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芙】阿多尼斯的报复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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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的局面持续了数天,最后是那维莱特打破了沉默。 “要出去走走吗?”他提议道,“我还欠你一场蜜月旅行。” 芙宁娜答应了,他们终究还要向前走,不能一直互相逃避下去。她提出了条件,“既然是蜜月,那就去远些的地方,一天不少地度个完整。如果刚出门就急忙忙要回去,我可不会接受。” 两人没有做行程计划,只带足旅费,开始了完全听由心情的漫游。 芙宁娜看出那维莱特的脸上有一丝忧虑,“还在担心吗?代理人员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责任各有归属,你消失一个月,沫芒宫也会正常运转,要相信我们这些年来的努力呀。”即使在有芥蒂的时候,她也习惯于对他关心。“我们要去的蒙德,千年来可都是人类自治。我说啊,你早就该多出去走走,不要总是闷在同一个地方。” “嗯,那就请见多识广的芙宁娜女士担任向导了。” 他们都换下了繁缛的礼服,穿上同款式的条纹衫和卡其长裤,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外出享受假日的年轻情侣。海面平静,阳光温暖,令人心情明朗,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蒙德这座风与牧歌之城,给芙宁娜留下过非常美好的印象,数十年后再度到访,闲散安逸的氛围依然。巨大的风神像仍矗立在广场中央,但风神本人无从得见,多年之前,他再次进入沉睡,谁也不知道他下次现世会在何时,只留教堂里传唱着风的颂歌。 这里以农牧丰饶和盛产美酒而闻名,酒对于那维莱特说,只是一种辛辣的液体,喝下去就像雨点落进海中一样毫无影响,他更想品味果酒湖的水。芙宁娜不喜欢酒刺激的味道,在酒保的推荐下点了一杯蒙德特产苹果酒,酸甜适口,果香四溢,让她连呼好喝,马上又来了两杯。殊不知香甜口味掩盖了酒精含量,他们本来压低了帽檐,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维莱特一恍神,芙宁娜已经和吟游诗人们热情地攀谈起来,脸上挂着红晕。她随着诗琴的伴奏开始高歌,只差没跳到桌子上,酒馆一下子变成了她的舞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一曲完了,掌声雷动,酒客们起哄着再来一首,吟游诗人纷纷围过来,“您是专业的歌手吧?”“我还没听过比您更好的歌喉!”芙宁娜夸张地清清嗓子,“那是当然!说起来,从前我还来蒙德演出过呢。” “真的吗!您去的是哪家酒馆?还是哪座剧院?” “就在大教堂的门口。” “哦!我懂我懂,一个人一把琴,街头演出就是最棒的浪漫!” 芙宁娜摆摆手,“是个大制作的音乐剧哦,舞台就搭在广场上,用蒙德的实景做布景,集合了提瓦特最有才华的音乐人,那天全城一半的人都来看了。” 听者面面相觑,她所说的这场宏大的演出,谁也没听过见过,又不太像醉鬼的胡言乱语。只有一个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直盯着芙宁娜,正欲开口却惊讶得忘记了语言。那维莱特赶忙挤过人群,拉起芙宁娜奔出酒馆。
蒙德城南方,果酒湖的对岸,是一座以“清泉”为名的小镇,这勾起了两位水国旅者的好奇心。果不其然,这里的山泉清澈不染,民风也一样纯净朴实。小镇上流传着一个浪漫而忧伤的传说,一个男孩爱上了泉水中的精灵,从青春年少等到垂垂老矣,他才再度见到精灵一面。居民们只当这是个故事,但那维莱特和芙宁娜知道它是真的,他们感知到了,极致纯净的水元素生命的气息。 夜深人静时,两人来到了泉边,一个潺潺流水般婉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欢迎,我亲爱的姐妹,还有尊敬的水之龙。” 果然是一位纯水精灵,“请问怎么称呼?”芙宁娜问。 “我叫卡莉露。”泉水泛起微澜,“抱歉,我的力量太弱小,上次过度消耗之后,还没恢复到能凝聚形体的程度,只能这样和二位对话,请原谅我的失礼。” “没关系。现在枫丹已经消除了危机,如果你想回到家乡的话,我和那维莱特会帮助你的。” “谢谢,万分感谢您的好意,枫丹的变化,我已通过水脉知晓,这真是令人高兴。但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这里,几百年来,我看着镇子流转变迁,人来人往,倾听他们的诉说,分享幸福和哀伤。我因此懂得了情感,拥有了自己的心。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故乡。” “那镇上的传说……?” “是真的哦。”精灵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温柔的欣悦。“他名叫芬奇,当时还是个年轻男孩,经常在月光下来到泉边,向我倾诉心事。那心灵的复杂、美丽,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强烈地想要了解,其中充斥的感情究竟为何物。那段经历,是我生命中最最珍贵的宝物。” 那维莱特听得很投入,“请您一定仔细地讲一讲,我们都很想了解这个故事。还有,我的杯子很干净,可以舀一勺这里的泉水吗?我想您的讲述,应该配上甘泉来认真品味。”他端着不知从哪拿出的高脚杯,满脸诚恳地问道。 “啊?哦,好,好的……您自便?”卡莉露自认为识人不少,但还没见过用高脚杯舀泉水喝的,一时间满脑袋疑惑。
两人在小镇停留了数日,充分享受了慵懒的微风,清冽的甘泉,和猎户人家质朴的美味。临走前的深夜,芙宁娜已经睡下,那维莱特又独前往了泉水边。 “请问,可以向您再请教一个问题吗?” 即使没有实体,水中的精灵也忠实地回应着呼唤。“您不必这样客气,我会尽我所知来回答的。” “抱歉,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所爱之人的离世,您是怎样面对的呢?” “这件事呀……”她稍作思考,语气仍然温和,“我曾经以为它意味着失去、被抛弃,将它想象为一种不可承受之重,或许现在的您也在这样焦虑。” 那维莱特点点头。 “直到那一天到来了,我真正地触及到它,我觉得死亡不是终点,他也并没有离开。”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还有这颗心,是他分了给我,还在让我感受着痛苦与幸福,我的世界再也不会回到一片混沌。您想过吗,或许世上本来只有一片海洋,我们是一体的水,为了彼此陪伴才分离出了形体。他就是我的心,他已经与我重新相融了。” 那维莱特盯着泉水的波纹,思考着这番话语,“我以为自己对生命有足够的了解,却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想象过。”他向泉水行礼,“非常感谢,您告诉我的这些话,我会去好好体会的。”
穿过石门天险,就进入了古老的岩国璃月。向北是重峦叠嶂,向南则是开阔的平原,远远便能看到望舒客栈孤耸于中央,把持着来往璃月的必经之路。客栈优越的视野,和精美的菜肴,都一度令芙宁娜惊艳,她迫不及待地想去重温这番愉悦。 车子一路南下,芙宁娜逐渐发现,这里比起记忆中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漫漶的河道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两岸大片荒地变成了农田村落——她还记得从前来时,客栈老板反复叮嘱晚上不要出门以防魔物。几十近百年,如同白驹过隙,岁月的变迁此时有了真切的模样。 两人刚办好入住,还没考虑好第一餐要点哪几道招牌菜,就被楼下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那里有个搭着简易小棚的摊位,许多人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着什么。 “您好!我们是归离原遗址保护项目的工作人员。”摊位上有人注意到了两个外乡旅客好奇的目光,面带笑容主动过来搭话。“这里是我们的宣传站点,也负责与周围居民沟通的工作。” 