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就一定可以

ジョジョの奇妙な冒険 東方仗助×空条承太郎同人小説

Chapter 1: 诀别

得知去意大利调查从“热情”流出的毒品案件的波鲁那雷夫失踪并疑似死亡的消息后,空条承太郎时常在梦里回忆起那个画面——

他们沿着尼罗河畔朝北一路行进,放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大漠,天空一碧如洗。烈日不知疲倦地发射出超乎他们忍受能力的紫外线辐射,地表的沙砾滚烫,视线尽头天地相接的地方被蒸腾的热气洗刷得模糊不清。

外祖父乔瑟夫·乔斯达走在队伍的最前,花京院典明和穆罕穆德·阿布德尔殿后,而中间走着的,便是他和波鲁那雷夫。他们沉默地并肩而行,汗水从鬓角蜿蜒而下,顺着脸部的弧线落入他高中制服的领口,也顾不得擦。起先没人说话,但往往是波鲁那雷夫最先绷不住。

他递给承太郎一支烟,承太郎习惯性接过。然后,他会笑着说:“别忘了表演你惯例的那个,承太郎”,每逢这时承太郎就知道,他指的是在点烟之后,用舌头卷住叼在嘴里的烟,将这支烟调转180度,吞进口中。这项绝活波鲁那雷夫百看不厌,甚至连从不抽烟的花京院典明和阿布德尔偶尔也会凑过来围观。

承太郎拿起手中的那支烟,用中指和食指夹住。然后波鲁那雷夫将自己抽得快要只剩下烟蒂的烟递过来,两只烟头凑在一起,用旧的烟点燃新的那一支。接着,波鲁那雷夫会说——

“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承太郎。”

那人轻快爽朗的声音宛若从梦中穿刺而来,在现实中的耳畔回荡,久久不息。每逢这时他就会从梦中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唯有望向窗外正酣的夜色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夜妻子忘记关窗,院子的草坪和树丛里的阵阵凉意透过秋天的夜风拂面而来,驱散了他的睡意。轻轻喷在他脸上的熟悉气息昭示着枕边人的存在。照顾了徐伦一天的妻子十分困倦,呼吸声中带有轻微的鼾声。他看着自己妻子的睡容,想起她在他大学求学期间对他说她会一直陪伴着他,等他安定下来再结婚时的恳切表情。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吸烟了。


最后一次和波鲁那雷夫联系是1993年的年底。那一年SPW在进行“人类产生替身的原因以及替身的本质”的研究时突然有了新的进展。有人提出了恩雅婆婆身上背着的“弓”与“箭”是产生替身的重要媒介,接着科研人员立刻使用唯一的一把箭在动物身上进行了实验,然后发现被箭射中并幸存的实验小白鼠的确具备了类似替身的能力。

几个月后,他从SPW财团收到了一封机密文件。他快速地扫过了文件对于意大利自1986年之后青少年吸毒率上升的总结。直接把目光停留在了“吸毒率开始上升的时间点和当时弓箭被挖掘出来的时间前后仅仅间隔一年,加之犯案现场的种种离奇迹象难以用科学解释,有人推断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弓与箭流落到了意大利,被不怀好意的人加以使用,产生了众多替身使者所致”上面。

然后他抽出文件的最后一张纸,看到了“SPW财团特此委派空条承太郎和J·P·波鲁那雷夫一同前往意大利调查案件详情”的字样。

收到委托书的当晚,波鲁那雷夫就拨通了他家的电话。他听到法国友人久违的声音时迟疑了一秒,于是打招呼的事就被波鲁那雷夫抢了先——

“承太郎!是承太郎吧?好久不见啦!”

“啊,是我。”

身后,妻子正端了刚烤好的波士顿烤土豆和火腿蛋松饼上桌,房间里顷刻飘香四溢。

“文件你也收到了吧?难得被委派的人是你我,要是乔斯达先生也能一起就更好了啊,这样我们几个还能凑到一起叙叙旧。不过他也上了年纪了吧,恐怕不方便出远门了。说起来意大利我还是去过几次的,意大利语也勉强算是精通,等这次事件忙完了,要不要顺便来我家看看?虽然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不过酒和美食还是存了一些的!”

热情好客的法国人语调里的兴奋感穿越了一个大西洋的电缆线,以光速朝他扑面而来:“所以我们哪天动身,承太郎?是你先来法国我们再一起去意大利,还是我们直接在菲乌米奇诺机场[1]会合?”

他实在不忍心扫了波鲁那雷夫的兴致,可是现实由不得他接下这个委托。

徐伦刚刚满月,在婴儿床上爬动的时候还会重心不稳。妻子虽然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也干不了重活。博士第一年还没有拿到Ph.D. Candidate[2]资格,课程学分要求又多,他时常一边当着助教批改本科学生的试卷,一边写研究生作业,同时还要完成组里教授布置的科研任务。

见他沉默不语,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等他回答,波鲁那雷夫就抢白道:“真是羡慕你这个幸福的已婚男人啊。SPW没给你放个产假[3]么?这种时候怎么还给你派活?要不我明天跟他们提议一下给你放产假的事情吧!”

他只回答:“产假的事情我明天自己去和SPW说就行。”接着又说,“谢谢你,波鲁那雷夫……”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传来法国人的爽朗的笑声:“承太郎——咱俩谁跟谁?之前也说过了,你有什么事情尽管交给我,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法国人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在他1992年的婚礼上。从宾客满席的人群中挤出来的波鲁那雷夫端着啤酒杯和身为新郎的他手中的白兰地碰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动作就像多年前他们一起去埃及时一样自然流畅,似乎在昭示着他对承太郎的友谊和1987年分别的时候一样亘古不变。

“已经戒了。”

承太郎的回答让波鲁那雷夫愣了一秒,一秒之后他立刻猜到了原因——“没想到你妻子管得还挺严?”

因为嘴里叼了烟,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口齿不清。

他摇了摇头:“不是她管,是我恋爱那会就戒了的。她患有哮喘,一闻烟味就咳嗽。”

语毕,他做好被这个自十七岁起就认识的法国友人笑话的准备,然而对方却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能为一个女人彻底戒了烟啊……看来你是真爱上她了。”

“……我总不至于愚蠢到跟一个和自己没有感情的女人结婚吧。”

“是是,我知道。但你知道么?起初我听到你要结婚的消息真是当场一愣。”友人说,“‘承太郎?那个女人在身边稍微聒噪一点就会当场爆炸的承太郎?居然要结婚了?’——嘛,就是这种感觉啦。”

“真是够了……你怎么跟我家那婆娘一样——”

大约是新婚燕尔,又或许重逢这位活泼率直的旧友,他的语调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呜呜呜我家的承太郎终于要结婚了,要长大成人了,妈妈好高兴却也好舍不得啊~~’——听得我一阵头皮发麻。”

法国人听了他的描述哈哈哈大笑了一阵,表示自己能想象“天下做母亲的普遍期盼着儿子幸福”的这种心态,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珍惜你妻子。”

“知道。”他也跟着勾起了嘴角,问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安定下来?”

银发的友人听了,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安定下来呢?”

“埃及遇到的那位姑娘?”

承太郎知道,自己不需要具体说出是何时何地遇到的那位女子,波鲁那雷夫就懂。

果不其然,波鲁那雷夫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那层意思:“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我吗,承太郎。我是个天生的战士啊,战士。我这种注定一辈子都不可能安定下来的人,还是不要考虑婚姻这种祸害人家姑娘的事情比较好。”

见承太郎没说话,他又补充道:“你如果像我一样几次失去至亲至爱之人就知道了……说我不怕再失去新的一个是假的。所以还是算了……”接着友人的语调一转,故作轻快,“人生嘛,无关风月地潇潇洒洒也挺适合我。遇上了漂亮的姑娘就轰轰烈烈地追求一番,可是不要长情,也不能长情……结婚生子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这种人生赢家的事情还是留给你吧,承太郎,不适合我。”

他觉得自己隐隐懂得波鲁那雷夫的意思,可眼下四海歌舞升平,生活风调雨顺,DIO之后再无新患,他觉得“害怕再失去新的一个挚爱”是多此一举的担心,但没有说出口来。

然后,细不可闻的自言自语声飘入承太郎的耳鼓——“我啊,本来以为杀了J·凯尔为妹妹复仇之后,人生也不过就这样了。可是偏偏欠了睡在开罗地下的那个人和那条狗一辈子的人情,而且终其一生都还不清。我这命都是阿布德尔和伊奇给我的,你要我去安安心心地放任自己用他们给我续的命去纵情生活?我做不到。所以,战场上有什么事情你就交给我,让我作为一个战士尽情使用这条命吧……”

……

“说起来这次的事件也只是调查那个组织吧?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正好承太郎你家里事情比较忙,就不用特意过来陪我这一趟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了,总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跌跟头吧。”接着波鲁那雷夫话题一转,“你女儿……是叫徐伦来着吧?现在好吗?等我忙完这一趟差事,去美国看看她如何?小孩子我可喜欢了。”

“好啊。”

“那就说好了啊,到时候我会带上法国最好的红葡萄酒去你家,你可得好好招待我。”

承太郎记得那时自己是一面握着电话听筒一面微笑着回答“好”的,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一起喝酒的约定就再也没能实现。因为,在这一次的行程之后,他就再也没等来波鲁那雷夫的音讯。


1998年年底清算遗产分配时,乔瑟夫·乔斯达在日本有私生子的事情被爆出。顷刻之间乔斯达家上下大乱。圣诞节承太郎和妻子去纽约看望自己的外公和外婆的时候根本不敢带上徐伦,生怕那栋鸡飞狗跳的乔斯达大厦里又被捅出什么新乱子,伤及自己的女儿。放五岁的女儿一个人在家他又不放心,于是那年的圣诞节聚会就变成了他独自一人驱车前往纽约,妻子在家照顾女儿。

家族聚餐和往年的平安夜晚宴一样奢华,只是丝吉Q吃到一半,想起身边那个儿孙满堂的老家伙竟然背着自己去外面搞年轻女人,却对枕边的她信誓旦旦地说“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就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抹起了眼泪。

这一哭全家上下都慌了神。荷莉坐在妈妈身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抚她。贞夫本来就和乔瑟夫关系不佳,和丝吉Q也不熟,此刻只能僵坐在原地。

乔瑟夫本想上前安慰几句“不哭了。我那会年轻不懂事,但我还是最爱老婆的,你看咱们老夫老妻一辈子都过来了,你就既往不咎嘛……”结果丝吉Q一句:“谁会圣母到既往不咎?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他就又讪讪地跌坐回了原地。

自知理亏说不上话,却又不好拿自己的女儿女婿撒气,如坐针毡的乔瑟夫就求助似地转向了承太郎。

承太郎一看老头的目光扫向自己,就知道要坏事。

果不其然,不出三秒“足智多谋”的乔瑟夫·乔斯达就当众宣布——“你们先慢慢聊,我和承太郎有点私事要谈,先走一步。”

逃离出事现场后乔瑟夫扶着阳台的护栏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望着平安夜漫天飞舞的雪花陷入了恍惚。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会,承太郎冷得受不了了,于是率先开了腔:“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承太郎这话一说出口,眼见自己又要面对回到餐厅挨老婆数落的事实,乔瑟夫吓得连遗忘了多年的惯用口癖都脱口而出了:“Oh no no no no!承太郎你别走,我有事找你的!”

有事找承太郎出来当然是幌子,其实那时乔瑟夫自己也没想好究竟有什么事。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上,没有事情也必须编造点事出来。大脑高速运转捏造借口的那一瞬间乔瑟夫·乔斯达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的罗马斗兽场的地下,在生死攸关之刻对着柱男夸下海口,只为挽救下西撒和史彼得瓦根的性命——虽然最终结果是自己被套上两枚带毒的婚戒。

又或许一切因缘皆有其命数。

如果不是乔瑟夫·乔斯达生搬硬套想出的那两件事,空条承太郎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了解那个名叫西撒·齐贝林的人和他父亲的故事,更不会和那个叫东方仗助的私生子有任何交集。

是的,他的外公为了拖延回去见妻子的时间一股脑交代了他两件事,其一是和他外公一起去瑞士给老朋友扫墓;其二便是去日本S市杜王町找到那个私生子并告诉他遗产分配的事情,以及查清他外公的紫色隐者时常能够拍出的关于杜王町奇怪的照片的事。

给老头收拾婚外情的烂摊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当然是拒绝的。于是相对轻松一点的工作就落到了他头上——陪老头去瑞士扫墓。承太郎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那个身高一米九五的彪悍外公有一个习惯,每个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他都会只身一人前往意大利和瑞士交境的小镇。后来上了年纪手脚不再灵便,他便带着自己房地产公司的秘书陪着自己一同前往。

承太郎那时不知道的是,圣莫里茨是西撒·齐贝林去世的地方。


“你知道吗,承太郎。我来日本找你之前,其实是不知道你妈妈会被替身折磨到高烧不起的。但即使你妈妈那时安然无恙,你身上没有替身显现,我也会去埃及把DIO找出来,然后将其打倒。”

七十八岁高龄的老人拄着拐杖在他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圣莫里茨皑皑雪原上的时候说道。

他一听就觉得自己外公可能真是老糊涂了,又要旧事重提,于是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对方:“够了老头,我不想再听一遍乔纳森·乔斯达和迪奥·布兰度相爱相杀的狗血故事了。”

“……我也不想重复那个故事了。”乔瑟夫说,“我只是想聊聊只属于我和我那位故人的故事。”

他尚未回答乔瑟夫,视野就豁然开朗。沿着山谷盘行的白色云雾渐次褪去,夹杂着雪粒的冷风扑面而来,阿尔卑斯山脉的铮铮脊骨就在四散而去的风雪中逐渐显现。

“……西撒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舍弃了自己的家人。在父亲消失前,西撒一直坚信自己的父亲是个无比珍视家庭值得所有家人依靠的男人。”

乔瑟夫·乔斯达又继续说了下去。老人单一的声音伴随着两人踩在雪地里的“吱呀”声寂寞地流淌着。

“……但是如此关爱家人的父亲,却在没有给孩子们留下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舍弃了家人和工作,不辞而别。尽管父亲的朋友和街坊邻居都很照顾他们兄弟姐妹,但是西撒性格大变,最终被送进了孤儿院。”

不远处,一幢旧式的庄园映入眼帘。

“那尚且是1930年代的意大利,社会福利制度还存在诸多缺陷,孤儿院连监狱都不如。在孤儿院里的西撒从心底里怨恨他的父亲。逃出孤儿院的西撒来到了罗马贫民窟,在那里定居了下来。”

“谁知某天在罗马街头,他遇见了自己的父亲。本以为父亲要到哪里去花天酒地,结果发现他父亲只是跑到了古罗马斗兽场的地下。他跟着他父亲进入斗兽场的地下,看到有一堵墙,墙上的石雕人像栩栩如生,其中一个石刻人像的手里拿着一颗夺目璀璨的钻石。出于好奇,西撒伸出手去取钻石,结果突然几十把像钩子一样的触手从墙壁内部伸了出来。在这危急时刻,他的父亲赶了过来,把他撞开,救下了他。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父亲被那些触手钩进了墙里。”

“在被触手拉进墙里的时候,他的父亲都没有认出已经长大成人的西撒,只求他将自己死亡的消息告诉远在威尼斯的莉莎莉莎女士,告诉她事到如今能够抵抗这种生物的只有她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庄园。庄园内别墅的石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萝,墙角已经被剥蚀得看不出当年庄园主人修建时差遣工匠刻下的繁复花纹和石雕。一切都昭示着这座老房已经几十年无人居住。

“时至此刻,西撒才明白,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被卷入这恐怖的危险之中的原因——一旦儿子得知其中真相,势必会和自己一样继承祖父威廉的遗志,所以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他选择了一个人去战斗……所以才会舍弃家人,不辞而别……”

他们绕到了别墅背后的墓地里,在铺满大雪的墓碑前慢慢行走着。

“到了。”

承太郎看到自己的外祖父在山庄后面的一尊墓碑之前停住了脚步。

似乎被埋葬的那人在天有灵,感知到了他们爷孙二人的到来,突然降下一阵大风。他的衣摆被吹得扬了起来,他不得不将手扶住帽檐,否则他头顶的帽子都会被这过于狂躁的风打落。大风将墓碑上覆盖着的雪花拂散,然后他看到碑上端正地刻着“西撒·安东尼奥·齐贝林之墓”以及“守护齐贝林荣誉的伟大波纹战士”的字样。

“后来……为了报父亲和祖父的仇,西撒和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而这里,就是西撒战死的地方。他死前从敌人手里抢下了治愈我身上的毒戒指的解毒药……用最后的波纹把它传送给我的样子我今天都还记得……”乔瑟夫轻声说道,“说回我最开始想要和你说的事情,承太郎。那会儿你妈妈没有出事,我也会设法找到DIO并且打倒他。因为正是他和石鬼面的间接影响,导致西撒的祖父威廉·A·齐贝林身亡的……祖父的遗志继承给了西撒的父亲,而父亲的遗志又继承给了西撒。”

“如果我什么都不管,便是辜负了友人用最后的波纹将解毒药托付给我的重要心意啊……”

蓦地,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就如同这一月初的风雪一般萦绕心头。

——“……你要我去安安心心地放任自己用他们给我续的命去纵情生活?我做不到。所以你就让我作为一个战士尽情挥霍这条命吧……”

彼时彼刻说着这话的人因为接手了本该自己负责的任务,已经连下落都不明;连眼前这个看似不中用的老头都继承了友人的遗志,终其一生浴血奋战。看来,纵情生活安然享乐的人怕是只有自己了啊。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承太郎。”

在风雪弥漫的圣莫里茨,梦境之中的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再度飘荡在他的耳畔。那是他头一次想起妻子在自家庭院里浇花的背影以及徐伦从花园里跑来张开满是泥泞的小手求抱抱的身影时心乱如麻。


命运的齿轮转动得太过突然,根本不给他喘息和做准备的机会。可这齿轮一旦相互咬合着转动了起来,就再也不会停下。

从圣莫里茨回家之后为了补偿在家等了自己一周的女儿,他带女儿去了位于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

他早该注意到。在那个打扮得体的男人自说自话地拉开他和徐伦所在的餐桌旁边的那把座椅,解释着“哎呀,今年来奥兰多迪士尼乐园的游客很多啊,连个空座位都找不到,你们父女两个不介意我坐在你们旁边吧”的时候,他就该注意到。

那人看等在餐桌旁的他手里拿了一本《描述性海洋物理学导论》,笑着说“先生您也喜欢看书啊,读书人我最尊敬了,尤其是像您这种一看就是学者型的人士,幸会、幸会~”时,胸口莫名躁动带来的不快就已经悄悄绷紧了他的精神,可他尚且不知那是自己身为战士的直觉所致。他记得自己一向反感女人废话连篇,但不知什么时候起,眼前这个男人也开始让他觉得面目可憎。

“您一定读过不少书吧。有一本书不知道您看过没有?”身边男人的单一声线依旧刺动着他的神经,不等他回答,那人便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引力与时间加速》。”

男人说出书名的时候声音近乎耳语,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从桌边站起,将徐伦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后退了三步和那人保持距离的流畅动作。

是的,那本书的作者是迪奥·布兰度,书中提及的内容令他触目惊心,十一年前他在埃及看过之后就立刻将它销毁。因为他知道,心怀歹意的人如果读了这本书,整个世界都有遭到被破坏的危险的可能。

他不知道是什么驽钝了他身为战士的敏锐神经,或许是太过安然平顺的家庭生活,或许是温和而甜美的爱情,或许是太过繁重的学业,他后悔自己竟然没有在这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接近他们的时候就立刻引起警觉。

“啊啦,我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书名,您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那人也随着他的起身,跟着他一同站了起来。

房间内的客人在一瞬之间倏然蒸发。地板上的桌椅突然漂浮起来。餐台上的刀叉闪动着森森的寒光。在他思考着“眼前这人也是替身使者?他的替身能力是什么?”的同时,四周的家具都变成了杀人利器,纷纷向他和他怀中的女儿砸来。

他叫出了十年未曾登场的白金之星把它们一一挡下,然后一拳向对方的身体揍去。却未曾料想在他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自己的替身只会把保护他身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上。

伴随着对方吐出一口鲜血倒下的同时,整个房间晃动了一下。在餐厅四壁歪歪扭扭塌陷下去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人的替身就是伪装成餐厅的整个房间,店内拥挤的人群,热气蒸腾的美食,不过都是替身制造出来的幻觉罢了。

击退了敌人的他想都没多想打算放下徐伦,然而,当他把脑袋歪歪斜斜搭在他颈窝中的女儿放下时,才发现女孩已经没了动静。

被白金之星的拳头击碎的桌子腿撞在了徐伦的太阳穴上,女孩当场晕了过去。

他蹲下来,再度将已经放下来的徐伦紧紧抱在怀里,碧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寒光。

“抱歉,徐伦。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生活中了。”

如果有替身使者再度为了《引力与时间加速》接近他的话,如果有能力更加强大的替身使者企图使用替身能力从他的记忆里挖掘出这本书中记载的恐怖内容并付诸行动的话……

那么,徐伦……

原谅我在你今后的人生岁月里,不能时常以父亲的身份陪伴在你的左右。


第二天一早他及时出现在了乔瑟夫·乔斯达位于曼哈顿中心地段的办公室,不顾从佛罗里达搭乘飞机回到新泽西送徐伦回家,再从新泽西的家里驱车直达纽约这一路奔波带来的疲惫感,出了电梯就直奔位于顶层的自己外祖父的私人房间。

推开门的时候乔瑟夫正戴着老花镜看报。年近八十的老人抬眼看见自己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外孙,知道事情要成,微笑着合上了报纸。

不出他所料,他那个向来喜欢直来直去的外孙开口便是“喂,老头,我同意去日本杜王町帮你找你那个私生子。”

乔瑟夫也不问究竟是什么使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只笑着应他:“哈哈哈好。承太郎你最终还是选择承担起‘代我去杜王町分配遗产’这份责任了吗?”

“……你够了,老头。我这次是做好‘代你挨一顿胖揍’的觉悟去的杜王町。要不是看在你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我是不会……”

“我懂,我懂。”乔瑟夫·乔斯达笑得分外爽朗,“记得代我向我儿子问好。”


出发去S市杜王町的时候他拿了一样东西贴身携带——他几周前和妻子的合影。他把那张合影的缩小版洗出来,小心翼翼地剪成椭圆形,放入挂饰里,合上,然后将它挂在胸前,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整理好随身携带的衣物之后他提起行李就准备走人,谁知妻子抱着女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如同每一个稀疏平常的道别一样,母女两人安静地注视着他。

“爸爸抱抱~”

突然徐伦天真无邪地朝他伸出双手撒娇,他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放下手中行李箱的拉杆,从妻子手中接过女儿。

“爸爸要早点回来哦。”

“因为徐伦,最喜欢爸爸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女儿额头上的淤青一眼,然后说:“爸爸去去就回来。徐伦要照顾好你妈妈,不要太淘气,让她为难。”

“才不会呢,徐伦已经是大孩子了!”

他掐了一下女儿肉嘟嘟的粉嫩脸蛋,把她重新归还给妻子,然后在妻子的脸上留下一吻。接着,他再度深深地凝视了一遍母女两人,仿佛想要将她们的身影刻进记忆里,然后便拉低了帽檐。

前额连带双眼被帽檐的阴影遮掩得无法辨认。他没再多说一句告别的话语就转身出了门。

早春的寒风将他的风衣衣摆吹拂得摇摆着猎猎作响。

他知道,这一转身,就是和那个名为“家”的存在进行了永别。


[1] 菲乌米奇诺机场是位于意大利首都罗马的国际机场。

[2]博士候选人,在美国的大学里通过博士资格考试Qualifying Exam的研究生被称为Ph.D. Candidate。

[3]在美国,妻子怀孕生产期间,作为其配偶的丈夫也会获得相应的产假。

Chapter 2: 未曾察觉到的爱情

1998年《泰坦尼克号》在日本热映[1],因为准备初中升高中的升学考试仗助没有去成。99年S市某影院又重播了一次,考虑到刚刚打倒吉良吉影,自己的外甥和父亲马上要离开日本,而自己的心愿还未了。所以他决定破天荒地请两个人以及各个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借此找到承太郎与承太郎独处的机会,把自己的心愿告诉对方。

看完电影后,和哭诉着“多么完美的爱情啊!为什么我就这么没有女人缘,没能遇上露丝这么好的姑娘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虹村亿泰,以及在看完电影之后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相视而笑,更加珍惜对方的康一和由花子告别之后,他正准备开口,谁知身边走着的空条承太郎似乎也抱有相同的打算。

“仗助,今天晚上你留一下。”

“呃……什么事情啊,承太郎先生?”

“是上次去狩猎的时候我发现疯狂钻石在远距离射击这方面还可以提高。今晚恰好有时间,不如我让白金之星教教疯狂钻石如何能够更加精准地击中目标。”

“哦,好。正好我也有事情想对承太郎先生说。”

借口终究只是借口,适当分别,承太郎总是放心不下眼前这个爱时髦、好打扮、贪财又爱耍小聪明的高中生。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能够给他,还有什么能够保护他的,也不过就是借由白金之星之力传授给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替身,以此教给他如何控制自己突然就会爆炸掉的脾气。

承太郎挑选了一块相对宽敞的草地停了下来,从随身背着的包中掏出两个空的易拉罐,放在了不远处的栅栏的柱子上,然后又重新回到了仗助的身边。

“白金之星。”

承太郎念了自己替身的名字,那个高大魁梧的替身就出现在疯狂钻石身后,分别把住疯狂钻石的左右手。

“仗助,你要记得,紧紧地盯着易拉罐所在的位置,将全部意念集中在易拉罐上,投出石头的那一瞬间用力要快要狠。”

出于和替身之间的通感,仗助感到那人仿佛紧紧贴在自己的背后,小臂似乎被那人紧紧握住,那人呼吸产生的鼻息更像是通过白金之星轻轻喷在他的耳廓上。他感觉身体一紧,心跳加速,然后在他思绪飘忽不定的时候,手腕被一阵力道钳制住,接着被猛然推了出去,疯狂钻石握着的鹅卵石从手中射出,直勾勾地正中易拉罐上的Coca-Cola标识。

“仗助,你刚才在想别的吧?”

“我、我没有。”

“你啊……”空条承太郎叹了一口气:“以后这种一秒钟就能被人识破的谎言就不要说了。投掷之前你胳膊的僵硬程度完全透过白金之星握着疯狂钻石的触感告诉我了,你根本就没做好准备把石头扔出去,心思早就飘到不知哪里去了。”

“…………”

“所以你在想什么?”

眼前的高中生突然红了脸:“就……刚才白金之星握着疯狂钻石的双臂嘛,我感觉就跟电影里杰克从身后扶着露丝的身体,露丝迎风站在船头展开双臂一样,你看……”说着仗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下一秒露丝不就回过头来,然后他俩就接吻了吗——想到这个剧情我突然就走了一下神。”

承太郎愣了半秒,扭头将视线移向远处,用手轻轻触了触帽檐,然后说:“真是够了……”

嘴上虽然那么说,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小子满脸通红想入非非的样子让一个词倏然跳入他的脑海——青春。有那么一秒青春的气息从他的脑海深处死灰复燃。

黄昏刚刚落下,初夏的杜王町空气中的热度终于退去。棒球社社团活动刚刚结束,身着白色条纹队服的高中生三五成群地走向更衣室,彼此之间谈笑着梦想与未来的表情不经意地拨动了他的某根心弦,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在决战前的最后一晚,他们在开罗的某个旅馆住了下来。长达50天的旅行生活眼看就要终结,只是不知与这段难以称之为愉快的,却又让人毕生无法忘怀的时光一起终结和逝去的,还有挚友的生命。

沙漠中央的城市在入夜之后降温非常之快,往往太阳落山不到一个小时,寒意就弥漫了上来。按照惯例,他和花京院被分配在一屋。趁着困意还没上来,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远眺那来自与家乡间隔了一个半球的漫天星光。忽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熟悉的“承太郎”,他就知道是花京院来了。自打开始这段旅途之后就总是这样,他时常站在阳台上沉默不语地看着夜空,每逢这时花京院就在身边陪着他一起看。有的时候阳台下面的中庭里是伊奇戏耍波鲁那雷夫的场景,有的时候是阿布德尔和乔瑟夫·乔斯达聊天的场景,可是看风景的人永远不会变——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偶尔也会交谈几句,譬如那一夜——

“有时候看到这样的星空,会突然想家呢。”

“啊,马上就要结束了。”

“结束之后承太郎有想过要做什么么?”

他记得那时自己听了一愣——也确实没想过今后的打算。赶路的日子过得那么紧凑,两天三天就会撞上一个小BOSS,赶上运气背,一天甚至能遇上两个,他哪有时间去考虑打倒DIO之后的事,又说不定根本不存在打倒DIO之后的未来,所以他说——

“没有想过。大概就是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吧。”

他不像花京院典明和波鲁那雷夫从小就有能够操控替身的能力,他的幽波纹能力觉醒了不过几个月,在那之前他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虽然不良了点——在那之后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被阿布德尔取名叫做“白金之星”的伙伴。

虽然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那时“在那之后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想法只是一个十七岁少年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接着,他凝视着寂寞而广袤的夜空,问道:“你呢,花京院?”

“我……”花京院轻声说,“如果这次事件顺利解决,我希望自己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

见身旁的人不说话,花京院又说:“我从小就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起来,没有人能看到绿色法皇,也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所能看到的世界。我就这样孤僻地长大,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和有替身的人成为朋友。可是我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性格愈发孤僻。我觉得世界抛弃了我,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他说:“花京院……”

“可是我遇见了你们。这一路我想了很多,每走几步就是险滩,走错一步,错过一个转弯,恐怕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啊,是啊,在这种生活里我突然清醒了——我有什么资格抱怨曾经的生活呢。原本的生活赋予我的是那么多,我竟然从未珍惜就将它弃之不顾……如果不是遇到你们,如果没有经历这番生活,我大概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他静静听完花京院的一番话,说:“所以呢,你后悔吗?奔赴这一趟原本和你无关的旅途。”

身边那人说道:“这真是个辩证的问题,如果不参与这趟旅途,我就会过着我现在极度渴望的平静生活,可也正因为参与了这趟旅途,正因为这一路经历了太多,我才知道家的可贵……”

月亮从层云之后露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亮了花京院的面庞,然后他用在承太郎听来最平静却也最坚定的声音说道——

“但是我不后悔。是自己选择的路,就怎么都不后悔。”


回过神来他发现仗助凝视着自己的碧蓝色双眸如同钻石一般剔透得不带一丝杂质,这样虔诚的目光让他迟疑了半秒,在那半秒的须臾之间飘入他耳鼓的是:“所以说怎么样?承太郎先生,我的提议不错吧?”

“提议?什么提议?”

见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刚才说的话,高中生也不恼,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啊,这次事件也算结束了。您不是一直夸我说我干得不错嘛,我就在想……我想离开家和您一起出去见识整个世界,解决更多的事件。”

然后那位高中生双手合十:“拜托了,承太郎先生。”

彼时夕阳西沉,住宅街上年轻的丈夫夹着公文包匆匆投入家的怀抱;商店街的小姐姐正在将花店门口摆放得琳琅满目的盆栽搬回店里,准备迎接打烊;年迈的夫妻牵着柴犬,沿着被光线晕染成琉璃色的海岸线缓行;中学生们在飘散着饭香的晚风里畅快地谈笑……

他端详着东方仗助良久,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将这样的命运交付于他。无视了眼前男孩满嘴“哇~!承太郎先生您的目光也太炽热了吧”,“大人都是这么看人的吗不妙啊搞得我好紧张”的嘀咕声,他突然想——

他不是自己,也不该成为第二个花京院。他不该背负那样的命运。

花京院死后,他带着花京院的骨灰盒去见了对方的父母。原本做好了被对方父母痛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准备,然而做父亲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只有接过骨灰盒的那双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看着花京院的母亲搀扶着自己丈夫走进房间的背影时,突然感觉到了生命的苍老和脆弱。将目光移向青石色天空的那一刻,花京院的音容笑貌就从脑海深处沉睡着的某处再度浮现出来,他说——

“正因为这一路经历了太多,我才感觉到了家的可贵。”

然后,他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无言的叹息。


“我觉得我还可以。虽然吉良吉影是被车撞死的,但是我也算立下一大半功劳的功臣呐。”仗助毛遂自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而且,那天我听见您和人打电话的时候说您身边也缺人手对吧?所以我就想我能不能……啊,我不是有意偷听,就是不小心听到的。”

是偷听的,他知道。

那天目送仗助被东方朋子揪着耳朵拽进自家房门的样子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傍晚和替身使者战斗的情况十分惨烈,收拾完残局之后已是夜里九点。他顺路带着浑身上下挂了彩的仗助回自己的酒店客房包扎伤口,谁知包扎好以后高中生看了一眼马上就要指向10的挂钟短针大喊了一声“不妙,我化学作业还没写呢。这作业起码要写五个小时,都是物质的量和氧化还原反应结合在一起的计算题,一次布置五十道简直要了我的命!”见他听了不为所动,打着如意算盘的仗助索性抛了直球——“承太郎先生,如果您能帮我做一半作业的话——”

他本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仗助,他一向觉得学业是不能落下的,毕竟在他高中那会,即便是在去埃及的路上,他也会抽时间和花京院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但是看到仗助敞开的校服外套下面缠紧绷带的腹部尚有一片殷红,满脸创可贴,平时被他夸耀的超great的飞机头七扭八歪地龇出一堆杂毛,他叹了一口气:“这次你受伤了,算例外。但是没有下一次。”

他和白金之星一起用一个半小时把仗助两个半小时的一半作业题解完,不曾料想仗助在他背对着自己潜心高中化学作业的时候,也学着他,让速度A持续力B的疯狂钻石代写作业,自己则在一旁盯着指导。作业完成后本想用剩下的一个小时再研究一下博士毕业论文的事,谁知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妻子的电话,于是转身出了门。

在杜王町的那段日子里,每逢妻子打来电话,他都习惯性地一手将手机贴在耳廓,一手抄在风衣的口袋里,沿着楼梯慢慢下楼。酒店就在杜王港附近,所以若是电话时间过久,他有时候会踱步到杜王港口,一边吹着咸湿的海风,一边听电话那边妻子绘声绘色地讲着女儿的种种“事迹”。

每逢这时,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就会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可是那天不一样,手机铃声似乎带着一份无法言说的焦虑,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连身后的仗助都似乎察觉到了铃声中传递出的情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接起电话之后被电子滤波过的妻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但具体的意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鼓——“徐伦发烧了。”

他听了只说:“你快带她去医院。”

他的话不出意料地换来了妻子的一句反问——“徐伦都病成这样了,你不能回来看她一下么?”

“我……”他停了一下,“你知道的,我现在人在日本。事情很忙,我们人手又不足,我不能回去。”

吉良吉影的下落初露端倪,他不能走。乔瑟夫·乔斯达还在杜王町需要他保护,他不能走。仗助他们几个高中生战斗经验尚且不足,在穷凶极恶的敌人面前恐怕是要吃亏,他不能走。

“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忙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呢?而且博士毕业论文需要那么多人手吗?”

“不是博士论文的事,我是真的走不开,他们需要我……”

“究竟是什么事情啊?谁这么需要你?徐伦也需要你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和替身使者战斗的事情不能说。离开家的那一天,又或许更早,在因徐伦在奥兰多受到伤害而辗转反侧的那一夜,他就决定让徐伦和那个世界隔绝。

家,早就不是作为战士独自前行的自己可以去思考和惦念的存在。

他于是说“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然后就擅自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按下挂机键的时候,“喂?喂?承太郎——”的声音就如同清晨五点半的路灯,在迎接朝阳的那一刻,瞬间熄灭。

不出一分钟,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他一狠心,直接按下了拒绝接听。

他闭上双眼,想起几周前从乔瑟夫·乔斯达手中接过透明女婴的那一瞬间,怀中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生命让他恍然之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徐伦在他怀里啼哭着的样子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可是今天,他站在杜王町,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

然而为什么,想起徐伦那张稚嫩的脸如今因为病魔的折磨而露出痛苦的表情,想起妻子孤独无助的焦虑神色,他的心口依然会像被刀剜过一样痛呢?

回到房间他看到仗助在作业上乱涂乱画,连作业本都是反的,于是把仗助赶回了家。

送仗助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身边的高中生:“仗助,家对你而言是什么?”

高中生想了想说:“家就是吃饭休息玩游戏写作业的地方啊?……也是我妈实施恐怖教育政策的集中营。”

然后,仗助就在“仗——助——!谁实施恐怖教育了?你今天还没老实交待你那么晚回家又干什么去了呢!现在跟我回家抄五十遍门禁时间表!立刻!!”的怒吼声中被拽进了家门。

……

眼前男孩的表情有些局促,即使只有十六岁但也早已成长为男子汉的高中生立刻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所以……请带上我吧,承太郎先生。我第一次听说承太郎先生十七岁时去埃及旅行过一圈和各种各样替身使者战斗就觉得超酷!我也想像承太郎先生那样做点什么拯救世界!”

在仗助眼中拥有无敌的白金之星的他是希望,是靠山,是英雄,是光。可那高中生唯独没有看见的是,他是一个有家却不能再回去的父亲。

少年人的眼睛里永远都是梦与明天,可只有他知道这看似光鲜的表象之下承载了多少思念着妻子和女儿的痛苦,这双站在山岚之巅的双脚下踩着的是多少条友人的性命,这具身躯的背后是多少敌人的追杀。

他不愿折煞了少年人对于“英雄”的憧憬,只说:“你妈能答应你这样恣意妄为的想法?”

仗助答:“这个难不倒我,瞒着她溜走就好了。”

“你的学业不要了么?”

仗助答:“离开杜王町又不是不能学习了,承太郎先生不也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出来找弓与箭嘛?”

这小子到底是继承了乔斯达家的血脉,人是机灵,不知不觉间竟然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他心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依然是万年不变的面瘫癌晚期——“SPW的总部在美国,经常世界各地地跑,你连乌龟和家教的英文都分不清,怎么跟我去其他国家和人交流寻找敌人的下落?”

见仗助似乎是想要反驳他说自己turtle和tutor[2]还是分得清的,他又匆忙补充道:“我注意到你单词书的书签放在第一页的abbreviate上已经很久了,而且我猜你连abbreviate[3]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基本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都没有,你觉得我可能录用你么?你别闹了。”

眼前的高中生先是一愣,把“但是我有疯狂钻石啊”的话吞进了肚子里,然后脸上又漾开了笑容:“您的意思是……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再来找您?”

