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如他们未曾见面之前那样解决了各自的问题,宇宙穿行连同拨打市民热线一样确切而已知,迈尔斯有时会到Earth-42……
“你来这里就为了这个?”莫拉莱斯意外之余,同时感到(不带嘲讽意义的)可笑。
迈尔斯拎着纸袋,和对方一起蹲在电视塔的最高处,他扯开纸袋,语调带着些许感伤,说:“朋友,学会珍惜,好吗?”
在他发现这个宇宙布鲁克林的狮子馅饼店仍在营业后,他有认真考虑过每天早起一小时,趁室友未醒来前来到这里买完可可面包再悄悄离去,很快莫拉莱斯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对此他的态度是:你在做什么梦?并举起手说我们有必要约法三章,第一,不许随便来他的城市;第二,没有大事不要找他;第三,别在他房间留下任何东西;第四……迈尔斯听到此处疑惑道,不是约法三章?怎么还有第四个?莫拉莱斯说“三”是个概数,具体内容看他心情增添。迈尔斯深感对方的武断专横,他说这不公平起码得让我知道你的联络方式!然后莫拉莱斯给了他一个只能单方面发送消息的电话号码,且特意强调不要企图破坏它的限制,“你办不到。”他说。迈尔斯小声嘀咕“那可说不好”的时候被莫拉莱斯踹回了自己的宇宙。
距离上次收到消息大概过去三个月?迈尔斯在放学铃响的那一瞬收到一条“速来”的未署名短信,手机在手中翻滚了两圈,甘克问他的塔可要不要加辣酱,他说当然……哦还是算了,甘克露出一副你很难搞的表情,将点单页面放到他面前,迈尔斯把自己的那一份删除了。他往背包里塞好制服,思考一番又将作业本放了进去。“别告诉我你打击罪犯的间隙还在补作业。”甘克略显崩溃。迈尔斯比他更惊讶,他拽起书包带,推开窗户探出上身,说:“不然呢?”
降落地当然是莫拉莱斯的房间。迈尔斯轻手轻脚,显然对某种局面产生了不小的应激障碍,很好,至少目前他没有听到任何异响——转身,看到莫拉莱斯在暗处目睹他进来的全过程。
“好吧。”他站直身,放下书包,“蜘蛛感应对你根本不奏效。”莫拉莱斯耸耸肩表示不懂他的所作所为,接着迈尔斯从包里倒出制服、作业本、糖和超市卖的廉价贺卡。“你干吗带制服?”莫拉莱斯神情莫名。迈尔斯迟疑了一下,问:“我不该带吗?你找我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需要‘您的好邻居’的帮助?”
根据莫拉莱斯的表现来看,他似乎错得离谱,“但你应该在短信里说明这是一场家庭聚会!”迈尔斯追在他身后,“天哪我什么也没买——”
莫拉莱斯说:“你带了作业,嗯,还有一些奶糖。”
迈尔斯抱头蹲在天花板上。现在解释奶糖是为了补充能量好像欲盖弥彰,他想说自己早在六岁就戒掉奶糖、树莓派、kitkat等一系列糖分超标的食物,牙医屡次夸他的牙齿保护得不错——重点在于,糖是谁放的?
“也许是万圣节,”莫拉莱斯好意帮他回想,“你的制服让人们以为你在cosplay。”
“不可能。”迈尔斯反驳,“布鲁克林的市民都认识我的制服!”
莫拉莱斯不置可否,他提醒迈尔斯最好把他的制服藏好,毕竟他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会推开门,收拾她眼中的那些垃圾。迈尔斯又将摊在地面的东西装回背包,与此同时,他的胃不合时宜地发出响声,有些尴尬,他想,莫拉莱斯绝对能听到,就算没有被蜘蛛咬过也能听到,他干笑两声,说:“你知道跨越宇宙还挺耗费体力的,对吧?”莫拉莱斯在他说话时拉开房门,说聚会要到晚上八点才开始,在这期间,或许可以请他吃顿下午茶。
回到最初。迈尔斯惊讶地发现这个宇宙的狮子馅饼店不仅仍在营业,并且持续不断地推出新品,他站在写着“新上市”的精美泡芙海报前,犹豫一番,依旧选了以前最爱的可可面包(备注:加牛肉饼,奶酪,意大利香肠,三圈辣酱),莫拉莱斯对他的奇特口味不予置评,迈尔斯绕着他叫“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你怎么可能没吃过”“难道你不想尝试一下吗”。
莫拉莱斯抵住他靠近的脑袋,说:“你真的有点聒噪,男孩。”
不得不说迈尔斯的确感到一丝伤心,当然不是因为莫拉莱斯对加辣酱的可可面包毫无兴趣,而是那句“男孩”像在说“差不多得了”。
之后莫拉莱斯和他走路回家,路上他拦下一个抢劫完跨上机车准备扬长而去的男人、追回小朋友飘走的气球、把掉进下水道的幼猫拎了上来,莫拉莱斯说,你还挺忙的。迈尔斯对言下之意浑然不觉,他不好意思道,举手之劳,而且我习惯了。
在城市里,习惯不做一件事比习惯做一件事容易得多。莫拉莱斯觉得当蜘蛛侠桩桩件件都不算好,至少他没有将马路上的塑料垃圾扔进垃圾桶的闲心。