看对方茫然的反应,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的介绍太空泛了。“唔,看两位的穿着,是从枫丹来的吗?我们所在的这片归离原上,曾经有两位魔神结为盟友,共同庇佑子民,很像枫丹水神与最高审判官的共治呢。” 见两位听众点头称是,眼睛也亮了起来,年轻人继续讲下去:“那是至少三千年前的历史,两位魔神,一位是璃月人一直以来信仰的岩王帝君,另一位则鲜为人知,学者们考证出她是尘之魔神,被称为‘归终’。归离原在他们的治下,一度非常繁荣,可惜后来毁于魔神战争,归终也因此陨落了。” “这么重要的一段历史,我竟然从没听过。”芙宁娜感叹。 “是的,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加上战乱毁坏,相关的文献存世很少。但废墟遗迹,石柱石碑,用另一种方式保存着散佚的信息。石头是最古老也最可靠的载体,特别是在这片岩之国土上。我们所做的,就是保护和解读这些石头的记忆,同时也让更多的人看到它的重要。” “是一项伟大的工作。” “谢谢!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年轻人递来两本小书,“可以读一读它,专门为科普编写的,里面有更详细的介绍。” 没有多少字数的薄册子,芙宁娜和那维莱特反复读了好几遍,直到夜深还在感慨万千。第二天去还书时,摊位上多了位年纪稍长、学者模样的人。 “这本小书,读起来还可以吗?”学者问道。 “简单易懂,讲述的方式也非常有吸引力。”芙宁娜忽然灵光一现,“您是这本书的作者?” 学者笑了笑,“前人积累的成果,我只是进行了汇整编辑。能把它们传播出去,我的工作也算是有了点价值。” “您太谦虚了。请问还有其他书籍吗?这些内容有点看不够呢。” “有的,虽然可能会枯燥一些。”学者叫人找来几本,“难得见到这样热情的读者,而且是国外来的朋友。望舒客栈游客不少,可是大多着急赶路,很少有人会在我们这里停留。” “我们在剧场工作,现在出来度假也同时采风,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好的故事,我们都很想要了解更多。”那维莱特回答。 “剧场工作”,确实不假。芙宁娜偷偷发笑,难得他能扯出这么恰如其分的谎来。 “难怪难怪,看两位相貌气质都格外出众。我们坐下慢慢聊吧。” 三人围坐,点了一壶清茶,从望舒客栈的平台向南眺望,归离原上散落着村庄、耕地,阡陌交通,炊烟袅袅。“很难想象吧,这样一片大平原,曾经荒废了两千多年。战争导致河道溃决,魔神残渣污染了土地,无法居住和耕种。直到近几十年,治理才产生效果,陆陆续续有人迁了过来。” “归离原又能恢复从前的繁荣了。” “是啊,但还是有一些令人担忧的事情。人越来越多,开荒、盖房,遗迹不可避免地会被破坏。我知道,当下的生活永远比过去的历史重要,可还是想尽自己所能,让它们留存下来啊。” “您在为璃月整个国家保存记忆,这件事情意义重大。” “很幸运,七星也持这样的观点,他们通过了我的提案。我们一方面考查、研究,一方面也向居民宣传,有他们的支持,归离原的遗产才能真正得到保护。” “如果那位尘之魔神看到如今的归离原,还有您的努力,一定会感到欣慰的。”那维莱特说。 “您对她很感兴趣?确实,关于归终,有许多待解的谜题。最近我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和我们从前想象的不同,她可能是一位很弱小的魔神。” “弱小?”那维莱特有些惊讶,“归离原明明那样繁盛?” “所以说,治理不等于绝对的力量。或许正是因为弱小,她才更懂得渺小脆弱的人类,给他们需要的引导。但环境是残酷的,归终主张的仁德智慧,还不足以对抗威胁环伺,她选择与岩王帝君结盟,让璃月民共享富庶的土地,或许有寻求武力庇护的考量。” “可惜她还是败给了战乱。” “那真的是败吗?”学者反问,“她的子民们生存了下来,与岩王帝君的人们,成为后来璃月共同的祖先,现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仍传承着他们的血脉。你有没有看到‘归终四诫’?”那维莱特点点头,“这些文字曾经被掩埋在废墟里,被认为一度失传。