他只答:“先把大学念完再说。”

和乔瑟夫·乔斯达一同离开杜王町的时候,他站在甲板上望着向他们不断挥手大喊着“要保重啊!!”的东方仗助不说话。身旁被掳走钱包的老头倒是活跃程度不减当年:“怎么样?我引以为傲的儿子还算合格吧。他总有一天会肩负起乔斯达家的责任与命运的。”

他听了之后平淡地说:“你放弃吧,老头。在我这一关,他不合格。”


2007年的下半年是多事之秋,波鲁那雷夫的下落逐渐浮出了水面。

一大清早他的电子邮箱里就传来了SPW的调查报告。看到邮件标题的那一瞬间,他就放下了咖啡杯,迫不及待地移动着鼠标,点进了那封邮件。

几分钟之后他订购了当天上午十点从纽瓦克直飞米兰的机票——因为据可靠消息称,意大利时间今天晚上六点,“热情”的老板会和波鲁那雷夫一并出席位于米兰的新的“热情”总部大厦的剪彩仪式。错过了这次和“热情”老板直接接触的机会,恐怕就没有下一次。

他不能再错过了。十四年前他以为自己只是欠了波鲁那雷夫一个人情,谁料最终变成了一条命。波鲁那雷夫失踪之后他曾经亲自去过一趟意大利,可是却毫无头绪。在那个连移动电话都尚未普及的年代,在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人是多么地难。“热情”的老板隐藏得滴水不漏,他接触到的不过是一些组织的皮毛,核心的干部他根本找不到。

波鲁那雷夫失踪后,断断续续打探对方下落的事情持续了两年,他终于选择了放弃。

然而这一次,这难得的机会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带着满心的疑问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心里惦念的是“波鲁那雷夫怎么会和黑手党搅在一起”,巴不得现在就现身意大利。

但是身后的妻子叫住了他。

接着,一个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毫不留情地向他砸来——徐伦因为盗窃钱包并肇事逃逸而被拘留。

那时他太过于在意波鲁那雷夫的下落,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妻子向他倾诉徐伦被拘留的事实时,眼睛里早就没有了期待的光芒。而他却还是用一句“抱歉,我今天必须去意大利一趟,航班已经订好了。”回应了她快要消失殆尽的耐心。

只是她不知,在即将潜入位于米兰的“热情”的秘密基地的时候,他仍然一如往常地掏出常年挂在胸前的挂坠,打开,久久地凝视着那张夫妻合影,然后再度合上。

自1999年决心离家,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每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顺利活下来的战斗之前,他都会习惯性地从胸口拿出挂坠,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们的合影一番。

若是不能平安回去,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够在离开人世前再看看她的容颜。


潜入过程很辛苦,承太郎丝毫不怀疑这个“热情”的老板手里掌握有“弓”和“箭”。他几乎是走一路打一路,每一个敌人都身怀绝技,如果不是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白金之星的时停能力,他大概也没有自信能够击倒众多替身使者,顺利抵达大厦顶楼老板的办公室。

在推门而入之后,背对着他的高档皮质转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桌面上的竖立着的印有热情logo的工艺品和“热情”新任老板之间游移了一下,最终重新落在了老板脸上,他记得在那之后自己脱口而出的句子是——“你是DIO的儿子……乔鲁诺·乔巴拿?”

他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他调查的十五岁少年,而今竟然成了黑手党组织的核心人物。

“是的,正是我。您就是当年派遣广濑康一调查我的空条承太郎先生?”

金发的青年从旋转椅上站起来的时候的那份从容不迫让他心中的弦再度绷紧了三分——也许他已经不是当年康一口中的那个“有着黄金精神”的他了。

“啊,是我。”

在回答对方的同时,他已经做好了叫出白金之星的准备。

“对我这么感兴趣的话,那时您为什么不亲自出面来找我呢?”

“因为我亲手杀死了你父亲,我不知道自己亲自出面会不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矛盾。而且那时我本来也无意伤害你,只是想调查你是否是个会做出你父亲DIO做的那些事的人。”

乔鲁诺眸子里的那份坚定晃动了一下。

“当然,如果那时康一君发现你是一个像DIO一样十恶不赦之徒,我空条承太郎会第一个赶来置你于死地。”

接着,他们沉默地对视着彼此。空气之间一度因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燃起火花。在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抢先出手的那一瞬间,身后一个端着一只乌龟的干部突然破门而入,提起手枪就朝着他连开三枪,在枪口连续闪了三次火光的同时,声音从乌龟上发了出来——

“哎?那不是承太郎嘛!”

然后,在那三枚子弹快要撞上他的身体的前一刻,开枪那人大喊道:“二号三号五号,紧急调转方向!”

尽管子弹偏离了致命部位,却依然无法减速。白金之星替他接住了两颗,剩下的一颗被他开启时间停止能力轻松拿下。

然后,已经下意识叫出自己替身的乔鲁诺·乔巴拿看到空条承太郎将那三颗子弹扔在了他脚边。

接着他看到,空条承太郎扭头向门口看去的同时嘴角勾起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顺着承太郎的视线望了过去,发现了趴在米斯达手掌上的承载着波鲁那雷夫灵魂的那只乌龟。


因为波鲁那雷夫在两方之间成为了有效的沟通媒介,谈判的过程变得异常轻松。一如康一所言,乔鲁诺的黄金精神从未改变,自2001年他接手“热情”之后,组织里就再也没有人涉及毒品相关的生意。仅仅用了一个上午,他们就达成了共识——“热情”愿意和SPW积极探讨“弓”和“箭”的归属问题,而已经使用“弓”和“箭”产生的替身使者,只要“热情”能够控制住他们不惹出事端,SPW财团就不会对此过多介入。同时,SPW也会对这次空条承太郎闯入“热情”内部造成的损失进行资金上的补偿。

基本的共识都已经达成之后他拨通了SPW的电话,汇报完情况之后被告知SPW今天下午就会派人乘直升机过来参与“箭”的归属权的谈判。

在他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SPW的接线员告诉他有两份文件传到他位于美国的办公室了,必须要他亲自过目,立刻就要传真过来。他于是问乔鲁诺要了传真机号码,然后按下了传真机上印有绿色菱形的“接收”按钮。

第一份文件是一张本科毕业证书,他心想谁这么无聊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传真这种东西给自己看,结果伴随着传真机一行一行喷着油墨的“嘶嘶”声他恍然大悟,接着,不出所料地,他在毕业证书上看到了“东方仗助”这几个大字。

除了那张本科毕业证书,打印机又吐出了仗助的研究生毕业证、潜水证、114分的托福考试成绩单[4],直升飞机驾驶执照……

承太郎哭笑不得,本想立刻按停传真机,阻止这一丢脸行为,结果手指尚未触碰到红色的“暂停”按钮,第二份文件的标题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离婚协议书》。

他将纸张从传真机下面抽了出来,飞快地扫了一遍传真的内容,在乔鲁诺携着波鲁那雷夫凑过来一起看传真之前,就把它们反扣过来,压在了书桌上。

“什么啊承太郎,收到个传真还躲躲闪闪的。莫非是情书?”

他顿了一下,强忍住全身上下力气都被抽空的疼痛感,答道:“废纸罢了。”


不知为何,与SPW的直接关系人和几位相关负责人一同乘坐直升机来到了意大利米兰的,还有年过耄耋的乔瑟夫·乔斯达。但既然乔瑟夫来了,空条承太郎也只能亲自去接应自己的外祖父。

当降落在“热情”总部大楼天台上的直升机的巨大螺旋桨停止转动的那一瞬间,舱门“唰”的一声打开了。乔瑟夫·乔斯达乘坐的轮椅是第一个被推下飞机的。在老人的目光从等在顶楼的那几个人中搜索自己外孙的时候,承太郎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外祖父身后推着轮椅下飞机的挺拔身影上,然后,目光和那熟悉的飞机头下澄澈的蔚蓝色双瞳撞了个满怀。

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心海深处“真是够了……”的声音浮出水面,却任凭它在自己的身体里回荡不息。1999年分别之后他曾以为他那高中生的小舅舅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杜王町宁静的生活之中逐渐忘却自己想要跟着他闯荡天下成为英雄的心愿。谁知仗助真如自己外公所言,继承了那颗星型胎记的同时也继承下了那一脉相承的黄金精神,以及乔斯达家又固执又爱冒险的少年心性。

他很快固定了表情,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迎上去的那一刻他再度一愣——东方仗助已经不再是仰视他的那个高中生了,他的个子又窜了一窜,俨然已经快要赶上自己。

他和那个曾是高中生的家伙面对面地站着,平视着对方。然后仗助放下了轮椅的扶手,朝他伸出手去。

在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的那一瞬间,仗助念了他的名字——“承太郎先生”,是那一如往昔的谦恭称谓。

签署协议的事情交由SPW的人负责之后,他终于松下一口气,谁知刚想休息一下,离婚协议书上妻子已经签好的名字就浮上心头,他再次感觉到心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

他觉得自己必须找个地方静一静,于是一个人踱步到了天台。本以为那里阒无一人,谁知早就有人捷足先登。

东方仗助正在和自己的父亲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看到他的出现,才有些慌张地站直了身板。

两个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仗助突然说“承太郎先生……”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究竟在紧张什么啊……”然后重新看向他。

接着,飞机头青年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郑重其事:“我希望能够和您并肩而战。我听说这些年来您又去了不少地方,解决了更多了不起的事件,我希望能够和您一起得到更多的锻炼。”

他的小舅舅天空颜色的眸子里满是真诚,可是他却回绝得斩钉截铁——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不是你想象中的当个英雄去惩罚坏蛋的游戏,仗助。”

仗助听了,先是咬紧牙关,但发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心底的那股愠怒,喊了出来:“我知道!我早就有所觉悟了。敌人很危险,比杜王町遇到的那些替身使者危险多了,所以我这几年来从没停止过锻炼自己。即使这样也还是不行吗?”

“即使这样也不行。战场上的事情你还是不懂。”

听闻此话的仗助攥紧了双拳:“不懂才更需要锻炼啊!承太郎先生,事到如今您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吗!”

大约是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得知妻子意图和自己离婚的消息让他情绪波动,又或许是身上几处伤口在和仗助说话的时候崩开了,他说话的态度也渐渐没了好气:“我早就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了,而且我不带你也和我是否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无关。够了,我不想再多谈了。”

“可恶!”仗助一拳砸向了天台的铁栅栏,血水顷刻间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了下来,但他却视若无睹,“这么多年我的努力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您说的‘先把大学读下来再说’,我照做了。我现在不仅有大学毕业证,我还拿下了研究生学位证,考了托福,获得了潜水资格证还有直升机驾驶执照,但是我等来的就是又一次被拒绝……这也太他妈的great了吧。”

承太郎打断了他:“战场上需要的是冷静。你看我拒绝你一下,你就激动成这样,我是没法带你一起的。”

仗助倔强答道:“我没有不冷静。”

他说:“你还说没有……你刚才拿手撞栏杆,现在手上的伤口都裂开了。还有,你看看你自己的发型,因为生气都爆炸成什么样子了。”

是了,仗助这人有一个毛病,一旦生气到极点,上好的发胶就仿佛变成了掺了水的次品,他那头精心打理的飞机头就会变得像是一觉刚醒时杂草丛生的鸟窝。

语毕承太郎就发现自己触及了仗助的雷点,然而想要挽救却为时已晚。

“……您刚才说我发型怎么了?”对方的语气突然变了调,“反正在您的心里我从发型到脾气到能力到学识没一项合格对吧?那来啊……今天就来彻底用您无敌的白金之星把我打倒吧。”

话音未落疯狂钻石的拳头就朝他迎面挥来,白金之星替他挡下之后他迅速后退了几步,和仗助拉开了距离。

然后战斗就开始了。

只是单纯的肉搏战——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谁都没有动用替身的特殊能力。起先是白金之星和疯狂钻石的拳头之间的较量,然而论速度和力量,高速搏击战谁都不输给谁。渐渐地,他们连肉体都厮打在了一起。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索性连替身都不用了。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仗助正骑在他的身上,高高扬起的拳头正准备向他的脸上砸来。

他举起手挡住以后反手按住仗助的手腕,接着另一只手的拳头就吻上了仗助的脸庞。仗助擦过嘴角的血就甩开自己被钳制的那只手,迅速攥紧他的衣领,将他连衣服带人的上半身都提了起来。就在两人脸对脸的距离缩短到十厘米的时候,他一个翻身将仗助压在身下,扬起拳头就朝对方揍去。谁知仗助敏捷地侧身躲过他的拳头,用双脚缠住了他的双腿,在他重心不稳的时候再度用双腿夹住他的腰部,用力将他翻了过来。在他一个手刀企图向仗助的脖颈劈过去之前,仗助就用力踢上了他的小腿。

就在他的手刀快要撞上仗助的时候,仗助突然停止了动作。

于是他扬起的那只手也跟着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汗水顺着仗助的头发和面颊汩汩流下,滴了他一脸。他们的胸口都剧烈地上下起伏,喘息声在寂静的天台上显得格外刺耳。他眯起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小舅舅,却发现因为逆了光,他根本无法辨认对方的表情。


起先谁都没有说话,他们沉默地凝视着彼此。长时间的对视之后,不协调感慢慢爬上他的心头,身体的温度明明应该已经在秋风的吹拂下降了下来,但过于贴近的距离却让他躁动不堪。上一次的对视是在1999年一起看过电影之后的傍晚,他未曾多想就将视线移开,可是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却,那个傍晚仗助身后的一片橘色晚霞将高中生那双如同钻石一般不带杂质的蔚蓝色双瞳衬托得如此耀眼。

他移开目光的时候样子有些狼狈,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举动引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具身体动了起来——

伏在他身上的黑影的面积逐渐增大,当他再次将目光收回并落到仗助的脸上之前,就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对方轻轻抬起,接着嘴唇便传来了轻柔的触感。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他觉得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空气粘稠得仿佛能够让人呼吸错乱,身体因为过度能量消耗而导致大脑供血不足。原本扬起的拳头和手刀因为力气被抽空而落了下来,变成了游移在对方背上的轻抚。压在他身上那人根本不顾及他的抗拒,一头热却又因为笨拙而显得有些粗鲁地吮吸着他的嘴唇。当两人之间头一次呼吸同调的同时,他突然想这样不行,于是张嘴想要说“不”。然而在张口的那一瞬间,口腔之中便猝不及防地被灌入了对方的气息。


起先是承太郎移开的目光点燃的导火索,可是当仗助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舌头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他明明知道目光的移动只是对方下意识的动作,胸口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了一阵闷痛——

从十六岁起就这样。

“请注视着我”的呐喊在心里反复描摹,却未曾有一次说出口过。当这样的描摹转化成脱口而出的句子时,也不过就变成了——“承太郎先生请带我一起去见识外面的世界”。而回应这样的句子的却是八年前的“你的学业不要了?”和“先考上大学再说”,以及八年后的“不行”和“够了,我不想多谈这件事了”。

被拒绝之后的多个日夜他不是没有生气过。吉良吉影案件解决之后的生活乏味得如同白开水,八年间多少个深夜之间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要是那时候跟着承太郎先生一起离开就好了。想着想着就想起那人一脸狡猾地委婉拒绝他说让他先考上大学,不甘心和失落感顷刻之间就纷至沓来。

每逢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想起那个人的背影和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轻描淡写的拒绝之时,心中都会涌起一股异样的痉挛感。那夜初秋的夜雨打在床边的玻璃窗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他忽地就想起分别前一天,那人在他的耳畔的谆谆教导之音。白金之星扶着疯狂钻石的胳膊,他的双臂就宛若被承太郎钳制住一样,下一秒他转过头,两个人的嘴唇就在夹杂着杜王町夏夜湿气的暖风之中粘在了一起。他连带着身体一起转过去之后他们紧紧相拥,相互搅动着的舌头取代了嘴唇的轻柔触碰,一向冷清的那个人在他的亲吻和抚摸之下开始变得无法自持……

——如果要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扶住自己下身的右手上早已沾满了白浊的液体。

但那不是第一次。

故事必须从1999年重新讲起。


[1] 《泰坦尼克号》的英文原版首映时间是1997年,但是日本1998年上映的该片。

[2] turtle和tutor的中文意思分别是“乌龟”和“家教”,因为发音很像,所以空条承太郎说仗助会分不清这两个单词。

[3] 因为在按照字母序的单词书上abbreviate一般出现在第一页,所以空条承太郎这里的意思是仗助背单词只背了一页就放弃了。

[4] 托福,TOEFL,ETS颁布的英语水平考试标准,满分120分,分为阅读、听力、口语和写作四个部分,各30分。

Chapter 3: 东方仗助的故事

击败音石明并送乔瑟夫·乔斯达进了杜王大酒店的客房之后,东方仗助头一次看到一贯绷着脸的那个人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时间在承太郎勾起嘴角的那一刻骤然停止,他发现承太郎先生不用白金之星也能时停——那时停将对方的笑容镌刻在了他的心中,是雨后初霁的味道。呼吸视听之间仿佛只能感受到眼前那个人似有似无的勾起的嘴角和自己的心跳。在他品尝出心脏猛烈搏动的滋味之前,那人就将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说出了在他听来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的“我很期待你今后的表现”。在那之后的数秒,他的大脑强行宣布罢工,只能呆呆地望着承太郎先生推开客房门、走进去然后转身关上门的连贯动作,殊不知热度已经顺着被承太郎触及的肩膀缓慢爬上了自己的脸颊。

当晚他失眠了,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大脑里始终充斥着那个人难得一见的微笑的样子。窗外微风阵阵,浅色的窗帘随风飘荡,他忽地觉得口干舌燥,起身下床打算下楼取水。路过楼梯间门上挂着的穿衣镜时他习惯性地站住了。朝镜子望去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不似平时的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热忱了起来——那张本该冷静的脸因为回忆起各种各样与承太郎有关的事情之后挂上了甜甜的笑容,内心深处也仍然因为承太郎先生今天的一句夸奖而产生着小小的悸动——是一向吝于夸奖别人的承太郎先生的亲口赞许!赞许之后和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还露出了笑容!原来他笑的样子那么好看!……接着再次看向镜子的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妙——由花子每次提起康一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现在这张笑脸正将“幸福”二字端正地写在自己的脸上。

他恋爱了。

他开始变得笨手笨脚破绽百出,所幸的是他那个大外甥比他在感情方面更加迟钝,所以他那些小动作,对方一次也没有发现——

邀请承太郎来自家玩主机游戏的时候,他因为凝视着承太郎专注游戏的侧脸而连输两局,他记得承太郎对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他的游戏角色揍了几拳之后一脸狐疑地转向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溜了号——在“啊啊啊啊不会吧又要输了”的惨叫声之后,自家厨房里传来了女主人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仗助,在家里没什么事不要大喊大叫!”的抱怨声。

在母亲将火锅和各种配菜端上饭桌并笑意吟吟在他的承太郎先生身边坐下,说出:“我家也没有什么好的可以招待承太郎先生,就做了仗助平时很爱吃的关东煮……”的时候,他满腹不快。躁动的心中嚎叫着“那个笑容犯规了老妈!您已经有老头了,请不要再对承太郎先生出手了!”之后,狠狠地用筷子戳起了“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的火锅里的白萝卜,然后才发现自家母亲望向他的脸上写满了怒火——不妙了今天负责刷锅修剪草坪还有打扫阁楼的苦力他是免不了了。下次约承太郎先生必须找个没人打扰他们的地方……

恋爱之后原本不会注意到的东西也逐渐映入了他的眼帘——午休时间瞥见了亿泰一直翻阅的小册子,他二话不说叼着尚未喝完的一瓶牛奶就凑了过去一起看——若是换作几个月以前,看到类似《恋爱圣经》、《迅速吸引对方注意的制胜法则》、《你所不知道的恋爱秘密》的标题,他一定会嗤笑着离开,觉得这种东西这辈子都和自己无缘。可是现在,催促着亿泰赶快翻到下一页的他变得比亿泰还热衷,毕竟下一页的内容是《你年上的恋人最喜欢看到你的哪些特质》。发现自己的友人不太对劲之后亿泰一脸困惑地看向他:“你看上哪个年上了,仗助?该不会是隔壁班那个女物理老师吧?”他才挠着后脑勺,露出一脸搪塞的笑容:“啊哈哈哈哈,没有没有……我就随便看看……”

但表现的机会终究还是到来了,他那时觉得命运真是垂青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根本用不着他自导自演一场曼妙的邂逅——打败音石明之后的第二个周末的午后,空条承太郎亲自来到他家约他一起出去狩猎。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亿泰那本不知从哪家二手书店买来的、印刷劣质的《恋爱圣经》里的“单身男士必学的恋爱守则”第五条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如果你喜欢的女生主动找你搭话,甚至主动请你帮忙,她很大概率对你有意思。”

他一向现学现卖活学活用,既然承太郎先生对我有意思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单身男士必学的恋爱守则”第十一条告诉他“赞美是拉近你和对方距离的绝妙手段”。于是,一向在仰慕他的女孩子面前游刃有余的他今天变成了恋爱新手。诸如“承太郎先生要是认真起来就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超厉害”之类的奇妙比喻让他的大外甥原本就不怎么舒展的眉头更加紧锁,他不得不再次回忆《恋爱圣经》里的其他细则以找到刷新承太郎好感度的办法。

好在他的优点就是记忆力好,自从看了《恋爱圣经》,里面的每一条细则他都倒背如流——第十七条“男生要懂得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适度地展示自己的能力”今天用得上。他决定在承太郎先生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上天还真遂了他的愿。原本承太郎打算解决掉的两只老鼠都被他的疯狂钻石亲手击倒,虽然中途出现了为了争夺表现机会而险些吵起来的不和谐小插曲,但是那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自我炫耀的机会来了——

“哎嘿嘿~~我东方仗助也算是顶住压力的男子汉了吧~?”

空条承太郎看着他不说话,只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创可贴,不等他反应就将其流畅地撕开,然后拍在了他的脖子部位的伤口上。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热度再次窜上了他的脸颊。接着,一句“嗯,干得漂亮,仗助”的称赞更是把他砸得晕头转向——《恋爱圣经》果然名不虚传,亿泰总算是买了个有用的东西啊。

听到赞扬之后他正想得意地挺起胸膛,结果对面那个不懂得看气氛的大外甥立刻又说:“不过也有很多有待提高的地方,不能骄傲。”

于是,刚刚挺起的胸膛又瘪了下去,心情也从充满喜悦的自满变成了愤懑不平。他有些不甘心地喊道:“可是刚刚承太郎先生的性命都是我救下的啊,适当骄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承太郎已然提着背包转身离去。他撅着嘴鼓着腮帮子跟了上去,却在偷瞟自己外甥侧脸的时候发现走在前面的承太郎先生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那样子分明就是对他自我膨胀然后吃瘪的滑稽样子感到好笑。

然后他才意识到,承太郎先生并不是真的不懂得看气氛,他也没有不甘心地瞎嚷嚷的必要。因为承太郎先生全都懂,只是故意泼泼冷水杀杀他的嚣张气焰。

太可恶了,被他耍了,大人的承太郎先生太坏了吧。

尽管心中叫苦连连,可是胸口却弥漫起阵阵甜意,那样的感觉就像泡芙在口中融化了一般甜蜜。因为,万年冰山脸的承太郎先生竟然还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这隐秘的一面竟然被自己看到了,这也太great了吧。

夕阳的橘黄色光芒迷了他的眼,眼前那人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那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变得十分遥远。告白就该是此刻了吧——他暗自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拳。刚要出口叫住身前那人,那人就抢先于他收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承太郎打量他的目光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告白的计划会被看穿。结果承太郎却在打量之后这样说道——

“仗助,我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很重的希望。”

“哎?希望?……什么希望啊?”

承太郎轻叹了一口气,没再开腔,提了提肩上的皮革挎包,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迈开了步子。

黄昏时分的光影分明而灿烂,春风和煦,大片的麦田被微风拂动得发出“沙沙”的响声。眼前身穿白色风衣的男人的寂寞背影溶于黄昏。他看得有些发愣,心中琢磨着对方口中那意义不明的句子,把告白的事情抛诸脑后。

直觉告诉他那个时刻应当记一辈子,可是却不知道它究竟为何值得被纪念。


他愈发像个在喜欢的人面前拼命表现自己的恋爱少年——承太郎先生说要去海边捉海星,他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可以帮忙带路,毕竟杜王町周边的海滩还是他比较熟悉;承太郎先生说想去调查杀害胖重的凶手的相关线索,他说守护杜王町责任重大,义正言辞非要一同前往;承太郎先生说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中午天气不错要带老头和透明婴儿出去散散步,他说那好啊,我也一起去,我们乔斯达一家应该多在一起增进感情。

当然,这些都被空条博士以“一看你就是不想好好学习企图翘课”为由把他拒绝了。

告白的事就这么一天一天搁置了下来,化作了每天夜里缩在被窝里时幻想承太郎先生接受自己告白之后的情景的傻笑。待傻笑够了,翻身准备入眠,寂寞感才重新袭上了他的心头——无论再怎么幻想,尚未抱得太郎归终究是现实。

他想要抱得太郎归,就算对方比他高了半头还多、年龄大了十二岁、辈分上是他的外甥、性格高冷看上去就很难搞、而且无敌的白金之星揍起人来说一不二,但他还是想要得到他的大外甥的真心。

正是因为难以得手,他才坚信当他属于自己之后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一定会格外甜蜜。他有时会偷偷观察他那一本正经的承太郎先生。越是一边观察,他越是会情不自禁地揣测着有朝一日承太郎先生变成自己恋人时候的模样。而越是情不自禁地揣测,他就越是想要探寻“有着无敌的白金之星”的承太郎先生抛开沉稳冷静的外在流露出动情的一面的样子。

好奇心、占有欲、敬仰、爱慕和情欲的交互作用冲昏了尚且只有十六岁的纯爱派少年的头。他觉得自己一直等下去是不行的,成熟的男子汉在面对自己心仪的对象时必须要有所行动。

他又开始策划起对承太郎先生的告白了。他觉得开门见山的坦率表白承太郎先生一定会喜欢。他早早地计算好下一次独处的机会,打算抓住机会趁势告白,殊不知事与愿违——上周四晚上承太郎先生打电话到他家约他周末一起出去调查一个新发现的替身使者的时候,他就已经暗自决定借着调查完替身使者之后的空当约承太郎先生到最近新开的一家法式餐厅共进晚餐,然后借着气氛向承太郎先生表白。可是谁料被调查的替身使者十分难缠,下午的战斗一直延续到了夜晚。为了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他更是不顾“疯狂钻石无法修复他自己”的重要事实,连续在战斗中替他的承太郎先生挡下了好几次攻击。虽然总算是顺利击退了敌人,可他浑身上下挂了彩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独处机会——他的大外甥见他伤势过重建议他先回自己的旅馆包扎伤口再回家,可是告白的计划却泡了汤——他引以为傲的发型眼看成了几近报废的鸟窝,创可贴歪歪扭扭地挂了一脸实在有碍观瞻,腹部渗出来的血迹把他为了这次告白而特地用发传单打工攒下的钱新买的意大利进口夹克衫染红了一大片……

告白可是天大的事情,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在这种一点都不帅气的状态下对承太郎先生说出“我爱您”三个字?

于是,已经到嘴边的“承太郎先生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您了,请您考虑和我交往”最终还是在他的权衡利弊之下被吞了回去。伤口包扎好之后已经穿好外套准备送他回去的承太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对劲,又不懂风月地补充了一句:“怎么?伤口还疼?”

听闻此言他吓了一跳,生怕自己企图告白的事情被泄露,于是只得随口乱编——“不妙!我的化学作业还没写呢。”

见空条承太郎扬起了一条眉,为了不让自己的谎言穿帮,他又迅速解释道:“都是物质的量和氧化还原反应结合在一起的计算题,一次布置五十道简直要了我的命!”

说完之后一个新的想法又从他的脑海里钻了出来——或许假借向承太郎先生请教题目是个培养感情的好机会,毕竟亿泰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新手册——《恋爱圣经·进阶版》上交待过:“越是多增加独处的机会,对方就越有可能爱上你”。

于是,他又一边观察着承太郎先生的脸色,一边添上了一句:“承太郎先生,如果您能帮我做一半作业的话——”

说完之后他有些担心自己编造借口的能力太过粗劣,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大外甥应下他的请求得十分爽快。空条承太郎二话不说地坐下来帮他看高中化学作业的认真样子让他更加无法将“承太郎先生,我其实不是真的希望您帮我写作业,我的意思是我喜欢您”说出口。于是他只好在对方身后默默地坐下来,也拿起演算纸装模做样地配平起化学方程式。

但他所不知的是,正是这一夜在空条承太郎房间里的逗留让他在不经意之间逼近了事情的真相。

而那一通来自美国的国际长途便是他的噩梦的开始。


空条承太郎接起电话径自走出房门之后仗助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一点零五分——这种时候找承太郎先生也太奇怪了吧。

正在他思索着是谁在这种时间打扰他的承太郎先生的时候,门那一头的空条承太郎开始讲起了流利的英语。

虽然仗助的英语并不好,可是前九年的义务教育好歹为他准备了最基础的知识储备,听懂大部分的英语日常对话对他而言还是不成问题的。

为了听清承太郎先生和电话那头的人的对话,他悄悄地跟了出去。若是放在往常,他这么大胆的行为肯定会被白金之星发现,可是今天,电话里的内容似乎已经彻底吸引了承太郎的注意力,导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舅舅在他身后偷听的事实。

他趴在门框上偷听的时候发现空条承太郎的语调里有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焦虑感——他从没听过在他眼中一向沉稳自持的承太郎先生用这种语气说话。当承太郎低声吼出“你快带徐伦去医院”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徐伦是谁?为什么要他如此焦急地吩咐电话那头那个人带徐伦去医院?为什么是这个时间而又为什么要用英语交流?

盘踞在内心之中的疑问渐渐地变成了不安,可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多想——电话交谈持续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短,他不得不赶快溜回自己的座位上,以防止自己偷听承太郎打电话的行径暴露。好在承太郎挂了电话以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他才得以利用这段空暇钻回座位,装模做样地摆好刚才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化学作业本,假装自己在认真学习——虽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手上拿着的化学作业是反的。

是的,他的心乱极了。他从未见过他的承太郎先生用如此焦虑的语气关心过一个人。虽然这个叫“徐伦”的人的身份有无数种可能:母亲、姐姐、女儿、情人、一个科研课题组的同学、暗恋对象……但他最害怕的是,承太郎先生已经喜欢上别人了,而这个人,叫做徐伦。

回家之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承太郎先生和那个神秘的“徐伦”的关系,他竟然一夜未眠。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他就起了床,把母亲带着哈欠音的“周日一大清早就这么着急出门是要去哪”的质问抛在了自家门后,披上校服就直奔了承太郎所在的杜王大酒店。

这种含混不清的状态实在太糟糕了,如果不弄清喜欢的人的感情状态、如果承太郎先生心里还装着别的什么人的话,他可忍不了。

爬上酒店三楼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的步子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踉跄。腹部传来的隐隐疼痛感令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样的疼痛感是因为昨日战斗之后遗留下的旧伤又裂开了。可是,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口。

汗水毫无间歇地自额头勾着脸颊滚入脖颈,浸透了制服下面的淡黄色背心。此刻的衣衫就像被水泡过似的,紧紧地帖服在他的身上,但他一点也不想在乎自己的形象,因为已经没有事情比弄清楚承太郎先生的事情更重要了。

登上三层之后他沿着昏暗的走廊摇摇晃晃地朝着承太郎的房间跑去。尽管走廊两侧的门牌号从他的身边渐次退去,他的视野里却只有挂在位于走廊尽头承太郎客房大门上、写有“324”的门牌。终于瘫软在那扇紫檀木制大门上之后,他本想扶着金属门把手大口地喘着气就地休息一会,可是一想到身上的肌肉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的酸涩感根本无法和心口的疼痛相提并论,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在转动门把手的前一刻,门就在他的面前豁然打开。只穿了一件黑色紧身高领衫的空条承太郎逆着光握着门把手出现在他眼前,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因为腹部的剧烈疼痛,抑或是因为之前的剧烈运动导致大脑缺氧,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他面前的大外甥见他组织不好语言,倒是替他圆了场:“是它听到门外有动静,所以我就开了门。”语毕,承太郎指了指从自己的后背上冒出一个脑袋的白金之星,“你知道的,它的听觉异常敏锐。”

见他依旧不说话,承太郎给他让出了一条过道:“一路跑上来很累吧?进来坐一坐吧。我刚好泡了咖啡。”

然后他才听到自己狂躁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稳了下来。


空条承太郎把他领进房间并塞给他一杯刚泡好的咖啡之后就丢下他一个人继续忙科研的事了。

在沙发上坐好之后,他的目光在咖啡和忙碌工作的空条承太郎之间游移了一会儿,最终又重新固定在了咖啡杯上。可是,当他将目光移向杯内深色的液体上时,他发现那上面倒影出的自己的脸色一片苍白。

他在紧张。

直觉告诉他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总这么沉默下去,毕竟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再度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鱼缸前喂食的承太郎,发现对方看似全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喂食上,实际却是在默默地等待着他稳定好情绪。

感受到了年上者对他无声的包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是男子汉的话就该好好面对真相,然后开口说道——

“承太郎先生……我……”

果不其然,他的句子说到一半,空条承太郎就转向了他。

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他忽地又感到心脏一阵悸动——好想抱紧这样端庄而自持的承太郎先生啊。想到这里他匆忙垂下目光,紧张地吞下一口口水,生怕自己目光中的情欲太过明显被对方发现。他低声说道:“那个,我想问您徐伦是谁。”

眼前的男人听闻那个熟悉的名字之后警觉地站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镊子和器皿,问道:“你从哪听到的这个名字?”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他退缩了一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自己偷听承太郎先生打电话的事情和盘托出,于是只好随口编道:“就是……那天听乔斯达先生说的……也许他老糊涂了,随口提了一个名字……承、承太郎先生不用在意啦……”

“不,不是老头老糊涂了。老头说的确有其人。徐伦是我女儿。我女儿和妻子现在住在美国。”接着,眼前的男人又补充了一句,“抱歉没和你提起过这件事,出于安全考虑,我一直觉得越少人知道她们和我的关系越好。”

他感到眼前一黑,随即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

原来不是情人,而是关系更亲密于情人的存在。

原来不止有妻子,他们还有了爱的结晶。

“这没什么,本来就没什么……”他笑了,“本来也是承太郎先生的私事……啊哈哈哈……您瞧,我和承太郎先生也没有熟到那种您会把自己的家事透露给我的程度。”

说着他放下了一口都没动的咖啡,站起了身:“打扰承太郎先生了。我先回去了。”

承太郎房间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之后,他贴着走廊的墙壁瘫了下去。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个人的爱情,而这份单方面思慕的对象——空条承太郎,甚至都不知道这份感情的存在。而从刚才那一刻起,从承太郎说出“我女儿和妻子现在住在美国”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永远不让空条承太郎知道了。

抄在口袋里攥紧拳头的双手的骨节已经开始发白,在他顺着墙壁瘫下去的时候,指背碰上了一件硬物。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是两张《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票兑换券,不由得哑然失笑。——是几周以前委托康一的姐姐帮自己搞来的,打算再过几天邀请承太郎一起去看电影时兑换掉,现在看来已经用处全无了。

他刚想将兑换券团成一团,扔到楼梯口旁的垃圾箱里,身边的房门就被推开了。空条承太郎走出来的时候神色与平时有着微妙的不同,眼神里似乎写有担忧。在看到他化作一滩散沙瘫在墙边之后,直接快步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抱在了怀里,直接就往自己的房间里拖。

倏然之间缩短的距离令他无所适从,明明是对方毫无感情意味的动作,他却感到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失血过多导致思维都快要跟不上,言不由衷地小声嘟囔道:“承太郎先生明明都有妻女了还这样抱着我真的好吗……”

他刚感觉到抱着他的人停了一下,声音就从承太郎的方向传来:“……你在说什么啊?你看看地板。”

低下头之后他才发现沿着房门到走廊的地面上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他腹部的伤口在他剧烈的运动之下彻底崩开了,因为一心想着承太郎的事情,夺门而出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失血过多的事实。

他刚想倔强地反驳说自己真的没事,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感就让他眼前一黑。

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跟着承太郎先生回到客房,按照承太郎的意思在那张双人床上躺下。脑袋陷入枕头的那一瞬间承太郎的气味包围了他,腹部被白金之星用绷带重新固定好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承太郎先生的味道也太好闻了吧”。服下的药水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困意渐渐漫了上来。睡意朦胧之间他看到那人又回到书桌前看论文了,他看着对方时不时用马克笔给论文做标记的认真样子,心想承太郎先生看书的样子也那么端正,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万籁俱寂,身体倒是轻松了不少。承太郎的身影早就离开了书桌。夜色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坦然而肆意地在房间里铺散开来。意识到整间卧室的声音只剩下了来自墙上挂钟的“嘀嗒”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短针直直的指向了“3”。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凌晨三点——过了母亲设定的门禁时间足足五个小时,他要是回家了估计得被念死。

但还是要回家。他一想到自己母亲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

然后,在掀开被子的那一瞬间他发现了躺在被子下面呼吸均匀的空条承太郎,以及躺在承太郎先生旁边的、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并且缠满绷带的自己的身体……

这是……?

该死啊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喜欢的人只穿了一条内裤就睡在我的旁边而且还帮我脱干净了,这么明显的暗示我还犹豫什么。……但是没告白就直接发生关系这样真的好吗?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都这种情况了还不直接上那怎么能算得上是男人。发生关系之后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承太郎先生从现在开始请注视着我吧。实在是太great了明天上学要向康一亿泰炫耀一番我东方仗助直接来了个阳春本垒打[1]一举拿下喜欢的人。

或许因为刚刚醒来,又或许因为止痛药的副作用,他的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漂浮着各种奇怪的念头。等到整个人冷静下来,奇怪的想法散去,他才想起来承太郎先生已经结婚了。

然后,那充斥着心房的热度又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安静睡着的那人一眼,发现身旁那人轻轻蹙了眉,似乎空条承太郎的梦境并不是那么平稳。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那人皱紧的眉头,然而在指腹触及对方眉心的前一秒,他听到那人在梦中说道:“徐伦,对不起……”接着,那人轻轻翻了过来,调整了姿势,在他的面前躺好,嘴唇微微张开,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

原本打算触碰对方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他紧紧咬住了嘴唇,又将手指抽了回去。因为他才终于意识到:空条承太郎对他有意思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场幻觉。他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究竟是在做什么美梦。

空条承太郎早就遇到了自己所爱的人。

而那人并不是他。

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承太郎的这句梦呓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那人经历过什么,不可能知道等待那人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更不知道那人口中的那句“徐伦,对不起……”将带给他的是怎样沉重的命运。他只知道单单是看着承太郎那沉默却永远可靠的背影的时候,他总是能从那背影中读出一股苍凉感,可惜的是,过于年轻和浅薄的社会经历让他无法理解那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而忧郁和苍凉对于十六岁的高中生而言又恰好是那么恣意的迷人和性感。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将手抚摸上皎洁的月光在身边那人脸上恣意洒下的一片亮白,拇指在那人张开的嘴唇上轻轻划过,然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就算现实的这道壁垒这一生都不可能跨越,但是幻想的权利总是有的吧。

那是他头一次幻想着自己和身边那人紧紧相拥的场景自慰,滋味竟是那么地苦楚。


次日清晨他在承太郎的客房里进行了洗漱,吃早饭的时候又被告知昨天他的年上外甥已经通知过他家里他会在这边留宿的事情。

虽然因彻夜未归而被母亲痛骂一顿的可能性在承太郎的及时联络之后被降为了零理应让他感到高兴,可是一想起自己失恋的事实,他就提不起嘴角。坐在餐桌边“咕咚咕咚”大口喝下承太郎先生为他准备的牛奶之后,他捏紧了手中的奶瓶。犹豫了一会,他终于还是选择开了腔:“……我有事情想向承太郎先生请教一下。”

见他的大外甥不说话,似乎是在等他提出请教的问题,他又说:“感情的事情我完全不明白,但是您是成年人了,也结婚了,一定比我懂,所以我才想问问您。”

空条承太郎合上了手中的论文,将目光移向了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感受到对方投来的目光,他挠了挠后脑勺,“我想知道,如果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的大外甥放下了手中的论文,公事公办地答道:“如果不是感情很深的话,我建议尽早放弃。毕竟你已经说了,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那如果喜欢得很深呢?”