“所以,”迈尔斯问,“我待会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事实也确实如此。瑞奥夜班未归,参加家庭聚会的仍然只有三人,迈尔斯见到艾伦的那一秒后脑勺隐隐作痛,此刻艾伦褪去坚固的堤防,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迈尔斯手足无措,他说我不知道是……和我的宇宙并不一样……艾伦笑了声,轻捶他的肩膀,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们一起去厨房拿蛋糕,迈尔斯稍微有些沮丧。莫拉莱斯看了一眼他,说,我以为你会想来。他猜的一点不错,迈尔斯心想。分过蛋糕、唱过生日歌,又迎门拿来两个外卖,时间走向十点,迈尔斯觉得自己差不多该走了——但他不太想回家,十五岁,你要允许一个青少年突发奇想的叛逆行为。
莫拉莱斯总是了如指掌,他说你可以留下过夜,今天是例外。
他们不可避免地在同一个空间中聊起天来。
迈尔斯依旧处在和父母的拉锯战中,他和莫拉莱斯讲他们饭桌上的谈话,他说自己已经长大,你们都不知道我去过哪里干过什么(“拯救世界。”他向莫拉莱斯说明),我能做的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而杰夫说好的请你把盘子里的西兰花吃完,成熟的人不应该挑食。
“难以理喻。”他总结道。
“你会和你的朋友们说吗?”莫拉莱斯听完问,“比如甘克,格温,或者彼得·B·帕克。”
“呃。”迈尔斯发出单音节,随后说,“不会,感觉太怪了,我不想被他们看作一个只会发牢骚的小孩。”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呢?”莫拉莱斯平静道。
迈尔斯少见地语塞了。莫拉莱斯显然也把他看作小孩,但他觉得不辩驳也无所谓。面对莫拉莱斯像在照镜子,但总归能从中发现迥异的、超乎手与脚的区别。
“莫拉莱斯,明天你去我家吧?”
“你当这是什么串门游戏吗?”莫拉莱斯立刻拒绝并声明明早没人会叫你起床不想迟到就赶紧闭眼睡觉。
迈尔斯想到自己缺的六节课,痛苦地闭上眼睛。
捏他了Miles Morales: Spider-Man (2018)
十岁你随父亲工作调动搬到布鲁克林,很快进入新的学校,交了新朋友,在学业上几乎没有烦恼,老师说你很聪明,也许可以试着跳级,你和父母商量,他们让你自己决定,“这是你的生活,迈尔斯。”爸爸说。他试图把“生活”一词说得风趣幽默,不过显然他失败了,之后他戴上警帽,迅速出门。警笛由近至远直到消失,妈妈仍坐在原处,她的手覆上你的手,“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相信它有意义。”她说。思考过后,你选择不跳级。你想,过和大多数人相同的生活也不错,你拥有一些朋友,他们和你一样的皮肤,有时讲只有你们才懂的俚语,坐在草坪分享同一块苹果派的时候你切实感到这就是你的生活。
十一岁一晃而逝。穿过街区,停在快餐店前,你决定不买培根贝果转而去买墨西哥卷饼,等待的间隙警车呼啸而过,抢劫,暴力,枪支泛滥,一切稀疏平常。“我觉得那个戴红色头罩的家伙快出现了,你认为呢?”店员将卷饼递给你。“没这么快,”你说,“地狱厨房到布鲁克林,呃,有一段距离。”“你在说谁?”店员惊讶道,“我说蜘蛛侠,住皇后区的那位。”你举着卷饼说“闻起来真不错”,尽管你的人生从有记忆起就在摄入这个。美国人不看超级英雄漫画因为他们的日常被超级英雄塞满,而纽约的超级英雄出现在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一本漫画期刊五美元,一个芝士汉堡五美元,然后你用五美元换来《无畏之人》第六期。
十二岁你被模型尖锐的边沿划破皮肤,除了轻微刺痛,鲜血冒出两滴后,伤口极快地痊愈;你和朋友去看街头篮球,你学滑板摔倒在地,你和叔叔用喷枪占领每一块空的墙,随后又被别人占领,你们面对斑斓的涂鸦,只差最后一笔,“要不要写上你的名字,迈尔斯?”叔叔指着角落的空白发问。你后退,跃到堆叠的集装箱上,巨大的壁画在你眼前展开,看了一分钟,你对叔叔摇了摇头,因为你想起出门时妈妈的叮嘱,“百里香,欧芹,鼠尾草,月桂叶,肉桂,”她细数道,“每一种都需要,不要买错了。”所以你得抓紧时间去买上述的所有香料,月桂叶似乎是为了红酒炖牛肉而买,但你却吃不了这道菜,就算它只是一道菜,在你们家,爸爸非常恪尽职守。