可是璃月的思想观念,分明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影响已经刻进其中。我认为身为一位魔神,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不会因为归离原的毁坏和她的逝去而被否认。” 那维莱特仍然沉浸在惋惜中,“以岩王帝君的强大,还是没能保护盟友和家园,这……实在是令人遗憾。” 学者笑叹,“如今连岩王帝君也仙逝了,就算是魔神,也终有竟时,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呀,一切都会归于尘土的。算了,天气这么好,不该尽讲些沉重的话题。你们想去遗址现场看看吗?” “我们……可以吗?”芙宁娜喜出望外。 “有几处发掘完毕的遗址,未来会作为旅游景点开放,正需要一些观光反馈。感兴趣的话,我叫学生带你们走走。” “那就拜托您了!真的非常感谢!” 之后的许多天里,芙宁娜和那维莱特来往于归离原上,走过一处处遗迹,寻访石头的史书。晚上在望舒客栈点上一桌酒菜,听考古队员们大聊工作中的逸事,充实得几乎忘了时间,直到一位访客的到来。 “我叫甘雨,是璃月七星的秘书。”头顶双角的女孩如此介绍自己,但她的身份显然不那么简单。“原谅我们的招待不够周到,有什么能为两位贵客提供的吗?” “谢谢,望舒客栈的服务很好,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请允许我护送二位去遗珑埠,我会安排好那边的游览行程和返程船票。” 芙宁娜和那维莱特明白了她的来意,枫丹的两位最高人物不打招呼就来到邻国,又悄无声息地停留太久,确实有不合适的地方,主人现在出面送客了。 “我们接下来去须弥。”芙宁娜答道,她还不打算就这样匆忙结束旅程,于是随口选了一个方向。 “哦!好的,那交通行程就交给我打点吧。” 不打算给璃月七星造成更多困扰,两人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次日惜别了在望舒客栈结识的朋友,奔向旅途的下一站。
夏初季节,须弥的天气已经炎热起来,艳阳蒸腾着草木的气息,市场上香料和花果的味道乘着热风阵阵飘过。巨树深绿的阴凉下,城里的店铺都挂满彩旗,装饰着鲜花,热闹绚丽令人目不暇接。 “现在是什么节日吗?”芙宁娜向路边烤肉摊主打听。 “不是节日,胜似节日。”摊主满脸喜气洋洋,“你们赶得巧,现在是教令院的毕业季,对于须弥这‘学城’来说,是仅次于花神诞祭的热闹日子。我是不懂那些读书人的事情啦,但看他们多年的辛苦熬出了头,谁能不跟着高兴呢!” 按照摊主指的方向,沿巨树根脉向城市的高处一路走去,穿着制服、学位服,三三五五在一块的学生越来越多。教令院门前的广场上,装点了巨大的条幅和旗帜,六大学院的六种颜色一一排开,上面还绘有象征动物的纹样。仔细看学生们的装束,帽带、徽章、学位服的连领帽,也是对应的色彩。不少摄影师在忙前忙后,为他们留下校园时光的珍贵纪念。芙宁娜想起自己的女儿,她也曾经是这人群中的一员,与伙伴们一起欢笑着,庆祝着,年轻的脸庞闪着骄傲的光辉…… “觉得有趣吗?”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走进视野。 “纳西妲!”芙宁娜愣了一下才认出她,“你长高了好多。” 周围人群一切如常,她是直接通过意识与芙宁娜对话的。“看你们在享受二人世界,我早些时候就没有打扰。近来过得还好吗?” “在调整状态,大概?” 已经显出少女样子的智慧之主,神态和语气还是完全未变,“不知道干什么的话,要不要考虑来教令院读个学位?你头脑很棒,一定没问题的。” 芙宁娜努力让自己的微笑不要太僵硬,“谢谢你,纳西妲。”
晚饭时间的餐厅里,也充满了聚会的学生们,驻场乐队应时地唱起了校园民谣,渲染着百味交集的情绪。
我在金色的园圃 做过许多美梦 饱饮忘忧的甜酒 欢宴不舍昼夜 直到弦歌黯淡 黎明在天边催促 我不会永远在这里 但这里永远有人正年少