“那就先降低喜欢的深度,降到不那么喜欢对方的状态之后再放弃这段感情。”

“那如果根本就无法降低对对方的喜欢呢?”他说,“比如,我妈妈喜欢乔斯达先生这么多年,感情丝毫未减,即使是现在我还偶尔会撞见她想着乔斯达先生流眼泪。”

空条承太郎想了一下,答道:“那就选择忍耐。”

“忍耐指的是……?”

“忍耐就是把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埋藏在心里,学会忍耐没有这个人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就像你妈妈对老头那样。”

“这种忍耐听上去真的很辛苦呢。”虽然嘴上没有提出异议,但是仗助却不认同承太郎的答案。为了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他又问道,“所以,承太郎先生也经历过这么辛苦的忍耐吗?”

承太郎听了,垂下眼睑。凝视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随着水纹扩散开来的同时,远在他方的妻子和女儿的身影突然浮现了起来。想到此时此刻的徐伦大概正躺在医院里打点滴,而妻子可能已经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二十四个小时,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开口道:“有的时候,人不得不学会接受这种辛苦。但是我的情况和你说的‘喜欢一个人却不能在一起’不完全相同。”

“哎~~?那是怎样的不同?”

似乎是对他的私事来了兴致,不知不觉中,眼前的高中生脸上原先的阴霾一扫而尽,连手中的已经空掉一半的奶瓶都因为兴奋而被攥得更紧了。

他将目光从仗助炽热的对视下移开,只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仗助,你该上学了。”

接着,不出所料地,对面的小舅舅爆发出了一阵抱怨声。

他看着眼前嘴唇四周挂着一圈奶瓶口留下的白色圆形印子却皱着眉嘟嘟囔囔的可爱高中生,感到了某种让他无法抗拒的感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刮了刮坐在对面的家伙的鼻子。

顷刻之间,高中生的抱怨声戛然而止。在他的指背和仗助鼻梁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小舅舅的脸“嘭”地一下涨红了起来。紧接着,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脸红的事实,高中生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顾不得调整好状态就大声地说道:“那那那那那个!承太郎先生说得对!时候真的不早了!我这就上学去了!昨天和今天都打扰您了,承太郎先生再见!!”然后仓促地鞠了一躬就抓起外套落荒而逃。

那时连承太郎自己都不知道的是,目睹着仗助从沙发上跳起到抓着外套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一系列动作的他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微笑……


令空条承太郎更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他的小舅舅就又造访他了。

开门之后他还没来得及邀请仗助进屋,眼前的高中生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什么准备似的,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态向他问道:“承太郎先生解决完事件也终有一天会离开杜王町吧?”

看到他以点头回应对方,仗助才交待这次来访的目的——

“……我找康一要了电影票的兑换券,想邀请承太郎先生临行之前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

见眼前的空条承太郎将目光投向他递出的充满褶皱痕迹的电影票兑换券时微微皱了眉,似乎是要拒绝他,仗助又抢白道:“绝对不是两个人一起去约会那种看电影!康一他们也会去!就是……呃……那个……对了,大家都希望给承太郎先生送别嘛,您看,在杜王町这些日子里,您照顾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就想最后请承太郎先生一起看一部电影,作为饯别的礼物。请您务必答应下来,拜托了。”

听了仗助的话,空条承太郎的眉毛倒是舒展开了——

“我怎么会往约会那方面想?……我只是对爱情片不太感兴趣。”

“哎?!可、可是……”

以为承太郎要拒绝自己,高中生着急得结巴了起来。

看到眼前的男孩焦虑的样子,想要戏弄仗助的心情,或者说,想要像观察他所钟爱的海洋生物一样观察仗助各种反应的欲望突然油然而生,尽管他并不知道仗助如此执着于看这场电影真正缘由——“要说喜欢的话,类似《狼踪》那种偏纪录片的类型我会更感兴趣一点。”

“那我现在就去查哪家电影院会上映纪录片类型的电影。说是兑换《泰坦尼克号》,其实这个兑换券什么电影票都能兑换的啦。”

“不必了。”

“可是,兑换券都已经买好了啊……”

看到以为自己即将遭到拒绝的仗助脸色开始发白,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会和你们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的。难得你们几个高中生破费买好了电影票。”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小舅舅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仗助计划中的第一步棋——

昨天早上跨出空条承太郎的房门东方仗助就后悔了。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彻底放弃承太郎先生,可是狡猾的大人刮他鼻子一下他就什么都忘了。他恨承太郎先生玩弄他的纯情,虽然他知道其实承太郎先生并没有任何玩弄他的意思,一切不过是他自己想入非非。他也恨不争气的自己根本放不下承太郎先生——别的性格特征没从他那位身为教师的单身母亲那里遗传过来,容易被已婚男人吸引而且还能持续多年对对方念念不忘的毛病倒是继承了不少。

午休时间看着仗助气鼓鼓地吃午餐便当的虹村亿泰和广濑康一谁都不敢吱声。只能等着他们这位好友把这股无名的怒火撒在便当盒里无辜的煎蛋卷上。

自从得知承太郎已婚之后,他非但没有停止对他的承太郎先生的喜欢,反而因为发现了承太郎先生身为人父的另一面而对他喜欢得更深了。整整一上午的课他都心不在焉地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心中想象着承太郎先生当父亲的样子。从小缺乏父爱的他对于已为人父者身上散发出的包容力根本无法抗拒——又或许最初他被承太郎先生吸引,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

当母亲做的煎蛋卷被他扫荡干净之后,他终于决定回归现实。收拾餐具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友人的脸上,然后,亿泰那被绷带包扎得如同木乃伊的额头让他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亿泰,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亿泰正打算回答,身边的康一就抢先发了声:“喂,仗助,亿泰的伤刚才已经解释过了吧?他为了保护他暗恋的那位咖啡店员小姐姐[2]受了伤。”

“哦……这样啊。抱歉刚才走了下神。”

“已经不是走一下神的问题了吧。”康一对他的不在状态表示了不满,“你今天整个人都不对劲。”

他听闻此言愣了半秒——自己在想承太郎先生的事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感受到来自两位友人齐刷刷的责备的目光之后,他才讪笑着转移话题:“先不提我,比起我的事,还是亿泰受伤的事情我更关心。麻烦你们再说明一下情况吧,要是遇到了新的替身使者我们就必须重视起来了。”

康一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遇到新的替身使者了啊,要不然亿泰怎么会受伤。昨天下午亿泰又去那家咖啡厅看那位小姐姐啦,结果发现有人闹事。”

“那个人啊,拥有很糟糕的能力。他的替身能够低角度拍摄服务员裙子下面的风景……”亿泰帮忙补充道,“别人看不到替身的糟糕行为,但是我能看到啊。那个替身对着服务员小姐姐的裙摆下面拍照……太恶劣了,这种情形我怎么能忍呢!所以啊,我就冲上去揍了那个人一顿。”

“然后亿泰就被以在公众场合闹事为由赶出了餐厅,毕竟在外人看来,是亿泰骚扰一个咖啡厅里的正经顾客,因为大家都看不见那个人的替身干的勾当嘛。”康一说,“虽然不是什么会伤害到人的替身能力,但是用替身去做这种事情真的会让人困扰。当时我正好路过,听亿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就决心和亿泰一起教训一下那个搞低角度偷拍的坏蛋。”

“是啊,这种坏蛋绝对不能饶恕。那,然后呢?”

“然后啊,亿泰就又冲进去和那个人干了一架。店主看到亿泰揍了他店里的客人就请来了保安揍了亿泰一顿,所以亿泰头上的伤口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他们捆住了亿泰,却捆不了亿泰的轰炸空间,所以我就让回声ACT3增加了真正的犯人的重力,让他趴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样他和他的替身都别想走了。然后,亿泰指挥轰炸空间揍了那家伙的替身。”

“他的替身被打倒以后,本身没有实体化的照片因为脱离了替身而实体化了。这样我就能把照片抢了过来了。拿到照片以后我立刻把它们交给了店长,并且告诉店长这个坏蛋偷拍女性店员的事。因为照片铁证如山,店长看了立刻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在他身上搜出了更多的偷拍照,就把他拘捕了,事情这才告一段落。当然,亿泰也被释放了,而且还被当作功臣表彰了呢。嘿嘿~”

“哇~了不起啊,亿泰!还有康一也是。不知不觉中你们也成长了好多。”

得到仗助的表扬的亿泰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甚至还摆出了“V”字手型——“都是爱情的力量。如果不是我还惦记着她,就不会发现这个可恶的偷拍狂了。”

“‘爱情的力量’指的是……?”仗助说,然后似乎懂了什么,脸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难道你把那个小姐姐泡到手了嘛亿泰?干得漂亮!”

仗助的话语让他的友人难为情了起来,连一旁的康一都跟着露出了讪讪的笑容——

“啊哈哈,仗助你想多了,亿泰他不过是还在单方面思慕着那位小姐姐才去的那家咖啡店。”

“呜……”刚刚因为表扬而露出了笑容的脸就这样又重新恢复了原先那张苦瓜脸,接着,亿泰抱怨道,“不要戳穿我啊康一。我知道我这种不怎么聪明的人就只有当备胎的份。可是啊……我真的好喜欢她。”

亿泰的“可是啊……我真的好喜欢她”不知怎地触动了仗助内心深处的某根心弦。在他把目光转向亿泰的那一瞬间,他的友人又说——

“就算一辈子都不会对她说出我对她的喜欢,可是想要守护她的心情是不会变的。”

“我啊,虽然不聪明,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亿泰的那番话使他又重新将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再度捏紧了那两张电影票兑换券。

因为,亿泰道出了他所想要追寻的答案。

——就算一辈子不会对承太郎先生说出自己的感情,可是想要保护那个人的心情不是假的。

那个人总是稍微不注意就拼命过头。要是自己不跟在身边的话,要是猎鼠的时候没有自己,要是在蜈蚣鞋店前的吉良吉影战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承太郎先生说不定早就死在那些棘手的替身使者的手下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和承太郎先生睡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在承太郎先生的腹部发现刀伤[3]。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多年,可是浅色的伤痕却昭示着那个人从很久以前就是个战士的事实。

想到那个人从那么久以前就不把自己当人使,他感觉到了心口的一阵绞痛。但他知道从现在起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因为他东方仗助将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谁叫他的疯狂钻石有着“修复”的特殊力量呢。

他决定不再扔掉那两张电影票兑换券,他决定直面自己的真心。他要利用那两张兑换券在临别前制造他和他的承太郎先生独处的机会,然后向他请求带上自己一起离开。他要亲手打倒吉良吉影,他要向承太郎先生证明他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要亲口告诉承太郎先生从今往后自己决定追随他去天涯四方的事,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承太郎先生一生。

就算一生都不能亲口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心意也无妨。


一起去看电影的当晚,他说出口的所谓“我第一次听说承太郎先生十七岁时去埃及旅行过一圈和各种各样替身使者战斗就觉得超酷!我也想像承太郎先生那样做点什么拯救世界!”之类的理由统统都是为了掩饰真心的假话。他的真心既单纯又复杂,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编各种理由不过是想要守护他的承太郎先生。

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仍然事与愿违。

即使打倒吉良吉影的功劳有他一大半,即使空条承太郎真的应了他的约一起看了《泰坦尼克号》,他还是惨遭拒绝。

空条承太郎说:“先考上大学再说”,他就信以为真。

自分别以后,承太郎临别前的无心话语就变成了他人生之中的全部信仰。他准备英语、他拼命学习、他参加SPW财团内部组织的替身使者战斗实战演练并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他甚至学会了驾驶直升飞机。

他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自信满满地与他的承太郎先生重逢的那一刻。然而八年后的重逢告诉他,一切都是徒劳的。承太郎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带上他。

一切都是承太郎为了摆脱他的借口。

得知真相的他再也无法忍耐,终于大打出手。然后换来的是比大打出手更为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们的初吻发生在了天台战斗之后大脑缺氧的那一瞬间。以不顾一切的冲动的亲吻开始,以承太郎一拳将他揍开为终结。

是的,不是美妙的紧紧相拥,亦不是那人在他的抚摸之下变得无法自持,而是他的外甥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揍了他,只是落在他脸上的拳头比他预计的慢了几秒。

被白金之星拳头的冲力揍飞出去之后他直接撞在了天台护栏的铁丝网上,被铁丝网接住之后他又被反弹回来,重新落回地面之前他及时叫出疯狂钻石接住了自己,因而双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脸部因为挨了的那一拳而肿了起来。

在被他的猛烈落地激起的漫天飞扬的扬尘之间,他看向空条承太郎,然后愣住了。有那么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因为他从没见过承太郎流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你以为那是愤懑,可是从轻蹙的双眉之间流露出来的感情却又夹杂着痛苦和挣扎;你以为那是拒绝,可是飘忽不定的绿色瞳孔之间又带有一丝尚未消逝的情欲;你以为那是厌恶,可是偏偏又能在他的目光之间读出对导致你头撞栏杆的悔意和心疼……

来不及多想他就从疯狂钻石的怀里钻了出来,立正站好之后他擦过从嘴角渗出来的血丝和因为接吻中断而被迫挂在嘴角的银丝,咽下满口的伴着承太郎味道的甜腥味,只深深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承太郎先生,请原谅我的冒失行为……”

未等承太郎的答复,他就转身消失在了门后。


[1] 阳春本垒打是和喜欢的对象一步就发展到发生性关系阶段的隐晦说法。

[2] 亿泰暗恋咖啡店员的设定来自《JOJO的奇妙冒险 不灭钻石 Drama CD 放学后的咖啡馆漫谈》,在该Drama中,亿泰喜欢上了咖啡店的女店员并每天去咖啡店蹲点,只为了多看一眼自己心仪的姑娘。而仗助和康一则作为友人指导亿泰如何和女孩子搭讪。亿泰最后也没有鼓起勇气向心仪的女孩告白,最后得知该女孩暗恋对象是岸边露伴。

[3]这个刀伤来自承太郎十七岁在埃及经历的阿比努斯神战,也就是为Jo厨津津乐道的承太郎说出“要插进来吗”那一战。

Chapter 4: 萌芽

对于空条承太郎而言,那是一个漫长的下午。

被狼狈逃离现场的东方仗助丢下之后,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吹风。原先那份离婚协议书带来的失落感倒是因为这一场打架兼莫名其妙的接吻而烟消云散。他完全没有料到那个本该因为妻子突如其来的离婚提议而变得沮丧万分的心,竟然被他的小舅舅的事完全占据了。

他满脑子都是“从什么时候起,仗助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感情”的疑问。起初他以为仗助是最近才开始的,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自他离开杜王町以后已经多年未曾相见,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怎么可能在最近突然对一个多年未联系的人产生感情。接着他又猜测是1999年他在杜王町的时候仗助就对他有了感情,但思来想去也觉得不现实——一个人能够经久不衰地喜欢另一个人长达八年之久吗?那么,如果是一时混乱而亲了他呢?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是会在生气至极乃至打起来的时候做得出来的吗?就算当真是一时混乱亲了他,但这个接吻也实在是——回忆起那个接吻,他突然感到了心脏的搏动以及传遍神经末梢的慌乱感——仗助喘着粗气凑了上来,他刚要张开口拒绝对方,仗助的舌头就探了进来。嘴唇在相互吮吸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浑身上下的开关都被打开,等到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大脑早已被快感麻痹——那个吻太过于充满感情了。

透过那个吻,他几乎毫不怀疑东方仗助对自己抱有超越亲人的感情。

得出结论的下一秒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脚,低下头来才发现是载着波鲁那雷夫的乌龟。他弯下腰捡起乌龟时发现这位出身法国的老相识一脸揶揄他的坏笑。看到这笑容之后他立刻懂了,于是说道:“真是够了……你净看我笑话了吧。”

乌龟上那人却回答他:“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你的笑话了?”

他想都不想就答道:“乌龟爬行的大致速度我还是估计过的,从天台门口爬到我所在的位置,显然足够你看完我和仗助打架的全过程了。”

听他这么说,波鲁那雷夫也不反驳,只答:“也不算笑话吧。”大约是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家事以及那因为妹妹而和J·凯尔乃至迪奥·布兰度纠缠不清的命运,波鲁那雷夫又说:“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你那位小舅舅可真是你的克星。”

不出他的所料,他和仗助扭打在一起乃至仗助最后亲了他的事情被波鲁那雷夫尽收眼底。但是来不及思考被迫接吻被自己的多年未见的友人看到有多尴尬,“克星”这词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怎么也觉得他是我的‘克星’?”

“什么叫‘怎么也’?”他的法国友人答道,“还有别的人也这么说过吗?”

“啊,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其实八年前第一次见到那小子,我就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

不知怎的,波鲁那雷夫的一个简单的问句让他打开了话匣子——“太乱来了那小子,温顺谦恭地和你说话说到一半,就因为你不小心提了一句他的发型,他就要动手揍你。明明嘱咐过他凡事小心谨慎,他也答应你了,结果遇到问题就冲动得不行,拦都拦不住。每次和他一起作战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捅出什么篓子。结果往往是虚惊一场,他偏偏还能完美应对那些敌人。和他讲道理讲不通,拒绝他也拒绝不掉,花招一套一套的……真是够了……缠人的技术也是一流……我真的是招架不住。我总觉得他可真是跟老头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小时候丝吉Q奶奶总会给我提起老头年轻的时候的那些往事……这两个人真不愧是父子。”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波鲁那雷夫看向他的表情更让人捉摸不透了。他看着波鲁那雷夫的表情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这位法国友人在经历了多场大风大浪之后也变得沉稳和收敛了不少,青年时期活泼率直的影子也只有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才能让人勉强瞥见一隅了。

他正思忖着波鲁那雷夫那难以捉摸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一句有史以来最八卦的话语便从友人嘴里脱口而出:“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你和他的互动,但我觉得承太郎你……其实是对那个叫东方仗助的小子有感情的吧……?”

他听闻此言愣了半秒,仔细搜寻着脑海里有关仗助的一切回忆,然后开始佩服起了波鲁那雷夫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这种玩笑就别开了吧,太夸张了。”

“喂喂我是开感情问题的玩笑的人吗……”法国友人先是急迫地反驳他,然后停住了口。

波鲁那雷夫本来想说的是“我从没见过你提起一个人的时候会说这么多,也从没见过有人能近你的身,非礼了你之后居然隔了好几秒你才想起来把他揍开。”可是仔细想来,自己认识的空条承太郎——十七岁的时候说一不二地动手揍人的少年,如今或许早已不复存在,正如二十四岁热情奔放的自己不复存在一样。

命运剥蚀了他们两个人太多,棱角被风化之后,如今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自己根据二十四岁时的那段记忆回忆起的承太郎,恐怕早已不是如今这个空条承太郎。这其间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正如空条承太郎口口声声提及的那位名为东方仗助的年轻人一样,让他陌生。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沉默之后的某种默契,空条承太郎突然说:“对不起,波鲁那雷夫。那时我……”

“哈哈哈哈……”似乎立刻就明白了空条承太郎口中的“那时”指的是哪时,波鲁那雷夫爽朗应道,“……我倒是庆幸承太郎你没来。要是和我一起变成半个残废,人生不能自理,在意大利乡下的茅草屋里度过后半生,那我得多愧疚啊。那事本来就不怨你,你毕竟还有家庭要照料。”

然后,他那位法国友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又犯了:“提到家庭……对了,说起来夫人和女儿怎么样了?你这么辛勤工作,她们就没点怨言吗?听我说,承太郎,干这一行真的苦,我一个人指导乔鲁诺把接下来的事情办好就够了,你啊还是早点回家多陪陪夫人和女儿才好。”

空条承太郎听闻此言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们还是继续道歉的话题吧。”

他们后来聊了很多,彼此交换了很多互相不知道的经历,但是每一次关于妻子和女儿的话题都被承太郎回避开了。听闻承太郎这些年各地战斗的经历,他知道他想必是没回过几次家的。对亲人的事情一向敏感的他也就猜到了七八分承太郎那始终不肯提及的家庭背后的故事,于是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也知道,若是空条承太郎不想讨论的事情,你再怎么追问也是问不出结果的。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突如起来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空条承太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说道:“老头要我去他房间里一趟,先不和你多说了,我送你回乔鲁诺的办公室。”当即拿起波鲁那雷夫身下的乌龟,朝着楼下走去。

被安顿在乔鲁诺办公室的窗台上之后,波鲁那雷夫望着远去的友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再没有什么比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轻易破碎更加让他叹惋的了。正是因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孤身一人战斗一辈子,才格外想要守护承太郎来之不易的家庭幸福。他根本不怨承太郎那时没跟他一起去意大利,与其说不怨恨,不如说当自己被迪亚波罗迫害到以为自己后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时,还暗自庆幸过承太郎没有跟着自己。

然而那样的幸福也没能长久。

他想,或许承太郎和他一样,终其一生都会是战士,也只能是战士。

他们不适合拥有家庭,也不能够在面对战场时拥有不必要的多余感情。\

那对于东方仗助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推开客房大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乱作一团,颧骨上尚有一块淤青,衣服沾满灰尘,因为打架而在地上滚了几圈,导致牛仔裤的膝盖处轻微开线——就这样去面对房间里的乔瑟夫·乔斯达,他显然是会被自己的生父质问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原地僵了足足半分钟之后,他觉得自己也想不出万全的策略瞒天过海,只好硬着头皮往推开门往里走。

进屋的时候乔瑟夫·乔斯达正用长嘴滴管向自己的机械臂添加润滑剂。抬头看向自己儿子的一瞬间老人愣了一秒,然后轻轻皱了眉,不等他解释就抢在他之前说道:“看样子是失败了吧……”

他从父亲的语调里读出了无奈,只得垂下眼睑,沉默地点了头。

见他点了头,目光移动到他脸颊上的乔瑟夫又问:“他还揍了你……?”

他下意识地扶住脸上的伤口,看了乔瑟夫一眼之后又迅速将目光移开,答道:“是我先出手打他,他才……”

然后,不等做父亲的轻叹了一口气结束,他就蹲下来,从客房桌子下面的行李箱中抽出属于自己的那份行李。然后无视了自己父亲一脸错愕的神色,小声说道:“我走了。有事情您可以委托承太郎先生还有其他一起来的SPW财团的人照顾您……反正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也不缺我一个。”

说完,他就把乔瑟夫的那句“你要上哪去?”的质疑抛在了身后,转身出了门。

沉重的足音和行李箱滑轮在地上滚动时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他却仿佛完全听不到。他紧紧攥住行李箱的扶手,拖着箱子径直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之后,在终于可以一个人独处的四方型的铁皮空间中,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感觉到疼痛感从心口蔓延开来。

身体上的伤口不过是小事,尽管脸上淤青了,浑身上下也疼得不行,可是他知道,承太郎先生是舍不得像揍敌人那样对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下狠手的。疼痛的根源根本不在脸上、胳膊上、腹部、大腿……而是来自那突突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收缩,便是一阵闷痛。

因为,他终于把事情搞砸了。忍了快要十年的感情,居然在这一刻没能按捺住。

压在那人身上并且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从承太郎的眼神里读出了别的什么感情,轻微颤抖的祖母绿的瞳孔微微漫上多于以往的水渍。那样细微的颤抖让身下喘息着的那个人显得不似往日那般坚定与刚强。

他被那样的目光深深吸引住了,脑海里满是一探究竟的念头,不知不觉中竟然在承太郎移动开目光的时候追随了过去。接着,昔日里那个人自恃年长而忽悠他考大学的那些句子再度在脑海里翻涌了起来,已经因为战斗而过度消耗的大脑在荷尔蒙的催化下变得不听使唤了,他扳过了那个人的脸就亲了上去。

然后,等待他的,不出所料是承太郎先生无敌的白金之星落在他脸上的一拳。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离开热情总部的新大厦之后仗助就后悔了。意大利语他一句也听不懂,手机在异国他乡根本没有信号,跟着自己父亲乔瑟夫·乔斯达乘直升机来米兰之前他连欧元都没来得及兑换,而最糟糕的是,黄昏的降临意味着不久之后夜幕也即将降临。他的颧骨处因为被承太郎的拳头击中,淤青了一大块,嘴角的血渍也没来得及擦干净,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关节处几处开线——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却浑身上下带着伤,站在人群中分外抢眼。望着橙黄色天幕下来来往往的汽车和四周全然无法融于其中并且反而对他投来各种好奇目光的人群,他皱着眉头又原路返回了。

走回自己客房门口的时候他发现门没有关好,房间里面灯光顺着门缝泻了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眯了眼。然后,伴随着灯光一起流泻出来的,是空条承太郎的声音——

“仗助他太温柔。可是和那些敌人战斗,每一场都是要赌上性命的硬仗。心慈手软要不得,毛毛躁躁意气用事要不得。将来有了家庭,狠心和家里人断绝联系的事情也不适合他。而且疯狂钻石的能力你也是知道的,一旦真的到了严酷的实战中,拥有治愈型替身的他会是所有敌人第一个盯上并且全力剿灭的对象,他又唯独不能治愈好自己。所以还是我来。”

承太郎的声音四平八稳,那语调在他听来却像是在找借口搪塞掉乔瑟夫·乔斯达的疑虑。

他钉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发声——他记得很清楚,八年前承太郎先生就告诉过他,白金之星不仅有着过人的动态视力,而且还有着非比寻常的声音辨别力。在这个似近非远的距离上,能够听清那两个人的对话却又不被对方发现,对他而言是最理想的位置了。

接着他听到门那一边的乔瑟夫·乔斯达的声音:“你只是在找借口吧,承太郎。你我比谁都肯定他的能力。杜王町的时候他心中的黄金精神就已经显现,现在更是到了全盛时期,心智也已经成熟,如果不是你今天激了他那一下……我不明白你究竟怎么了,承太郎,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就这么难吗?”

亲生父亲的回答让他的内心深处骄傲了那么一秒,可是下一秒,一想起承太郎对他的拒绝,一想起自己没有压制住内心的冲动强吻了自己最敬重的人,热度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面颊的同时,双拳也跟着攥紧了起来,前者是自己因为意识错乱亲上空条承太郎而产生的羞赧之意,后者则是因为被对方用一个简单的借口敷衍了事多年的怨恨之情——就算是仰慕着承太郎先生,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但即使是这样,内心深处也仍然抱有一丝希冀——想到这里他感觉到了错乱——他仍然在为空条承太郎找借口,他仍然想要相信承太郎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才会屡次拒绝自己的同行。

然后,似乎上天真的从各种意义上眷顾了他,因为空条承太郎轻声说道——

“我被离婚了。”

攥紧的双拳在不知不觉中再度松开,东方仗助听到了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原来那时他在承太郎眼中看到的那份脆弱并非错觉。

紧接着,下一句话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耳鼓——

“你知道最后一次和我妻子通话,电话那头我女儿怎么说吗?她说:‘妈你别理那个从来没有把这个家当回事的男人。我根本不觉得那种男人有资格被称为父亲。电话挂了吧,以后凡事都不要再找他,我会好好的,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为什么他会如此平淡地说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不会心痛吗?

仗助向门缝里望去,看到那个人故作镇定的表情和攥紧的双拳,然后他知道了——

他一定比谁都痛,可是他不说。

再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你还想说,让仗助跟我一起去战斗吗?”

以及——

“难道你想让他成为第二个我吗……”

仗助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就在他准备抬起右脚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又说话了,语调和先前相比倒是柔和了一些——

“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她会,徐伦会,仗助也会……西撒和他父亲的故事还是你告诉我的……怎么,不记得了么?老头。”

听闻此言的仗助连眉心都拧作一团。西撒·齐贝林和他父亲的故事去年冬天陪乔瑟夫去圣莫里茨的时候他也听乔瑟夫讲过。他从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就这样独自一人吞下所有误解,孤身战斗直至最后一刻。

然后,不顾房间内的乔瑟夫·乔斯达用颤抖的声线说完“你是说……等你死后,他们也会像西撒理解他父亲一样理解你?……”,他就推开了客房的门。

直觉告诉他,自己必须现在立刻当面见到空条承太郎。


仗助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最后几缕橙黄色的余晖从空条承太郎的碧绿的瞳孔中沉没之后,他的整个眸子暗淡下来,在黑夜中变成了墨绿色。

听到开门声,原本面对空条承太郎方向的老人立刻回过头看向他,然而他的大外甥仿佛没有感知到他的到来,只固执地留给他一个侧脸。然后,伴随着华灯初上,他的外甥凝视着窗外街景的双瞳里又折射出了窗外街灯的流光溢彩。

站定之后他舔了舔嘴唇开始斟酌词句。台词是再怎么准备都准备不好的,犹豫了几秒之后他索性决定放弃打腹稿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既然前方已经无路可退,那不妨摸黑前进,壮着胆子硬上吧。

他用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我想单独和承太郎先生谈谈。”

乔瑟夫·乔斯达见状识趣地说了一句“好,好,你们两个慢慢聊。”拄起拐杖就要起身。他连忙凑上前去打算扶住自己的父亲,却被老人用戴着白色手套的那支机械臂挡开。

“你和承太郎好好和解吧。今晚睡觉前我暂时待在承太郎的房间,这间留给你们。”

老人的话音落下之后他立刻心虚地看了承太郎的背影一眼,担心对方拒绝自己父亲的提议。将近半分钟过去之后等来的只有空条承太郎的沈默,他于是擅自做主将乔瑟夫的提议答应了下来,但还是坚持要亲自送自己的父亲回房间。

安顿好乔瑟夫·乔斯达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生怕空条承太郎走掉了。直到回到原先的房间看到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那个人,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然而,平静下来之后不出三秒,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心跳再度如同鼓点一样“咚咚咚咚”地在嗓子眼敲击了起来。

伴随着剧烈的心跳,疼痛和紧张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传遍了身体内部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攥紧的双拳轻轻松开然后又再次握紧,反复了这个行为几次之后他故作镇静地深呼吸了几次,然后从门框后面探了出来。

回身关上大门之后他朝空条承太郎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踏在地毯上都悄无声息,可却在内心深处激起层层浪花。伴随着视野里逐渐扩大的伫立在窗边的空条承太郎的背影的,是心脏隆隆作响的跳动声。他紧张到呼吸急促,手心里满是汗水,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此停下。

在承太郎身后站住之后,不等对方回过身来,他就将双手从对方的腋下穿过,在对方的小腹前重新握在了一起。用双臂圈住承太郎身体,胸口紧紧贴住承太郎的背部之后有那么一秒,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其实他自己对自己行为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眼前的空条承太郎,但他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一边收紧力道,一边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脖颈上,轻声说道:“就算是再被承太郎先生揍我也不管了……您刚刚在房间里和我爸……呃……乔斯达先生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空条承太郎不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您遇到这样的事情却一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您明明是为我好却总装出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语调中的颤抖带得他的身体都抖了起来,这样的颤抖顺着他的身体传递到了紧紧环绕在空条承太郎身体的双手上。注意到仗助这一异样的空条承太郎终于开了腔:“放开我,仗助。”

“不要。”

“……你就不怕再被白金之星揍么?”

“承太郎先生如果想揍我的话,刚才在我收紧双臂的时候就已经揍飞我了。”

“啧。”

“让白金之星开启时停也是没用的,时停的时候承太郎先生只能做到自己和白金之星动吧?这样是无法改变我抱住承太郎先生的动作的。”说着,他又把力道紧了紧,生怕被承太郎挣脱开,“而且……承太郎先生并不希望我走开。”

被他抱紧的那个人再一次以沉默应答。

他并不知道结果,他不过是用最后一次机会放手一搏。等待他的只是一片沉默。然而即使是沉默,希望的火苗也仍然开始在他的心底慢慢点燃。承太郎先生没有否认自己,也没有挣脱自己的拥抱,至少说明是个好兆头。他再度给自己打了打气,告诉自己十成十的男子汉在这个时候绝不该退缩。

“……如果被我猜中心事的话,就请亲口告诉我吧。”他说,“承太郎先生的屡次拒绝并不是因为觉得我实力不够,而是因为……”

他停了一下,又说——

“而是因为……您也同样在乎着我……”


如果仗助说出“情”或者“爱”,他大可斩钉截铁地否定。可是仗助用了“在乎”。

一个微妙切中要害并且容不得他反驳的词语。

是,他承认。如果要用“在乎”来形容这一感情,八年前就是如此。在杜王港和仗助分别的时候连同行的老头都看出来了,在一旁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放不下仗助。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仗助说得没错,他一点也不想推开此时此刻紧紧抱着自己的仗助。这样的拥抱就像多年前他带着仗助去狩猎时仗助伏在他的背上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一样,让人既安心又舒服。

他向来不是喜欢反抗自己内心情感的人,于是坦诚地答道:“……如果你说‘在乎’,是啊,我在乎你,仗助。”

“哎??!”

伏在他身上的家伙发出了明显带有雀跃之意的质疑声。

“……如果不在乎你的话,是不会拒绝你同行。你说得没错……我很缺人手,毕竟白金之星的能力也不是万能的,身边多一个像你一样得力并且愿意帮助我的替身使者做助手其实再方便不过……可我不能把你拉进来。”

“我曾在离开杜王町的游艇上对老头说你不合格,其实你不合格的点不是你的实力不足,而是我不让你合格。”

然后他感到紧紧贴住他的后背的人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再度紧紧地贴住了他。

“……为什么承太郎先生不能把我拉进来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DIO的日记的内容在他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他沉默了一会,答道:“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能把你拉进来,就像……我要保护我女儿和我妻子一样。”

见身后的人抱着他的力道加大却一语不发,他又补充道:”如果你是别的什么人,而且像现在的你一样足够值得我的信赖,我或许会带上你……但如果是你,就不行。”

听到那句“但如果是你,就不行”,他身后那人终于按捺不住了:“为什么我就不行?您的女儿和妻子看不见替身,需要被您保护,不能被拉进去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我又不需要被您保护:我有替身,也能看到敌人的替身,疯狂钻石的能力也不是派不上用场,实战经验我也有。”

不等他回答,仗助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是您的什么重要的人,重要到您需要像保护妻子和女儿那样重点保护的地步……”

听闻此言,他轻叹了一口气。尽管时隔多年,他还是不由得再次感慨仗助又一次打乱了自己的节奏——他从未想过,仿佛那就是理所应当。而今仗助提起,他才发现其中的违和感——仗助被他列入了需要保护的人群范围内,从1999年夏天就是这样。但本不该是这样。

——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自己如此抗拒仗助循着自己的轨迹踏上这条路?

——这本能的守护欲绝非来源于亲情。没有人会把一个人生前二十八年都未曾知晓其存在的舅舅在短短的三个月相处时间内认作亲人。就算理性上接受了这个事实,感情上也不可能接受。

——所以自己这份从一开始就想要守护他的想法……或许真如波鲁那雷夫所言……

在尚未得出结论之前,仗助的声音再度打断了他的思考——

“如果我不是您那么重要的人的话,那就带上我啊!”停顿了半秒,他的小舅舅又说,“还是说……您已经到了像喜欢您妻子和您女儿一样喜欢我的地步,所以舍不得带我上战场吗……”

空条承太郎一愣,潜意识里隐约察觉到前方是不可逾越的禁区,只回应了一句:“够了,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我不想再谈下去了。”就不再说话。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仗助非但没有就此收声,反而继续说道:“承太郎先生太狡猾了。一旦遇到对自己不利的话题就会说‘我不想谈下去了’。明明……”

然后,他感受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衬衫。

“……明明您已经知道我对您的感情了。”


东方仗助自十六岁起就幻想过无数种自己向空条承太郎告白的情景,下至小心递上情书,上至帅气壁咚对方他全都想过。然而此时此刻的这一种,他却连自己都没有料到。

听闻他的告白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连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似乎都停止了鸣笛。在空条承太郎回答他之前的那一瞬间只有短短的几秒,可是在他的时间尺度上,却仿佛有经年之久。

但就算是等待得再久,审判的结果终究还是如他所料。身前那人回答“我懂了,那么就带上你一起吧,仗助”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接着,在他试图张口说话以缓解现场尴尬气氛的时候他才发现,口中充满了苦涩感。

在自己给出的两个命题——“要是不喜欢我就带上我一起”,“要么您就承认您喜欢着我”之间,空条承太郎选择了前者。

——自己对于空条承太郎来说,终究不可能是“喜欢到舍不得带在身边”的关系啊。

他慢慢地松开了紧紧抱住的那个人,后退了两步站定。

被他松开之后,那个人终于得以回过身面对他。在空条承太郎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感情咽了下去,只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答应我的请求。那么从今天往后,我就作为承太郎先生的助手尾随您解决各种事件吧。请您多多关照。”

空条承太郎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扶起。

在沉默地彼此看着对方的那几秒之间,两个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心里想的是——“能够像这样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在您的身边,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空条承太郎心里反复盘桓的却是——“一旦接受过‘真相’之后,你便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生活中去。这样和我纠缠下去无异于将自己推上一条不归路。”——可是他并没有再次反驳仗助。

毕竟,仗助的话语已经把他推进了一条死胡同——

他不能拒绝东方仗助的请求,否则就是对于曾经夫妻感情的背叛。

于是他平静地答复了仗助:“好。”


和“热情”的谈判结果第二天一早就下来了。在对方同意交出手中持有的“弓”与“箭”之前,他们希望看到SPW财团合作的诚意,因此希望SPW财团留下财团内部人员协助他们处理组织内部的问题,并指名空条承太郎作为留下的人员之一。考虑到“热情”组织内部有不少替身使者,普通人留下并不足够安全,因此,财团委派空条承太郎和东方仗助协助参与这次“热情”和SPW财团的合作。

承太郎把离婚协议书签好之后站在传真机前久久地端详着妻子娟秀的字迹,慢慢闭上了双眼,然后,往事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里回放。

那时尚且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遇,微积分课坐在他身边的她因为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而咳嗽得满脸通红,他望着她满脸通红的可爱模样动心了,不顾上课上到一半,径直从教室里走出,直奔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店,只为替她买下一瓶矿泉水。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得她接过矿泉水时的一脸惊讶,以及说出“谢谢你”时的青涩样子。当然,那时的他自己冷静淡定的外表下也前所未有地紧张。当爱情来了,任何人都会变得不再是他自己。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戒掉了抽了三年的烟,慢慢地收敛起狂野不羁的个性,终于在她温和的笑容里拉低了帽檐,鼓起勇气,像每一个男孩子遇到喜欢的女孩那样,轻声对她说出“嫁给我吧”。

殊不知,这烟一戒就是十六年,他也整整爱了她十六年。

每一场失败的爱情开始时无不温柔而美好,只可惜收场却各有各的悲伤。

他将手中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婚后财产分配证明塞进传真机后输入了自家的传真机的号码。随着纸张一点一点被吞进传真机,他再次点燃了阔别了十六年的香烟。接着,他从怀里取下了挂坠,最后一次打开看了一眼他和妻子的合影,吸了一口烟,将“箭”头部的碎片放入其中。当缭绕的烟雾布满房间的时候,他将挂坠重新合好,放入了牛皮纸信封。

他从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中抽出一页,在上面写道:“在徐伦遇到麻烦的时候,把这个挂坠交给她,挂坠内部的定位仪能够让我快速定位到她的位置。——空条承太郎”然后将它折叠了起来,也一同塞进了信封。

缘分已经断了,这是他能够以一己之力对那两个人做出的最后的守护。

填好自家地址贴好邮票之后他发短信叫了仗助过来,吩咐他找个附近的邮筒将信件投递了。

谁知接下他的信件之后东方仗助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将传好的离婚协议从传真机上取出回过身来看着仗助抬了一条眉,仗助才说:“我都不知道承太郎先生会吸烟……”

他一愣,心想告诉仗助也无妨,于是开口道:“在杜王町那会是没抽过。我本来是吸烟的,但是前妻患有哮喘,所以我戒了烟。”

然后,看到仗助依然站在原地没走,他又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仗助犹豫了一下,说:“您说‘前妻’,而且您又重新拾起了戒掉的烟……呃,您已经决定和她离婚了么?”