十三岁,你的日常可谓天翻地覆,你成了蜘蛛侠——这件事可以放到后面再说。首先,一只小到第一眼便足以忽视的蜘蛛咬了你,接着你长高了,然后你遇到了格温,那时她自称温达。没有人告诉过你当超级英雄并非易事,更多时候,你靠着本能,吐出蛛丝,连接网与网,在城市上空游来荡去。打击罪犯?找到漫画中所说的命中宿敌?这对你来说为时过早。你只是被蜘蛛咬了而不会成为蜘蛛侠,蜘蛛侠在皇后区。你继续翻看《无畏之人》,英雄又失去了他的挚爱,缅怀和懊悔将贯彻他的一生,你第无数次看超级英雄漫画,仍然感到十分难过。漫画不出意外地和你的手掌紧紧相黏,难过转换成窘迫,这意味着你要带着这本漫画招摇过市(家庭准则之一:爱护书籍),你不希望同学把你看作nerd(或者随便什么怪称),实际上你的同学们认为美国漫画是一种总要进下水道的东西,看这样的东西他们很难不把你视为nerd。你将它揣入怀中,姿势不免略显怪异,“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你默念。直到格温拍你的肩膀,你目睹她长短不一的头发,越发窘然。“迈尔斯,”她说,“你需要帮助吗?”漫画里,这一段经历通常被称作“起源故事”。总之,你和其他的英雄相似,你失去了亲人,无法避免地陷入缅怀和懊悔,而皇后区的蜘蛛侠也永远不再出现在这一宇宙,在布鲁克林,你成为蜘蛛侠。
十四岁之后你想要获得一些超于年龄的能力。因为你聪慧,在八年级就自学了高中乃至大学的所有数学知识(及其他),于是你宣告从初中退学。起初妈妈强烈反对,她认为你走入了极端,而你的生活不该如此。你不发一言,在往后的时间中,你有许多时刻都不发一言。妈妈说,这是你的生活,迈尔斯。她拥抱你,像拥抱那个未及臂长的你,她说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相信它有意义。你从天台一跃而下,生硬的、滞涩的、跑动着再撞上水泥地的、在每一幢高楼间摇摇欲坠的,你抓住一根水管,然后是窗户,小心翼翼踩在狭长的截面,俯瞰你的城市。到处是长鸣的救护车,闯红灯的男人和女人,哭泣的孩子;你看向远处那面没过多久却已经开始褪色的墙,“怀念杰佛逊·莫拉莱斯”——有一个不成文的命题是,人类是否值得被拯救?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英雄,大多数肉体凡胎,因本能而趋利避害,又因本能锄强扶弱,归根结底,你无法判断你的选择是对是错,也许让世界变得更好?也许让世界变得更坏?你选定那些坏的和更坏的抉择。在布鲁克林,你没能成为任何正义人士。
你拯救一些人,你损毁一些人;你在高速疾驰的城市电轨上孤独地吃芝士堡,你一次又一次在流血中熟练地给自己缠好绷带;你依旧看超级英雄漫画,那些重启宇宙和大事件令你眼花缭乱,你依旧学习数学、物理,偶尔学习美国历史,你对《汉密尔顿》票价高达八百美元感到咋舌;你穿过六边形的光棱来到宇宙之外的宇宙,遇到奇奇怪怪的英雄角色后你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小屋,你走在黑暗的屋顶而霓虹灯从不照射过来,你察觉到一丝熟悉却又慌乱的脚步顺着楼道降落。
十五岁,你们在42号宇宙相遇了。
十五岁,你们在这个宇宙相遇了。
马克摸到缠绕脖颈的绳子,他努力回想为什么会系上它,此时他看到落在脚边的军刀。他盯着那把刀就像见证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你开始回忆前一晚同时就要回忆更多:十二岁,你头痛欲裂,父母送你去精神科,医生说你没有任何问题,但头痛不曾停止;十三岁,你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三个小时后你睁开眼睛,脑中的神经犹如细细的弦,每一次拨动和酷刑毫无区别;接着你十四岁,习惯阵阵剧痛仿佛痛苦与生俱来,你踩在地板上,感受震动,争吵,空气里似有若无的腐朽气味——他们把门锁住了,他们,爸,妈,医生,并告知这对你是好的,你相信这是好的;很好,时间流动得过于快了,你坐得端正笔直,手中的刀叉正在切割松饼,鼻腔满是枫糖和黄油混合的甜腻,有人在你身旁坐下,他的餐盘里是鹰嘴豆和不知道什么蔬菜组合的沙拉,他问你电击的感觉如何。电击,你咀嚼这两个字,电击。感觉真他妈的不赖,你好像这么说了。可怜的马特,男人的怜悯显而易见,不止电击,他们还会有些别的测试。他说对了,等到你准备逃走,他们给你打镇定剂,绑束缚带,让你目视强光,之后,你被安排和心理医生对谈。一张白纸,或很多张,她放到你面前,她说马特·斯佩克特,你还在做超级英雄的梦吗?谁会——你下意识否认,眼光落到白纸上,陌生的披风英雄,熟悉的笔触,旁边写着“月光骑士”。
在此之前,一定有着其他征兆。马克解开绳索,他对精神科很熟悉,从战场回来后他遵守既定的规则,一个月前往一次,PTSD,大概是以防这个。目前为止,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还算正常,只是绳子而已……他小时候经常做一些怪事,但也完整无缺地长大了。马克把它扔到一边,去往盥洗室,对着镜子他察觉到下巴的伤口,也许伤口前几天就在,剃须泡沫用完后他就没有再买,这当然是正常的。思索过后,他往伤口处贴了防水贴。他在房子里走了一圈,空间小到一分钟便走完,接下来,他应该拉开门,在公寓对面的快餐店买一份热狗面包当作早午餐,走到门边垂头望着门把手时他犹豫不前,似乎,也全无必要,热狗面包吃得太多导致他想起味道就从胃里反刍上来,有些恶心,他退后……直到撞上一具没什么温度的躯体。