有人为同学的各奔前程而涕泗横流,有人为脱离书海苦读而欢呼庆祝,有人则担忧着前途的艰难,黯然彷徨。许多故事发生在夏天,也会被永远地留在夏天。 芙宁娜回到住处时还哼着那首歌曲,搭住那维莱特的手随旋律摇摆。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久违地,没有仓促和躲闪,全身心地感受着对方。芙宁娜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刚开始爱情的游戏时,她费了多大力气向他解释接吻要闭上眼睛这一件小事。 “为什么不能睁着眼呢?” “为什么……就是自然而然的,哪有那么多理由!非要回答的话……人沉浸于那种氛围的时候就会闭眼吧。” “我能否将这理解为一种专注的表现?” “对!可以这么说。” “无法认同,为什么看着会和专注相矛盾?” “你……算了,事情就是这样,要不理解之前先装个样子出来吧,说不定以后就慢慢体会到了呢?哎……” 而此刻,芙宁娜自己偷偷睁开了眼,她看到那维莱特如她所教的那样,阖着眼帘,浅色的睫毛轻轻翕动,脸上明面和阴影优美得像会呼吸的雕塑。从最初开始,他们隔着伪装相互靠近,又笨拙地尝试将它们揭开,探求着对方的真实,也辨认着扑朔迷离、被种种纷乱模糊了的自我。 月光如水一般充满了房间,一切都明亮澄澈,身体残余的燥热也仿佛被它抚平。肌肤相贴的触感,令人平静而安定,此刻的心也如同形骸一样坦诚,准备好了消去最后的阻隔,敞开全部的自己,也接纳全部的对方。 “我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芙宁娜说。 “嗯。” “甘露花海,我想近距离地看一看那棵万种母树,但要在沙漠里走很长的路……” “没关系,我们去。”那维莱特的回答没有犹豫。 “可是你很难忍耐那种环境……” “要去的,我和你一起。”未等芙宁娜说出,他便打消了她独自前往的想法。 “蜜月”已近尾声,两人都感觉到了,他们共同寻找的答案,就在此次旅途的终站等候。
沙漠另一边的目的地人迹罕至,就连镀金旅团也鲜少前往,路途漫长,遍地险阻。乘上驮队的车,穿越了漫漫黄沙,又有崎岖的风蚀高地和深谷。走过两个酷热的白日,两个冷冽的星夜,终于,两人抵达了遍开鲜花的绿洲。 万种母树有木的根干,盘踞在大地山川之上,而树冠是纯净透明的水,直插云霄。宏伟的身形,从枫丹就能远眺望见,亲临脚下,更震撼到令人失去言语。传说旧日的水神,在此地的剧变中陨落,化为至纯的甘露。草木之主让万种母树从中生长出来,使其神识有所附丽,花的灵光落在甘露之上,涤净了一切污秽。即使神明们早已消逝,它仍继续将漆黑的灾厄阻挡在大地之外。 自己本来见证了这一切,芙宁娜想,曾一心追随的女主人的慈爱,如愿成为人时的喜悦,接过了枫丹命运的重担时的心情……这些记忆被一同放上了牺牲的祭坛,再也无从找回,她的来处已经永远沉没于幽暗中了。 母亲啊,真正的我究竟是谁,我又该往哪里去呢? 她能感到万种母树散发的熟悉的气息,如同母亲温柔的目光,这是她们相连血脉的共鸣。可它不会言语,只是以沉默回答芙宁娜的发问。 她转过头,那维莱特站在她的身旁。 “我已经想清楚了,”他用最温柔平静的语气对她说,“我们不应该命运殊途,如果放任你老去离开,自己度过之后成百上千倍的时间,与你的一切渐行渐远,那我就枉为你的伴侣。如果你想选择人类的道路,就让我也随你成为人类吧。” 芙宁娜始料未及,“你是说……?” “嗯,曾经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你改变了我,让我看到了人世短暂脆弱,却有真实的幸福。我想我能够理解你的愿望了,有你的人间,一定是值得去的。百年之后,我也会和你一同归于地脉。” “可是据我所知,你和人类、魔神或者其他生命都不同,只要星球不灭,你就还会重生?” “水之龙会重生,但那维莱特不会了。我虽然保留了从前的记忆,但还是为自己是谁,为以这样的形态降生而困惑,是你告诉我,可以试着去寻找答案。前生不能决定现在的我,下一个水龙也会是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指引的话,那便自己决定要去的方向吧。不问过往,明天也可以从当下开始。 “你是对的。” 芙宁娜确认了她的心意。 “想来想去,我选择了你,既改变了你,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如果自顾自地走上另一条路,变成你祖母似的样子,把你可怜兮兮地丢下,哎,果然这样不行。”她上前去搂住他,“抱歉,这些年让你经历了很多不安,今后再也不会了。做你一直以来都想要的事情吧。” 