他以点头回应了对方,然后又说:“你去把信寄出去。寄好以后立刻回来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为什么?”

“因为,”他说,“等待着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哎——?已经开始了吗?”

“嗯。”

听闻此言,仗助似乎精神了起来,抛下一句“好的,我马上就回来!”,扭头就出了门。

他的目光追随着仗助的背影了好一会,直到仗助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他才默默地收回目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大西洋的彼岸,刚刚从传真机下抽出离婚协议并阅读完毕的空条徐伦的眼泪流了下来。

Chapter 5: “热情”的背叛者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仗助瞥了一眼窗外的黄昏景象,心想这已经是他们在意大利逗留的第十三个月了。

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按照“老板”的指示完成了各种委托,以获取老板的信任。而获取老板信任的目的则是换回那流落在“热情”手里的“箭”。

眼见他们日复一日的卖力工作为“热情”带来的利益已经快要足够换走那一支“箭”了,打算榨干他们剩余价值的老板乔鲁诺·乔巴拿决定让他们着手处理最后一件相对棘手的委托。而处理这件委托的条件则是——如果他们顺理完成这件委托,“热情”的“箭”将彻底归SPW所有,但是如果他们失败了,之前的一切委托带来的效益全部抹消归零——非但“箭”不能送给SPW,他们两个人还得继续在“热情”卖力一年。

“热情”老板下属的几位干部中,有一位是专门负责盘下意大利都市待开发地产的。他们盘下各种地产,投入巨额资金参与写字楼的开发建设。待写字楼建成,他们再以高价租售,分取其中的红利,使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热情”的腰包。本该是这样,然而如今却因为一起生意陷入了亏损。在老板不久之前批下的提案中,他们企图贿赂米兰市政府,竞标买下位于米兰黄金地段的一块地皮,并打算在这块地皮上建造起地标性建筑。但是他们很快就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很是离谱——在“热情”这边签署完协议并支付完相应的钱款之后,巨额钱款凭空蒸发了。在银行完成支付手续的三位“热情”成员一再表示自己确实按照规定完成了手续,可是银行方面却否认与这三个人有过交易的事实。

也确实没有交易。与其说没有交易,不如说在银行的记录上,那笔钱款并没有打到参与交易的地产公司的账户上,而是打到了一位名为伊凡诺·比安奇的人的信用卡上。他们寻着伊凡诺的身份证件号码查找到了他的住址,发现伊凡诺本人并不在米兰,而是家住罗马。

当他们赶到罗马的伊凡诺的家中时,发现伊凡诺已经死在了家中。而当他们查询伊凡诺的银行账户余额时,他们发现账户上的那笔钱已经被伊凡诺本人在一天前被兑换成了五张现金支票。

然而,在伊凡诺家中无论怎么寻找,他们都无法找到那五张支票的下落。

而这一次,承太郎和仗助的任务就是搜寻这五张支票的下落。

搭乘从米兰到罗马的火车只要三个小时。在罗马当地的“热情”护卫组的成员的帮助下,他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打通关系拿到了伊凡诺的个人信息,了解了他在当地的人际关系圈,然后展开了调查。

他们今天调查的妇人名为弗兰塔娜·格雷科,是经营位于波尔塔波尔特泽旧货市场附近的某家玻璃制品店的老板,也是伊凡诺在工作上的直接关系人。

见空条承太郎从口袋里掏出了“热情”的徽章,被调查的妇人给他让了一条过道,允许他进入店中说话。跟随着她进入店铺大门之后,他们经过了摆满琳琅满目的玻璃工艺品的走廊,进入了一间有些昏暗的会客室。招待两位客人坐下后,女人坐在了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你们也是为了伊凡诺的事情而来吧?”

刚一坐下,女人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的,你怎么知道?”

“之前有人来过,也是‘热情’的。”

“哦……?”空条承太郎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热情’之前还派过人来?”

“伊凡诺死后第二天就来了。我还没见过反应这么迅速的组织呢。”

听到“热情”对于伊凡诺的死反应迅速,空条承太郎似乎是来了兴致,又追问道,“说来我也刚接手这个任务,还有很多事情不清楚……你能具体说一下当时‘热情’派人来找你的情形么?”

妇人刚要开口描述,承太郎又打断了她,“听你的意思,似乎‘热情’在罗马也挺出名的。”

“在整个意大利都没有人敢跟‘热情’对着干。”女人答道,“连政府官员和警察局都忌惮他们三分。只要他们没做太严重的事,政府和警察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热情’的老板似乎很会为人,每年给警局和政府要人送大笔的钱款贿赂他们,他们自然也就无话可说。连政府都站在他们那一边,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更不敢违抗‘热情’的意思了……”

提到当地著名黑手党,妇人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又说道:“之前‘热情’在伊凡诺死去之后的第二天就派人来找我了。我记得那一天是周一,直到下午伊凡诺都没出现,晚上的时候就来了‘热情’的人。‘热情’的成员突然来到我的店里跟我说伊凡诺已经死了,然后就开始询问我伊凡诺之前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我就都一一老实回答了……没想到今天你们又来了。”

“格雷科夫人您能说说伊凡诺在贵店工作的情况么?比如,在去世前的一周里,他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精神上的问题之类的?”

这次发声的是仗助。

妇人把视线转向梳着飞机头的青年,说道:“没有。他一直是个十分勤恳的玻璃工匠。他在我们这里负责玻璃制品的拉制,刚才你们路过的走廊的橱窗里,很多玻璃制品都是他拉出来的。”

“刚才路过那个走廊的时候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一提到玻璃艺术品,仗助就来了兴致,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承太郎先生,一会调查结束了,我们再去看看那个走廊吧!我听说了意大利人特别擅长制作玻璃工艺品,难得来一次,不去欣赏一下他们的工艺吗?”

等待他的回答是司空见惯的一片沉默。见空条承太郎没有理自己,只是默默地在笔记上记录着什么,原本精神饱满的仗助又蔫了下去。

承太郎记录好之后又抬起头来继续提问:“伊凡诺有没有对你提及他突然暴富的事情?”

“……没有。这小子怎么可能突然暴富?”

“你说他不可能突然暴富的依据是……?”

“他又没有买彩票的习惯。而且他本身是个孤儿,没有遗产继承权,也没有家世显赫的亲戚,是不可能有途径突然拿到一大笔钱的吧?”

“原来如此……”空条承太郎又记了两笔,然后解释道,“是这样的,他死前不久,有一笔巨额财产从‘热情’的账户上被转到了他的账户上,接着被他开具成了支票。但是目前支票下落不明。”

“死人的财产属于遗产范畴,所以这笔钱本身银行是动不了的。但如果他死前开具了支票,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旦支票的所有者取走了这笔钱,那么这笔钱追查起来对于‘热情’而言就变得更加麻烦了。”

正如空条承太郎所言,现金支票允许支票持有者当场将支票上的金额兑换成金钱,收款人不记名,付款人不得拒付。所以如果支票一旦被兑换,那么“热情”很有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搜寻到这笔钱下落的线索了。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久,不仅现场录了音,还做了细致的笔录。离开玻璃制品店的时候他们再次途经了原先那条摆满玻璃制品的走廊。彼时夜幕已经降临,店面的橱柜上异彩纷呈的照明灯都被打开了。在灯光下,玻璃雕塑折射出的流光溢彩显得十分炫目。空条承太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对跟在他身后的仗助说道:“我记得刚才你说你想看玻璃制品,今天的工作我们也忙完了,我现在有时间,你去看吧,我在这等你。”

一听到承太郎先生记得自己的小小心愿,仗助立刻来了精神。但是,心里虽然甜甜的,仗助却并不满足:“我自己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啊……难得来一次,承太郎先生难道对这些亮晶晶的艺术品不感兴趣吗?”——潜台词是想和承太郎一起看。

他的大外甥听出了话外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够了……”随即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格雷科夫人:“不好意思,我想和他一起逛一逛这里的展品区……现在店里的展示厨对顾客之外的人开放么?”

妇人听了,露出了笑容:“无论是不是顾客我们都欢迎你们参观,毕竟这些都是我们引以为傲的艺术作品。”


回到事先预定好的旅馆的当晚承太郎就和乔鲁诺通了电话。通话之后承太郎就预定了回米兰的火车票——当然,只订了一张。承太郎要和先前调查过伊凡诺的几位“热情”成员聊一聊,而与此同时,他要求仗助和罗马当地的“热情”成员配合从警察那边调出案件相关的调查记录,还委托仗助去手机运营商那里开出伊凡诺在死亡前三天的全部通讯记录。

仗助照做了。当他把全部警方记录都搞到手之后,承太郎也和乔鲁诺·乔巴拿洽谈妥当并从米兰归来了。晚上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看到承太郎还独自一人坐在书桌旁边阅读警方记录,他也来了兴致。从床上爬起来之后,他顾不得披上外套就凑到了承太郎身边,看着翻阅记录入神了的空条承太郎,问道:“承太郎先生有什么发现么?”

他的外甥的思绪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之后把头转向了他:“有。我已经看过一遍记录并且已经找到一个犯罪嫌疑人了,现在只是打算再核实一遍自己的猜想。要不是你贴心地找人把记录的意大利语翻译成日语,我大概还不能这么快得出结论……干得漂亮,仗助。”

“我也还有许多做得不成熟的地方呢,承太郎先生过奖了。”

承太郎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移到了一个彼此都更为关心的话题:“接下来我讲一下我对案件的推测。”

见屏住呼吸准备听他讲解的仗助的身体暴露在罗马深秋的夜风里,他从椅背上拿起仗助的外套递了过去,一边看着仗助披上外套,一边开始了讲解——

“那天在玻璃制品商店我特意看了他们的排班表。因为伊凡诺刚刚去世不久,所以他们还没把他的排班表从店内撤掉。然后,我发现矛盾的地方了,伊凡诺的排班是周一到周五。”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奇怪的点在这里,仗助,伊凡诺周一到周五上班,但是那位弗兰塔娜·格雷科却清楚地知道伊凡诺是周日死的。……为什么她会知道伊凡诺没有死在周六,而是死在周日呢?既然他那两天都没有排班来玻璃制品店打工,那么对于这位玻璃制品店的老板而言,她最多知道自己的员工死在了没来上班的两天之中的某一天,但是不该知道具体是哪天。”

“也许是因为警方告诉她伊凡诺的死期了,或者是之前热情不是还派其他人调查过伊凡诺的事情了吗?也许他们告诉她了。”

“对,是有这个可能。”承太郎说,“我一开始也有这个顾虑,所以我才找乔鲁诺要来了‘热情’那边的审查记录并且让你去找警方要来他们的全部调查记录以及死者生前三天的通讯记录。我仔细看过所有记录之后发现没有任何记录上显示有人曾经告诉过弗兰塔娜伊凡诺死去的具体时间。事实上,因为尸体的血液被全部抽走,整个尸体都成了干尸,所以很难当场检测出死者真实的被害日期。而后来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之后,警察也没有再去叨饶过弗兰塔娜和那家玻璃店的任何人。所以,弗兰塔娜是不可能知道伊凡诺的死亡时间的。”

说完,承太郎平静地看向仗助:“但是那天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她却准确地说出了和化验报告上完全一致的死亡时间。”

东方仗助感觉自己因为紧张而猛然吞下了一口口水。

接着,承太郎又说:“这是个突破口,我已经联系了‘热情’的人密切监视着那个叫‘弗兰塔娜’的女店主的一举一动。但这并不能证明她就是杀人凶手,因为在案发当天和之前的几天里,她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们还不能逮捕她。”


承太郎不打算直接逮捕弗兰塔娜还出于另外一层顾虑——他估计这个犯案集团不止这位女店主一个人,如果打草惊蛇了,剩下几个人说不定会卷着钱财逃走。毕竟,有目击证人表明弗兰塔娜在案发当天全天留在罗马的玻璃制品店里,因此米兰那边至少得有一个人和她里应外合才能完成全部的犯罪。那人负责了从米兰将钱款转移到伊凡诺账上的工作。

尽管分析出了犯案并非一人所为,也找到了其中的一个嫌疑人,但是案情的调查到这里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因为,问题的主要矛盾点——“本该完成的交易却没有完成,而银行主动将钱按照某人的意志打给了伊凡诺”始终得不到解决。

他首先考虑到银行这边有人内部人员里应外合,而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交易单上显示的负责这次从“热情”的账户转账到伊凡诺账上的交易员卡米洛·莫里蒂。但是,当他们前往卡米洛住所的时候却发现,和伊凡诺一样,卡米洛已经遭到杀害。

他们寻着银行这边找出嫌疑人的线索断掉了。

而另一方面,空条承太郎本想指出或许当时那三个去银行交易的“热情”成员说了谎话,但是乔鲁诺·乔巴拿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想法,因为据乔鲁诺说,那三个人当中的那位叫“盖多·米斯达”的人是他在“热情”的左右手,也是当时他特别派出监督这次交易的,所以绝不可能对自己谎报这次交易的任何细节。

于是,寻着“热情”这边找出嫌疑人的线索也断了。

虽然目前玻璃制品店的女老板露出的马脚是线索之一,但是空条承太郎却总觉得她并不是这场案件的主要参与者。一想到另有其人卷着那几个亿的钱款潜逃在外,承太郎就感到案情迫在眉睫。毕竟,这次他身为SPW财团和“热情”合作的中间媒介,如果把案子办砸了,热情很可能就不会将他们所持有的“弓”和“箭”交出来了。而放任“弓”与“箭”流落在黑帮组织里,哪怕有好友波鲁那雷夫帮忙照看,哪怕这个热情的老板乔鲁诺·乔巴拿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实在并非安全之举。

停留在罗马将近两个月却始终找不到更多的线索,经验丰富的空条博士也只能整夜整夜地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一边抽闷烟一边思索案情。一旁的仗助见状也帮不上忙——相比于从小就喜欢看推理小说并且思维缜密的承太郎,他明显不是当侦探的料。


每天帮空条承太郎打下手之余,看到承太郎的黑眼圈越来越严重,满脸胡茬也像雨后春笋一样疯长,仗助就觉得十分心疼。那天夜里递给承太郎咖啡的时候他突然想再这样熬夜下去承太郎先生的身体会垮掉,于是说道:“呃,承太郎先生,我们明天出去散散心怎么样?”结果遭到了忙着看报告的承太郎的无视。

他并没有就此罢休,看到对方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文件,又说:“一直这样重复对比文件中的线索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出去放放风说不定倒是能找到什么灵感呢。”

承太郎听到“放风”这个词,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会,然后说:“你该不会是觉得跟我工作太累了,所以想‘放风’了?”

他连忙摆手说“绝对没有这种事”,但是承太郎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又说:“……也是,一直都没给你放过假是我的疏忽。明天放你一天假,你随便怎么度过都行。”

他的外甥这么一说他就着急了,没再多想就把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放我的假有什么用,我是希望承太郎先生休息一下!您不能一直这样超负荷工作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说完之后他决定用气势压倒空条承太郎,于是用不容辩驳的认真眼神看了他面前的男人了一会。他没想到的是,他面前的男人居然真的败在他那“认真”的眼神之下了。空条承太郎从皱紧眉头一脸认真的小舅舅脸上嗅出了一丝可爱的气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颗精心打理的飞机头,然后重新将目光移向了手上的报告——

“那一起出去散散心吧,既然你这么想出去玩的话。”

“Great!我会努力安排好明天的活动的!请您好好期待吧!”


第二天天公作美,入冬以来受到地中海式气候影响的罗马本该阴雨连绵,那一天却意外地放了晴。他们从古罗马斗兽场出发,漫步于古罗马城的遗址之间。尽管调查案情时他们屡次乘坐公交途经古罗马斗兽场,早就把它的构造熟记于心,但是走近参观的时候才发现斗兽场之大。而更令他们难以料想的是,早在半个多世纪之前,他们的父亲、外公就在这里进行了好几场生死攸关的战斗。而今他们重访故地,看到的是乔瑟夫·乔斯达拼尽智慧和勇气而为这里带来的一派祥和。在君士坦丁凯旋门前,他们请来自美国旅游团的游客帮他们拍照留念。接着他们沿街缓行,途经古罗马遗址和帝国大道,来到了威尼斯广场前。

倏然开阔的视野令他们心旷神怡,两人在威尼斯大厦前逗留良久。广场四周川流不息的车队和充斥着哥特式肃穆的威尼斯宫交相辉映,青铜制的维克多·埃曼纽尔二世坐在战马之上俯瞰着从他脚下缓慢走过的芸芸众生。在那之后他们北上来到西班牙广场,融入当地游客的人流,在数个巴洛克式艺术喷泉前流连忘返。他们自下而上仰望着西班牙阶梯,一边谈论起小时候被母亲强迫看《罗马假日》[1]时的经历一边拾级而上——起先是仗助先感叹了一句“这个台阶真的和电影里的一摸一样哎!”然后又因为怕被承太郎先生嘲笑自己看过《罗马假日》这种充满少女情怀的电影而迅速补充道,“是小时候被我妈强行拉过来陪她一起看的《罗马假日》,绝对不是我自己想看的!”没想到这样的吐槽竟然换来了承太郎的感同身受——“我也是,被婆娘拉过去看了一整部《罗马假日》,还说‘这个故事发生在你外婆的祖国哟,承太郎可是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呢,不好好看这个电影可不行’,真是够了……”

共同的童年遭遇竟然使他们交换了更多彼此年少时代的往事——尽管相差十二岁,但是彼此都是在日本出生并且都在相同文化氛围的影响下长大却是不争的事实。交谈开始变得比游览更加有趣——仗助给承太郎讲起了自四岁拥有替身之后自己是如何习惯和适应疯狂钻石的。听到仗助私下给疯狂钻石取过“嘟啦丸”、“金刚战士”、“治愈小子”等中二称呼最后还是觉得承太郎送给他的“疯狂钻石”最帅气而决定从此叫它疯狂钻石时,承太郎竟然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微笑。而承太郎则给仗助讲述了自己高中时代是如何偶然从学校图书馆借阅了蕾切尔·卡逊[2]的《寂静的春天》[3],继而对该书的作者产生兴趣,于是相继阅读了她的《在海风下》、《环绕我们的海洋》和《海的边缘》等另外几本著作而引发了日后对海洋学的浓烈兴趣的事情。

仗助非常意外一向性格冷清沉默寡言的承太郎先生在谈到自己喜欢的事物时笑了那么多次,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因为聊天错过了许多路边的景致——他们走过了许愿池和万神殿之后仗助才大叫“糟糕,本来计划在许愿池附近开始乘坐马车的”——为此他们不得不沿途返回许愿池。

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仗助特地买来了罗马街边的经典小吃奶酪炸米球向他年长十二岁的外甥赔礼道歉。结果承太郎却说本来也是散心,多走几步路也没什么,既然买了就两个人一起吃吧。

外脆里嫩的炸米球在口中融化的时候仗助突然想承太郎先生的内里真的非常温柔,和硬派的外在其实一点都不一样。想到这里,仿佛理所当然似的,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牵上身边那人。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和对方不是恋人关系就又缩了回来。抬起头来望向对方的时候发现他的外甥也在看他,尽管他们彼此对视了短短一瞥之后就又各自移开了目光,但是仗助却在心底感慨恐怕今时今刻就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重新回到特莱维许愿池之后仗助背对着许愿池投了两枚硬币。他投完以后悄悄地看了他的大外甥一眼,发现他的大外甥也学着他从钱包里拿出了两枚硬币。

眼见承太郎丢下的两枚硬币在水面上激起两朵小小的浪花,仗助问道:“承太郎先生也听说过许愿池投币的典故吗?”

承太郎说不知道,只是看到大家都在投硬币,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风俗,于是也学着投两枚。

说完之后承太郎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手机google了仗助口中的“特莱维许愿池的投币典故”,在看到“投一枚就能再次回到罗马,投两枚就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而三枚硬币投下去就能让自己讨厌的人消失”之后又默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一旁的仗助有些忐忑地注视着他的大外甥的表情变化,生怕承太郎先生知道他投两枚硬币许愿自己和承太郎先生感情顺利之后勒令他把硬币取出来。然而,承太郎非但没有勒令他,反而只是拉低了帽檐,轻声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我们搭车去下一个景点吧”,就转身走掉了。

他于是十分开心地跟了上去。


他们搭乘地铁来到梵蒂冈的入口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进入梵蒂冈城大门之后,仗助望着四周的景致感慨说:“罗马里面竟然会有另一个国家,一进大门就感觉梵蒂冈连氛围都和外面的罗马不太一样了呢,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听了仗助的话语,承太郎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而是扭头对身边的仗助说:“总之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他们先去了梵蒂冈博物馆,在进馆之前租下了讲解录音机,然后随着人群的流动在博物馆里陈列的古罗马和古希腊文物前走走停停,听着录音机里事先录制好的电子音介绍这些文物背后的悠久历史和文化。他们仰望米开朗基罗名为《创世纪》的天顶壁画,在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前拍照留念,欣赏米开朗基罗描绘了整整八年才完成的《最后的审判》里的末日景象。然后心满意足地沿着出口处的双螺旋阶梯离开了博物馆。

穿过圣彼得广场去往圣彼得大教堂的途中他们头一次感觉到了震撼,他们从没想到过在小小的法典国内部竟然还藏有如此壮观的广场。下午三点钟的日光猛烈过人,他们顺着被二百八十四根多立克石柱支撑起来的巨大露天走廊朝圣彼得大教堂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扭头欣赏这个坐落于蔚蓝色苍穹之下的巴洛克式广场的壮阔。

但是,外在的壮阔却无法和教堂内部的广袤与深邃相提并论。

圣彼得大教堂教堂内部装潢华丽到令人惶恐不安——在象征着“对上帝、对圣母、对圣彼得[4]的爱”的色彩艳丽的壁画中,圣母抱着怀里死去的婴儿顺从上帝旨意的壁画让他们感到了震撼;坐落于正殿中央神情自若、面带微笑的高大圣彼得雕像让他们找到了心灵归宿的港湾;布满教堂各处的栩栩如生的天使浮雕仿佛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令人着迷的故事,他们看着这样的浮雕时而露出微笑,时而又蹙紧双眉……

他们的灵魂仿佛被带回了战火弥漫的中世纪欧洲,彼时黑暗和矇昧遍及整片大陆,封建割据让人们对当下充满绝望,教皇统治令世间愚昧滋生……疾病、天灾、战争……悲情而又苦涩的历史将他们淹没,使他们窒息……

他们抬头望向米开朗基罗晚年的杰作——大拱形屋顶。阳光从圆穹照进殿堂,犹如从天堂漏入凡间的圣洁光辉……肃穆而又幽暗的教堂就像囚禁他们的中世纪大陆,而从圆顶廊檐上的十一个雕像中间流泻下来的太阳的光辉宛若希望一样普照着站在教堂正中的他们,这样的普照给他们一种那圆穹是通向天堂的大门的错觉。

仿佛灵魂受到洗礼一般,当他们走出圣彼得大教堂之后,他们感到的是体内澎湃激荡的剧烈情感和出离世俗的心灵宁静。

见游览一周之后天色已晚,饥肠辘辘的两人决定在沿途的路边小店吃一顿正宗的意式披萨。

沿用着传统古老的窑烤方式烹饪的披萨有着和美国快餐厅里电磁炉烤出来的披萨截然不同的滋味,他们品尝着来自那不勒斯的玛格丽特披萨上的莫扎里拉奶酪,吃完之后吮吸了几遍手指都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旅行了一天的体力消耗令他们食欲大增,听到仗助摸着肚子小声说自己还饿,承太郎又加点了配有无烟熏火腿的卡布里乔莎披萨和威尼斯传统美食——墨鱼面,以及意大利特产的葡萄酒。

对于成年男性而言,酒精是夜幕降临之后必不可少的调味剂。承太郎并不是不喜欢喝酒,只是占据他生活绝大部分时间的学术研究需要他保持清醒而理智的头脑,因此他几乎滴酒不沾。但是,鉴于今天是久违的假期,小酌几杯对他而言也未尝不可。

而某人就不一样了。某人从高中起就对酒精没有抵抗力[5]。面对承太郎先生一边看手机一边面不改色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品尝着皮埃蒙特[6]特产的葡萄酒,某人也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第一杯下去之后他自我感觉良好,但是第二杯喝了一半他就感觉有点晕晕的,到了第三杯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面颊开始发烫,但是他还是坚持着喝完了第四杯、第五杯……待承太郎浏览完手机上的新闻抬头看向仗助的时候,他面前的小舅舅已经趴倒在了几个空酒瓶的中间。

离开酒店的时候仗助已经软绵绵地搭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的腰部被他的小舅舅从身后紧紧地环住,左肩也被他的小舅舅那个顶着飞机头的大脑袋靠住了。仗助就像一只特大号挂件一样紧紧地挂在了他的身后,飞机头蹭得他的脸颊和脖颈痒痒的不说,他那满身酒气的舅舅的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承太郎先生的味道真好闻”之类让人感到燥热的话。

很快,仗助的身体因为醉酒而产生的燥热感也传染到了他的身上,尽管以他的酒量,这种剂量的酒精并不足以使他感到燥热。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丢脸的。最让他感到羞耻的是,仗助一边走一边在他的耳边轻声哼唱起了暧昧的情歌,诸如“……来取悦我,我只需要你的身体,宝贝,从黎明到天黑,你不需要有任何经验,让我激情无限……”,“……就这样,最后我们相识相爱,就在此处,别管过去的事……”[7]之类的歌词让拖着仗助在罗马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之间走来走去的他十分尴尬。但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祈祷以意大利人民的平均英语水平根本不足以理解仗助口中哼唱出来的歌词的含义了。


第二天一早仗助醒过来的时候根本不记得昨晚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醉宿产生的头痛感使他意识到自己昨晚犯了大错。看到承太郎已经坐在书桌边上看调查报告了,他迅速爬起来跑到他的承太郎先生面前认错道歉。

他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保证自己下次滴酒不沾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大外甥的表情,结果承太郎却说没关系,昨晚发生的事情自己可以假装不记得,并催促他赶快把衣服穿好不要只穿一件小背心在房间里晃来晃去。

承太郎一提到“假装不记得”他就更尴尬了,通过承太郎话里的意思他判断出自己在酒后失态的情况下十有八九又把心中对承太郎先生的仰慕和恋慕之情大肆倾诉了一遍,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承太郎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不对,我是有那个意思的,但当时我的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知道那时还不是表达那种意思的时候……”

“……真是的,你‘意思’来‘意思’去,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意思’些什么。”

他刚要开口回答,承太郎脖颈上留下的一串红色的吻痕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尽管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了,但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干的。想到这里他更心虚了,只得小声嗫嚅道:“……那个……我昨晚……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听了他的话,承太郎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背后的那一串红色的印记,没再说话。

昨天夜里把仗助搬回酒店之后本来想让仗助直接在床上睡下。但是仗助却怎么都不肯松开环住他腰部的那两只手。他挣脱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掉——他那位血气方刚的二十五岁小舅舅力气大得惊人,喝醉以后晕晕乎乎地缠着他不放。两个人在床边拗了一会儿之后他非但发现自己实在拗不过对方,还一个重心不稳被他舅舅搞上了床。

倒在床上之后他的舅舅安静了几秒,但是不一会就又凑了过来,呛人的酒气很快沾了他一身。他感到自己的衬衫被向后拉低至露出了肩膀之后,痛感就顺着肩膀传了过来——他的舅舅开始吮吸起他的星型胎记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几次喊停但是仗助丝毫不听,非但不听,还一边亲他一边将手伸进了他的裤子开始摸他。而最糟糕的是,因为他自己也沾了酒精的缘故,身体竟然开始对仗助的爱抚产生了反应。他正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叫出白金之星把他舅舅揍清醒,从身后喷在他脖颈上的炽热气息以及仗助的鼾声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他这位舅舅率先进入了酣眠。

——真是够了。

而此刻,面对一脸歉意地说着“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喝那么多酒给您添麻烦了……以后也不会再随便向承太郎先生表达爱慕之意了”的小舅舅,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句:“醉成这样还性骚扰,我本来想炒你鱿鱼的……”

“不要啊!”一听自己要被承太郎先生赶走仗助就着急了,“我想一辈子待在承太郎先生的身边,我不要被炒鱿鱼,我保证绝不再犯了。”

到底是心里藏不住事,刚表达过自己不会随便再倾诉爱慕之意,仗助就打破了自己的誓言,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自己打算跟着承太郎一辈子的事了。而听到仗助这么说,承太郎的嘴角也以让人无法察觉的弧度勾了起来——

“……下不为例。”

不知怎的,和仗助将近一年的相处使承太郎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自我封闭。有了仗助的陪伴之后他开始逐渐恢复了自己孤身一人离开家之前的个性。偶尔故作严肃地欺负一下舍不得他的小舅舅就是他的乐趣之一,而每一次看到走投无路的仗助满头包地向他坦白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他自己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好。

见仗助开始感恩戴德地蹭他,他又说:“快把衣服穿好,我们马上要出发去找出下一个嫌疑人了。”

“哎?下一个嫌疑人?承太郎先生已经找到下一个嫌疑人的线索了吗?”

“找到了。”他说,“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到。”

“我……?我做了什么吗?”

“昨天进入梵蒂冈国的时候你说的‘一进大门就感觉梵蒂冈连氛围都和外面的罗马不太一样了’给了我提示。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监控录像里并没有显示这三个人前去银行做交易,但盖多·米斯达却一口咬定他们三人在银行完成交易的事。监控录像我看过,没有任何被人剪辑的痕迹,而他们三个也确实没在监控录像上出现过。也就是说,银行方面给我们的证据不假,米斯达他们三人的口供因为有乔鲁诺的保证,我们姑且也可以认为是真实的。但是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又是确实存在的,所以我也只能考虑超越常理的其他可能性了。”

“呃……超越常理的可能性是指什么样的可能性?”

“我的推测是……米斯达他们很可能产生了某种幻觉——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了银行,做了交易,但实际上交易并没有按照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真正完成。”

“但是三个人同时产生相同的幻觉也太奇怪了吧?而且,那又和梵蒂冈有什么关系……?”

“……明明还是在银行的位置,但是他们却没有真正进入银行,就如同梵蒂冈之于罗马,明明在罗马的地盘上,却有着和罗马完全不同的氛围,是一个异世界一样的存在。米斯达他们也是如此,从他们踏进银行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进入了一个和银行有着一摸一样环境的异空间。他们在异空间里做了交易,但是真正的交易却没有完成。所以,三个人产生的幻觉是相同的……”

“这也太不可以思议了,怎么看普通人都不可能做到吧……”仗助说,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停顿了半秒,又说,“难道您想说,这次的事件是由替身使者造成的吗?”

“对,只有替身能力才能做到。所以我们的对手恐怕也是个替身使者,或者……不止一个替身使者。我猜他们诱骗米斯达等人进入异空间完成第一次交易不过是为了从米斯达手上获得米斯达手里的银行卡密码和他手上‘热情’的账户信息。”承太郎说,“毕竟,只有交易过一次,敌人才能看清米斯达交易时输入银行卡密码的全过程……”

“我不懂了……通过在异空间里观察他们交易的过程而获得米斯达手上银行卡交易密码这我还能理解,可是从米斯达手上拿到银行卡的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啊。现在那张卡还在‘热情’手里呢,而且也是货真价实的银行卡,绝对没被人调过包。他们怎么做到将钱转移到另一个账户上去的?”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他们这个犯罪集团或许不止有一个替身使者。除了刚才提到的制造异空间的替身使者,他们必须还有一个人具有‘能够精准复制物品’的替身能力。你也知道,如果能够完美复制信用卡上的那一小块芯片,那么新的信用卡将保留旧卡上的一切信息,他们根本不需要把米斯达手上的卡偷过来,就可以利用密码和他们复制的卡直接获取那张卡上的钱财。”

“而且……”不等仗助接话,他又说,“恐怕还有第三个替身使者存在。”

“第三个??”

“没错。你注意过伊凡诺和卡米洛的死亡方式惊人地一致了么?”

“呃,注意到了……”

承太郎说得不错,伊凡诺和卡米洛的死亡方式尽管触目惊心,但都非常相似——在两个人在死后,他们的身体仿佛要将内部的全部血液排除到体外似的——当人们发现他们的尸体的时候,已经将血液排干净的他们早已化作了干尸。

“……所以我估计他们这个犯罪团伙里很可能还有第三位替身使者,他的能力应该是类似吸血的能力。而也正是因为有这第三位替身使者,才让我找到了捉住他们的线索——”

承太郎将目光从报告上收回来了,皱着眉看向仗助,说道:“‘热情’内部有间谍,而那个人,就是负责保管‘箭’的人。”


如空条承太郎所言,根据SPW的报告,目前流落在欧洲的“箭”就只剩下“热情”手里的这一支。因为这支箭的影响而产生的全部替身使者都已经在“热情”备案,备案的内容不仅包括了他们的姓名,还包括了他们的替身能力、住址、通信方式等等。

但是,这三个人的替身能力却不在其中。

虽然也有像波鲁那雷夫、花京院典明那样天生具备替身能力的人存在,但三个人同时有着与生俱来的替身能力而且还聚集在一起合作犯罪的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他不得不产生这三个人是被“箭”批量生产出来的替身使者的怀疑。而能够提供给他们“箭”的,也就只有被乔鲁诺委托负责看守“箭”的那个人了。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他们当即买了回米兰的火车票。把自己的猜测对乔鲁诺和波鲁那雷夫说明之后,年轻的“热情”老板立刻就认同了承太郎的想法并不动声色地下令自己的“左右手”盖多·米斯达负责将“箭”的看守人马尔卡农·埃斯波西托捉捕归案。

不出承太郎的所料,原本是不具备替身能力的普通看守人现在却变成了替身使者。马尔卡农的替身能力是精准复制,凡事见到过的物体他的替身都能复制出一份和原先那份一模一样的另一份,但是复制的次数只限一次。好在马尔卡农的替身本身并不擅长战斗,加之对老板的突袭未加防范,很快就被米斯达制服并押了回来。

乔鲁诺亲自审讯了这位背叛者,从马尔卡农口中套出的内容使他们知道了马尔卡农不仅利用替身能力复制了米斯达手中的信用卡,而且还复制了他负责看守的箭。但是由于他的替身能力只能对同一件物品实行一次复制[8],因此他的同伴们也只得到了多余的一支“箭”。

但是,即便是额外的一支“箭”,也足够造成严重的威胁。当年在波尔波以及虹村形兆手里的那两支“箭”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心怀歹念之人获得了超越他们自身能力可以驾驭的能量之时,罪恶也便开始滋生。他们知道,如果不及时加以制止,另外两名手持“箭”的嫌疑犯很可能利用箭制造出更多棘手的替身使者。

从这位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实际上却背叛了自己的意大利男人口中,乔鲁诺还套出了另外两个和他合作的人的名字和替身能力。其中一个叫做“杰夫·佩提尔”,而另一个,叫做“加布里埃·德鲁卡”。

据马尔卡农说,杰夫·佩提尔是三个人当中唯一的外来者。杰夫来自美国,在和马尔卡农他们相遇之前就有替身。杰夫之所以会到意大利来,是因为几经周折打听到了“热情”藏有“箭”。在和马尔卡农这个“箭”的看守人接触之后发现了马尔卡农有背叛“热情”的想法,于是拉拢了他。

然而,令杰夫意想不到的是,马尔卡农在将“箭”藏在衣服下面带出“热情”的时候被箭所刺伤,而后不久就获得了“精准复制”的能力。

似乎是上天有意在帮他们——既然获得了复制的能力,他们甚至不需要盗走“热情”所持有的那支“箭”了。马尔卡农当即复制好了一根新的“箭”,而为了测试新复制好的箭是否具备真正的“箭”的能力,他们又找到加布里埃做了实验。

于是,第三位在“热情”管辖范围之外的替身使者诞生了。


三位替身使者把作案的目标定在盗走“热情”的这笔交易上以后立刻拟定了作战计划。和承太郎推测的一样,杰夫的能力[9]是制造异空间——异空间的大小因实际空间而定,能够和现实空间完全重合但并不会影响现实空间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是,若是有人不慎落入了杰夫的异空间,那么他就必须服从杰夫为异空间制定的一切法则。而加布里埃的替身[10]是近战力量型替身,虽然射程范围很小,但是却有着异常高的攻击力。该替身全身上下的关节处都布有锯齿,被替身身上的锯齿所伤之后,受伤者的伤口不会自动愈合,而会持续出血不止,直至全身的血液被抽干。

作案的时候,杰夫在米斯达等人交易的银行正门背后放置了一个异空间,异空间里的物品摆放和工作人员与现实中他们进行交易的那家银行如出一辙。推开银行门之后前来交易的米斯达他们当即进入了杰夫的异空间中,自以为进入真正银行的三个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在交易的过程中,早已藏在异空间内部的马尔卡农复制了米斯达手中的信用卡,而杰夫则调用异空间中的监视器拍摄下了米斯达输入银行卡密码的全部过程。

“热情”派来的三个人做完交易并离开之后,他们立刻派人用盗取的密码和复制的卡片进行了交易。为了防止参与交易的人泄露他们的秘密,在交易完成后不久,加布里埃就利用替身能力杀害了当时帮他们完成交易的银行职员和被他们强迫派去参与交易的两个普通人,其中包括兑换出五张支票的伊凡诺和银行接待员卡米洛。

弄清事情的全部经过以后,承太郎决定直接按照马尔卡农提供的地址去追踪杰夫和加布里埃。从马尔卡农口中打探到两个人目前正位于“热情”附近的一家合租的公寓中之后,承太郎便带着仗助出发了。


公寓位于米兰北部的住宅区,是二层洋房式的公寓。他们在公寓附近潜伏了下来,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靠近洋房之后他们发现洋房的一楼空无一人,但是二楼却时而传来走动声,时而传来交谈声。他们走到二楼西南侧卧室窗户正下方的时候,一个稍微低沉一些的男声正用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对另一个说:“马尔卡农已经持续十小时没回我短信了,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而很快,另一个嗓音略轻佻的男声用美式英语答道:“有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听到这样的对话,承太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仗助,而仗助亦在收到承太郎的目光之后点了点头。

他们都知道,两个犯罪嫌疑人应该就在这幢洋房里了。


尽管房门已锁,但是撬开房门这种事在疯狂钻石的改造能力之下根本不成问题。

小心潜入一楼之后是地毯式的搜查。房间的主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追兵的到来会如此迅速,所以并没有做好藏好一切赃物的准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被放在书房里的“箭”。确认过那确实是“热情”保管的“箭”的复制品之后,承太郎吩咐仗助先把“箭”送走,然后独自一人又把剩下几间房间挨个搜查了一遍。

把“箭”寄放在SPW派来的便衣工作人员那里后仗助立刻赶了回来。而当他再次回到公寓的时候,承太郎也已经找到了五张支票。

尽管追寻五张支票下落的任务完成了,但是杀人犯却仍然逍遥法外,他们必须将这两个视人命如鸿毛的恶棍绳之以法。

意识到正面交锋不可避免,承太郎决定独自一人突破重围,而仗助留在后方负责支援。

推门进入二楼西南角的那间卧室之后,房间里那两个正在交谈的男人同时回过了头。看到他的到来,其中那个彪悍的男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用操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道:“我记得我已经锁门了啊。”

但是另一个人却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饶有兴味地在空条承太郎的身上来回打量。

见对方毫不避讳地扫视着自己,空条承太郎也将目光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然后,在彼此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他攥紧了双拳。

——他早该从那令他感到熟悉的替身能力中料到,杰夫·佩提尔就是1999年春天在奥兰多迪士尼乐园时攻击他和徐伦的那位替身使者。


他记得,那是他的生活尚且一派祥和的年代。那一天本该属于一个普通父亲和他女儿的快乐时光被眼前这个男人搅得粉碎。在奥兰多迪士尼乐园里,那人不仅企图问出DIO日记的下落,还在替身战中伤到了徐伦。五岁半的徐伦晕倒在他怀里的场景他至今都无法忘怀,而也正是那时徐伦在替身战中受伤的梦魇让他踏上了这条孤独的旅程。

他注视着眼前的那个人,说道:“……是你?”