有时候,神就像美国的超级英雄一样多到令人发指。孔苏问他干吗不打开门,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痕迹,带着轻飘飘的包容说,你把自己绑得太紧了,下次别这么做。马克和祂空出距离,他想叫孔苏滚开,一旦冒出这个想法,他的脑袋又变得混乱而疼痛。你需要我,永远需要,孔苏说,你十二岁时我就对你说过,维持一无所知的生活不太容易吧,马克。
马克咬紧牙关。
他背靠房门,压下把手,一些冰凉的沙子从门缝钻进来。他跑出去,孔苏在原地嘲笑了一句“天真的小狗”,目睹马克在圆月下奔跑起来。
三井寿是不良。
三井寿做不良半年有余。
三井寿当不良前是高校篮球新星。
当然,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细节已不可考证,露出端倪只因走在路上他做了一个抬起手臂上跃的动作。
“等等,三仔,你在干什么啊?”来者捶他的肩膀,和他一样同是不良,头发被发蜡涂得一丝不苟。那个时候,空气投篮并未流传至远,在他人看来,三井寿只是突然跳高又落下。他闭紧嘴巴,双手插兜,笔直地向前走,路过篮球场一步也不停留。透过网状的格子,落日的余晖四散,偶有路过的小学生大声喊“大叔——”,喂,过分了吧?我穿的可是高中校服!三井寿内心深感荒诞,想要回击却发现小学生已经跑远,旁边的人一脸习以为常。
三井寿第一次思考起未来,起因是他觉得这种日子太漫长了。他问不良的日常活动,对方掰着指头数,打柏青哥(“你们哪来的钱?”“拜托,一招手就有了啊!”),看成人杂志,打架斗殴……吧。无聊,真的很无聊。以上每一个他都不感兴趣。升到三年级,他每天都在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尽管不感兴趣,他仍旧无法避免地和另一群不良打架斗殴。与一排嚣张的飞机头面对面,正确的做法是等到他们踏上第二道阶梯他就该跑,三步并两步、踉跄地、毫无目标地,跑得越远越好,上天台,或废弃教室,锁上门锁……那些纷至沓来的脚步和拳头就与他通通无关——接着,三井寿滑倒了。据他后来所说,是因为室内鞋不适合跑步。
空气凝滞一瞬,对面的不良们似乎很努力地没有笑出声,举在半空的手臂,紧握的双拳,几乎用不上的棒球棍,一时间成了尴尬的存在,它们略显多余,但如果不存在,这番场景也毫无意义。三井寿在一片静默中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弯曲左臂,摸了摸膝盖,不痛不痒,甚至察觉不到到底哪块骨头断裂又愈合,可最终还是愈合了,不处于任何一片球场上,而是这样滑稽的地方。他有一点愤怒,不太多,足够他走向飞机头少年,用投三分球的架势,抬起小臂。
握紧双手、屏住呼吸。
将爱意脱口而出,这是高中生。
将拳头砸到某人脸上,这是三井寿。
他打架全无章法,凭本能挥拳,十有八九捶向空气,脸上反倒挨了更多的打,被抱腰拦下时德男说好了好了算了算了。他想怎么就算了,我又没输!直到发现自己鼻血流了整个下巴,正滴滴答答地往地板落,旁人退开一米远,惊惧地看着他。搞什么,真够莫名其妙的,来找茬的不良不是你们吗?三井寿甩开了德男的手,男厕所在走廊尽头,他迈步过去,周身的时间好像停止流动,直至冲刷的水声响起,血液随着流水消失不见,他才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比从前更长,因汗水和血而打结,眼睛里的血丝慢慢消退,转身,看到同伴簇拥在门口。
嘴角和鼻梁贴上创可贴,指节也缠了四五圈绷带,他再三说明身上根本毫发无损,其他人才放弃把他架去医务室。下午三点,高中生放学,这副样子任谁都避之不及,德男说,咪酱,去卡拉OK吧,别伤心了,大声发泄出来就好了。
——我不伤心。也不想唱歌。你想去卡拉OK我就去,但我不想唱歌。三井寿张了张干裂的嘴巴,没有说出任何一句。
他们最后还是去了卡拉OK。三井寿坐在角落,既不点歌也不发出声响,他听到跑调到八百里外的“爱情就像跳舞跳舞跳舞跳舞*”,感觉比挨打更让人头痛欲裂。三井寿想,还不如再被打几拳啊!一开始,他的目的明确,要在篮球场崭露头角,被抓拍那一瞬,贴上杂志封面,此后路途笔直坦荡——总之不应该在十七岁的某一天和人挤在破落的沙发里。
第一次面对酒精,他神情严肃,说我还未成年。面前的人笑道,酒都不会喝还当什么不良?好吧。他想。一些液体,无足轻重地来或走,喝到面目通红,思维却还很清醒,像飘在海上,冷酷地看着自己的躯体游来荡去。他跑到卫生间,预感到早饭快要吐出去,事实上只是干呕几次,心跳剧烈。
没什么。他对自己说,这样也没什么,那样也没什么,既然逃跑没什么,那么回去更没什么。三井寿回到包间抓起外套,宣布,我要回去了。
DESIRE -Jounetsu- 中森明菜
——“停!”