那维莱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愣住了?”芙宁娜凑近了他的脸,“你的小伎俩成功了,不开心激动些吗?” “我……”那维莱特几乎因惊喜语而无伦次,“真的吗……你真的改变想法了?” “不如说是理清了想法?你说人世是美好的,我同意,那就留下来为它多做一些事情吧。有你在,我有信心继续跨越漫长的时间。” 那维莱特用力忍住喜极而泣的泪水,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如果你确定考虑好了,那我一刻都不想多等。” “嗯,将我最后的一点保留也取走吧,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芙宁娜落入了他的怀抱中,被他的身躯紧紧地包覆,火焰灼烧般的热度从两人接触的地方向全身蔓延。她忍不住叫喊,却不知自己有没有喊出声音来,所有感官都被剧烈的灼痛占据,视野也蒙上了漆黑,重力倒转,连时间都失去了方向。 ——然后混沌中重新产生了天地,包裹着一片温暖的海洋,向上没有尽头,向下也深不见底,四周飘动着极光般绚丽的色彩,似乎就是海水自身蕴含的光芒。明明空无一物,耳边却响着万千生灵窸窸窣窣的低语。那维莱特就在海的中央,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人和龙的姿态以完美的方式在他身上统一,所有的洋流都是他的手臂,缠绕着她漂向海洋的中心…… 意识逐渐回归现实,芙宁娜发现自己正在他的怀中,倦意昏沉,她继续闭着眼睛,感受对方胸膛的起伏。那维莱特察觉到她醒来,在她脸上、头发上来回亲吻磨蹭着。 她撑起身来,近距离盯住他的眼睛。“现在我是你的眷属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神明。” 芙宁娜失笑,“真后悔教你这些花言巧语的技法。” “我已经把胎海的权能与你共享,现在你当然堪称神明,毋庸置疑。”那维莱特认真地解释道。 芙宁娜听了心里一惊。“有哪里不舒服吗?”见她迟疑,那维莱特问。她摇摇头,“好得有点难以置信。”身体和精神都感觉轻盈极了,完全不像是接受了如此宏大的馈赠。 一切都改变了,又好像与从前并无不同。 “如果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他仍有些忐忑。 “别担心,现在出发上路都没有问题。” “还是……再休息一下吧?” 芙宁娜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快一点动身的话,今晚就不用在沙漠里露营了。这些天你过得很辛苦。”她拉住那维莱特的手,手背上有些干燥脱皮。“来吧。” “好。”他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最后一段路途,是被遗忘的“朝圣之路”。狭长的隧道内,木质的阶梯已经崩塌风化,旧营地的挂旗褪色成灰白,贝壳与海螺形状的石雕,是前人追念厄歌莉娅的遗留。时间仿佛凝滞,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从前只在故事中听过这里。”四周过于安静了,让芙宁娜想要聊点什么。传说坎瑞亚灾厄后,众多纯水精灵穿越魔物肆虐的黄沙之地,到达了甘露花海。看到万种母树的模样,她们知道故主已殁,只能带着遗憾四散离开。后来有许多人效仿,沿着她们的道路行进,探寻水之亲眷的秘密,期望在旅途尽头获得超越的启示。 “嗯,通过‘朝圣之路’,‘回归本真,重获新生’。从前一度盛行的传说,现在却很少有人知道了。” 时间的流转带走了许多事物,而不变的是每一代人都会启程,在各不相同的路上寻找同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觉得,有人会得偿所愿吗?”芙宁娜问。 “会有吧……一定会有的,”那维莱特的语气笃定起来,“我想,我就已经找到了。” 隧道走到尽头,光明拥抱了幽暗,风吹开了天空。金色的沙漠与蔚蓝的海洋相接,源泉之水从大枫丹湖飞流奔涌,成为这星球上最壮观的瀑布,齐奏着亘古不息的轰鸣。 “嗯……我也一样。” 两人的手紧紧地挽在一起。 “走吧,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