在露出了让人揣测不透的笑容之后,杰夫·佩提尔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他:“哎呀,能够在这偏远的意大利和您重逢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呢,空条先生。看来DIO大人曾经告诉我的‘替身使者会相互吸引’的结论果然不假。怎么,难道今天您打算把《引力与时间加速》的内容告诉我了么~~?”

不出他的所料,当年将他的命运引向另一条线的始作俑者正站在他的面前。

“你那五张支票已经落到我的手里了,我奉劝你老实一点,乖乖就范。”

“究竟是谁该乖乖就范还不一定呢~您说是吧,空条先生~~”

对方挑衅的话语让空条承太郎决定不再压制早就蓄势待发的白金之星。将近十年的债,他要眼前这人全部还清,哪怕他知道这人根本还不清——就算杰夫·佩提尔现在就死在他的手里,他也还是失去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想到这里,他立刻集中意念命令白金之星攻击眼前的男人。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却没有如他所愿。

白金之星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在他身后挣扎了一下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见他错愕地扭过头去看向自己的替身,面前那个美国男人轻佻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了——

“哦呀?我以为您来到这里之前调查过我的替身能力了呢。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您应该是已经捉到马尔卡农了吧?都不事先找马尔卡农做一下功课就来讨伐我和加布里埃的吗?我的替身能力可是在闭合空间内创造异空间并为之制定相应的法则哟。所以,存在于我的卧室的这个闭合空间里的法则之一就是‘禁止除了我和加布里埃的替身之外的替身活动’……您的白金之星根本就动不了啦。”

“……这和我之前认识的你的替身能力不一样。”

“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都分别了快十年了,我的替身能力就不能有一点进化么。”男人的声音悠然自得得令人生厌,“我啊,研究了DIO大人留下的各种资料之后发现,如果让自己的替身再次被‘箭’射中,就能进化出新的能力。这也是我唆使马尔卡农把‘箭’偷出来的原因。空条先生,现在没有替身的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我不仅可以控制这个密闭空间内的一切,而且……就算我不出手,在我的空间里和一介凡人没什么两样的您也绝对不是加布里埃的对手。”

语毕,杰夫·佩提尔给身边的凶悍男人使了个眼色。

然后,单方面的虐杀就开始了。


鲜血从他的伤口中不断涌出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血水很快就在米色的地毯上晕染出了一朵艳色的莲花。因为大量失血的缘故,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倒下。

他必须先通知仗助离开这里。

如果他能成功拖延住眼前这两位替身使者,让仗助去找乔鲁诺搬来救兵,如果救兵能够及时赶到,从外部直接炮轰这座公寓,那么他们至少算是完成了“热情”布置的任务,也解决了这两个难缠的敌人。而任务一旦完成,SPW就可以正式拿走那只存放在“热情”的“箭”。仗助也可以离开意大利,重返本该属于他的生活。

至于他自己……

或许死亡对他而言是个不错的归宿。

毕竟,如果知晓DIO日记内容的他不再存在于世,那就再也不可能有人威胁到徐伦或者他的前妻。

“对了~如果您肯把从我们这里偷走的那五张支票还给我,我也不是不可以饶您一命。毕竟,九年前您也算是饶过我一命的嘛。我这个人啊,最讲究知恩图报了~~”

眼前的人还在以他的性命作为筹码和他讨价还价,但是求生的欲望却早已在他心中熄灭。尽管现在他的大脑依然在拼命地运转着,但是思考的却已经不再是让自己脱离险境的策略了。

他要救仗助。

想到这一点,他答道:“五张支票并不在我手里……而是在门外我的同伴手中……我需要跟他对话……”

听到承太郎的话,杰夫改变了房间的法则,然后说道:“好了,现在门外您的那位同伴可以听到房间里的声音了。”

他于是朝着门的方向说道:“仗助……能听到我的说话吗?”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门外立刻传来了仗助的回答:“能,而且很清楚……好奇怪……明明刚才还什么都听不见呢……承太郎先生,现在房间里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妙啊!总觉得发生了很诡异的事情呢!”

听到仗助的声音,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宽慰,但是,来不及感受心底的这份宽慰,他就立刻发出了指示:“仗助……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很关键,你必须每一步都照我说的做。首先,你千万不可以开门,因为房间里的情况是这样的……杰夫·佩提尔的替身制造出的闭合空间使得任何身处其中的外来者的替身都会失效……他的替身为密闭空间制造的法则就是这么强大……没有白金之星的我不敌两个替身使者的联合攻击……所以……”

停了一下,他又说:“你带着五张支票先回乔鲁诺那,而我留在这里设法拖住他俩,我记得乔鲁诺手下有一个替身使者的能力是引爆,你让他从外面直接炸毁这座公寓……这样支票也到手了,他们也完蛋了……你就可以带上箭平平安安地离开意大利……回去之后……记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别再干类似于跟着我到处解决‘箭’遗留问题这种乱来的工作了……”

“……那您呢?”

“……我不会有事的……”他撒谎道,“你先走……我把他们拖住之后就追上来……”

“……您骗人。‘拖住’还怎么追上来啊?而且……如果要是您能够顺利离开,您为什么要跟我说‘回去记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啊!您明明知道我是不会离开您去找其他工作的!”

“……我那么说只是以防万一……你先走,仗助……听我的……”

“我不要!”门外仗助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我这就用疯狂钻石拆了他们的房间!只要不是闭合的空间,那个杰夫的替身能力就用不了了吧?您等着。”

仗助的话语引得一旁的杰夫发了声:“门外那位仗助君,你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一点呢?空条承太郎的命现在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了哦~如果我发现你有企图打破这个密闭空间的行为,我会立刻杀死空条承太郎的哟。”

似乎是从刚才承太郎和仗助的对话中听出了仗助有舍不得承太郎的意思,杰夫充分地利用起了这一点,又说道:“刚才我也和你的‘承太郎先生’说了,如果你们肯交出那五张支票,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怎么样啊,小弟弟君~要不要和我做这笔交易,用五张支票换回你的‘承太郎先生’呢?”

杰夫的话音刚落,承太郎就立刻说:“……别听他的,仗助……我的命没有掌握在他的手里……你先走……听我的……”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门外果然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听见仗助离开了,他不由得松下一口气。但是,没过多久远去的脚步声就又回来了。脚步声在房间的门口停下之后,仗助的声音再度在门外响起了——

“杰夫·佩提尔,为了防止你说话不算话,拿到我亲手交给你的支票之后杀死处于密闭空间毫无抵抗力的我和承太郎先生,支票我压在公寓门口那块坏掉的瓷砖下面了。要拿到支票,你必须打破你房间的密闭状态,而在密闭状态被打破的那一瞬间,空间里的规则将会不受你的控制,所以我会在那一瞬间用我的替身打碎这间卧室的围墙,给承太郎先生治愈伤口,然后带着承太郎先生离开这里。而拿到支票的你想逃走或者做其他什么事我也不会干涉。我们这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听完仗助的提议,杰夫·佩提尔侧过身顺着窗户向公寓的正门看去。在确认了那五张支票压在正门的瓷砖下面之后,他露出了笑容:“哦?空条先生,您这位叫仗助的同伴比您明事理得多嘛~~”


[1] 《罗马假日》是1953年由派拉蒙公司拍摄的浪漫爱情片。故事讲述了一位欧洲某公国的公主与一个美国记者之间在意大利罗马一天之内发生的浪漫故事。罗马的特莱维喷泉、西班牙广场、真理之口与台伯河等著名景点均有在影片中出现。

[2] 蕾切尔·卡逊(1907—1964),美国海洋生物学家、科普作家。她所作的《寂静的春天》一书被认为是环境保护主义的奠基石,另著有《在海风下》《环绕我们的海洋》《海的边缘》等。

[3] 《寂静的春天》一书以寓言式的开头描绘了一个美丽村庄的突变。书的前半部分,对土壤、植物、动物、水源等相互联系的生态网络的讲解,说明了化学药剂对大自然产生的毒害;后半部分则针对人类生活所接触的化学毒害问题,提出严重的警告。

[4] 彼得,1年—约64年/68年),通称西门彼得(St. Petrus),原名西满·刻法。早期基督教领袖人物之一、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十二使徒安德烈的哥哥。

[5] 胖重的收成者那一话仗助被注入酒精之后立刻就脸红了。

[6] 皮埃蒙特,意大利西北部的一个大区,以出产葡萄酒文明。

[7] 这两句歌词来自Prince歌曲,Prince全名为普林斯·罗杰·尼尔森,是仗助最喜欢的歌手。

[8] 马尔卡农的替身名为Replica,即“复制品”,这个替身能力是可以复制一次,但是被复制出来的新物品不可进行再次复制。因此一件物品最多有一个和他一摸一样的复制品。

[9] 杰夫的替身名叫做Candy House,即“糖果屋”,能力是在闭合空间内创造和闭合空间看上去完全一致的异空间并为之制定相应的物理法则。

[10] 加布里埃的替身名叫做Whiskey Lullaby,即“威士忌安眠曲”,是近战力量型替身。

Chapter 6: 心意

他知道承太郎生气了。

回去的路上承太郎一语不发,而他试探性地对承太郎说了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全部都以碰壁作为终结——承太郎非但没接他的话,而且还像没听见一样,把他的存在当作空气。

因为,杰夫·佩提尔被他放跑了。

在确认完五张支票的下落之后,杰夫·佩提尔带着加布里埃·德鲁卡从公寓二楼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而在密闭空间被打破的那一瞬间,仗助立刻冲进屋内用疯狂钻石替空条承太郎疗伤。

尽管承太郎的伤口治愈之后他也拉着承太郎逃了出去,但是,当他们抵达公寓正门口的时候,那两个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住宅街的尽头。

意识到两个犯人逃走之后,空条承太郎立刻皱着眉看向了他,但他却不识好歹地露出了笑容,一边说着“嘿嘿嘿~我可是留了一手呢~”,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五张支票被撕下的一角,然后当着承太郎的面用疯狂钻石把它们修复了。

没错,那五张支票被压在瓷砖下之前被他分别撕下了一个小角。利用调虎离山之计哄骗那两个犯人离开这座公寓之后,那两个犯人自以为拿到了支票,也知道在开放的空间之下他们完全不是有着时停能力的空条承太郎的对手,所以在没怎么仔细检查支票的情况下就带着五张有缺角的支票逃走了。

而仗助只需要用疯狂钻石修复一下手中的支票碎片,那五张被加布里埃塞进口袋里的支票就会乖乖地飞回他的手中。

但即使是这样,面前的空条承太郎也没有如他所愿地表扬他。承太郎从他手上拿走了支票之后,低声说了一句“回去了”,就拉开了步子。

看到空条承太郎没有任何被他的小聪明打动的意思,他就猜到承太郎先生可能不高兴了,他不得不收敛起笑容,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承太郎的身后。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热情”大厦正门大厅的时候,承太郎突然停住了脚步。

见身前的人停住了脚步,他也跟着停下了。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止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也知道自己注定无法逃避挨承太郎数落一顿的结局,于是只能下意识地捏紧自己的裤缝线,硬着头皮等待承太郎的责备到来。

果不其然,他的大外甥见他也停下了,劈头就质问道:“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

“……不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责问吓得他选择了消极逃避,但是承太郎根本不允许他逃避——

“看着我,仗助。”

不知怎么了,今天的承太郎的口气里有一种容不得他反抗的强硬感。他不得不别别扭扭地抬起头来被迫直视他的大外甥。四目相交的时候他才从对方皱紧的双眉和全身上下散发出的超低气场中感受出此刻的承太郎有多么生气。

“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

“你放走了两个非常凶恶的杀人犯,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他们在世间作恶,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就此牺牲。”

“我……”他撅起了嘴,移开了目光,心想明明自己已经顺利地把支票和“箭”都搞到手了,应该得到表扬才是,“因为如果我按照承太郎先生说的做,承太郎先生就会有生命危险。”

“你参加了这么多场替身战难道连随时有可能会死掉的觉悟都没有吗。”

“……我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见到仗助又把视线移开了,空条承太郎命令道,“……看着我,仗助。向我保证你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不经大脑的事。”

承太郎语调里的压迫感令他无所适从,但是就算承太郎先生强迫他答应,他也不准备向对方保证任何事情。他于是将偏开的目光再次移到喜欢了多年的人的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将自己的心意大声坦白了出来:“我不会保证这种事情的。我自己当然有随时面对死亡的觉悟,可是我想要守护喜欢的人、不想让喜欢的人受伤乃至死掉有什么错吗!”

见面前的空条承太郎因为他的回答愣住了,他又补充道:“当然……我知道我的感情是单方面的……可是想要守护喜欢的人的心情又不会因为对方是否喜欢自己而改变。这件事上您要打要罚都随便。但是我就是不让步。我不能让承太郎先生出现任何生命危险!以后的战斗我也会坚持自己的原则!”

“……好一个‘要打要罚都随便’、‘以后的战斗也会坚持自己的原则’……没有下一次了。从现在开始你被我开除了。”

“我……”承太郎突如其来的辞退令让他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身体却抢先于意识有了反应——他感到鼻头一酸,接着泪腺就开始不听使唤了。他咬紧牙关强忍住眼泪,又说,“……如果承太郎先生保证以后不再随便用那种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的方式作战……我保证以后会离承太郎先生远远的,被开除也无妨……”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因为,一想到他今后可能再也无法见到自己心心念念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他的心脏就像正在被一把钝刀慢慢切开一样。

“你保证只要我以后作战不把性命搭进去就立刻向SPW提出辞呈?”

“……我……”他再度捏紧了自己的裤缝线,“……我保证。”

“你保证一辈子都不再以任何理由和借口回来见我?”

“……我……呜……我保证……”

听到“一辈子不再见”几个字,胸口的撕裂感更明显了,而这样的撕裂感让他说话的语调都开始走音。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完他的保证之后,空条承太郎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在彼此之间沉默的几秒里,承太郎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了。片刻之后,承太郎再度打破了沉默,但是声音却不那么充满压迫感了:“离开我这事,就让你那么难受吗……”那声音像是说给他听的,却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一愣,接着才意识到,他强忍的眼泪早就从眼眶里呛了出来。

但他还是如实答道:“是啊,离开您,我就是会那么难过。”

然后,他看到,身前的空条承太郎的身影在冬天湿润而寒冷的空气中僵了一下。

接着,很轻很轻的叹息声从身前那人的方向传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我啊……”


空条承太郎吸了一口烟。缭绕的灰色烟雾模糊了视线,将远处的楼宇挡住之后又慢慢散去。

他没有开除仗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贯做派硬气、说一不二的自己最后竟然改口说这次算是警告,留下仗助察看,如果仗助下次再犯就不会姑息纵容了。

和仗助回到“热情”之后,工作进度汇报到一半,他又独自一人搭电梯去了天台。汇报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仗助一边大声说着希望他在任何一场替身站中都平安无事一边流泪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汇报进度的时候他一连说错了好几次话,连一贯在会议中不怎么发言的乔鲁诺都担心地问他要不要把报告推迟到明天,今天先回去休息一下。

尽管点头答应了下来,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频繁出错和身体上的疲劳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过是脑海里全都是仗助罢了——

为什么一句“你被开除了”,那家伙就会难过成那样……?

为什么被他严厉的辞令伤害到都快要掉眼泪的地步,那个笨蛋还在拼命地考虑他未来的安危?

为什么……他会如此地在乎自己……?

每当他的思维跳跃到最后一个问题上,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都会变得比原先更加杂乱无章。他不得不依托借口中断眼下的汇报,也不得不跑到楼顶借用尼古丁强迫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他根本驱散不掉脑海里的仗助。

但是,即使是尼古丁的作用也没能让他彻底忘掉仗助,反而让他变得更想仗助了。

一起在异国他乡生活的一年多时间里,起初他以为仗助对他的告白无非是嘴上赞美两句的那种肤浅喜欢,跟着他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感到SPW的任务过于乏味而弃他而去。毕竟,在他认知的世界里,仗助一直是杜王町那个贪财好玩还不怎么正经的高中生。但是他却没想到仗助这么认真——仗助不但跟在他身边一年多只字不提生活的艰辛,反而尽自己所能地对他好。

那家伙是真的很关心他,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着他。

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他才不忍心从仗助那份快要溢满的感情中挣脱开,因为他不想伤害仗助那赤诚而温柔的心。

他时常以为自己才是抽离在外照顾仗助那份仰慕之情的人,殊不知自己也早已贪恋起仗助那双只会用深情注视着他的双眸。

他时常以为自己一人踽踽独行就好,仗助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个过客,殊不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和仗助在这条结伴而行的路上走了这么远。

他从未打算思考自己对于仗助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哪怕仗助诚心诚意地表白过,哪怕波鲁那雷夫旁敲侧击地八卦过。生活的忙碌使得他没有闲暇去顾及儿女情长。

但也正是这样的“无暇顾及”,使得逐渐升温的感情在突破临界点的那一刻让他感到如此地无所适从。

临界点一旦被突破,他再怎么逃避,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感受了。

而此时此刻,不断在脑海里上映的仗助流着眼泪大声说出不许他在以后的替身战中赌命作战的那张脸,不过是他的身体在向他倾诉着某种被他封印的渴望——那时被他强行压制住的、想要将流着眼泪的仗助抱紧的渴望。

他知道,那颗想起仗助对自己的感情就会变得杂乱跳动的心脏和那时拼命忍耐住的想要伸出双手把仗助揽入怀里的强烈冲动无不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他早就已经喜欢上了仗助。


在夺取五张支票兼“箭”的作战成功之后,寻找杰夫·佩提尔的线索又断掉了。尽管完成了乔鲁诺布置给他们的全部任务,尽管他们已经可以顺利地拿着“箭”离开米兰,但是空条承太郎却选择留下来。因为,杰夫·佩提尔这个心头大患还没被解决掉。

另一方面,乔鲁诺也感觉到寻找加布里埃的事情刻不容缓。身为“热情”的前成员,加布里埃一直得到他的器重,除却知晓“热情”内部的一些机密之外,还和很多现成员有着非常好的关系,他需要通过加布里埃弄清楚,究竟还有多少人背叛了自己。

于是,很快达成了共识的两人决定合作找出那两个逍遥法外的逃犯。

承太郎被单独召去开了好几场又闷又长的作战会议制定下一步的作战策略。而每一场会议结束之后,仗助都会等在会议室门口,寸步不离地陪着那个“留他察看”的空条承太郎。

那天仗助早早地就提着热好的晚饭等在会议室的门口,可是,等到手中的饭菜都凉了,承太郎那边还是没有散会。就在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会议室门外走廊的长椅上玩手机时,乔鲁诺的短信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游戏进程——

“东方仗助,麻烦你单独到热情顶楼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明明还在和承太郎开会,乔鲁诺却发短信来让他去热情顶楼的办公室等着,仗助完全不明白这位热情的老板是何用意。但既然眼下乔鲁诺是自己心上人的上司,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地遵从对方的指令。

推开老板办公室大门后他发现宽阔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开灯之后他又四处搜寻了一遍,发现房间里不仅没有人,连生命体都没有。他掏出手机准备编写一条短信询问乔鲁诺何时抵达办公室,但是,刚输入好第一句话,一个陌生的男声便从附近传来——

“你小子……叫东方仗助是吧。”

他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并没有人影,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在这里啦,你这个小鬼,往下看啦!”

看到仗助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人招呼他的声音调大了一个数量级。听到声音的仗助再次循着声源望去,发现在自己脚下不远处有一只缓慢爬动的乌龟。

“噫!乌龟都会说话了!吓人呐!!”

他浑身一激灵,三跳两跳地退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件遮挡物之后。

“喂……那也不至于躲到桌子后面去吧,不是乌龟在说话啦,是我。”

不满的声音从乌龟身上发了出来,引得他从桌子后面探出了半个脑袋。待他定眼一看才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影抱着双臂矗立在龟壳之上。

“……您?哎——?好小一只?您真的是人类吗?”

看到乌龟上面的人影,他终于放松了警惕,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见到仗助看向自己时的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波鲁那雷夫叹了一口气:“我说,承太郎那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啊?”

“呃……说什么?”

“我的事情啊。”

见仗助困惑地摇了摇头,波鲁那雷夫又说:“啧,承太郎这家伙还真是护着你……那我就来自我介绍一下吧。简单地说我参与过随承太郎一起去埃及打倒DIO的行动。在消灭DIO之后我在欧洲这边继续搜寻‘弓’与‘箭’,而承太郎在日本和美国那边负责寻找‘弓’和‘箭’的下落。……1993年的时候我因为调查‘热情’而被迪亚波罗的替身能力伤成了残废,一个人潜伏在意大利乡下独自生活了多年,只求遇上能够分享我得到的关于‘弓’和‘箭’的使用奥秘的人,帮助他们战胜迪亚波罗。”

见仗助听到“迪亚波罗”这个名字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波鲁那雷夫又解释道:“迪亚波罗是‘热情’的前一任老板,因为领导‘热情’大肆贩卖毒品以及企图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导致乔鲁诺和他的一位友人布加拉提与他反目。2001年在罗马的迪亚波罗战我也参与了,但是因为我的替身‘银色战车’的暴走引出了不少乱子……迪亚波罗虽然算是被打倒了,但最后的下场是我的肉身死亡,而我的灵魂被固定在了这只乌龟上。也正是因为那一战的胜利,乔鲁诺才得以成功坐在热情老板的席位之上。你别看现在的乔鲁诺坐在老板的席位上非常威风,他也是失去了好几位患难之交的人。”

原来谁都不比谁来得容易。

每个人都曾经挣扎过,痛苦过。正因为失去过重要的东西,而今的目光才能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也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仗助咽下了弥漫在口腔中的苦涩感,原地鞠了一躬:“原来是承太郎先生的老朋友,感觉您的过往都是很了不起的经历呢。”

东方仗助的鞠躬让原本紧绷的气氛松弛了下来。

“喂喂,你这小子怎么回事?用不着突然鞠躬吧?”波鲁那雷夫抱着双臂将目光偏向一旁,“真是的,你这么一鞠躬,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但是,一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银发的男人很快又正色道:“我听承太郎说了。之前的战斗,因为你的参与导致承太郎没能顺利剿灭杰夫·佩提尔?”

“……是的。抱歉。”

“我提醒过承太郎不要把你带在身边了,可他就是不听,非说什么‘突然赶走仗助那家伙肯定会难过的,还是留在身边照顾着才比较放心’……他啊,就是太惯着你了。”

“哎?承太郎先生真的这么说吗?”

一听到对方说空条承太郎宠着自己,仗助的眸子就亮了起来。但是波鲁那雷夫根本不回应他的提问,继续说道——

“真是的,和你在一起之后承太郎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前的他了。再用这种天真的方式去对付敌人,迟早有一天你们俩都会死的。”

“抱歉……”

“小子,你可知他当初是带着怎样的觉悟上的战场?你可知他当初是带着怎样的觉悟离开的他家?”

见他不说话,波鲁那雷夫又说:“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妻子执意和他离婚?你又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执意地要剿灭那个名叫‘杰夫·佩提尔’的美国佬?”

波鲁那雷夫一连串的发问使他愣在了原地,但他还是很快地解释道:“……承太郎先生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说我不适合知道……什么的……虽然我也不懂。”

波鲁那雷夫听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懂吗,小子,他是为了保护你才不告诉你的啊。”

“保护我?”

“是。虽然承太郎想保护你不告诉你‘真相’,但是我并没有这个义务。你听好了,小子,接下来对你说的东西是只有承太郎和我才知道的极密内容……即便是对乔鲁诺我也从没提过。”

然后,波鲁那雷夫吸了一口气,缓缓发了声——

“事情要从1987年讲起……1987年我和他一起在开罗打倒DIO的时候,我们在DIO的别馆发现了一本日记,那上面记录了‘上天堂的方法’。那时我没怎么看懂那本书,但是承太郎仔仔细细地把那本书的内容都看了一遍还记了下来。看完以后他说那本书的内容过于危险,不宜留在世上,就把书烧毁了。但是,正是这个行为给他留下了祸端。”

“祸端是……?”

“你不知道,DIO在活着的时候有大批的人疯狂崇拜着他,说爱慕着他也不为过。他们其中有不少人对于承太郎杀死DIO这件事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杀死承太郎……这其中更有一小部分人在DIO生前就从DIO那里听说了日记的事。那个‘杰夫·佩提尔’就是其中之一。这帮人为了从承太郎口中得到日记真实的内容,一直在找机会对承太郎下手。承太郎之所以远离自己的亲人和爱人,就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身上的灾祸会殃及他深爱的人们。……你想想看,如果有个企图从你手里拿到日记的敌人知道了你心中对什么人特别重视,他会怎么做?他说不定会先逮捕起那个你最重视的人,以此要挟你说出日记的内容。所以承太郎不得不故作冷漠远离妻子和女儿。”

波鲁那雷夫说完这番话之后,仗助觉得口中的苦涩感更明显了,但他没有说话。

“这个‘杰夫·佩提尔’正是企图从承太郎手里搞到DIO日记的人中的一个。而也正是因为八年前在和‘杰夫·佩提尔’的替身战中承太郎的女儿负了伤,承太郎才决心踏上远离家庭的道路的。”

“承太郎之所以这么执着于消灭这个人,除了想要从‘热情’手里拿回‘箭’,也因为这个人给了他极大危机感……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伤害过徐伦,这次又复制了‘箭’培植新的替身使者作为自己的手下和‘热情’对抗……放任他逍遥法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承太郎当然要在考虑自己的性命之前优先解决掉敌人了。”

接着,法国人叹了一口气:“也只有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毛孩才会做出为了保命放任敌人逍遥法外的幼稚行为。”

“所以……你小子,东方仗助。”

听到法国人叫自己的名字,仗助重新将目光定格在了乌龟背上的人影上。

“如果你真的想对承太郎好,就离承太郎远一点吧。别用你的幼稚害了他。”

听到对方让自己离开承太郎先生,仗助不自觉地握紧了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双拳。

“放承太郎一个人吧,别再试图成为他新的软肋了。”

“既然已经身在战场上,那么,战士的命运唯有一条,那就是不断孤独地战斗下去,然后,要么凯旋而归,要么战死沙场。”

波鲁那雷夫的话音落下之后,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随后,仗助答道:“抱歉,波鲁那雷夫先生,您说的我做不到。”

见法国人的眉心拧了起来,仗助又说:“您说命运让承太郎先生不得不接受而今的生活,命运逼迫他不断战斗。他不能有朋友,不能爱上别人,也不能被别人爱……既然这样,那我不是更应该留在他的身边好好地关心他、好好地爱护他了吗?”

然后,仗助将右手压上了自己的胸口上,放平了音调:“我承认,现在的我还不成熟,而且我接近承太郎先生也有自己的私心。可即使是这样,我也要接近他。我想走进他心里,我想陪着他,我希望能让承太郎先生逐渐从现在这种不能有亲人和爱人的生活中解放出来,我想让承太郎先生享受普通人的生活……您说如果我走进他的内心将会成为他新的软肋对吧?那么我会努力在自己走进他心里的同时不断变成熟,不止成为‘软肋’,也要成为他的‘铠甲’……”

“我要用我的力量守护他。”

波鲁那雷夫觉得自己似乎从仗助的表情中读出了某种类似于“希望”的东西。

接着,声音又从仗助那边传来——

“所以,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在波鲁那雷夫愣掉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仗助向他又鞠了一躬,说道:“如果波鲁那雷夫先生除了这件事以外没有什么要和我谈的了,那恕我失陪。”

仗助道别之后很快离开了,可是波鲁那雷夫却仍然朝着仗助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

仗助的执着和热情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每天嚷嚷着“当然还是爱情最重要啦”的自己。他不知道是不是友人的死让他背负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导致如今的他不再拥有和仗助一样的那颗天真热情而又生涩多汁的心。但是,仗助的话语却仿佛唤醒了他心底的某种情绪。

——在化作修罗放弃一切、接受自身被命运的齿轮啃噬殆尽之前,首先应该做到的是不背叛自己那颗渴求着爱的真心啊……

从某种意义上他开始羡慕起能够拥有仗助的承太郎,也知道承太郎想要把仗助留在身边的原因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没来得及对仗助说的话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口——

“仗助,我也曾经想用手中那把剑守护住什么,无论是妹妹还是阿布德尔还是伊奇,甚至是曾经属于承太郎一家的幸福。但是很不走运,我就是个友情运超烂的男人,但凡和我扯上关系的人,最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或许把承太郎托付给你的做法是对的。替我照看好他吧,因为一路沉默地前进的他就算是再坚定,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类,也会痛苦,也会悲伤……他不过是把全部的感情都隐藏起来了而已。正是因为隐藏,才会被人误会……他的沉默和锐利把周围的人伤了一个遍,恐怕你也不能幸免。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希望无论那样的伤害会到来多少次,你也仍然能够相信他……”

“我收回他这一生只可能是个战士的前言。因为……或许与你的相遇,能够让他重新成为一个寻常人。”


乔鲁诺·乔巴拿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乌龟载着波鲁那雷夫爬到了落地窗前,于是走了过去。

在波鲁那雷夫身边站住之后,他问:“怎么样?”

波鲁那雷夫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年轻的老板,说:“不得不说,承太郎身边还真是跟了一个不得了的小鬼啊。只是他太过天真了,我不知道他这股孩子气的天真能够支撑他在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场上存活多久。”

“原来如此……即便派你亲自出面说服,他也还是不肯离开空条承太郎啊……”

热情的老板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感情波动,只有窗外流云的倒影在他钴绿色的眸子里静默地缓慢飘散。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倒觉得让他跟在承太郎身边也未见得就是坏事,既然他那么坚持要守护承太郎……再说,那五张支票也回来了,支票事件背后潜藏的‘热情’的叛徒已经被承太郎找出来了,复制的‘箭’也回收了……”

法国人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年轻的老板就打断了他:“连你都被他说服了,看来东方仗助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一面说着,年轻的老板一面扭过了头,看向脚边的他的那位参谋——

“……和仗助相比,你觉得我怎么样?”

法国人抱着双臂,想了一会,说:“他缺少了你那股少年老成的狠劲儿。”

乔鲁诺想要得到的答案根本不是这个,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和东方仗助相比,自己有没有机会得到承太郎而已。

2007年初次见到彼此的那个秋日,空条承太郎撞开他办公室的大门,而他亦坐在老板的旋转椅上缓缓转了过来。他从没想过有人能够突破几十层替身使者的防线抵达他所在的地方,更意外米斯达的“性感手枪”对自己的保护在空条承太郎的替身能力面前根本就如同螳臂当车。

其实,早在那人在他面前站定,从容不迫地说出“当然,如果那时康一君发现你是一个像DIO一样十恶不赦之徒,我空条承太郎会第一个赶来置你于死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自己想要这个人了。

“箭”对于他而言本身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自十五岁那年和暗杀组还有迪亚波罗的亲卫队交手的那段时期起他就深有体会。他无法保证用箭制造出来的新替身使者就不会具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替身能力,也无法确定新诞生的替身能力就一定不会置自己于死地。因此他早早地就封印了“箭”,将它交给一个自己信得过的手下看管。当SPW财团提出让他交出“箭”的时候他本可以一口答应下来,直接甩掉这块烫手的山芋。但是他却没有。

借着谈判的机会,他指名要求SPW把空条承太郎留下为自己效劳,并声称“直到SPW财团驻在‘热情’的人工作到他满意为止,他才会将‘箭’拱手相让”。

是想要利用空条承太郎的能力让他为自己效力么?——是。

是身为老板的直觉让他在这场交易中抢占先机么?——是。

但还有一个他从没告诉过别人的原因——

他被那时空条承太郎那令人震慑的、不畏一切的神态吸引了。

空条承太郎身上有某种气质,某种和他相似的气质。空条承太郎和他一样孤独,空条承太郎比他还要凛冽。空条承太郎眼睛里写着的孤独只有他能懂,而他知道,空条承太郎也一定能够体会他的孤独。

空条承太郎就好像另一个自己。而只有两颗以同样频率共振的心,才能够懂得彼此之间需要什么。

那是强者对强者的渴望。

那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想要得到空条承太郎的那颗心的荒谬想法,而这想法竟然还在他的脑海里扎下了根。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他的预料。

无论他以老板的身份给空条承太郎多少次特殊关照,从承太郎公事公办的口吻之中他都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几次邀请承太郎参与“热情”的干部级会议过后他才注意到,有个叫“东方仗助”的家伙每次都会在会议结束时等在门口,以超乎友人关系的热切目光凝视着空条承太郎。

起先他以为是仗助单方面的,但是当他发现空条承太郎回应仗助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温柔之后,他才知道了自己始终不愿意正视的真正现实。

东方仗助是他在得到承太郎这条路上的绊脚石。

而这次承太郎主动选择留下就是让仗助离开承太郎的最佳契机。

他并没有刻意策划什么,他知道自己只需要轻微地推波助澜一下,一切就会顺理成章地如同他所期望地发展。

果不其然,在他对波鲁那雷夫坦述“因为仗助的阻挠,承太郎先生没能捉住两名嫌疑犯”的事实之后,那位一向为了承太郎好的法国友人就坐不住了。

波鲁那雷夫当即找了承太郎谈,但是谈过之后就沮丧地告诉他承太郎变了,变得不再像他认识的那个身为战士的承太郎了。得知这个结果之后他又建议波鲁那雷夫去找仗助谈谈,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结果——连波鲁那雷夫都被仗助说服了。

他低估了承太郎对仗助的感情,也低估了仗助对这份感情的执着程度。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插足那两人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就捅破的感情。但是,最后一次让他试炼仗助和承太郎感情的机会却悄然而至。

因为,空条承太郎主动找上了他。


空条承太郎打来电话的时候正值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接起电话时眼睛还没有彻底适应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射过来的晨光,但是电话那边略带急促语调的“喂”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从没想过那个作风严谨的空条承太郎会在这种私人时间里主动找他,也没想到一向沉稳自持的那个人的说话语调中竟会透露出一丝焦虑感。但他的各种疑虑在空条承太郎开始述说事情经过之后就打消了。

因为,东方仗助背着承太郎单独追寻敌人去了。

在波鲁那雷夫找仗助谈过话的第二天凌晨,仗助就离开了“热情”。离开的时候,仗助在自己的书桌上留下了一张写有“我已经得知了找到敌人下落的线索,我一定会把敌人解决掉的,请承太郎先生等着我的好消息”的字条,就出发了。

承太郎看到字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按照以往,早餐之前仗助都会提前一点来承太郎的房间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闲聊着去楼下的咖啡馆点上两杯拿铁和几块三明治,一边吃早餐一边欣赏米兰清晨车水马龙的街景,迎接新的一天到来。但是那一天仗助却没有如期出现。

他去仗助房间找仗助的时候发现客房的门非但没有上锁,反而还留下了一条小缝。推门进去之后他看到仗助的行李虽然还在,但是床铺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扭过头看向书桌的时候发现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他拿起字条一看,才知道大事不妙。

到底是年轻,尽管波鲁那雷夫的话语并不能动摇仗助打算继续跟在承太郎身边的决心,但还是对仗助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那天看到承太郎先生生气成那样仗助还以为对方有些大题小做,但是,在听完波鲁那雷夫的那番话之后,他终于知道了承太郎先生是忍下了多少怒火才继续将他留在身边的。

想到这里他就对自己的觉悟不够感到自责。

而自责的同时,他也为上天强行在承太郎先生身上捆上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枷锁而感到心痛。他从没想过一个人会压抑自己的感情到那种地步,他从不知道承太郎先生那一纸离婚协议的背后有着如此凄苦的故事,他根本无法想象在他没有陪伴在承太郎先生身边的早些年,承太郎先生是怎样独自一人战斗过来的。

强烈自责的心境和对承太郎命运的共情让他再也坐不住了。被波鲁那雷夫责备的那天夜里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望着窗外明净的月光时他突然想反正也是失眠,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再仔细检查一遍目前为止调查到的全部线索,说不定他能抢先于承太郎先生发现犯人的下落。他知道尽管自己先前的行为铸下大错,但是如果现在能够找到那两个逍遥法外的犯人,那么至少也算将功补过,重新在承太郎心中扳回一局。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立刻投入了工作,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在繁杂的文件里发现了一处细小的破绽。找到这一破绽之后,想要将功补过的急迫心情占据了他的内心,他二话不说就留下了字条,追随着线索就上路了。

发现仗助离开并且电话联系不上之后,空条承太郎找上了乔鲁诺·乔巴拿。而之所以选择乔鲁诺,一来是看中他的替身的治愈能力,二来是看中他身为“热情”老板所拥有的广泛人脉和诸多获取信息的渠道。承太郎的眼光确实没错——乔鲁诺在得知仗助离开之后立刻联系了组织里负责监视工作的小组,又找人截获了从仗助接入“热情”内部Wi-Fi的电脑的MAC地址[1]上发出的TCP包[2],将包解析之后他们发现仗助在离开前曾在网上购买了从米兰直达罗马的火车票。接着又动用关系切入了罗马市的公安系统,调出了连接罗马中央火车站附近街道的监视器,很快将仗助在离开“热情”之后的情报全部整理出来了——

仗助在离开米兰之后立刻乘上了前往罗马的火车,然后他们又顺着监视器找到仗助抵达罗马之后的去向——仗助再次去了位于波尔塔波尔特泽旧货市场的玻璃制品店。

——他再度造访了弗兰塔娜·格雷科。

仗助前去寻找弗兰塔娜的行为引起了承太郎的强烈好奇——他深信仗助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行为,必定是和字条上写的新线索有关。于是,为了调查清楚仗助究竟从那些繁杂的资料里发现了什么,他委托乔鲁诺找来了弗兰塔娜的全部个人资料以及警方和“热情”调查员们与那个女人的各种谈话笔录。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堆积得有一公分高的资料里翻阅很久才能找出仗助掌握在手里的线索,然而,在翻开从警方那里拿来的弗兰塔娜个人的资料第一页的时候他就懂了。因为,赫然映入眼帘的弗兰塔娜婚前的娘家姓氏竟然是德鲁卡——是和他们追寻的对象加布里埃·德鲁卡完全一致的姓氏。

想到一直被他们忽略在外的弗兰塔娜也是这次事件的参与人之一,而曾经使用过的姓氏又十分巧合地和他们正在追捕的犯罪嫌疑人一模一样,他立刻开始调查这个女人最近几个月的通话记录。调查结果不出他的所料——尽管弗兰塔娜的大部分通话记录都是和当地的亲戚朋友联系的,但是夹杂在和罗马的亲朋好友的联络记录之中的某个来自米兰的电话号码引起了他的注意。找乔鲁诺买通手机运营公司的关系获得了这个号码持有者最近进行手机通讯时所处的通讯基站[3]的位置数据之后,他发现,这人在过去几个月里进行通讯时所处的绝大部分区域都位于米兰的“热情”新总部附近。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加布里埃。

接着他又发现,在他和仗助追查到复制的“箭”和五张支票下落的当天,离战斗现场最近的一个通讯基站接收到了该手机收发信息的数据包。而自战斗结束之后开始,那个号码进行通讯的位置就开始不断移动——他们发现与该手机收发数据包的通讯基站的位置不断变化,一路向南,最后停留在了罗马。

他终于知道了加布里埃的下落。


尽管他们不需要像仗助一样亲自跑一趟玻璃制品店找弗兰塔娜问出犯人的下落,但他们从手机运营商那里拿到弗兰塔娜的手机通讯记录时已经过了一天。仔细查过通讯基站的全部信息并发现加布里埃的藏身地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而他们搭乘火车抵达罗马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们到底还是晚了东方仗助一步。

虽然因为不了解敌人的替身能力导致第一次作战的时候仗助和承太郎吃了大亏,但是理解对方的能力之后,敌人就不再像先前那样难缠。虽然置身于杰夫·佩提尔的空间内部十分危险,但是从外部对其进行攻击却轻而易举——仗助用疯狂钻石直接从外面解体了两位敌人的藏身之处之后,立刻攻击了暴露在广阔空间中的杰夫,就这样,杰夫·佩提尔倒下了。

打倒杰夫虽然容易,但是加布里埃就难缠多了。毕竟,同是近战力量型替身的两个人在力量和速度上不分伯仲。但加布里埃的替身能力仿佛天生就是为近战而强化的一样,因此,在战斗中,这位意大利的战士很快占了上风。

承太郎和乔鲁诺赶到战斗现场的时候,仗助与加布里埃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虽然两个人同样都受了致命伤,但是明显仗助这边失血更多。

尽管很想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表现一下,可是身体被贯穿了好几个大洞外加流血不止的糟糕现状最终还是让仗助倒了下去。就在仗助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加布里埃的替身抓住机会又朝仗助挥出了决定性的一击,眼看拳头上的锯齿就要落到仗助脑袋上了,匆忙赶到的承太郎当机立断地开启了时停。白金之星对准了加布里埃的胸口挥下了拳头,血水顷刻间从身材彪悍的意大利男人胸口喷涌而出。

身体被白金之星开了一个大洞的加布里埃站在原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就倒在了仗助身上。尽管每喘一口气就有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流出,但彪悍的意大利男人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了头。目光穿越了挡在他身前的空条承太郎之后,他直接看向了承太郎身后的乔鲁诺。

“乔鲁诺·乔巴拿……没想到你居然亲自来到犯案现场了啊……”

“……是的。我来了。”

看到眼前这位背叛者主动向自己搭话,年轻老板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自从踏上‘背叛’这条路之后,我就已经做好了终有一天会被你手刃的准备。”加布里埃说,“……但这一天还是来得太早了……我没想到……你手下竟然还藏了这两个男人……”

见面前的乔鲁诺不说话,他又把视线转移到承太郎的身上——

“但是……你不要以为为乔鲁诺·乔巴拿效力就会得到好处……你不懂乔鲁诺·乔巴拿是个怎样的冷血恶魔……”

见面前的空条承太郎没有回答他,他又说道——

“……你不明白他最初成为‘热情’的老板之后是怎样肃清组织的,多少人死在了他的‘肃清’之下……我大哥就因为参与过一次贩卖毒品给妇女和儿童就被他杀了……你不知道他一边对我大哥说出‘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活着’,一边让我大哥吞下枪子的样子有多像魔鬼……可他又怎么知道我大哥有多需要那些卖毒品换来的钱养活我们家里患有不治之症的母亲……”

“我大哥死后,我一个人根本供应不起那些昂贵的医疗费……不久之后我母亲也因病去世了……他一连害死我家两条命……我发誓要报仇,才和同样打算报仇的马尔卡农潜伏在热情内部的……”

“……那段日子你不知道‘热情’有多黑暗……他为了扶植自己人上位逼死了多少‘热情’原来的人……跟着他这种没有‘心’的男人,你早晚会有哭的一天的……空条承太郎……”

加布里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声音熄灭之后不久就断了气。在他断气之后,空条承太郎朝这位浑身是血的意大利男人的方向走了过去,在男人面前蹲下来,把男人从仗助身上拽开了,然后小心翼翼将压在男人身下的东方仗助的身体抱了起来。

起身之后,背对着乔鲁诺的承太郎并没有立刻回身,而是慢慢地说道:“加布里埃说的都是真的么?”