铿锵有力。
南烈从地上爬起,摸了一手血,后知后觉发现不是自己的,说不上事出有因,身体比大脑永远快一步,回想起来,正反打,慢动作, 四分之三的特写,转身、跃起、碰撞、对视的长镜头,无声情景剧,才过三十秒。藤真的眼里首先是不可置信,接着不再看他,血流过他的上眼皮,紧闭右眼后顺势流到脸颊和下巴,最后一滴一滴打落到地板,南烈不自觉眯起同一只眼,人群从他身后奔过,体育馆里的中央空调变得忽热忽冷,要过很久,将此情此景反刍一百遍之后,他意识到这是比刺痛还像刺痛的“赢”。
比赛结束,教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双手撑在南烈并不瘦弱的肩膀,告诉他篮球场远没有棒球场那样广阔,一切有成有败有失有得,南,是你赢了。返程的新干线上,南烈一言不发望着此起彼伏的田野,岸本说,哥们别装深沉了,赢了还不高兴?南烈更加不想说话。回到大阪,南烈依旧沉默地打篮球,他做队长,“沟通”占据得极少,在这个队伍里,所有人像组成一把枪的一部分。教练说,去全国大赛吧。既然能赢,为什么不?于是训练,以及更多的训练。相撞的地方早就恢复如初,在某天,南烈得知了自己“王牌杀手”的称号,那块皮肤和骨肉却毫无征兆地开始跳动,“王牌杀手?哈哈哈哈!”岸本摸着下巴,“你说我叫王牌高手可不可行?”
他张口闭口,声音消散在喉咙间,总之说的不是“和你打篮球真无聊”。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投篮的动作干脆得到夸赞,因为得分的气势凌厉受人嘉奖,那么多社团活动,选一个赞美比受挫多的总不是坏事,然后便一而再受挫。
“这称呼给你要不要啊?”他说。
大阪距离神奈川五百公里,怎么看都相隔甚远,除非同样打到全国大赛,他和藤真的交集到那一刻就结束了。日复一日的训练结束后他除了回家哪里也不想去,谁要跑到那么远的城市去看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他觉得翔阳能赢——结果相反。他庆幸自己没去看比赛。
赛后相遇的契机既不高明也不理所当然,我们都知道为了剧情进行下去必定有什么因素让对话发生,而南烈与藤真之间永恒不变的话题是,伤疤。与发际线相隔半寸,放下头发很难被发现,随着年龄增长伤痕越来越浅,但仔细看也能找出蛛丝马迹,迟来的寒暄总是过犹不及,还不如不要寒暄,比赛结束的第一秒印着赛况的报纸便迅即下印,标题无非是“爆冷”“湘北、进军县决赛”,为数不多的版面里,只有一句会提到翔阳的落败,可又有什么稀奇?总有人会输。
从地方到全国大赛的每一步都像踩绳桥。
南烈走到半程,以同样狼狈的姿态摔落,藤真也不曾观看IH的任何一场赛事,夏天宣告结束后依旧是漫长的酷热,那让他们错以为时间流动缓慢,能和下一次奔跑的速度相抵。
“试试不走那条路回家。”他的手点在漫画上,说,“我看过了,你会被高年级的人痛打一顿,然后流下眼泪说和你们打球真无聊。哎,你那时候多少岁?”
泽北荣治贴到他臂膀边,说:“十二岁?”
“很奇怪啊,你跑速快,想逃完全可以逃走,为什么站在那任由他们打。”宫城良田问。翻开下一页,没有后续,泽北荣治初中生涯遭遇的一次霸凌就这样戛然而止。
“我想看他们到底要干吗。”泽北说,“结果……”
“结果。”他阖上漫画,“还不如不走那条路回家。”
因为好奇心,莫须有的憧憬,抑或身处于此调理不好想撞飞所有人的心情,由此选择一条注定会被殴打的路。说是自讨苦吃都勉强,十二岁,已经不属于不谙世事的孩童范畴,泽北荣治依旧用触角丈量一切,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推到在地。宫城良田发出轻微的、烦躁的、迟来五年的,舌尖碰撞牙齿后像投掷飞镖命中标靶的气流声。久违地,他感到指尖发痒,很想找什么东西来重重拍下,等待它与视线平齐。
“你不想知道我之后去了哪里吗?”泽北荣治说,“毕竟少年JUMP也没有出过番外。”
“诊所?”宫城良田试着猜测,“你看上去被打得好惨。”
泽北荣治摇头。
“那就是篮球场,”不想放弃,不能放弃,猜谜游戏突兀开始,“这个时候你会很想打篮球。”
泽北荣治再次摇头。
宫城良田有点不耐,他说:“你回家了。”
“猜对了。”泽北荣治露出笑,“聪明呀宫城。”
等到他说完那句可以评选年度名台词的话后,腹部又遭受两脚飞踢,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但——确实太痛了,一手抱着头,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好似能让疼痛来临得不那么剧烈。过了两分钟,人走光了,他松开手,仰面躺在地上,鼻腔里的血液倒灌进喉咙。再过五分钟,他勉强站起身,走向车站,乘上公交车,衣服脏得有些不堪,所以他只站着,越过田野、河流、铁皮工厂,家在最后一站,尽头处不是大海也不是平原,仅仅是一处黑暗的平地和从中耸立的房子,门敲响第一下过半就会被打开,妈妈吃惊地抱住他问发生什么了身上是不是很痛?爸爸赶来说谁欺负你我去教训那个家伙,他犹如婴儿蜷缩在妈妈怀中,同时不觉得爸爸需要教训什么人。
“其实被打了除了家也无处可去吧。”宫城说。
就算要忍着疼痛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踩在地上的每一瞬间都锥心刺骨,穿插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反复自我询问,也还是从陌生的地方回到陌生的家,家就这么大,依然有六叠半的空间让人不管不顾地把身体放进去。
“说的好像你也被打过一样。”
宫城说:“我还手了,你呢?”
