的语气:“您这是在警告我吗?”

  他一直都在等待那一刻。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理由那样做。这只是我个人的忠告……”

  啊,忠告,忠告。

  “我为自己方才对您的冒犯感到抱歉,侯爵大人。”米拉泽停顿一下,感到胸腔内部积攒已久的感情正渴望顺着喉管迸发出来,发出了丝丝压抑的气声。但他总归还是没忘记为了讥讽而让每一个音节带上完美的礼节,“我想我对您还不够了解,不该这样妄加评论。那不妨看看我们的士兵吧,他们要好懂得多:木讷,无能,大多数人只是想活着,看不到更长远的时候。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比我们尊贵的老爷们更懂怎么保卫自己的国家。只是因为平民的身份,他们便要为贵族的愚蠢白白丢掉性命——只是平民的血罢了!

  “我与您不一样,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外省小贵族,就连这个位置都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给别人做过工,当过学徒,做过家庭教师,付出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能作为夸耀的资本吗?我的侯爵大人,这些都没有意义,连当作消遣都显得无趣,最多只是配合怀才不遇之类的陈词滥调欺骗自己罢了。所以那些自诩高贵的蠢货自始至终都对我嗤之以鼻,在他们眼里我什么都不是,而他们不需要依仗才能和努力就能获得实打实的地位,哈!——可他们自己的血又高贵到了哪里去呢?”

  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失态,感觉胸口传来心跳如军鼓鼓点一般,鲜血涌上脸颊,让他头脑发热,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红来,但也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于是古德里安又变回了古德里安,而不是他忿恨已久的无数贵族面孔。

  随后他只是匆匆作别就离开了,也可能没有这么仓促。或许他到最后一刻仍不放弃用那种做作的、口蜜腹剑的语气搅乱房间中的死寂。但古德里安总归是什么都没说的,因此如果没有米拉泽,留给他的就只有死寂了。这是一场荣誉而慈悲的成长仪式,他居然试图用如此平和的方法教给古德里安自己曾在无数次打击下学会的东西。  

  然而米拉泽没有回到自己的居所。事实上,他并没有目的地,只是任凭无谓的激情驱使自己在黑夜中游走。终于,他停驻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从喉咙里涌出一声压抑许久的冷笑来,好像舞台的开场白一般掷地有声。

  “哈,忠告!”

  他对着冰冷的空气,对着在这黑暗中安睡的废物们哂笑道:

  “可是很遗憾,我早就听腻了劝诫。所有的,所有的人——难道您竟已经傲慢又愚蠢到了如此地步,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吗?人人都要我安分守己,但实际上那只是因为你们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那些已经作古的可怜虫,只能用些落入俗套的衰志来说教。殊不知没有力量的美德只能用来处理残局,向达瑞摩斯忏悔不如拿起剑来……”

  他蓦地感到一阵恶心,低沉的嘶吼也因为除了恼怒和鄙薄之外的原因颤抖着。古德里安那双深邃却又空洞的眼睛似乎也藏在这暗夜之中,注视着他,又仿佛置身事外,不知自己为何存在于世。好像一座廉价的神像,竟敢假借神祇的名号在世间招摇撞骗,饱受敬仰,而米拉泽知道,那只不过是件不趁手的工具,曾经被他拿来砸向谁的头颅,木制的和血肉的残片洒了一地。

  从他的喉管里逸出了些扭曲的笑声,尖细得像企图凿开山岩的利剑,幽幽回荡在庭院上空。他知道这可悲的境况不会长久下去,就像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流淌的是帝王的血,也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把他们无谓的傲慢碾碎,没有人胆敢反抗他。这一切不是因为品行,不是因为功绩,不是因为才能,不是因为这些规训庸人的漂亮话;只有血,他的血,如此高贵的,此刻在他胸口与耳后鼓动不已的热血,嗡嗡作响着,永远都不会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