乔鲁诺直视着空条承太郎的背影,平静地答道:“是。”

“为什么要做这些?”

不等乔鲁诺回答,承太郎又说:“不……或许我该问的是……为什么要不惜一切爬上‘热情’老板的高位,然后利用老板的职权杀死这么多人?难道你也想像DIO一样……?”

“我不知道我亲生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是我有我想要爬上‘热情’的顶端的理由。而让我产生这样的理由的人不是我的父亲,而是一个救赎了我的灵魂的黑帮男人……”乔鲁诺答道,“说我充满权力欲也好,说我贪恋‘老板’这一职位所带给我的利益也罢,但是我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单单是这些人表面看到的那些。这个位置如果放任心怀歹念的人来坐,恐怕会引发更多的祸端,所以我才不能放手。而且……”

在那不勒斯港口的海风里同布鲁诺·布加拉提分享着自己那看似可笑的理想的情景犹如发生在昨日。

“十五岁那年,我和友人约定好一起从内部改变这个贩卖毒品给妇女和儿童的组织。而想要改变它,唯有加入它然后坐上老板这一席位。我背负着曾经的友人以生命赋予我的嘱托和职责,所以不可能放手的。”

然后,乔鲁诺看到空条承太郎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承太郎和早已失去知觉的仗助的脸上游移了一下,又说:“承太郎先生……您如果想要让我将‘热情’老板的位置拱手相让,或者您企图剿灭整个‘热情’,那么您也将会成为我的敌人。但是如果您能够放过‘热情’一马……”他故意停了一下,“我可以救东方仗助一命。这个交易如何?”

听到乔鲁诺说出“我可以救东方仗助一命”之后,承太郎朝他走了过去:“现在立刻救仗助。”

“也就是说,您的决定是,哪怕纵容‘热情’这样的毒瘤,也要救东方仗助一命吗?”

“这不是选择题。我再说一遍,现在立刻救仗助。”

乔鲁诺不再说话,而是在承太郎不由分说的语气之下照做了。

在仗助腹部的大洞以及其中破损掉的器官被他修补好之后,乔鲁诺抬起了头,重新看向承太郎,说道:“我们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我能做的,就只是补血以及把物体变成他破损的器官重新安好在他身体里。但是能不能醒过来我也不好说,接下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听到他的话,空条承太郎低头端详着怀中双目紧闭的仗助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把仗助交给了身旁的白金之星,然后人和替身一起准备离开了。

“我不明白,承太郎先生。”乔鲁诺也追随着承太郎的身影转过了身,对着空条承太郎的背影说道,“东方仗助对您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承太郎和抱着仗助身体的白金之星一起站住了,但没有说话。

见承太郎不动了,他又说:“……重要到号称‘代替正义来制裁邪恶之人’的您竟然愿意放过眼前这个无恶不作的‘热情’老板也要换回仗助一命。”

然后,身前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终于有了声音——

“你不要搞错了,乔鲁诺·乔巴拿。”

“无论仗助对我而言是否重要,我都会救他。而无论你的‘热情’是否是个邪恶的组织,我都会强迫你用能力救仗助。但既然你问我仗助于我而言究竟重要与否,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他对我很重要。”

“但他对我很重要并不是我不制裁你的原因。如果你是奸邪之人,在你救好仗助之后我仍然会给你以制裁。但你不是。”

“今天的‘热情’是个怎样的组织,生活在意大利一年多的我自有判断。”他说,“这个国家早已形成了它固有的模式,政府不作为,国家暴力机关受贿成性,‘热情’从某种程度上代替了这个国家政府应该有的职能,贸然将‘热情’这颗很多人口中所谓的‘毒瘤’摘除,只会让整个社会瘫痪。更何况,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以你的方式在守护这个国家的人们罢了。”

说完,空条承太郎再度拉开了步子,把乔鲁诺·乔巴拿望着他背影喃喃着“果然我没看错,您是真正能够理解我的人……”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1] MAC地址,Media Access Control Address,直译为媒体访问控制地址,也称为局域网地址。它是一个用来确认网络设备位置的地址。

[2] TCP全称是Transmission Control Protocol,传输控制协议。通过该协议收发的数据包被成为TCP包。

[3] 基站即公用移动通信基站是无线电台站的一种形式,是指在一定的无线电覆盖区中,通过移动通信交换中心,与移动电话终端之间进行信息传递的无线电收发信电台。

Chapter 7: 回应

刚刚睁开双眼,仗助就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从头顶照射下来的白炽灯灯光刺得他眯起了双眼,消毒水的强烈味道让他感到胃部一阵痉挛。脑海里蹦出“想要活动身体”的想法之后他决定付诸行动,用胳膊支撑起上半身之后,他就感觉身边的人影动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亦未有机会看清身边的那个人,就被那人扶住了。

幸好嗅觉还算灵敏,他从那人身上熟悉的烟味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然后轻声说道:“呃……承太郎先生,我没事啦……”

对方不动。

他于是又说:“就有一点点头晕而已,可能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吧……但是真的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和您说话了嘛……”

对方依然不动。

他只好说:“呃啊……您握住我的胳膊握得太紧了,好痛,承太郎先生麻烦您松开手吧。”

听了他的抱怨,对方终于放松了力道,低声道了一句“抱歉”就不再说话。

仗助本以为两个人之间会一直沉默下去,但是沉默了几秒之后,承太郎就突然又开口了:“……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听到对方的疑问,他慢慢地将脑袋转向了身边承太郎的方向,尽管扭过头看向对方的时候他的样子显得十分虚弱,但他还是说道:“因为,从波鲁那雷夫先生那里听说了您过去的事情之后,我好心疼啊……不知不觉就产生了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承太郎先生的想法……”

注意到承太郎注视他的湖绿色眸子在轻轻颤动,他又说:“……请您替我转告波鲁那雷夫先生,我既守护住了承太郎先生,自己也活下来了,而且还消灭了伤害过徐伦并且威胁着承太郎先生安危的敌人……而且不论再来几个敌人我都会做到……我会用自己的力量一直守护承太郎先生的……所以……”

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他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以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空条承太郎再次扶住了他:“嗯,你做得好,仗助……现在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来,躺下来,听话。”

尽管承太郎让他躺下来,他却没有听从承太郎的意思。他伸出手去,抓住了承太郎的衣领,慢慢地靠了过去——

“那……我能向承太郎先生……索要奖励吗……?”

“什么奖励我都会买给你,但你现在必须先躺好。现在你还不能多动……”

“什么奖励都行的话……”他打断了承太郎,继续凑近他的大外甥的脸。一边靠近,他一边逐渐加重了攥住承太郎衣领的力道。在彼此之间的距离快要成为零的时候,他说,“那这个可以吗……?”

说着,他的嘴唇就慢慢地触碰上了承太郎的嘴唇。

虚弱使得他的吻的力度就像小猫在舔舐着主人的手一样,轻飘飘的,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性的意味。而更糟糕的是,在承太郎彻底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之前,他就又晕了过去。


虽然第一次醒过来没多久他就又昏过去了,但他却牢牢地记得自己亲过承太郎先生的事。亲承太郎的时候他虽然身体条件欠佳,但是却打着如意算盘——他知道如果他硬要亲承太郎先生,承太郎先生是绝对不可能把他推开的,毕竟他浑身上下都负了伤。

但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的吻技发挥得并不理想,不过他知道,就算他发挥得不够好,对方也应该能感受出那是个吻。

这次醒过来以后他格外注意观察承太郎先生的态度。最初几天承太郎先生没有疏远他也许是出于他是个病号需要被照顾的考虑。但是当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之后,承太郎先生却依然如故地陪着他。

这样的陪伴让他开始觉得自己有戏。那天在病房里看着承太郎坐在他的枕边给他削苹果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自己应该再告白一次试试的想法。想到这里他便迫不及待地支撑起上半身,朝着空条承太郎的方向挪了过去。双手环住承太郎的腰部之后他凑到承太郎的耳边轻声说道:“继续那天昏倒前我没做完的事情可以吗?”

然后,他看到空条承太郎手中的水果刀停了下来。承太郎明显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但是却没阻止他。承太郎的默许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扳过了承太郎的脸就将嘴唇覆盖了上去。

起初是嘴唇之间轻轻的触碰,不久他又试探性地探出了舌头。舌头在承太郎的唇缝上小心翼翼地舔了几下之后他的外甥就张开了嘴,于是他立刻抓住机会将舌头送入了对方的口中……

接吻过后空条承太郎又转回去继续削苹果了,但他却觉得不能就这样结束。告白的时机错过了就不知道要再等多久,而他一刻也不想忍了,他想要他的承太郎先生从现在起就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暗中给自己打气——“没什么是我东方仗助拿不下的”之后,他鼓起勇气说:“从那天在米兰告白开始直到今天,我对承太郎先生的心意从没变过。我想和承太郎先生交往。如果承太郎先生对我也……呃啊啊啊!疯狂钻石!!”

在“如果承太郎先生对我也有感觉”被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承太郎手中的水果刀因为用力过度而歪向一旁。脱离了原先轨迹的刀子直直地刺进了他的外甥握住苹果的那只手里。看到血水顺着刀口渗出来的景象他吓了一跳,慌忙叫出疯狂钻石给对方修复伤口。疯狂钻石交差之后他又托起承太郎的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生怕留下了什么疤痕。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检查完毕打算放开承太郎的手的时候,他的大外甥却捉住了他的手,将其再度握紧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引得他心脏狂跳不已,但是,从承太郎掌心里传来的坚定而又有力的热度让他狂躁的内心很快又安定了下来。他没再多想就抬起头来将目光重新投向他的承太郎先生,发现此刻对方也正看着他。在他们相互对视的几秒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强烈感情慢慢地流淌进了他的心里,那样的感情像藤蔓一样附着在他突突跳动的心脏上并将其紧紧缠住。他感到呼吸困难,视线里容不下承太郎之外的任何事物,身体像是受到感情的引导一样,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的承太郎先生。在彼此的距离近到能够感觉到对方呼吸声的时候他停住了。然后,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再去确认,他们接吻了。


从意大利归来之后他们就开始交往了。

是的,他们终于得以顺利地离开“热情”了。将昏迷的仗助送入当地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的当天,乔鲁诺就在合约的文件上签了字,同意将“热情”持有的那支“箭”归还给SPW。

虽然开始交往了,但却和之前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尽管仗助搬进了承太郎在新泽西州租的一间公寓,但是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享受平静的情侣生活。SPW财团时常有任务需要他和承太郎跑,而出门在外本着“替身使者和替身使者之间会相互吸引“的原则,他们难免会遇到难缠的对手,所以根本没时间谈情说爱。除此之外,承太郎作为海洋学者每年有固定的科研任务——国家科学基金会[1]对于他的科研资助要求他每年定期向国家汇报之前的学术成果,因此,除却走遍世界各地的大陆,他们还要奔赴世界各大洋。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和承太郎先生交往的屏障。真正的屏障是他的男朋友太正经了。承太郎在生活上一板一眼,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战斗的时候就不必多说了,连出海考察的时候都一语不发,有一次出门在外因为突然被一条落了单的宽吻海豚[2]吸引,未和仗助联系就乘着小艇独自一人踏上了追踪那只海豚的旅程,出发之后持续七十二小时失联吓得仗助差点报警。

为此他没少打电话找以前的朋友咨询恋爱之道——当然,他并没有说出交往对象的名字。康一听了他的情况说由花子结婚以后有时候也会需要一些个人空间,你由着她去就好了,过几天她又会回来粘着你了。他听了心里更纠结了——我这还没结婚呢承太郎先生就这样,要是结婚了那岂不是天天不理我了……说到底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我们是恋爱关系啊。亿泰听了义正言辞地说仗助你把你现在的地址给我,我把《恋爱圣经·究级宝典》寄给你。他听了嘴上说谢谢你的好意,邮费太贵了而且我这边也可以买到。心里想的却是当年就是这本书的第一版害我误入歧途,我可不能再上当了。未起隆听了说这样吧,我去你那,等你那位恋人不理你了,我变成你恋人的样子陪你如何?他说不用了,谢谢你,你跑一趟多麻烦啊,还是算了吧。心里想的却是呃啊抱着披着承太郎先生皮的未起隆那不就是对承太郎先生的背叛吗,不行我得一心一意地只爱承太郎先生一个人。

放下电话他感觉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无力感——没有一个人帮得上忙,自己的爱情果然还是需要自己去探索。

空条承太郎早就发现交往之后仗助越来越不对劲,但他却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独自一人出海归来的时候看到仗助一个人抱着栏杆吹海风发呆还以为仗助害了思乡病,于是建议仗助先回杜王町住几个月再回来,反正最近的事情大多和海洋学学术研究相关,他一个人也搞得定。

听完这番话之后他的小男友终于忍无可忍了,松开抱紧的栏杆跳下护栏,跑到刚下船的他的面前握紧双拳,一脸委屈地喊道:“您一点都不在乎我!”

仗助一撒娇他就毫无办法了。从仗助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起就这样,他无法抗拒仗助任性的时候眼神和语调里的某种勾着他的东西。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将仗助揽进了怀里,顺势把仗助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窝。谁知这样的行为立刻引得他的小舅舅像一只特大号海星一样把他整个人都吸住了。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咸湿的海风中矗立了足足五分钟之后他觉得有点丢脸,于是低声说:“……喂,仗助,该放手了。”结果从他的肩头传来了闷闷的一声“不放”。接着,仗助又解释道:“我放手了承太郎先生就又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跑了。这几天害得人家担心死您了,这次绝不放手。”

他一愣,这才意识到交往以来自己太过冷落仗助,可是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码头理论也不是办法,于是他说:“抱歉……我忽视了你的感受。我保证以后会更重视你的事情。你先回我们住的地方,我一会就赶回去。”

仗助听了,抬起头来:“您不许说谎啊……”

他说:“不会的。我把租的船退掉,然后把剩下一点观察笔记整理完就回去。”

然后仗助才松开了他。


自此之后每次出海他都会带上仗助。若是遇到实在不方便带上仗助的情况,他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仗助,让他不要担心。本以为仗助适应这种四处奔波的生活之后,一切就会归于平静,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回到旅馆,他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仗助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弹了起来,接着又一个重心不稳滚下了床。这突如其来的夸张动作让他反射性地叫出了白金之星,结果看到满头包并大叫着“痛死了啊啊啊啊!”的仗助右手上的乳白色液体之后,他突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又把白金之星收了回去。

看到对方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仗助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不妙啊这种东西怎么会让承太郎先生看到,我在承太郎先生心中超great的形象岂不是全都崩塌了?不行这也太尴尬了,我得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他如芒在背,心脏狂跳不已,右手悬在空中无所适从。来不及思考就大声说出:“那、那个!我绝对不是故意想着承太郎先生做这种事情的!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在这种时候从来没想过别人就只想着承太郎先生……等等好像更不对了……”

他舔了舔嘴唇,再次有些力不从心地老实交代:“哎,我刚才想着承太郎先生自慰来着,抱歉……”挠了挠后脑勺,他又说,“……总、总之在承太郎先生允许之前,我是不会对承太郎先生随便出手的!这一点请您放心。”然后又理直气壮地补充道,“我可是很理智的。”

看到沾了一手精液声称自己“很理智”的小舅舅,空条承太郎哭笑不得。原地忍了一会却委实忍不住想要戏弄对方的心,于是把目光从仗助的脸上拉开,故作冷漠地别开了视线:“既然你这么理智的话,我觉得晚上分床睡也不是不行……以后不要再擅自把旅店的房间订成大床房。统一订标间,两张单人床的那种。”

他可知道,开始交往之后每次委派仗助订酒店仗助就会很私心地订只有一张双人床的房间,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仗助就在那边翻来覆去不肯入睡,手在被单下面窸窸窣窣地想要伸到自己这边来,但是终究没有跨出那一步。每次都是自己合上报纸钻进被窝,平静地向对方道晚安——“你要不睡我先睡了,明天一早还有任务”然后直接熄灯,身边那人才爆发出一阵叹息。这种心思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人居然还自称“很理智”,他想想就觉得搞笑。

“哎?这可不行!明明都睡在一起了怎么能突然分开呢。”眼见自己的小心思要暴露,仗助又解释道,“……呃……我的意思是……对了,双人标间的价格比大床房要贵吧!”

你看,果不其然,“很理智”的人按捺不住了。

“标间也贵不了多少,而且都是SPW财团的公费,又不是你我出钱,你担心什么。”

年上的那一位轻易地拆穿了某人的“理由”。

“承太郎先生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踹被子,我不在身边的话会着凉感冒!”

“很理智”的人并不服输,又编出了新的谎言。

“……自从有了白金之星之后我就没再感冒过。而且你晚上睡得比我还死——上次执行任务半夜被敌人偷袭还是我把你叫起来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踹被子。”

年上的那一位举出了两个论点反驳了对方。

“……晚上不睡在承太郎先生身边我睡不着。”

“很理智”的人索性倚小卖小,任性了起来。

“……那你前二十六年岂不是要夜夜失眠了?这种假话就不要拿来骗我了。”

年上的那一位毫不留情地直接指出了他撒谎的事实。

看吧,被逼退到墙角的犬系青年没辙了,可又不舍得分开睡,于是索性豁了出去,顶着大红脸喊道——

“对啊,我就是想找机会和承太郎先生亲热,不在一张床上怎么亲热啊……”提到“亲热”二字脸颊更红了,“而且我们都已经交往了,偶尔亲热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然后又把视线移开,撅起嘴小声嘀咕了起来,“要是承太郎先生允许,我早就把承太郎先生睡了,怎么会出现今天自慰被抓现行这种尴尬的事呢。”

语毕,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几秒。短暂的沉默过后声音从空条承太郎的方向传了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然后仗助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刚才好像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这种时候怎么能够临阵脱逃。他于是挺起胸膛,解释了一遍自己刚才话里的意思:“我刚才说我想睡承太郎先生。”

见眼前那人没了反应,他暗示疯狂钻石一会白金之星揍过来的时候先护住他的头和裆部,然后又鼓起勇气大胆问道:“那个……可以吗?”

显然是不可以的吧,他知道提出这种问题无异于自寻短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要么接受被揍,要么巧妙地转移话题。但是,在他做出抉择之前,一句“可以”从承太郎那边传了过来。

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您、您刚才说什么啊?”

空条承太郎那看不出表情波动的面容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只是那只有些不自在地触碰着帽檐的左手出卖了他的内心,然后他听到——

“我刚才说,可以。”

他瞬间感到压力骤增。


虽然征得他的承太郎先生同意很容易——用承太郎之后的话讲就是“你说得那套‘交往以后适当亲热一下’的言论有道理”,但他们的第一次并不愉快。与其说是不愉快,不如说是糟透了。似乎问题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他身下那人身上:他的承太郎先生虽然嘴上答应了这事可是根本不配合。如果你不跟他说“承太郎先生,那个,好歹解一下腰带吧”他就不解;如果你不跟他说“承太郎先生能把腿抬高一点吗这样我的手指进不去……”他就不抬;如果你不跟他说:“承太郎先生我动了哦”——说了也没用,因为只有你自己在动,身下那人一声不发屏气宁息拉低帽檐咬住下唇像死了一样——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承太郎先生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被他摘下的帽子又偷偷戴回去的——莫非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白金之星开了时停?

第一次草草了事,尽管以新手而言他表现得还算好——他甚至记得在结束之后亲了亲他的承太郎先生。他觉得自己也确实在这其中感觉到了快感,虽然承太郎似乎并没有。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也依然如此,虽然他自我感觉良好,但是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就好像只是自己单方面在参与一样。

他原以为多做几次终究会好起来,可是第五次的时候状况依然没有变化。他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接受承太郎先生对这事提不起兴趣的事实。

空条承太郎绝不是看人脸色行事的人,如果这件事让他感觉到了无趣,他是不会装作“觉得这事很有趣”来迎合他人的,包括对待仗助。不过这事倒不是让他觉得无趣,而是长年累月形成的思维定式让他觉得和男人做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所以和仗助做的时候他总是在分心。

因为生理上的不适应而分心,因为分心而无法进入状态,因为没有进入状态而无法与对方步调一致产生感觉——就算是身体内部的敏感部位被反复顶撞和摩擦,那也不过是刺痛感罢了。

他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春寒料峭,初雪刚化。正值周末的早上,没有SPW的任务,也没有科研任务,他先睁了眼,盯着天花板躺了一会,扭头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人,又转了回来,重新躺好。谁料他的举动让身边的家伙感受到了动静,也跟着迷迷糊糊地揉起了眼睛。

于是,原本打算躺在床上享受一下上午短暂的闲适时光的计划就彻底泡汤,揉完眼睛的仗助似乎清醒了过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突然说:“好冷啊,感觉承太郎先生的被窝里暖一些,我能钻过来嘛?”接着,就不顾他的反应直接钻进了他的被窝。两个人裹着被子卷在一起之前他就知道仗助一定又在打他的鬼主意,不过他也懒得戳穿。当体肤开始接触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的小舅舅根本就不觉得冷,相反,产生情欲之后身体的温度比他还高了半度。

见他面无表情地平躺着,他的舅舅枕着他肩膀的脑袋抬了起来,开始轻咬和舔舐他的耳垂。见他不为所动,又支撑起上半身伏在他的身上,亲了下去。一边接吻一边抚摸他身体的那只手顺着躯干的线条滑入他的内裤。他没有回应对方,但也没阻止,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仗助……

一根手指进入了他的体内,接着是第二根。手指在他的后穴里缓慢搅动的时候异物感和前几次相比已经缓和了不少。仗助的手指退出之后他转过身背对着仗助,感到扶住他腰部的那两只手的力道突然重了一下之后,他知道,仗助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

律动的频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双手搭在床沿上,把头埋了下去,咬住双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只沉默地接受着对方。

本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地持续到结束,可是似乎像是察觉到了某种异样一般,仗助停了下来。在感受到对方突然停止之后,他有些惊讶地回过了头,但没想到在他回头之前,仗助就用伸出的右手扶上了他的分身,用指腹在他的龟头处轻轻蹭了蹭。感受到已经开始从穴口溢出来的前液弄湿了仗助的手指,他才意识到了情况的败露。

身后的家伙感受到手指的湿润之后愣了一下,接着,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连说话声音都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

“……承太郎先生,这、这是开始有感觉了吧?”

他不想承认,一点也不想。身体在被仗助顶住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有了感觉,但是一直憋着不肯发声,本想这次也像往常一样速战速决,谁知却被仗助发现了。

……

昨天夜里原本睡在他身边的仗助半夜忽然醒来,摸黑翻身压了上来。明明是可以挣脱的力道,但他却没有挣开。紧接着,仗助慢慢凑了过来,带着仗助体味的炽热鼻息就这样喷在了他的脸颊上。

“承太郎先生……”

仗助小声试探着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决定装睡——如果挣开双眼说不定又要被对方提出新的性需求——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每次半夜被仗助试探性地叫醒,都免不了被迫和仗助云雨一番。他已经过了性趣来了就非做不可的年龄,没有必要牺牲睡眠满足仗助,更何况几天下来和仗助做的时候他的身体一点感觉都没有——除了疼痛感。最初他抱着放纵自己一次的希望,现在想想,也是时候收手了。

然而身上的小舅舅一点从他身上下去的意思都没有。黑暗中距离不超过十厘米的两人之间仅剩下了静默。沉默片刻之后,尽管闭着双眼,他突然感到了自己“隆隆”作响的心跳声。这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果仗助听到了,并发现他在装睡的话……

一想到这里,他立马蹦出了叫出白金之星捏停自己心脏的念头,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又不是二十年前在埃及开罗,现在他的小舅舅正伏在他的身上,如果白金之星伸出一只手来,肯定会被发现。

“承太郎先生……没有醒过来吗?”

——太好了,仗助似乎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

他正准备松下一口气,嘴唇上就传来了轻柔的触感。紧接着,双手被人用很轻的力道扣住了,对方将手指从他的指缝之间插了进去。仗助的舌头轻轻地滑进了他的口腔并温柔翻搅着他的舌头的时候他忽地感觉自己心脏的悸动声更强烈了,究竟是因为吊桥效应害怕仗助发现自己在装睡,还是因为自己也陶醉于这样的接吻了呢,他至今都说不清。在那之后他本以为仗助会强行叫醒他,那他就不得不以太过困倦为理由拒绝仗助的性需求,但结果却是更多的亲吻落在了他的脸颊、脖颈、胸口、耳廓上。

“我该怎么办才能让您像我爱您一样爱上我呐……”

“如果……要是有能够让您爱上我的魔法就好了……”

轻声低吟使本来就因为仗助的亲吻而变得湿湿咸咸的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阵痛感—— 是的,共情的痛感。他不知道仗助竟然爱慕他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仗助会为这件事苦恼到这种程度——他觉得自己无法给予仗助更多,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低吟之后仗助再度亲吻了他,然后翻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几分钟以后又再度沉沉睡去。他本打算松一口气继续睡觉,可谁知反倒失了眠。

而更令他没有料到的是,那夜胸口的闷痛便是爱情的开始。

……

“因为……承太郎先生的里面变得好热啊……紧紧地绞住我的小仗助呢……”

糟糕透了。

正是因为回忆起昨晚的接吻, 他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但是,对方可是一直以来仰慕自己的年轻后辈,自己怎么可以在对方面前变得屈从于欲望……

仗助扳过了他的脸,他却挣扎着想把脸别过去,企图逃开这令人尴尬的对视,可是仗助箍住他的下巴,根本不给他转回去的机会。接着,下巴被抬了起来,他还未来得及喘息嘴唇就被仗助堵住,嘴唇贴合在一起之后仗助故意加快了手上的频率,他的注意力不得不从嘴唇转移到下身。忍住下身想要将精液吐出的冲动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舌头已经在仗助的屡次试探和挑逗之下沦陷。柔软的舌头终于如愿以偿地卷在了一起,没过多久,唾液就顺着嘴角流下。想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被仗助尽收眼底,他突然觉得全身上下被热意席卷。尽管从窗户缝隙里透过来的微风明明卷着阵阵凉意,他的汗水却将头发粘合在了一起。

见到手中握紧的硬物明明已经变得滚烫不已,眼前的空条承太郎却还在拼命忍耐,仗助重新凑到了身前那人的耳边,小声说道——

“不要紧的……在这种时候没什么放不开的。”

——啧,这个家伙怎么回事……

不等他回答,更多的吻又落在了他的背部。然后,仗助没有握住他下体的那只手抚上了他的乳头,开始慢慢揉搓了起来。

“毕竟我们是恋人嘛,所以我想好好注视着承太郎先生的每一个样子,包括现在……”

听到“恋人”二字,他的胸口变得闷闷的。被仗助的话语和动作完全缠绕住的身体仿佛溺了水,渐渐变得不听使唤。呼吸错乱了起来,奇怪的电流在大脑内部开始流窜。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绷不住之后,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床的边沿,企图让自己清醒,可是感受到手中握紧的承太郎的分身轻微颤动了一下的仗助立刻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力向前顶向了自己外甥身体内部最敏感的地方。

“……唔……”

伴随着情不自禁地呻吟声,精液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仗助抚慰他下体的右手正中央射了出来,全部溅在了白色的床单上。

随后,绷紧的精神顷刻之间松懈了下来,抵抗的意志也彻底瓦解。精神的壁垒轰然倒塌之后,捆绑在身体上的束缚也随之消失,他感觉全身上下像是失去了着力点一般,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仗助趁机再次把他的脸扳了过来,然后凑了上来。他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口腔中就被灌入了仗助的滚烫气息。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一边亲吻着他,一边律动了起来。从下半身传来的强烈触感告诉他,仗助正在做着将自己的分身推进他的体内然后再慢慢抽出的往复运动。每一次顶入他身体的冲击都让他整个人变得更加燥热。如果顺着腰线往下看去的话——虽然承太郎本人大概是死活也不会看了,他还会发现,因为射精而带来的短暂高潮麻痹了他的神经,此时此刻的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可以完全吞没仗助的分身,却没有十分强烈的痛感了。

接吻之后仗助立刻伸出舌头舔掉了顺着接受自己舌吻的承太郎的嘴角慢慢流淌下来的唾液。松开怀里的那个人之后,沉浸于快感的承太郎放弃了抵抗,用小臂支撑着床背,固定好上身以便接纳仗助的进出。那沉默不语的背影如果放在平时肯定会让东方仗助忌惮三分。但现在,那人从脖颈到肩胛到处都布满了仗助的吻痕的样子完全没有任何让他会感到害怕的说服力。现在的那个人故意回过头不肯看向自己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在挣扎、在困惑、甚至在对从身体到心灵全都暴露给另一个人这件事感到羞耻,但又早已被许久未曾品尝过的情欲完全控制而变得沉沦其中。

见到此景,东方仗助的心砰砰地跳动了起来,大脑充血带来的效果不仅仅是脸颊变得红润了起来,同时还让他将心底未经思考的话语全部说出——

“如果承太郎先生觉得舒服的话……那请您从此以后,就只感受和接纳我一个人吧……”

尽管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但他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抓紧了空条承太郎的胯部,不停地向里持续推进再慢慢抽出。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开始被快感带得恍惚了起来,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维持清醒,因为他要把自己的心里话传达给对方:“……请您今后一辈子都只注视着我一个人吧!因为现在的承太郎先生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已经不想把承太郎先生让给任何人了。”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虽然日后每次回忆起他们的初夜他都会有想要吐槽仗助遣词水平的冲动,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能和“可爱”这词挂钩。然而凡事都不能有第一次,因为但凡尝到甜头,就会有着开始期待第二次的蠢蠢欲动。没过几天他们就迎来了第二次——“承太郎先生我觉得我还需要巩固一下,不然可能又忘了该怎么做了”,以及第三次——“那个,承太郎先生上周四晚上的样子真的让我很难忘怀,我想再……呃啊啊当然了,被讨厌的话我会收敛的……什么?可以吗?太好了!!”以及第四次“承太郎先生,我又想要了……今晚可以吗?”……到了第五次的夜里,仗助直接翻上来就吻了下去,而他也不再避讳什么。

生活就是这样杂乱无章,要是遇到SPW的委托,顾不得手头的研究,他转身就要投入战斗。如果没有SPW的委托,大部分时间他都会花在前往大洋各地追寻各类鲸鱼和大型海洋哺乳类生物上。白天要么并肩作战,要么仗助在一旁帮他打下手做研究,记录实验数据,化验水样,但是每个晚上都在做同一件事——

在粗重的喘息声中,他被这个白天一脸虔诚地跟在他身边的家伙推到床边,在他的臀部和对方的胯部有节奏的撞击声和木床发出的“吱呀”声中陷入恍惚。

是的,他的身体和仗助的身体开始合拍,然后越来越合拍,速度快到令人发指。慌乱感开始在他内心深处滋生——他讨厌无法掌控的事,可是如今和仗助的感情,就如同大雨过后节节拔高的春笋,收不住,也停不下。

他从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地沉迷于情事。

做完之后仗助喜欢接吻——先是小心翼翼地轻啄几下,见他不是很抗拒,就自作主张地吮吸起他的嘴唇——真是够了……

他的小舅舅还喜欢一边接吻一边用双手双腿缠住他的身体,缠住以后还会说那些让人听了燥热得不行的情话——“承太郎先生真的是太棒了”、“呜哇目光简直离不开承太郎先生了呢”之类的——每逢这时他就会想,他究竟是在哪学到的这些情话的?

他不记得的是,早在十年前的杜王町,仗助就总是这样称赞他。那时他完全没有把这些热诚的赞美放在心上,听过笑笑,权当是高中生填补两人之间代沟的俏皮话。而今却被这些话语撩拨得心绪不宁。

大约是心境变了吧。

接吻的时候他总觉得嘴唇黏在一起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每次都是在快要窒息的时候仗助才放开他,就仿佛怎么都品尝不够他的味道一样。起初他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恼人——对曾经的他而言,性爱只存在于身体结合的十几分钟里,在那之前或者在那之后的调情和接吻不过是为了让女性更快进入状态和退出状态的必要手段。可是他却忘记了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某天仗助和他做完之后恰好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起身接了电话回来之后发现仗助已经穿好内裤去厨房端了一盒巧克力蛋糕,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才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空落。

他走上前去,主动扳过了仗助的脑袋,将嘴唇覆盖了上去。仗助的舌尖全是巧克力的甜味,他忍不住品尝了起来。越是品尝,他怀里的小舅舅就越是僵硬,等他松开对方之后发现对方脸上竟然开始冒起热气,于是颇有些戏谑地说道:“没想到每天晚上坦诚相见的时候意外大胆的人也有这么纯情的一面啊。”

听到他的话,他的小舅舅重新紧紧地抱住他,那架势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他身上蹭了——

“因为,这是承太郎先生第一次主动亲我啊……”

仗助的无心之语让他的心底突然浮起一丝痛感。多少年来都从没有过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在这段关系里自己不过是个索取者。其实在每段关系里都是……他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对别人好,可是那样的好究竟他人是否领情,他从未仔细思量过,只觉得自己做了好的事就足够。和母亲的时候就这样,好在母亲一直理解他。结婚以后对妻子和女儿也是,可惜她们不懂。而今他又把这种处理方式带进了和仗助的关系里,但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

仗助会受伤。

可是为什么,多年来和人相处的关系壁垒,被仗助一段不经意的语言和动作就彻底打破了呢?