十七岁,泽北荣治仍然觉得:“……没必要吧?”
随后,他察觉到宫城似乎生气了。手与手的距离拉开十公分,漫画杂乱地摆在桌面上,他找出红色标号的第一卷,问:“你走哪条路回家的?”
宫城良田回答:“漫画里看不到。”
贝壳
“这很正常。”宫城良田平静道。
“这不正常吧?!”三井寿大声说。
最开始,他感到身体很轻,然后睁开眼,发现宫城物理意义上变得薄如蝉翼,“很恐怖,兄弟。”他颤抖道,“你还是人吗?”宫城面露不悦,他说你怎么说话呢?你不也变成纸片了?三井寿这才发觉身体很轻的原因,他随风轻微摆动,闭上眼犹如躺在波涛中,如果这是梦,倒算不上惊悚(毕竟他曾梦到过变矮十公分),只不过,“难道我们原本就这个样子吗?”他试图冷静思考,“篮球可是圆的啊!”
宫城先一步醒来,经历质疑、崩塌、理解的阶段,看起来正常无比,他说地球也是圆的。
“想想办法。”三井寿说。
“没办法了,”宫城回答,“接受作为纸片人的一生吧。”
三井寿当然难以接受。他想到自己没有投完的两百个三分球,这一段很突兀,但是读者理应回忆:三井寿,MVP,三分球,断裂又愈合的骨头,反复无常的少男情怀,阵痛,向上扳动三次的宝矿力拉环。以上可以称之为蒙太奇剪切,现在,视线聚焦在神情严肃的三井寿身上,思考并非易事,当他开始思考,说明有些事情超出了这个世界能够承载的范围,“也许被诅咒了。”他断言。
“被谁诅咒?”宫城良田问。
“呃,”三井寿琢磨道,“修卡?”
“三井前辈你十七岁还看假面骑士啊。”
“你怎么还有电视剧鄙视链?”三井寿略带不满。
主旨显然不是“假面骑士”“修卡”“电视剧鄙视链”这些东西,宫城良田想,他们仍然毫无变化,像所有的纸片那样,落到地上,又被风吹起,在空中翻卷,如果你看过五月初五的鲤鱼旗,他们大概就是那副画面。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变重了。”三井寿又开口。
“有一点。”他回答。
在七里滨,海浪越过堤岸,不轻不重地抛下海水,马路对岸的海盗船餐厅放夏威夷舞曲;作为纸片人,沾到水或许会死,三井寿想到如此可能性,更加不愿接受,他不再想两百个未投尽的三分球,转而对一旁的宫城说,我们能不能飘回镰仓?
“不太现实。”宫城拿出神奈川第一后卫的笃定说,“前辈还是想想生命中美好的事情吧。”
“你说得好像我们要死了啊!”
宫城没有说可能是真的,但三井寿如他所言开始回忆起生命中美好的事情来,并全盘托出,他说安西教练迄今夸了他十次(存疑),和流川比赛赢了两次(依旧存疑),然后话锋一转,说你小子虽然下手不知轻重,但和你也算不打不相识,勉强也能算作好事一件。
宫城良田表示怀疑。
“前辈觉得被揍一顿也是好事吗?”
“挨打不算。”三井寿说,“只是那个时刻,我感觉到一种命中注定。”
“……别说了好恶心。”
“真想揍你,宫城。”三井寿很遗憾自己变成了纸片人。
他们躺在消波块上,路过的小孩装了一网的海螺和贝壳,宫城说,如果我恢复如常,我会告诉他不要捡了。三井寿很震惊,问为什么?小朋友也没做坏事。
“就是有那种说法嘛,”宫城道,“什么海螺可以听到海的声音。”
“是啊。”
“明明就住在海边,想来十分钟也能走来,日本就在大海上,想看海怎样都能看到,把海螺和贝壳带回家其实毫无意义。”
“你说的……”三井寿语塞,“也有道理。”
“三井前辈,”宫城良田沉重道,“我们说不定真的被诅咒了。”
“被谁诅咒?”
“不是谁,是那些在海边捡贝壳、十七岁看假面骑士、停在车站前拍照阻碍交通形成的诅咒啊。”
tbc
“地球是圆的”出自《泽塔奥特曼》
MP3被随手放在公共餐桌上,过了两天也没人来拿,时间一久好像MP3自诞生起就出现在了这个公寓,吃饭的时候,偶尔在客厅聚集赶作业的时候,离开宿舍的时候,它总是在那里。
“难道只有我觉得奇怪吗?”泽北荣治感到不可思议。
“啊?”宫城良田在新闻播报间隙抬起头来,“我还以为是你的呢。”
“如果是我的我肯定会收好啊。”
“那可能是花道或流川的,”宫城良田将目光挪开,“但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泽北荣治去敲樱木花道的房门,樱木打开门,问他干什么,泽北指了指不远处的MP3,问是不是你的,樱木就此伸长脖颈顺着他的手势看了一眼,用揭秘一般的口吻说,我才不会随便乱放东西!流川那家伙的。
“那他人呢?”
樱木冥思苦想,不确定道:“好像去参加比赛了。”
什么叫“好像”?泽北瞪大眼睛,带着少许震撼,说:“你们不是队友吗?”
“请注意,”樱木竖起食指,说,“准确来说是‘前’队友。”
泽北回想起他们仅有的一场队与队的比赛,那时候的湘北队友关系看起来远没有如此恶劣——当然如果让湘北篮球部现身说法,他们一定会说:是的,我们队内不合。
“这么在意的话,”宫城在他身后说,“先放你那好了,等流川回来你再给他。”
“这怎么行?又不是我的东西。”
宫城露出“你真麻烦”的表情(仅为泽北荣治个人揣测),他走过去,将MP3攥在手中,然后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把它放在了冰箱顶上,他说,这样总行了?
结果一天后流川枫比赛归来,所有人都忘了这回事,流川枫本人似乎也全然不记得他曾经有过一个MP3。
早上六点,流川枫罕见地醒了,从卧室走到洗漱间,旋转把手,纹丝不动,站了两秒钟,他判定门锁坏了,准备返回时洗漱间内传来一声瓮瓮的“等会”,再两秒钟,门被里面的人拉开,泽北荣治走出来,侧过身,说你用吧。有时候流川枫觉得自己的视力好到有点离谱,他看到泽北的眼眶发红,明显哭过,第一反应是这人居然能在六点(或许更早)起床躲在无人的地方暗自伤心,第二则是,这种场景下该说点什么?最后他只点了点头,示意“我什么都没看见”。泽北荣治显然没能理解。
天还未亮,空气中弥漫一丝冷意,走廊的壁灯被按灭,只剩朦胧的暗影摇晃——这个时候,泽北荣治会想到郊区的家。差不多的天气,差不多的时间,他也不确定,无关“思乡”抑或“思亲”,走向二十代的青年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之,当流川枫出来时,泽北迎面对他说了句早上好,用的英语,并自告奋勇给所有人做早餐。流川后退一步,直觉自己拉开四次元的大门,我应该回去睡个觉,他想。接着,泽北荣治叫他的名字,他扭头去看,泽北拿着一个绕了耳机线的MP3。
“刚刚在冰箱上面看到,”泽北荣治说,“忘记跟你说了。”
“哦……”流川枫应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他问,“你听吗?存了很多听力材料。”
真是古怪,流川枫居然这么努力。泽北荣治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心(?)打动,解开耳机线,按下电源键;鼓点顺着耳机线传输上来,男声唱I haven't time to…… I am the voice of……
泽北摘下耳机,说流川你都听的什么洋歌,有没有日本人能听懂的?
上高中前,清田信长幻想自己的高中生活,比如作为新人ACE,少不了女同学的青睐,情书也就自不必说,哎,他迄今没收到过情书呢!这么一想高中生活听起来还不错。开学之际他第三次测量身高,差两厘米迈进180cm的大门,两厘米而已,十五岁,还会再长,这完全不是问题——填入部表格,写下“清田信长”,性别“男”,年龄“15”,身高……还是写了“178”,这种社员信息应该会定期更新吧?他一边想一边把纸张递给面前的学长。
部门经理不在,神宗一郎帮忙代班,侧过头和人讲话,伸来一双手,攥着纸,稍微低头,看到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接过,把纸张压在文件夹下,准备告知对方部门要求,没等他开口一些问题便纷至沓来:学长你是篮球部的吗,你好高啊,有多高?打什么位置?顺便一说我很强的哦。神宗一郎没有回答,抽出那张表格,姓名旁边的照片上,男生咧嘴比着剪刀手。沉默了一瞬,先不管那些不太有边界感的问句,他提醒说,清田同学,你最好换一张正式点的照片。清田信长闻言五官皱起,不敢置信道,这个不够正式吗?我可是拍了半个小时哎!
看上去不像假的,神宗一郎又看了一眼照片,连发丝都透露出刻意的痕迹。他说,像学生证上的那样就好。清田信长脸上显露呆滞的表情,不确定地说,可是,我的学生证上也是这张照片啊?这下轮到神宗一郎不确定起来,或许照片真的没什么问题?