他觉得思维有些混乱,刚打算理清思路,就发现自己连思考都做不到了——因为他的小舅舅又把他卷到了床上。他简直想要吐槽仗助旺盛的性欲了,明明刚刚才做过,吃过蛋糕补充能量之后立刻又满血复活。一句“真是够了……你也适可而止一下……”刚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大腿根部就被对方顶住了。仗助挠着后脑勺尴尬地露出了笑容,说:“糟糕!不知为什么又想要了……和承太郎先生在一起之后我也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呢。”

仗助从背后紧紧抱住侧卧着的他然后挺进他身体的那一瞬间他已经不再会感觉到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自腰部到脚趾的酥麻的感觉。紧接着,伴随着小仗助一次又一次没入他的身体里的同时,他突然意识到两个人最令人羞耻的部位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意识的唤醒导致他的内壁被反复摩擦而产生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让他忍不住发出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嗓音的轻喘让没入他身体里的硬物再度涨大了一圈。随即而来的便是身后那人的小声叫唤:“……我快要受不了了……承太郎先生的声音也太可爱了吧……”

然后,还带着巧克力的甜美余香的仗助的手指就直接插进了他的口中。轻轻地舔舐手指的行为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充满感情的吻。从指尖感受到自己外甥的嘴唇热度的仗助仿佛得到了褒奖,变得比原先更加卖力——

东方仗助从没感觉到过如同此刻一样充盈的幸福感,简直像做梦一样——从少年时代就一直期盼的美梦终于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那个仰慕已久的对象,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自己的情感所牵动。最初冷漠又不为所动的那个人渐渐地变得不再自持——太超现实了吧这种事情。放在几个月以前他还完全不敢想象承太郎先生会在他的爱抚和亲吻下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可是现在身前那人的汗水浸透了床单,抓紧床单享受着自己带给他的感觉,喘息着的声音里断断续续听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所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怦然心动的吗?

不,还有,他知道,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小秘密——

他将嘴唇凑近了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的耳畔,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最喜欢承太郎先生了。”

几乎是立刻地,他就感觉到包裹住自己下体的内壁收紧了,对方骤然升高的热度让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即将被融化。

他的承太郎先生感情内敛,从他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一直到今天,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承太郎谈及自己的真实情感,可他想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这位年上的恋人的真实感觉,不惜以频繁做爱的方式。

因为只有在彼此身体交融的那一刻,他才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心底的声音。

所以此时此刻他知道——他的承太郎先生也爱他。因为,接受到他的告白之后,眼前这具接纳着他的身体立刻诚实地把身体主人的感情出卖给他了。

下一秒,快感淹没的他感觉到大脑一阵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只剩下身体上为了追求更多的快感而机械地加快抽插频率的行为。


每晚的坦诚相见让承太郎无法用完全心无杂念的目光看待仗助了,两个人之间因为身体过分亲昵而导致平时有意无意的小动作无不昭示出两个人是情侣的身份。他喜欢枕着仗助的大腿躺在沙发上看论文,仗助喜欢靠在他的怀里一边和他分享零食一边一起看电视,他们都喜欢在风和日丽的出海日在没有人的甲板上靠住栏杆安静地接吻,也喜欢在宁静的夜晚在卧室窗外月光的沐浴下深情相拥。某日从巴尔港[3]出海的时候,他途经船舱客房听到两个同行的女同事这样评论他和仗助的关系——

“哎,那两个人果然是情侣吗。有一天我去甲板上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人在聊天,但是牵着手呢。”

“真的吗?是谁主动牵的啊,果然是空条吧?总觉得仗助要年轻生涩许多,看上去就是没有经验的小处男耶。”

“好像不是呢,是仗助君主动的哟。确实是犹犹豫豫地在空条先生背后伸出手试探了好久,然后就一鼓作气地触碰了上去。”

“什么?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吗?好可爱呀。”

“不过手指被仗助君触碰的那一瞬间,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空条先生立刻就捉住了仗助君的手,连隔了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被捉住手的仗助君浑身上下哆嗦了一下。”

“也是呢……毕竟空条很有压迫感呢。”

“是吧?不过仗助君还是很快就适应了,适应以后就牵起对方的手来了,十指交叠那种哦!真的感觉好恩爱啊,我男朋友都只是随便地牵我呢,羡慕死他俩。”

“呐呐,所以说,这么看来,仗助君果然还是未经世事的小处男吧!”

“我也觉得是呢,这么生涩的反应,一看就是完全没有经验呢。”

他想起昨天晚上枕着仗助的膝枕看论文,看到一半仗助的手就贴着他的小腹钻进了他的内裤,不由得拉低了帽檐,心想真是够了,那家伙哪里没经验了,女人的声音怎么这么让人烦躁。转身就上了甲板。

天色晴好,风平浪静,正是调查北大西洋西海岸浅水海洋生物种群分布的好日子。正值SPW财团没有新任务分配的时期,新申请的科研基金也终于被联邦政府审批下来了,他一头就扎进了海洋学的世界里。

在监控同行的作业船只将大型机械臂送入深海中之后,他刚想松下一口气,东方仗助的身影就立刻从脑海深处浮现起来了——虽然仗助本人还在船舱里的卧室中卷着被子睡懒觉。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变得画风不对劲——他的思绪在任何一个狭间都会不由自主地跳出他那位年下的男朋友的身影——虽然他很快就又强迫自己将思绪重新固定在了自己的专业和工作之上。

他在想仗助。

起初只是很重视仗助的事情,后来就变得十分在意,目光总是喜欢追随着仗助的背影,再后来是坐在会议室里听着枯燥的海洋生物学术报告的时候脑子里会不断闪现仗助的身影,最后则是在准备出公差开学术会议之前毫不犹豫地在同行人名单上签署了“东方仗助”四个大字,然后才发现自己不太对劲——同行者本该是自己带的几位研究生之一。

他甚至开始留意起中意仗助的女孩子了——仗助正值和女孩子谈婚论嫁的年纪,加之其深邃的五官,挺拔的身材,温和可靠的性格,跟在他身后出席各种会议的时候不是没有同龄的女孩子投来青睐的目光。有一次代理SPW再次来到“热情”谈判的时候,同行的SPW工作人员中一名日本籍的女孩不停地勾搭仗助。他转过走廊拐角去找仗助之前就听到女孩子在暗示仗助难得来一趟欧洲,晚上两个人一起去酒吧玩一玩的声音,转过走廊拐角的时候更是发现缠住仗助胳膊的女孩和仗助的距离都快成了负数。

两位当事人看到他的出现尴尬不已,尤其是女的那一位更是脸红到了耳根。他用了0.1秒就从现场的暧昧气氛种判断出了究竟发生什么,但是根本不管现场的气氛,直接把仗助拽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仗助,现在讨论工作要紧,先把她赶走”,然后就把手中的文件交给他的小舅舅,哦不,男朋友。

就算是情侣关系,仗助事实上还是个很听承太郎话的孩子。他转身对女孩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再聊”就开始和承太郎讨论工作的事,根本没把女孩的“那说好了晚上酒吧见,我会单独给你发消息约时间哦”的事情放在心上。倒是承太郎扭头回了女孩一句“他晚上还有别的安排,你另找别人吧。”导致女孩只能讪讪离去。

他在吃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当爱情来了你我都变得一样,就算再怎么自我克制,可是在荷尔蒙的作用下一切都变成了徒劳。对待感情三心二意这事他们俩谁都没从乔瑟夫·乔斯达那里遗传过来,一旦相爱就变得眼中只有对方倒是和家族里的其他JoJo没什么两样。


快到傍晚的时候仗助还真的如他所言来到了那不勒斯港随他一同出海。发现黄昏将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一脸若有所思的年下男友的全身镀上了一层鎏金色,他站在原地竟然看得有些出神。

他是高兴的,却不曾料想这样纯粹的高兴完全是因为仗助重视自己的感受没有和那位女性共度良宵。以他的性格他不会把这样的高兴说出口来,不过若是真的提及此事,大概东方仗助也只会愣一下,然后立刻告诉他——“我早就把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也真是如此,仗助的眼中早就只有承太郎一个人了,而今天更是被一件与承太郎相关的事情纠缠了整整一天,心里哪还装得下其他什么人事物。

跟着承太郎上了船之后,仗助转身去了船尾的甲板。踏上甲板之后他径直走到了护栏旁边,怀揣着心事,望向船尾划开海面的风浪之后留下的一道泛着白色泡沫的轨迹发呆,只因今天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虽然空条承太郎不记得了,但他却不可能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两年前的今天,他鼓起勇气强行亲吻了承太郎,在那之后他大胆地提出了交往。最开始磕磕绊绊地交往的样子仿佛还发生在昨天,但是如今已经变得感情这么好了。在这种重要的日子里他总要有点表示才行,毕竟自己是提出交往的那一个。他乘着海风在船尾的甲板上站了一会,想到自己的计划,打了几秒钟退堂鼓,但是突然又决定不能再耽误了,于是转身就去了空条承太郎所在的船头。

抵达船头以后他紧张兮兮地跑到蹲在甲板上检验水样的空条承太郎身边看了一会,又绕到了甲板的其他地方,东张西望了一会,然后又慢慢地走了回来。四处走动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都已经谈恋爱两年了床都上过那么多次了你还怂什么啊,我东方仗助注定是迎难而上的男子汉,那还犹豫什么赶快上啊,我的手抖得好严重啊打好的草稿再看一遍吧……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从口袋里抽出事先预备好的草稿,身后就传来了空条承太郎的声音——

“仗助,干什么呢?”

“呃啊啊啊啊啊!承、承太郎先生?!”——不妙啊,第一句话就失败了,我的男子汉气概上哪去了?

“我说过了……甲板上没有卫生间,你要使用卫生间需要下到船舱二层。”

“什么啊承太郎先生,我又没想去卫生间。”——怎么讨论起卫生间了,形势更严峻了这不是计划中的走向呃啊!

“……我看你在甲板上左右横跳还以为你憋不住了呢。”

“没有啊,我只是在酝酿点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越来越偏离问题的重点了。

“酝酿事情的话去别处,别在甲板上乱晃,影响我的注意力。”

“不行的!必须在承太郎先生面前!我有重要的话要对承太郎先生讲!”

他感觉脸部在燃烧,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可是仔细一想,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他告诉自己不要紧张,接着牙一咬,决定豁出去了,迅速将手中攥着的东西朝着对方的方向递了过去——

空条承太郎从仗助手里看到那样东西之后就猜出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打开手中的盒子看到两枚银色的戒指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之后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戒指没有花纹,样式朴素,只是内侧刻有花体的英文小字,一枚上刻着“Starlight shining forever ”而另一枚则是“Diamond being unbreakable[4]”。

他将目光从手中的盒子上收回,抬起眼刚要说话,就发现仗助身后橙黄色的夕阳燃烧着沉入了海平面,霎那之间沿岸的整个那不勒斯市都陷入了寂静,褪了色的天幕如同披上了点缀着碎钻的钴蓝色毯子。

身前的那个人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透明澄澈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承太郎先生,请问您愿意和我结婚吗?”

……

大胆示爱之后东方仗助不安极了,他密切注意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却发现眼前的那人轻轻皱了眉。对方的表情让他感到大事不妙,可是说出去的话早已无法挽回,他现在也只能哀叹自己求婚的行为为时过早——

“真是够了……你求婚前应该先搞清楚几件事。”

他心脏漏跳了半拍,吓得猛吞一口口水,但是没有作声。

“第一,这对戒指的其中一只口径太小,根本戴不进手指。他们一定是按照女性的手指宽度做的。”

“其次,求婚的时候不需要递出两只戒指,你只需要给出属于求婚对象的那一枚就够了。”

“再者,在出海考察这么严肃的时候提出结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真是够了。”

听闻空条承太郎的声音提高了半度,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心脏“砰砰”跳动的紧张感已经被疼痛感所取代,可他还是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就算被拒绝了,他也决定体面地维持站姿到最后一刻。

接着,他看到面前的那人微微偏过了头,轻轻拉低了帽檐,表情在帽檐阴影的遮挡下变得无法辨认。

“你这家伙可真是够了……”

承太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只是音色里辐射出的威力变弱了不少——

“真是够了……”

然后,轻到低不可闻的声音里伴随着叹息——

“……我愿意和你结婚。”


[1] 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United States,简称NSF)是美国独立的联邦机构,成立于 1950 年。该组织的任务是通过对基础研究计划的资助,改进科学教育,发展科学信息和增进国际科学合作,进而促进美国科学的发展。

[2] 宽吻海豚,鲸目海豚科宽吻海豚属的一种,又称尖吻海豚、瓶鼻海豚、樽鼻海豚、大海豚。广泛分布于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地中海、黑海、红海等温带和热带海洋中。

[3] 巴尔港:英文名为Bar Harbor,位于美国缅因州,以盛产龙虾而闻名。

[4] 此处的中文释义是:一枚上刻着“星光恒闪耀”,而另一枚则是“钻石永不灭”。

Chapter 8: 漫长的离别

回到美国后他们还真在所住的郡县官方网站上提交了一份结婚申请。领取结婚许可的当天仗助特地换上了珍藏已久的意大利皮鞋和法国西服,结果承太郎告诉他领取结婚许可只是结婚的其中一步,真正的结婚证明要在婚礼上等牧师颁发,让他不要太激动[1]。

他怎么可能不激动?虽然对于承太郎先生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结婚对于他来说可是人生初体验。和喜欢的人步入婚姻殿堂当然得隆重点,不仅婚礼要隆重,其中的任何一步都必须要非常正式非常隆重,承太郎先生根本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当然了,承太郎先生不能理解他的感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交往了这么久他早就发现承太郎先生是个老古板了,不仅不在穿衣风格上有所钻研,连发型都不肯搞一下——换一顶帽子就权当换过新发型了,真是一点都不讲究。上次去商店买衣服的时候要不是他鼎力推荐,承太郎先生是绝不肯买下那条蛇纹裤的。站在穿衣镜前试裤子的时候承太郎先生还跟他说感觉风格太骚包了不适合自己。要不是他在一旁拼命地说“可是我觉得承太郎先生穿这条裤子最帅”,他知道承太郎先生是绝对不肯掏出钱包的。

终于进入州政府下辖的地方郡办事处之后两个人来到了柜台前。承太郎从公文包里递出了全部证件之后,接待他们的菲律宾裔接待员用带有浓重墨西哥口音的英语说道:“我的系统里显示还缺了一份文件,空条承太郎先生请上交您之前的离婚证明。”

当然,空条承太郎早有准备,他说:“不好意思,我已经好几年和前妻还有以前的家庭没有联系了,现在贸然回去也不方便。我之前听说,现在只要扫一下身份证[2]就可以联网调出离婚文件,现场打印一份了。麻烦你们帮我打印一份吧。”

接待员听了,留下一句“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就起身进入了身后的房间。三分钟之后他回来了,但是却双手空空如也。

接待员在他们面前坐下之后皱着眉看向承太郎,说道:“空条先生,我刚才用您新泽西州的身份证查询了您的婚姻状况。的确在2007年的时候您的妻子向州政府提交了离婚申请,也签署了离婚协议,但是您的那一份签字始终没有提交,离婚财产分割证明也下落不明。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然后,接待员又说:“因为不了了之,所以你们的离婚并没有生效。您和您的妻子现在仍然处于婚姻关系内,我们是无法给您办理新的结婚手续的。”

听完此言空条承太郎开始从记忆里搜索三年前离婚时的情景,然后喃喃自语道:“奇怪,我记得我当初是签署好协议并传真回家了的啊……”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家一趟。


他的航班落地的时候正值午夜,当他乘坐的出租车在他家庭院门口停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掏出好几年没碰过的钥匙开了门,发现屋内一片漆黑。白金之星在黑暗中依旧视线良好,因此在家中走动不打扰到家人根本不成问题。妻子似乎是出差在外,此刻并不在家,只有徐伦的房间的门轻微地敞开着。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女儿正在睡觉,只是睡容的不平稳昭示着对方正在做噩梦的事实。

微风吹拂着米色的窗帘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伴随着这样的响声的,还有桌上几张打印出来的传真被吹皱而发出的声音。不知怎的,那几张在皎洁的月光下泛黄得有些不同寻常的纸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循着声源的方向走去,伸手拿起了那几张纸,然后,在看到上面清晰的印刷着的“离婚协议书”的标题以及自己还有妻子签好字的落款处之后,抑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是三年前他从米兰传真给妻子的离婚协议。

原来他和妻子根本没有离成婚。徐伦在接到所有文件之后没有把它们如实交给妻子,而是把它们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妻子根本不知道他早在三年前已经同意并签好一切文件的事实。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躺在床上熟睡着的女儿,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他和妻子的离婚协议和财产分配证明。

然后,很轻很轻的梦呓声从自己女儿的口中传来,伴随着细微的哭腔——

“爸爸,请不要离开我和妈妈……”


仗助拉着行李离开并关上房间门之后,他重新坐了下来,让身体陷进沙发里。从口袋里掏出了未曾交给仗助的深红色绒布小盒后,他将它随手扔在了身旁。然后他仰起头来,靠在沙发的椅背上,闭上双眼,任凭帽子歪歪斜斜地从头上脱落然后覆盖在脸上。

他们吵架了,吵了很大一架。自2007年在意大利米兰互相揍了对方之后他们就没再这么大动肝火过——

他从妻子还有徐伦的住所回到他和仗助的家时,仗助看到他把行李往沙发上一扔就独自一人点了烟走到阳台上去抽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追随着他走上前来的时候仗助连结果都没问,就直接问了导致这样结果的原因——“为什么……?”

他沉默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气缓缓吐出,盯着带着点点红色亮斑的烟头逐渐塌陷下去,解释道:“我妻子早就已经决定离婚了,只等我一句话,但徐伦说她不希望我和她妈妈离婚。”

彼此之间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片刻之后仗助又问:“那么我们呢?”

“我们……”

他重复了一遍仗助的话,却无法继续接下去。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可是他不想做这个戳破窗户纸的人。

不等他把话说完,身后那人又继续发了声:“……承太郎先生的意思我懂了。既然您的决议已定……我同意分手。”

他把烟头戳灭在了阳台的窗台上,使劲地捻了捻,没有说话。

“只是……”仗助又说,“承太郎先生,我想知道,您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考虑过。”

“您说谎,您根本没有。”

“听我说,仗助,感情的事情都是这样,分手的时候会难过一阵,但是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根本不是‘时间会抚平一切’这么简单的事!”

仿佛点燃了仗助的导火索,他的小舅舅在他的话尚未说完之前就打断了他,也随之打断了他企图辩解和安抚对方的思路。

然后,打断他之后的仗助再度开了口,放轻的声线里带了轻微的颤抖——

“……如果要是时间能够抚平我对您的喜欢就好了。”

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仗助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就在他以为他们之间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仗助再度发了声——

“……我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喜欢着您,如果时间能够抚平这份心情的话,我早就移情别恋了,毕竟这其间整整八年的时间,我们彼此都没见过一面……”

“你说……从十六岁起?这太荒谬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有些烦躁地将烟蒂在阳台的窗户上来回戳着。因为,心底的另一个理性的声音告诉他,这根本不荒谬。如果不是整整八年的忍耐,仗助绝不可能在八年之后米兰见面的第一天就向他告白。

“是的,从十六岁起……可我知道我不能跨越那一步——您已经结婚了,我没打算向您坦诚我的感情来破坏您的家庭。辗转反侧之后我唯一的期望就是成为您的助力,只求在您身旁默默注视您就好……可是杜王港分别的前一天您连这样的资格都给我剥夺了……”

仗助的话语让他忽地感到心口一痛——原来那时并不是什么“英雄梦”,原来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孩子对喜欢的人的单纯感情。

接着,伴随语言和内心的吐露,不甘、委屈、失意的情感也慢慢地一起涌了上了仗助的心头——

“但我竟然还天真地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稻草——您说让我考上大学之后再来找您。我就那么相信了,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我等了整整八年,终于有自信不再被您拒绝。可是又一次……您又一次那样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不’。明明我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放下了……只求能够注视着您……”

话已至此,承太郎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根本不能言语。

“您总是以自己估量的‘好’来强迫对方按照您的意志生活。您自以为是地觉得让我远离危险的替身世界就是对我好,可是您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真的想要这些所谓的‘好’吗?“

“……”

“有些话我从来不敢说,只默默地看在眼里……但是我今天要说,反正您也不要我了不是吗?——您要守护妻女所以不顾她们的意志远离她们也是这样,您有想过她们根本不愿意这样吗?您这样忽略她们,自以为是地自我牺牲,就真的好吗?”

“……够了。”

“还有……”仗助根本不顾他的反抗,“这次也是。徐伦不愿意您和您妻子离婚,您为了满足她的‘不愿意’就舍弃我们的感情……您以为这样牺牲了我们的感情就能换来什么吗?……您以为维持现在这种感情耗尽的婚姻关系真的就能带给徐伦快乐吗?”

“……我说够了,仗助。”

“您如果真的爱她的话就去大声告诉她您爱她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牺牲自己和我去成全一段支离破碎的婚姻吧?”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

尘封在内心深处多年的那只暴躁的野兽终于被仗助直戳他内心痛点的话语解放了出来——

“我自己家里的事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吗?你以为这些话会让我改变我的态度吗?既然自己说了分手那就快走。”

听闻此言仗助原地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不甘示弱地说了一句:“……好,那我走了。”转身就去了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行李。

他没有回应仗助,权当仗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收拾行李的身影是空气,只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仗助走的时候他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可是房门刚一被关上,他就立刻转身回了房间。

然后,卧室床前只剩下的一双拖鞋告诉他仗助走了,卫生间里孤零零的一个漱口杯告诉他仗助走了,双人床仗助那一侧的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的床头柜告诉他仗助走了,衣柜里空出来的一半告诉他仗助走了,电视柜里面被粗暴搬走的Play Station而拽出来的接线板告诉他仗助走了……

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他发现仗助没有留下任何一件和他相关的东西。

他这才意识到,东方仗助这次是真的决定离开了。

……

此刻的他一个人瘫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蓦地,二十八岁那年狩猎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浮现了起来。他和仗助走在被黄昏铺满暖色调的回家路上的时候,仗助一脸得意地求表扬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心头一动。那是他前二十八年人生中唯一的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会如此羡慕一个人。已经选择抛弃自由生活的他在羡慕仗助那所谓“让他跟不上”的个性。

与那段岁月相关的回忆里,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倒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褪色,反复出现在记忆里的,是在龟友百货购买生活必需品的路上看到和康一亿泰打闹成一片的飞机头,是偶尔在葡萄丘高中门口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接下女同学情书的高中生,是为了赚外快而在托尼奥的意大利餐厅前穿着围裙扫除的大男孩。

甚至有那么一次,他路过定禅寺路旁边的公园的时候,听闻三三两两的从公园里走出的小孩子对新进入园子的孩子说:“快去看啊!公园里有一只会魔法的熊哦!!”,出于对“会变魔法的熊”是替身使者的警觉,他改变了去海滩调查海星的路线,跟着欢闹的小学生们径直走进了公园。然后,在著名景点安杰罗岩旁边,他目睹了身穿棕熊戏服发传单的工作人员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情景——

“那个那个,熊先生熊先生!小雅的布娃娃昨天被弟弟弄坏了,请帮我修好吧!”

“想被熊先生摸摸头,感觉熊先生好温柔呢。”

“熊先生请帮我修好这张钞票吧!妈妈给的零用钱被我不小心撕成两半啦,唔哇哇哇……”

“哇,仔细一看,熊先生好大一只哦!!比我爸爸还高好多!!想、想要被熊先生举高高呢!”

在其中一个孩子提出想要被熊先生举高高之后,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参与了进来——

“我也想我也想!!”

“我也是!”

“想、想被熊先生先举起来!”

接着,话题因为参与人数过多而改变了方向——

“哎,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女孩子优先吗?所以熊先生请先抱我啦。”

“不对!我是第一个提出来的当然应该先举起我吧。”

“我可是第一个发现熊先生的欸,当然应该先举起我啦。”

“我年龄最小我先来!”

看到围住自己的孩子们为了争得被“熊先生”第一个举起来的机会而互相推搡了起来,熊先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僵了一秒,似乎是因为想要分开互相推搡的孩子,却因为身上的戏服过于笨重而无法弯腰而导致行动迟缓。

然后,在它僵在原地的那个短暂的时间里,穿着小小水手服的小男孩将梳着妹妹头的小女孩推倒在了地上,接着,被推倒在地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伴随着哭声的,是从女孩子膝盖的伤口上渗出的鲜血。

看到鲜血熊先生坐不住了,三下五除二地将头上的棕熊头取下,接着又毫不犹豫地扯掉了身上的棕熊戏服。然后,不出所料地,空条承太郎看到了从戏服下面飞奔而出的飞机头高中生在女孩子面前蹲了下来。

确认好那是仗助而非其他危险的替身使者之后他本可以转身离开,但是目光却被将膝盖擦破一块皮的小姑娘扶在怀里的仗助吸引了——

“不哭不哭,来,跟着哥哥一起说‘伤痛伤痛全都消失’。一起念的话伤痛就都会消失不见哦!要不要试一试?”

伤口在疯狂钻石的治愈“魔法”下逐渐愈合,看到小女孩的脸上露出微笑之后,仗助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然后放下小女孩,转身对聚在四周的小孩子们说:“大哥哥只会举高高听话的乖孩子哦!所以,大家按照加入先后的顺序排好队伍,我每一个人都会抱起来举高高,好不好?”

前一秒还乱作一团的孩子们听到仗助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声“好”,接着慢慢地在仗助身前排起了队伍。

然后,当排在最前面的那位被仗助治疗好的小姑娘被仗助抱起原地转圈时,他听到女孩将小脑袋凑到了仗助面前——

“小雅喜欢熊哥哥哦!”

“我也喜欢小雅。”

“不是那种喜欢啦,是、是……那个……小雅想做熊哥哥未来的新娘的那种喜欢!”

“呃……小雅的心意我收下啦。”仗助温柔地笑了起来,“但是,喜欢的人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小雅可不能轻率地把这份心意随随便便送给路边帮你治好伤口的陌生人啊,要更加认真、更加全力以赴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人才行。”

“这样的吗?那……熊哥哥有找到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喜欢的人了吗?”

“已经找到了,虽然还没有告诉对方我的心意啦……”他轻声说,然后眉毛抬了起来,一扫脸上的阴霾,再度露出了笑容,“这样,小雅和大哥哥拉钩做约定好不好,我们就约定‘小雅会努力找到自己的喜欢的那个人然后带着那个人和大哥哥见面’……那个时候,我也会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小雅见面的。要不要和大哥哥做这个约定啊?”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仗助怀里抱着的名为“小雅”的女孩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嗯!”

听过小雅轻快的应许之音后,仗助才将女孩放了下来。接着,在准备将双手插入下一个孩子腋下的时候,高中生的视线突然和站在不远处的他对上了。然后,仗助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承、承太郎先生!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记得那时自己因为看着仗助抱住小女孩做约定的背影轻微愣住,沉浸在那温馨的画面中一时忘记了作出反应。在仗助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之后,他回过神来,向仗助解释了自己此行的用意。随后便是五味杂陈的滋味交织在一起漫上心头。

而那一天,在杜王町近郊的腹地里,起初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把自己的全部性命交付于身后年幼他十二岁的高中生,下定决心自己做诱饵,挡下老鼠的替身发来的一发又一发子弹。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化作一滩肉泥,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诱饵的初衷不过是想要保护仗助不受伤害。

因为那个时候仗助抱着女孩的笑容是那么的幸福。

已经没有资格体会那样幸福的他,想要保护仗助的那份幸福。

从他意识到自己想要保护东方仗助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在杜王町的连环杀人事件结束之后,让东方仗助彻底远离替身的世界——至少,远离他所接触的由更危险的替身使者们构成的世界。

而也是从那一刻起……

想到这里,他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直面内心吧,空条承太郎……

那一天的黄昏,自己对仗助说“我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很厚重的希望”的时候,他知道,正是因为自己体验过了这样的痛苦,才不能让仗助重蹈覆辙。他寄托在仗助身上的“希望”是自己后半生都将不得不全盘舍弃的平静生活。

可是为什么要把它寄托在仗助身上?又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地去守护仗助的未来?仗助是他的什么人值得他这么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拒绝?

这些问题他从不去想,也不敢想。又或许,从那时起他就隐隐地知道,这份“守护”和这份“希望”根本经不起推敲。

因为,夹在这份寄托中的感情恐怕从一开始就是爱情。——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喜欢上了东方仗助,只是自己从没有去往那个方向上想过。

而如今,明明是自己的意思选择的分手,明明一向自恃不会被感情的事情牵动内心,可是现在却烦躁不堪。

这烦躁绝不是因为对于刚刚吵架的不快。

心口的压抑感和四肢的无力感让他头一次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一遍一遍地翻阅手机的收信箱,只为等仗助给他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反悔了现在就想见他的承太郎先生。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明明那家伙每次都会照顾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等,收件箱里仗助的最新一条短信还停留在昨天给他分享的喜欢的视频链接上。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把SPW财团最新发过来的报告先读完,却发现通篇英文单词的报告看上去像是用希腊语写的——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报告上。

再次拿起手机刷了一遍收件箱发现还是没有未读消息之后,他顺手翻起了过往的短信——虽然一开始并不情愿在发短信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上花功夫,但是渐渐地就和仗助发了很多很多的短信,上至讨论工作,下至嘘寒问暖,甚至分享照片、笑话和视频的短信都一应俱全,虽然大多数是仗助硬塞过来的——他们的生活早就融为一体,这突如其来的分手根本就是硬生生地将他的生活打回原先冷冰冰的单人生活,他开始感觉到了不适。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起身出去抽了一根烟之后手机上还是没有任何讯息,刚想放下手机,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迫不及待地扑向电话的他在听到房东催房租的沙哑声音从电话听筒传出来之后心情立刻沉了下来。

——不是仗助。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仗助。

分开一天都不到,他就开始想他。

该死,明明是自己的意思要分手,但是现在却满脑子都停不下来地想着他。

晚了一步。在感情问题上他总是晚仗助一步。仿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般,尽管是无意识地,仗助积极地构筑着以自身为中心的人际网络。十六岁那年,他就亲眼看着那家伙结识了一位又一位友人,甚至能够化敌为友。可是换作自己就做不到。他总是被感情推着走,不被逼入绝境就永远有借口不直面自己的真心。

现在的他像是丢了魂似的一个人瘫在了沙发上,在被帽子遮住的狭小黑暗空间里,他感到一切都是静止的,唯有心口突突地跳动着。明明已经经历了一次离婚的痛苦了,这次不过是个分手,他却没有料到难受的感觉不亚于上一次。不,与其说是不亚于上一次离婚,不如说是比上一次更甚。

——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爱仗助。

都到这个年纪上了,竟然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对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人动了真感情,而且还是在分手之后 才意识到感情已经这么深——怕是连波鲁那雷夫那家伙知道了都会笑话他。


2012年初S市的大范围降雪终于影响到了杜王町,新年仗助带着女朋友响子去神社参拜前临出门的时候,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员还在报道着这一两天内即将抵达杜王町的大风降温以及强降雪天气。

是的,自分别之后仗助又回到了杜王町。在杜王町安顿了下来之后,经由SPW财团的工作推荐信以及几年来丰富的作战经验使得他在杜王町警局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根本不成问题。重新踏上祖国国土的那一瞬间,过去的各种恩怨和纠葛仿佛都恍如隔世。跨过机场边防检查的时候他再度告诫自己,从此以后要把和那个人相关的全部事情都封锁进记忆里,不能再翻出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很快上了岗,生活渐渐变得和多年前一样平静而祥和。距离吉良吉影死去已经过了整整十三年,在那之后除了几起偷窃和抢劫之外杜王町再无大案,每天他身穿警服开车上下班和闲职无异,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天,根本没有出警的机会。

干正事的机会没有,平时闲暇下来的应酬倒是不少。同事聚餐的时候科长没少拍着他的肩膀关照他“大小伙子人长得也俊,能力也强,是时候找个对象结婚了。”接着几个一同前来的同事就都跟风附和起来,他也只是笑着揶揄过去。

原本以为科长只是随口一提,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工作第一年结束的时候,搜查科人尽皆知科长赏识他,毕竟他性格谦逊,待人有礼,工作起来又踏实又认真,在同事之间也算有口皆碑。表面看上去是好事,实际在外人看来也是好事,可是对他而言却不是。因为他没料到的是,科长的有意栽培背后的意图竟然是打算把自己家的女儿介绍给他做对象。

第一次被叫到科长办公室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原地愣了足足半分钟——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女孩子,怎么能够随便就答应谈感情呢。他于是搬出母亲作为挡箭牌——“这事我还得和我妈妈商量一下,毕竟也算是人生大事。”于是科长默许了。

然而退出科长办公室的时候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当年追求承太郎的时候他根本都没跟自己的亲娘汇报半个字,只搪塞着说自己想去父亲乔瑟夫·乔斯达那边工作生活几年,在纽约闯荡一下。

第二次被叫到科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挠着后脑勺讪笑——“啊,我妈妈是中学教师您也知道,她被派到东京进修我就没来得及问她。等她回来了我就立刻去问。”

但是只有他知道,东方朋子根本没去进修。自己的母亲每天照常上下班批改作业开家长会,时不时还把没批改完的数学卷子丢给他一半,让他帮着核算分数。

最后的赌注便是自己的母亲,如果母亲亲口拒绝了这门亲事,那么他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告诉科长,自己的母亲确实觉得不合适,这不是自己单方面想要回绝——结果东方朋子那天下班回家一边脱鞋一边听他讲完事情的原委之后回了一句“这不挺好的吗,反正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每天无所事事回家就知道玩电视游戏,正好谈个女朋友,也算干点正事。”

他欲哭无泪,就差喊出“妈我是您亲生的吗”了。

眼见自己失去了一个盟友,他回到房间拿起电话就打算打给亿泰诉苦,结果电话号码还没按完,康一的电话倒是率先打了进来。接到电话他才知道,下周是他们高中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


不知道是谁把餐馆定在了托尼欧的“托拉萨迪”意大利餐厅。前年餐厅因为收益不错而扩建了,但即使扩建了,要“托拉萨迪”容纳下三个班级的学生还是显得略有些吃力。

进门的时候餐厅里人满为患,见到他推门而入,和他相熟的同学都会应和一声“仗助来了啊”以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他本想笑着回应学生时代的朋友们,谁知一抬眼就看见了出现在人群中的不和谐音符——一个被锯齿型发箍圈起来的墨绿色海带头出现在了他所在的班级的餐桌旁边,于是他连招呼同学的兴致都没了。

明明是葡萄丘高中毕业十年同学聚会,岸边露伴却来了,而且还坐在他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广濑康一的身边。真是不想见到什么人,什么人就偏偏出现在眼前。和岸边露伴的视线对上的第一瞬间他就想转身回家。可是一想到要是此刻自己转身了,这个性格恶劣的漫画家绝对会在背地里把自己奚落个够,他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似的,怎么都动弹不得了。

支仓未起隆率先看见了他,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恰好亿泰也在。他坐下之后几个相熟的同学纷纷都和他打招呼,连和岸边露伴坐在一起的康一都闻声走了过来。只有漫画家本人一脸淡定地坐在原地无视周遭因为仗助的到来而炒热的气氛,把一盅清酒默默喝完了。

“喂,康一。”当广濑康一凑到仗助身边的时候,仗助小声问道,“露伴怎么来了?这不是同学聚会嘛。”

“我怎么知道啊?上次去他家玩和他聊到这次聚会,他听了就说自己也要来,理由好像是为了漫画取材什么的。”

“……要漫画取材让他回自己班级的同学聚会去取。跑到别人学校的聚会来捣什么乱。”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也懒得出面把露伴撵走。毕竟在他们那个年代的中学生群体里,好多人都是看着岸边露伴的《红黑少年》长大的,要是得罪知名漫画家的事在同学聚会上传开了,他怕是不知要被多少人记恨。

而且他也没有闲暇去过多地关心露伴的事情——他一来就立刻成了小圈子的中心。除却中学时代和他玩得好的男同学,当年仰慕他的女生也纷纷凑了过来。姑娘们欢笑着和他聊着这些年各自发展的时候,不乏有暗恋他的姑娘小心翼翼地引出话题——“请问仗助君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一听到这句问话,本来嬉笑谈天的女生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一旁的未起隆戳了戳亿泰,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安静下来了,结果亿泰说“嘘,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坐拥后宫三千的人生赢家的时刻到了”。

当然,他不是人生赢家,也没有同时取悦在场所有女生的本事,他的回答再朴实不过——“我还没有交往对象。”

听到这句回答,尚且是单身的几个姑娘心中暗自窃喜。于是又有人大胆问道:“那,仗助君会考虑我们其中在座的女生嘛?毕竟现在这个年龄也是该考虑结婚的年龄了,大家又是老同学,总比新认识别人要来得放心。”

听到“结婚”一词,他的心绞痛了起来。一年前在那不勒斯港向空条承太郎求婚的场景仿佛近在眼前,可是却又似乎恍如隔世。

他沉默了半秒以整理状态,刚打算开口作答,身边那个原先沉默喝酒的漫画家就抢先发了声:“怕不是某人本来打算结婚最后凉了,现在整天浑浑噩噩度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吧。”

露伴的话刺痛了他的某根神经,他立刻开口回敬道:“你什么意思啊露伴!谁本来打算结婚最后凉了?”

“哦?难道不是嘛?那你去美国这三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最后又垂头丧气地回来跑到杜王町地方警局就职?”

“我……”他犹豫了,但是被承太郎先生甩了这事就算是要他死他也绝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于是他只得信口编纂道,“在国外待了三年觉得水土不服打算回家乡工作有什么不对吗?再说谁打算结婚最后凉了?我告诉你露伴,我们警局的搜查科科长正准备把他女儿许配给我呢。我根本不缺人也没有浑浑噩噩度日。”

“这样啊。那不知承太郎先生听说你要和你们科长的女儿结婚了会不会送上祝福呢。”

“你——!”

仗助气得站了起来。

岸边露伴这个混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此精准把握到他的痛点想必是趁他不注意用替身能力偷看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想到这里他突然浑身上下开始冒起冷汗——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要真是被露伴看光了,那么,再这样和露伴斗嘴下去,不知道这个混蛋会不会把自己和承太郎的感情经历全部抖搂出来。说别的也就罢了,可要是把他和承太郎先生这几年关系的实质是婚外情的事情说出来,那还叫他和承太郎先生以后怎么做人。

于是,借着站起来的当,他开口道:“你就信口雌黄吧露伴,你等着,我过两天就领我的女朋友过来封住你的嘴!!”然后又说,“今天也没心情跟你坐在一桌共进晚餐了,先走了。”

说完,他不顾在座几个同学的阻拦,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广濑康一见状想要起身把仗助追回来,但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岸边露伴伸出的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康一,别管他。让东方仗助那个废人自己颓废去吧。”

“可是,露伴老师刚才说的话也太过分了,不好好跟仗助道歉可不行啊……”

岸边露伴注视着东方仗助逐渐缩小的背影,低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喜欢的某人把他甩了的事?他刚回来那会我就在龟友百货楼下的那家法式露天餐厅前见到他了。看他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就觉得不对劲,趁他不备用‘天堂之门’读了他这几年的经历才知道怎么回事。”

感受到康一责备的目光,岸边露伴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这也是为他好。他不能因为失个恋就永远在原地停滞不前。不和新的人谈个恋爱开始新的生活他就永远不知道原来那个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么重要。”

广濑康一正欲指出岸边露伴的解决方案太过粗暴和绝对了,漫画家的声音就再度幽幽地传了过来——

“但是,他要是因为尝试着开始了这场新的恋爱就因此随随便便陷入新的感情,那他就不配当我岸边露伴最讨厌的人。”

一旁的亿泰听了,用胳膊肘戳了戳了旁边的支仓未起隆:“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在露伴老师口中的‘我岸边露伴最讨厌的人’好像是一项殊荣呢?”