未等到答案,清田信长双手撑在桌面,脑袋凑近,说,学长你还没告诉我呢。
神宗一郎比他高,垂下眼,对上另一双眼睛,接着有人拍他的肩膀,部门经理回来,他后退一步说,等你进了篮球部我再告诉你。留下清田信长在身后大叫“学长你看不起人”“可恶篮球部我下一秒就能进”“体育馆怎么去?!”诸如此类的话。
神宗一郎回到篮球部,队友问他今年的新生如何,他说,有一个很吵的新人。
第二天,清田信长来到体育馆,戴上发带,换了球衣,正等着试赛,抬头见到昨天潇洒离去的学长,从板凳蹦起,举着食指说“你,你,你”,然后被旁边的一年生掰回手臂,说,清田,要有礼貌。他站回去,不情不愿地冲着部门前辈喊“学长好”。也许因为这股单方面的怒气,清田信长表现十分出众,留在篮球部是可以确定的事,结束后他决意等待这位目中无人的学长,让他知道自己言出必行,最好能来个一对一(美名其曰“领教”);哪想新生比赛结束、常规训练完毕、部门所有人都走光之后,学长依旧在那里投篮,他没有数,估计已经上百个。清田信长坐在长椅上,感到了一丝痛苦,想,要不一对一还是算了,但都等到这个点,中途走掉也太不值当;他在体育馆四处游荡,背后依旧是篮球碰到篮板和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走到更衣室门口,门上挂着值日表,从上往下是三年级到二年级,一年级的名字还未记入,最后一个写着“神宗一郎”,等到他换好衣服,响声终于停止,他冲出去,说神学长我好饿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神宗一郎抱着篮球,诧异地发现今天的体育馆居然还有除了自己的另外一人。
不过学弟确实过于自来熟了一点。
虽然他最后也没拒绝。
关上体育馆的大门时,清田信长在他旁边,抬起手比划自己头顶和他的头顶的距离,说,这么看差的不是很多哦?
神宗一郎说,我的身高是189厘米。
清田信长少见地闭上了嘴巴。二人一齐走了一段路后,神宗一郎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冲绳料理店,神学长你想吃冲绳料理吗?神宗一郎说我都可以,清田信长便又变得和往常一样,三步并两步地走,有时还会转过身面对神宗一郎退步而行,神宗一郎不得不在他撞上树前拉住他。神宗一郎说,你差点撞树了。清田说,有什么关系,我被你救了哇学长!
来到餐厅,清田信长点了一份塔可饭,神宗一郎要了冲绳面,这期间他拿出课本开始写作业,清田则去翻阅一旁书架上卷了边的漫画杂志。
之后,神宗一郎听到了微弱的吸气声,抬眼看到清田信长的眼圈泛红。
神宗一郎问他在伤心什么,清田信长说看少女漫画看的,又定定打量对方,感叹,神学长你好像别册玛格丽特的男主啊。
上学日常
清田信长上学,不走寻常路,从小路穿到矮山坡,一步一阶梯,爬到顶上发现一处篮球场,真是奇怪,为什么要把篮球场建到山上?他走过去,发现铁架已然生锈,篮筐经受风吹雨打而憔悴不堪,他想可千万别让牧队长和隔壁学校的队长来这里1 on 1啊,但既然这里有球场,不找人来打球未免有些可惜,那么找谁比较好呢?他托着下巴,思考一番,未果,便放弃了。
山坡旁仍是山,山上有一座号称拥有北极熊的动物园,清田信长小学三年级和同学一起去过,大夏天,太阳热烈,他问同学既然是北极熊,那应该生活在北极吧,神奈川这么热,不会很难受吗?同学不确定说,应该有人工造雪之类的吧,起码得开空调,嗯,就是这样!结果他们并未看到北极熊,而在北极熊雕塑前一同沉默。这之后他们又去看了露天企鹅表演,护栏上到处竖立“请勿触摸、投喂、叫喊”的标识,事实上人群离企鹅十分遥远,他们也分不清哪只企鹅是贝贝、北北、杯杯。清田信长惆怅地抚摸雕塑,说,什么嘛,我再也不来了。同学安慰道,好歹看到热带鱼了。清田信长更加惆怅,说热带鱼还没10圆硬币大!
于是没再去过,或许过了这么久动物园早就引进真的北极熊,只不过清田信长认为,如果第二次踏入,依旧只能看到北极熊雕塑,那远比小学时代遭受的打击更难以承受,所以他决定不再去任何动物园。他走向篮球架对面的方向,向下的阶梯,环绕一圈,抵达站台,八点二十的巴士上一秒扬长而去,下一班来临时第一道上课铃过半,这个月迟早次数接近警告阈值,老师严厉说出勤不够就用社团活动时间来补吧清田同学——跑着去?从车站跑步到学校,十五分钟绰绰有余,但会流汗,他不喜欢满脸汗水,掏出发带,挡住略长的头发,今天的鞋子适合跑步——跑着去。下坡,道路狭窄,和遛狗回家的老人狭路相逢,狗被吓了一跳,清田信长丢下一句“小狗看路呀!”后奔跑向前,紫阳花开到全盛,被雨水打落的花瓣踩在脚下,红绿灯,红、红、红,绿;一滴汗落到下巴,他没有擦,迈左脚,身后传来一串铃声,他没有回头,左脚踩在斑马线上,铃声持续地响了第二次。
自行车贴着他的左臂并行,神宗一郎说,信长,你要迟到了哦。
清田信长抹掉汗水,闻言,神前辈!是你啊。
神宗一郎跟着他,问,要不要我载你?
他犹豫道,可是前辈你的车不能载人吧……
没关系,到学校的前面那个路口你下来就好。
唔,唔。清田信长发出没什么意义的音节,随后说,那前辈你载我好了!
没有后座,所以只能用脚找到支点,两只手压在前方人的肩膀,依旧是下坡,风吹到脸上,灌满袖口,清田信长说,神前辈谢谢你——
神宗一郎说,啊?哦,不客气。下次我也载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