……

回家之后东方仗助还真的着手准备和科长的女儿交往的事情了。第二天上班他一早就直奔科长的办公室。在亲口告诉科长他家里并不反对他和科长的女儿交往之后,他又和科长定了同他女儿单独见面的时间。

第一次见面是在科长家对面的日式餐厅。见面之后他发现女孩长得相当漂亮,性格也十分贤淑,年龄比他小两岁,是很传统的适合居家的女子,如果真心想要安定下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第二次见面是他提出的一起去看电影,毕竟自己身为男孩子不该唯唯诺诺地等待着女孩子提出约会。然后就是第三次的今天——

此时此刻的天阴蒙蒙的,神社人满为患,他走在前面,为女朋友从人群中开辟出一条小路,然后停住脚步,回身等着身着和服的女朋友赶上自己。

呼出的空气在天空中凝成了一团白雾,随后又慢慢散去。他搓搓手,将双手插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感到身旁的女朋友和自己的距离变近之后他下意识地扭过了头,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肩头就传来了温和的触感——自己的肩膀被慢慢靠过来的女朋友的侧脸轻轻靠住了。

被靠住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僵硬起来。毕竟,这是第一次两个人身体上的接触。前两次见面的时候他们都还只停留在聊天的状态下,没想到如此温婉的女孩居然有着主动对他表示亲近的大胆一面。他于是伸出手去默默地揽住了对方的肩。

不知怎的,那一天的队伍格外地长,但他很庆幸女朋友没有任何抱怨,一直默默地跟在自己身边。经过漫长的等待,长长的队伍终于一点一点地缩短。正殿门口的牌位从远远的一方小黄点到近在眼前消耗了他们足足半个小时。当前一对带着儿子来参拜的夫妻刚刚结束参拜准备离开,仗助感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立刻回了头,发现是没见过的女性。仔细一看倒算是模样可人。

他犹豫了一下没敢接话,眼前女孩倒是率先开了口:“不记得我了吗?”

“呃……”他停顿了一下,从记忆深处搜索了一番发现未果,又说,“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应该是没见过你。”

然而,听完他的回答之后,面前的女孩却没有任何动摇:“哈哈,被忘记也挺正常的。不过我一直记得你呢。”

语毕,女孩缓缓地将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耳朵后面,再度看向了他,轻声说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熊哥哥。”

听闻“熊哥哥”这个称谓,他的眉毛轻轻地抬了起来。内心深处的弦被慢慢拨动,记忆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朝着高中时代飞奔而去。

高中时代为了打工攒钱和承太郎先生约会,他有一次应征了穿着巨型泰迪熊套装在定禅寺路旁的公园里发传单的兼职。不知怎地,自己扮演的那只熊特别受小孩子的喜欢。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之后有一个叫“小雅”的姑娘甚至要和他结婚。他记得那时早已迷上承太郎先生的他拒绝了小雅,取而代之的是……他似乎和小雅做出了什么别的约定……

想到这里,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恍然大悟道——

“你是…呃…小雅?”

“想起来了吗?”眼前的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讶,“熊哥哥的记忆力真好!我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再多提示几句你才能想起来。”

“啊哈哈……我也还没老到健忘呢。只是多年不见,你的变化好大,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大姑娘。我一开始完全没有认出来罢了。”

“是吗?但是熊哥哥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呢,尤其是那个引人注目的飞机头。”

听到自己的发型被谈论,仗助强压下了内心中的火气,转移了话题:“咳咳……说起来今天真的好巧,你也来这个神社参拜吗?”

“嗯!今天和男朋友一起来!”

接着,跟在小雅身后的高个男孩微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接收到对方善意的目光之后,他立马报以点头回应。

“说起来,刚刚我就注意到了,那位是熊哥哥的女朋友吧?”小雅笑眯眯地对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的响子点了头,“从刚才起两个人就十分亲密呢。”

“呃,没有啦,我们也才……”见第三次面而已。

但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小雅就又微笑着打断了他——

“所以说今天真的就是我们履行重要约定的日子吧?”

约定……?

对了,十六岁的自己好像确实和小雅约定过什么……

——“这样,小雅和哥哥拉钩做约定好不好,我们就约定‘小雅会努力找到自己的喜欢的那个人然后带着那个人和哥哥见面’……那个时候,我也会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小雅见面的。要不要和哥哥做这个约定啊?”

倏然之间,十三年前的话语从记忆深处浮现了起来。

彼时的他年少未经事,一心只想着追随和守护那个人。

十六岁时那颗生涩多汁的初心,持续八年那渺无涯际的坚持和等待,“热情”重逢时的放手一搏,拼下性命的守护,两年的相爱,下定多次决心之后的互许终身……

初雪从天空纷纷扬扬地降了下来,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之后立刻化作一滩滩清透的水滴,宛若泪滴。

思念的人,让他欢笑的人,让他痛苦的人,让他在意的人,想要带来实现和小雅约定的人,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承太郎先生一个人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小雅的神色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担忧——

“哎?熊哥哥怎么突然哭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滚烫的眼泪早已穿越了脸上一个又一个雪水化作的水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承太郎先生,我真想念您啊……”

……

他最终还是没能接受响子。

当天他就在神社的鸟居前对响子提出了分手。头深深地埋下去并说出“抱歉,我还是无法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因为过去有一个很喜欢的人,现在自己也还没调整好状态忘记对方”之后,意外地没有换来女朋友的抱怨。

响子温和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没关系啊,仗助君”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响子继续解释“我最开始交往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仗助君和我独处的时候时常锁紧眉头,沉默不语,仿佛整个人都处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的时候他更是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呢,听到仗助君坦诚地告诉我真心话,没有欺骗我,我反而很高兴……”

他低头看着眼前温婉的女孩,心里感到更加不是滋味。唯一欣慰的是,好在自己这样的混账不会继续辜负她今后的人生。

“仗助君喜欢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女孩的问题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起那个人,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答道——

“我喜欢的那个人性格糟糕透了,心里的想法从来不会说出来,搞得别人总是会误解他。和家人的关系一团乱糟,被讨厌了也从来不懂得主动修复关系。明明智商高得吓人,却在处理人际关系的问题上笨手笨脚……是个工作狂,工作起来就把别人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了,一门心思只顾着自己的研究。而且还专门接手棘手的工作,工作起来总是喜欢勉强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注意休息,劝过他好多次都不听……”

然后,他停顿了一秒,把声音放轻——

“可是,即使是这样,哪怕他一身缺点,笨拙极了……我也还是好心疼他,好喜欢他。”


回家之后他翻出了封存已久的AT&T[3]电话卡插进了自己手机的卡槽。屏幕重启之后,他直接切到拨号界面,打算打电话给承太郎询问近况。但是,按键尚未按下,一条又一条的未读短信就接二连三地跳进了屏幕。那频繁的震动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手机坏掉了。在海量的短信当中他直接搜索了“承太郎先生”这个名字,然后找到了两条。

第一条是他回到日本之后过了一个星期发过来的——

“仗助,那天对你发火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我欠徐伦太多……我缺席了她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她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当她说出她不希望我和她妈妈离婚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你。因为我觉得自己欠她太多,如果能够做到什么弥补她的话,哪怕要我放弃一切,我都会去做。”

他握住手机的那只手轻轻颤抖着,其实他知道承太郎的苦衷。正是因为知道,才选择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第二条和第一条间隔了整整半年时间——

“我们的事情我又想了好久……你说得对,仗助,我维持一份名存实亡的婚姻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我应该做的不是维持婚姻,而是告诉我妻子我曾经爱她,告诉徐伦,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我都一直爱她。上周日我给我妻子打电话把她约出来谈了,昨天我们一起签署的离婚协议。”

“这次不会弄错了,我已经离婚了。”

“……所以,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

远方,间隔了整整一个太平洋,大洋彼岸的那个人告诉他自己渴求他回去。他抬头望向窗外,杜王町的天空灰蒙蒙的,下雪的势头变得更大了,大风呼啸着改变了大雪飘落的轨迹,在风雪中卷起一道白色的浪花。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十几声忙音之后他才想起来现在正是美国东海岸的后半夜。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他的承太郎先生的声音——既然他已经确定离婚了,既然他说“回到我身边来”。

他又一次拨通了电话,然而等待他的依旧是“嘟——嘟——嘟——”的声音。

他知道,这绝不可能是承太郎先生因为睡觉而没能听到手机来电。这几年跟在承太郎身边再清楚不过,为了防止错过要紧的电话,哪怕是睡觉,承太郎也绝不开手机静音。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几天前是空条承太郎为了救女儿而前往“格林·多芬”刑务所的日子。

[1] 在美国举办婚礼要先在所在州政府的网站上申请结婚许可。拿到结婚许可之后才能举行婚礼。在婚礼上当地教堂主持婚礼的牧师会颁布结婚证明。拿到结婚证明才算正式结婚。

[2] State ID,美国各州有相应的本州ID卡,这里译作身份证。

[3] AT&T:美国手机运营公司。

Chapter 9: 重逢

那一日的灾祸到来得毫无征兆。

他在接到前妻打来的电话时还在好望角研究莫桑比克厄加勒斯洋流[1]和本格拉洋流[2]的汇合对巨浪形成的影响。由于海上通讯信号不好,他直到回到岸上才看到前妻的未接来电。自办理离婚手续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自己的前妻突然打来电话,想必事出有因,于是他立刻回了电话。

前妻陈述着徐伦因为开车撞人肇事逃逸而被警方逮捕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听了立刻安慰说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你记得把我之前寄给你的挂坠带给徐伦。然后转身就连上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订从开普敦直达奥兰多的机票。搭乘出租车从好望角到开普敦机场的途中他抽掉了四五根烟,满脑子想的都是徐伦的案情。

回到美国之后他立刻着手调查案情,从徐伦那个名为罗密欧的男友调查到那个表面站在徐伦这边暗中包庇罗密欧的辩护律师,再到暗中贿赂法官及其背后司法部门的人……最后他发现矛头直指一位叫做约翰格里・A的男人。

根据那人的早期经历,他发现那人很有可能是DIO的信徒。那人在1986年左右在埃及开罗DIO的别馆里待过一年,似乎也是在那时获得的替身能力。但是在1987年DIO被干掉的时候因为被雇佣参与暗杀某位中东石油大亨,约翰格里・A未能及时赶回开罗。后来又由于石油大亨死亡遭到各国通缉逃往美国,但是不久就被美国政府拘捕,送入“格林·多芬”看守所。

在鼠标按键上不停点击的右手停止动作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大约是一个和以前一样因为DIO死去悲愤欲绝想要对他或者他的家人复仇的可悲男人,和以往遇到过的那些疯狂爱慕着DIO的复仇者没什么两样。

而且,对方不过是个擅长狙击的替身使者——他以前就多次有过和这类替身使者战斗的经验,普通的子弹攻击在白金之星的时停能力和精准动作面前根本不能对他的生命构成威胁。

想到这里,他没有再多做其他准备,从SPW借来了潜水艇就动身前往了“格林·多芬”看守所。

抵达格林·多芬的当天他就被批准获得探望自己的女儿的许可。尽管申请办理探监手续顺利得有些异常,但是,一心想着从约翰格里・A手中搭救女儿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反而对放行他进入监狱会客室的狱警点头致谢。

他不知道那是一场敌人精心盘算了几十年的陷阱。


原本以为遭到狙击会是这次搭救徐伦的最大障碍,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徐伦进入他所在的会客室不出五分钟,两人就遭到了暗算。而磕磕绊绊地终于逃到了出口处之时,他们又遭到了前后夹击。约翰格里当场朝他们的方向开了枪。枪口闪过五次之后他才注意到,每一发子弹都笔直地向自己女儿的方向射了过去。

他当机立断决定保护徐伦,但是,白金之星能够提供给他的两秒时停短暂到只够他撞开自己的女儿。在他让白金之星替他拿掉子弹的那一瞬间,身后斑马条纹的替身接近并击中他的头部。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传来了一阵火烧火燎的钻心剧痛。

光盘被弹出并抽走之后他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的力气也被顷刻抽空。尽管此刻的他连维持正常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为了不让女儿担心,他还是颤颤巍巍地走到墙边,依靠墙壁的摩擦力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假装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就算自己不行了,他也要先确保自己的女儿平安离开这座监狱。

他骗徐伦说让徐伦先走,自己随后赶到。见徐伦站在原地不动,他又把手里的挂坠交给徐伦,千方百计地劝徐伦尽快离开,并告诉她外面的潜艇已经设定好程序会自动带她离开,而手中的这个挂坠是探测器,会帮自己定位到她。

尽管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平安离开了。

从他手里接过探测器的徐伦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徐伦还在大声说着什么,但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了。

他咬着牙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然而,就在他咬紧牙关的那一瞬间,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您如果真的爱她的话就去大声告诉她您爱她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牺牲自己和我去成全一段支离破碎的婚姻吧?”

仗助的声音这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为什么,明明身体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那个人的声音却还在脑海里徘徊。

他于是再度强撑着,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看向他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轻声说道——

“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一直都很关心……”

接着,仿佛从他的话语中获得力量,徐伦眼里的火苗燃烧起来了。

而他也终于支撑不住,贴着墙面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在即将熄灭的微弱意识里,看到因为他的倒下而愤怒的徐伦用替身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难缠的敌人,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欣慰。他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徐伦现在的眼神是那么地坚定,好像十七岁时得知自己外公被DIO的飞刀所伤之后的他自己。

他知道,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是一定可以成功击退敌人并顺利抵达潜艇的。

徐伦已经不再是那个张开小手求抱抱的小娃娃了,徐伦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和妻子离婚而在梦中哭泣的小女生了。他的女儿长大了。

徐伦会得救。

那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精神松懈下来之后,双瞳之中的光便逐渐消散了。

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

至少,这最后的一次,我好好地去面对徐伦了。

你满意了吗。

还会,回到我的身边吗……

仗助……

然后,没有尽头的黑暗在他的眼前蔓延开来。


接连给承太郎的手机打了三个电话但是无人接听之后东方仗助决定索性直接打电话给乔瑟夫·乔斯达。可是一想到现在是美国东海岸的凌晨三点,贸然打过去会打扰到年迈的父亲的正常休息,他就只得咬着牙忍耐了下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将近四个小时,直到太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下之后,他才再次掏出手机,拨通了生父的电话。

电话连续响了三声之后是一句颤颤巍巍的“喂”,在他说完“我是仗助”之后,乔瑟夫就立刻明白了他打这通电话的含义。

仿佛猜穿了他的心思,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缓缓地说:“仗助……接下来听完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千万别着急,SPW财团的人已经在积极地想办法了,会好起来的,承太郎会有救的……”

然后乔瑟夫开始慢慢讲述起发生在承太郎和他女儿身上的一切遭遇。

在他讲到承太郎的记忆光盘和替身光盘已经被抽走,失去意识和记忆成了植物人,独自坐在SPW财团下属的达拉斯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断线声。

老人对着听筒又继续“喂”、“喂”了几声发现无人接听,挂了电话再按照仗助打来的号码拨回去发现依然断线,只得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将电话听筒重新放了回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听到“承太郎变成植物人”的那一瞬,原本贴在仗助耳廓上的手机直直地从仗助手心滑落,“啪”地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东方朋子听到从二楼仗助房间传来一声又一声锤墙的闷响时以为自己的儿子又在发神经,放下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就直奔了仗助的卧室。推开房门之后发现房屋一片昏暗,她猛地开了灯。白炽灯闪了几下之后终于发出了持续而稳定的光线。然后,她才看清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刚想开口批评仗助“上个月才买回来的新手机就这么不爱惜”,结果话到嘴边就噎住了。因为,将视线定格在仗助身上之后,她看到她的儿子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搭在墙上的双臂之间,慢慢地蹲了下去。而双拳拖过的洁白墙壁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妈”仗助转过来看向她的双瞳彻底失了神,原本清澈透亮的碧蓝色眸子里现在只剩下了混沌,“承太郎先生他成植物人了……我就没在他身边好好看着他一年……他就成植物人了……”

她头一次感到高她一头还多的大儿子如此无助,心口莫名地一紧,却又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好。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朝仗助的方向走了过去,在仗助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双手,慢慢地将自己儿子搂进了怀里。


失去记忆和替身的他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漫长的黑暗向他袭来,挥不去,也散不掉。

既然黑暗散不掉也逃不出,他索性盘腿坐下以防止体力的耗散。他记不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谁人和自己相识。包裹着他的只有这令人难耐的黑暗。好在没有记忆也就没有心,因此他从不会因为焦躁而急于摆脱这样的黑暗。早就没了时间概念,似乎肉体也不会产生饥饿感。他心安理得地在这一片黑暗中闭目养神,以为后半生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那一天事情又发生了转变。

那一天他的世界里闯进来了人,他叫不上名字,可是却觉得眼熟。那个看上去就很自以为是的老师大声呵斥着他“空条,你别以为你自己成绩好就可以随意对老师摆脸色,再怎么说我也是老师,你给我说话注意点!”的时候他觉得没由来的心烦。可是很快那个人就消失掉了。接着来了一个酷似餐厅老板的人,那人叫住他说:“你这个人怎么不付钱呢?你小子别以为仗着自己块头大就可以随便吃霸王餐!……什么?你说我们餐厅做得难吃不值这个价格?哎呦,你小子还挺嚣张。来人啊,抓住他!今天你不付钱就别想走。”餐厅老板消失之后是几个穿着学校制服但是看上去像小混混的人叫嚣着要和他打架。接下来是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样高大,连面容都有几分神似的老头,举着自己被掰掉小拇指的机械义肢满脸惊讶。再后来是一个长得很丑发型也很古怪脸上还有两道奇怪纹路的埃及男人,那男人从容不迫地当着他的面叫出了一只火红色大鸟并称它“红色魔术师”。埃及男人消失之后是一个有着奇怪刘海的红头发家伙,那人笑着说:“承太郎,这就是你的替身吗?它虽然看上去很厉害,但是不如我的‘绿色法皇’”……

根据这些人的对话他知道了自己叫空条承太郎。可是空条承太郎真的就是他吗?为什么这个名字让他一点实感都没有呢。

接下来又遇到了更多的人,有自称是法国人的银发男人,有看上去像是男孩子的小姑娘,有关在笼子里的猩猩,也有船长,有老婆婆,也有看上去就像赌徒的中年男人,有拄着拐杖的盲人,有游戏玩家,有叼着根烟手持一把枪看上去像从西部牛仔动作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甚至还有斗牛犬……

他不明白这些奇怪的光景意味着什么,但是从这些人和他的对话中他知道了和自己相关的基本信息。在自称DIO的男人的身体被劈成两半并消失之后,一切再度陷入了沉寂。他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新的场景又出现了。这次他置身于一家餐厅,他为了保护一个梳着两个可爱发髻的女孩子而陷入战斗,那女孩叫他爸爸,而他亦看着那女孩感觉到了一阵怜爱。战斗结束之后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他本以为这次会彻底结束。然而很快又有一个人影再度进入他的眼帘。

听闻那人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抬起了头。在目光对上那个人的面颊的时候,他碧绿色的瞳孔微微瞠大了。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他能够感受到他原本平静无澜的心海又泛起了涟漪——

那人梳着老土的飞机头,戴着紫色的耳钉,衣服也被改造成了莫名其妙的样子。明明一身不良的打扮,脸上的表情却像个乖孩子,连说话都用了敬语。他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突然感到心脏里传来一阵阵闷痛,怎么压制都停不下来。他知道那个人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从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中的对话里他还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可是他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重要在哪里。

他想要伸手抓住对方,他大声对那个人说“别走,留在我身边”,可是对方并不理会他。那个人的存在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一个幻象。那人听不见他,看不见他,只是一段记忆。那人要消失的时候潜意识告诉他别让那人离开,他甚至伸出双手企图抱住那人的身体,可当他收紧双臂的时候,发现怀抱的不过是一片虚无。

那人和其他人一样溶于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感受到了失落和懊恼,这是迄今为止见到其他人时他从未感受过的感情。他不明白原本内心一片宁静早已适应这块黑色的深渊的自己为何突然会被迫看到这一切,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过这一切之后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深处会突然掀起巨浪。强烈的感情开始让他感到了焦躁,他开始产生了自己必须离开这里的想法。可是他和之前一样,根本找不到出口。他选定了一个方向不停向前走,然而无论行走多远,四周的景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他被囚禁在了广袤的黑暗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那时他之所以开始感受到了生命中曾经存在过的人,是因为她的女儿找到了白金之星的光盘并委托鸽子将它送了回来。

他在黑暗中看到的,是过去每一次他唤出白金之星时,白金之星留下的记忆。


仗助在母亲怀里跟母亲摊牌了自己和响子分手的事,然后又坦言了自己心里多年来只有承太郎一个人。

多年来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喜欢上同性兼血亲这种事情在当时那个年代并不是什么能够拿到台面上分享给朋友和亲人的谈资,更何况那时的空条承太郎还已经结了婚。可是这一次,他还是照实将一切告诉了母亲。就算是被骂被讨厌被赶出家门他也在所不惜——和科长女儿的短暂交往经历已经让他彻底知道了,无论再换几个人,都不再会有人能够取代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陈述完自己的一切经历以及对承太郎先生的感情之后他的母亲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责备他。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朋子只是难得地露出了苦笑:“看来你小时候我不该给你讲我和你爸爸是因为真爱生下的你的事。”

见他有些愣住,朋子又说:“我这么说也只是心疼自己的儿子而已。为一个人而如此执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年轻时的我也和你一样,觉得有了爱情就所向披靡,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甘愿为了爱情勇敢地单身一生。即使放到今天我也不会后悔我对乔瑟夫的感情。可是身为单身母亲和第三者,饱受他人指摘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晓得。思念乔瑟夫却没有资格和机会和他见上一面的苦闷也只有自己知道。所以我从不希望别人,尤其是我自己的儿子,再像我一样经受这样的痛苦。”

“但是,仗助……”他的母亲的话音一转,又说,“我又不后悔告诉你‘真爱’的意义。拥有无法触及的真爱未必是件坏事。如果不是带着对乔瑟夫的爱的笃定信念,我一定不会坚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也不会独自一人克服万难把你带大……我始终记得1987年你四岁发烧时的那场大雪。如果不是因为带着‘不想失去我和乔瑟夫爱情的结晶’的信念,我大概连冒着暴风雪开车送你去医院的勇气都没有。在那之后又遇上了更多的事情,可我从不后悔爱上他,也没有后悔过生下你。是这份‘真爱’让我成长。所以,让你理解‘这世界上有值得人用一生去爱的人’的意义,我也并不后悔。更何况……”

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音调竟然有些抖:“……承太郎愿意和你在一起,他恳求你回到他身边去。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从乔瑟夫那盼来的东西。”

“所以,去找他吧,仗助。就算他这一生都不能再睁开双眼看你,那又如何呢。至少在他尚且有意识的时候,他用真心回应了你。拥有这份他对你感情的回应,再难也不会比我这一辈子难。而如果你和他之间如你所言是真正的爱情,那么这份爱情应该能让你克服一切,像我一样成长起来的。”

然后她感觉到怀里的仗助把她抱得更紧了。


他从白金之星记忆里看到的关于自己的一生如同被抹掉了重要内容的纪录片。一个又一个他生命之中留下过痕迹的人出现了然后又逐一消失。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场景在他面前倏然绽放,然后又默然凋零。有些人只留下了匆匆一瞥,而有些人则反复出现。那个叫东方仗助的家伙后来又出现了许多许多次,某次出现不顾他的感受就亲上了他的嘴,然后被白金之星一拳揍开,又有一次出现的时候直接从床上跌了下来,看到他之后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嚷嚷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但大多数的出现都是跟在他的身后,陪着他参与战斗,被他保护或者保护他……每一次仗助的出现都会让他感到安心,可他知道仗助的离开不过是迟早的事。

再后来仗助终于不再出现了,他又变成了独自一人战斗。

后来他再次看到了那个他曾经保护过的小女孩。小女孩如今长大了,换上了和年幼时期的温和怯懦完全不同的冷峻神色。见到他之后女孩就一脸不满地批评他“就知道在这种时候摆父亲的架子”,质问他“你都两年还是三年没理妈妈了,你们离婚了吗?”,并且告诉他她是不会离开“格林·多芬”看守所的,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后来,他十九岁的女儿的身影像先前出现过的其他人一样再度融于黑暗。他的女儿消失之后,周围似乎变得比原先更暗。白金之星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直觉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本该一切都结束,可是却有人造访了他。

那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神父袍,前额部分的银白色板寸被剪成了奇怪的样子,像是精细雕刻的某种宗教仪式的纹路。看岁数那人应该已经年过四十,黝黑面庞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荡,仿佛世间的一切感情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他不记得在自己先前看到的光景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角色,更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栽赃迫害他女儿进入监狱并且导致他失忆的主谋。

直觉告诉他那人十分危险。在看着那人缓缓向他走来之后,他微微地攥紧了双拳。


美国签证被批下来之后东方仗助立刻买了直达达拉斯-沃思堡机场的机票。飞机一落地他就直奔了SPW。因为事先已经在电话里拜托自己的父亲乔瑟夫·乔斯达和SPW打好招呼,所以他进去的时候一路畅通。被人带领去见承太郎的路上经过医疗中心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漫长的大楼走廊时他的心“砰砰”直跳,一想到即将见到一年多未曾见面的恋人他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和乔瑟夫不同,身前的两个SPW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东方仗助和承太郎的亲属关系,也因此毫无顾虑地对他说了实话——

“空条先生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并不是替身使者,所以不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因此没有人能够治愈他,只能尽最大可能帮助他维持生命。但是即便是他,也快支撑不下去了。毕竟记忆被夺走之后,他已经丧失了‘生’的意志。”

“呃,丧失了‘生’的意志是指……?”

“简单地讲就是,长久以来支持空条先生的意志因为记忆的抹消而消失了。因此,长期卧在病床上导致他的肌肉开始萎缩了,现在还能勉强靠着输液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但是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拿不到记忆光盘,那么空条先生的大限也就该不远了吧。”

“可是白金之星的光盘不是已经拿回来了吗?只是失忆的话并不会撑不下去吧?你们真的有在好好工作吗?如果好好照顾承太郎先生的话又怎么可能搞到现在他大限将至的局面啊!?”

一听到“大限将至”之类的词他就着急了,连一贯维持的谦虚和礼貌都顾不得就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然而,眼前那位工作人员听了仗助的怒吼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东方先生,您不懂。不是我们不照顾空条先生,而是安装上白金之星光盘之后他拒绝我们的照顾……”

工作人员还在继续介绍着情况,但是东方仗助却没有再回答他们的心思了,因为,在走过楼道的最后一个拐角之后,在被玻璃窗围起来的巨大隔间通明的医学用无影灯下,他看到了盘腿坐在那里的空条承太郎。


“空条承太郎……你终究是不可能赢过DIO的。没有人会理解你,你妻子不会,你女儿不会,连你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再次爱上的‘他’也已经弃你而去。”不知名的神父注视着他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只能盘腿坐在那里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只有等待着葡萄糖注射进你的皮下才能摄取养分。再过一段时间等你身体里的养分被消耗干净了,你就会死去。骨瘦如柴地死在病床上,跟一个饿死鬼没什么两样!”

接着,神父的身影化作了他的妻子。女人走上前来看他,他们相顾无言,片刻之后大滴的眼泪从自己妻子的眼角流下。他伸出手去,想要用大拇指抹掉妻子眼角的泪痕,却被妻子挡掉了。接着,她开口说话了——

“承太郎,很多事情我都懂。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也有你的苦衷。如果只是这样,我愿意等在你的背后,也希望这个家庭依然能够成为你的港湾。可我不能接受一个从来都不肯和妻子敞开心扉的丈夫……这么多年你留下我和徐伦在家,从来不提及一句你的行程,等待我们的只有你匆匆回家又迅速离开的背影……其实我们想要的不一定是你时常陪伴在身边,而是身为丈夫,身为父亲在关键时刻应当给予的关心……可是每当我们需要的时候,你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妻子说不下去了,微微垂下眼睑,然后化作了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抬起双瞳,直直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一个在我人生中每一件重要的大事发生的时刻都不在身边的人,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不要在这种时候摆出父亲的架子了,我不会认你的。我要的根本不是在我落难的时候你假惺惺地来监狱里救我。你走吧,我会继续留在‘格林·多芬’的。”

他试图开口说话,可是徐伦说完这些话就消失了。他刚想伸出手去抓住她,徐伦的身影就化作了那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金发男人。

“承太郎,你知道为什么在你女儿之后出现的人是我吗?”那人妖娆的黑色唇角勾起一丝看似优哉游哉,实则充满讥讽的笑容。由于笑意过深,那人口中的吸血鬼獠牙露了出来,“因为,他连来都不愿意来了。他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等待你的是所有爱你的人对你的背叛——你女儿、你妻子、你的他。你只可能静悄悄地死在这里,死在这漆黑一片的荒芜之地。”

他微微蹙了眉,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但是心脏却传来一阵一阵的闷痛。

因为,他的潜意识也默许了DIO的说法,那个叫仗助的家伙不会来了。

连记忆都没了,他连仗助究竟是他的什么人都记不清了,按理说仗助会不会来根本不关他的事。可是他知道,他就是知道一件事——

他好想再看一眼仗助的笑容。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常识令仗助一点都不想再多花时间绕到医疗室的正门再换上鞋套戴上口罩手套进入房间。眼前絮絮叨叨的SPW工作人员还在说着“现在的空条承太郎很危险,我们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在未经保护的情况下接近他,上次有工作人员企图摘了他的帽子就挨了白金之星一拳差点没命”,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从他第一眼看到空条承太郎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已经落在了“如何立刻见到他的承太郎先生”上了。

穿着绿色护理服的工作人员还在讲着“只能隔着玻璃窗探望承太郎”的各种注意事项,眼前的玻璃窗就忽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趁着几名工作人员同时爆发出一阵惊叫的空当,东方仗助直接跨过了碎掉的落地玻璃窗,走进了病房。在他跨进病房之后,原本碎了一地的玻璃又原封不动地拼接了回去。

他收起疯狂钻石就朝空条承太郎的方向跑去,不知怎的,他觉得他必须立刻现身在承太郎先生的面前,他就是知道他的承太郎先生在等着他的到来。

空条承太郎安静地盘腿坐在那里,头部微垂,双手搭在膝盖之上,安静得仿佛陷入了一场酣眠——他和承太郎交往的两年里,承太郎有时坐在写字台前看论文到一半就陷入了睡眠,单手支撑着脑袋睡着时的样子就是这样。白天和替身使者战斗晚上还要写论文报告的日子怎么能不累,即便精力旺盛如承太郎也会偶尔露出倦容。每逢这时他就很庆幸自己跟在身边,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就走过去给他的承太郎先生披上。而每逢衣衫触碰到承太郎的身体时,承太郎都会醒过来,用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就顺手将他拉进怀里……

而此刻,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却有着天壤之别。毕竟,浑身上下插满的针管、连接着针管的贴有各种奇怪药名标签的玻璃瓶,以及身边摆放的心率检测仪上不稳的绿色亮线昭示着空条承太郎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化到无法自理的事实。

那个无敌的承太郎先生倒下了。

那个独自一人默默地和这个世界的恶势力斗争的承太郎先生撑不住了。

那个总是纵容他、总是包容他的任性的承太郎先生再也回不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和面前那人。

他慢慢地走到那个人面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对方。在那人面前站住之后他伸出双手,将手指从那人分开的腋下穿过,然后在那人身后扣住。收紧力道之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对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极度的悲伤面前自己反而变得分外平静——原来,一切呐喊到达了顶峰时,留下的反而只是静默。

他的脸在那人长满胡茬的脸颊上慢慢地蹭着,他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那个人背上的每一处,正如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做的那样。良久,待他蹭够了,他终于开口说道:“对不起……承太郎先生……我来晚了……”

然后,尽管双目紧闭,尽管身上插满了针管,尽管连触碰他的那个人是谁都不记得,眼泪却从空条承太郎的眼角流了下来。


奇迹出现了。

仗助到来之后承太郎的身体状况开始有所好转。尽管其他人的接近仍然会被白金之星挡开,但是这具身体却并不排斥仗助。与其说是不排斥,不如说是对仗助十分亲近——最初只是报着试试看的心态,仗助尝试着喂承太郎饭吃,结果将盛满粥的勺子送到承太郎嘴边的时候,他发现承太郎的嘴微微张开了。像是哄小孩一样说完“乖~”他身前的家伙就开始慢慢地咀嚼送入他口中的食物了。

SPW财团围观的工作人员们看到这一情景面面相觑,纷纷吵闹着要搭把手。结果刚一有人接近到白金之星的射程范围内,承太郎那个高大的替身就顿时冒了出来。见到白金之星对着财团的人挥舞起拳头,仗助急忙对周围的人大喊“危险,先别擅自接近承太郎先生”,然后又让疯狂钻石拦住白金之星。要不是他反应及时,估计又要有不少无辜群众会遭受皮肉之苦。

是的,空条承太郎只允许东方仗助一个人接近他。白金之星像是一堵密实的围墙,阻断了所有人和他的接触,除了仗助。

但是,即便只有仗助一个人得以接近他,对于空条承太郎的恢复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仗助每天包揽了照顾承太郎的全部工作。每天他都会去达拉斯最大的日本超市里购买滋补性最好的食材,以便给承太郎做各种既易于下咽和消化又味道可口的食物替他补身体。在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仗助还会将承太郎搬上扶手轮椅,给他盖上一条毯子,推着如婴儿一样酣眠着的空条承太郎在达拉斯医疗中心的中庭里一边散步一边晒太阳。

彼时,达拉斯的初春已经悄然降临——草地上的嫩芽破土而出,树枝上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回温之后步入交配期的麻雀成双成对地追逐嬉戏着,连春天的风都带了几分暖意。每逢推着承太郎在庭院里晒太阳,仗助就会不厌其烦地给承太郎描述着这万物复苏的春景,在啁啾婉转的鸟鸣声中走走停停。哪怕他知道,现在的承太郎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到底是继承了乔斯达家的血脉,空条承太郎的身体在仗助的照顾下恢复得飞快。虽然没有睁眼,可是逐渐红润的面色昭示着他的身体正在好转的事实。当仗助再次帮忙连接上心率测试仪之后,仪表上的各项数值已经变得让人乐观多了。

与此同时,考虑到自己必须照顾承太郎而无法离开达拉斯,仗助还建议SPW财团派出经过训练的信鸽,就像上次从徐伦手里拿到白金之星光盘的那只信鸽一样。在他的坚持下,SPW很快派出了十只新训练好的鸽子,每只信鸽的脚上绑着SPW的标识,二十四小时无间休地在“格林·多芬”刑事所周围盘桓,随时随地等待着徐伦取得承太郎的记忆光盘。

他需要在第一时间让他的承太郎先生恢复记忆睁开双眼,摆脱此刻这种随时可能会心跳停止的险境。


记忆光盘被送至达拉斯的时候仗助正在临时租的公寓厨房里为承太郎煮粥。听到SPW那边一个电话打来告诉他记忆光盘回来了,他摘下围裙关掉灶台的火顾不得锁上房门就朝财团的医疗楼跑去,一边跑一边继续向电话那头追问徐伦的下落。但是,电话那边的答复却让人不容乐观——“格林·多芬”在徐伦送出光盘之后没多久就被州政府下令戒严了。不仅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这样的戒严令一直生效到2012年3月22日新月之夜结束,似乎是有人刻意对州政府施压所致。因此,他们并不清楚被困在那座孤岛监狱里的徐伦的下落[3]。

尽管很想立刻去救徐伦,但是他却没有能力以外国人的身份公然和美国的暴力机关以及司法部门对抗。只身一人强行闯进监狱的事情他不想去做,也没有能力做到。他只能企盼在3月22日到来之前,监狱内部的空条徐伦不要惹出事端……或许在那之后他能够像承太郎先生一样以探监的形式搭救徐伦出狱。

但是他却不知道,2012年3月22日是普奇神父早就策划好的“上天堂”的日子。

因为不了解未来的走向将会有多么险恶,心中也就无所畏惧。对于仗助而言,眼下承太郎先生恢复身体的事情更为要紧,而徐伦那边他也暂时无能为力,因此他决定先把重心放在承太郎这边。

挂上电话之后他进入了医疗中心的大楼,直奔承太郎被安放的那间被玻璃窗包围起来的巨大隔间之后却被告知插入记忆光盘的承太郎醒来后已经被转移到了二楼的监护病房,于是他又心急如焚地跑上了楼。

仗助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正在和财团派来的人讨论徐伦下落的承太郎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但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去看仗助。和财团的人把事情交代清楚并吩咐他们一旦发现徐伦出狱就立刻通知自己之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本以为这下仗助肯定会因为等待得不耐烦而离开,但是目送财团的人走掉之后房间的门就再次被仗助推开了。

东方仗助走进来之后他故作镇定地拿起床边上的一本杂志,试图假借翻阅杂志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结果杂志拿到手里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本女性时装杂志,于是又只得将杂志重新放回了床边。

其实仗助比承太郎还紧张,毕竟最后一次两个人大吵一架是仗助先挑起的不愉快的话头,吵到一半赌气转身就把生活用品一股脑地卷进了行李箱,提上行李就离开两个人同居的家,断掉一切联系方式决定此生再也不要看到对方的也是他……理亏如仗助也知道,大概换作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前任交往对象,也不可能立刻就提起笑容、不计前嫌地热烈欢迎对方的归来吧。

彼此之间沉默了几秒,他觉得自己应该率先打破沉默,于是一边说着“承太郎先生……您醒过来了啊”,一边在承太郎的病榻前坐了下来。

见仗助的第一句话饱含了关心的意味,承太郎也觉得自己不好再沉默下去,只得点了点头,答道:“醒了有一会了。”

仗助又说:“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了吗?”

他答:“没有不舒服的,记忆也没有问题。只是医生吩咐我今天暂时不要召唤替身,因为召唤对身体机能的消耗会变大,会降低我身体恢复的速度。”

承太郎回答完之后两个人就再度陷入了沉默。尽管承太郎面对沉默淡定惯了,但仗助却做不到在一片沉默中镇定自若,于是又开始搜寻起聊天的话题:“承太郎先生恢复过来真的太好了。这段时间真的担心死我了……我……”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之前吵架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我那时不该说那些话的……我一听说承太郎先生打算分手就口不择言了。我心里只有承太郎先生一个人,可是一想到承太郎先生打算喜欢别人就受不了了……本来,如果没有和承太郎先生交往过倒还可以接受承太郎先生喜欢别人,单身的时候觉得反正自己也是单方面在意承太郎先生,无论承太郎先生心里有没有我我都可以接受。可是一旦真的恋爱了,就发现自己还是想要独占承太郎先生的爱……”

他语无伦次地老实交代着自己的全部感受,感觉大胆吐露爱意的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但心底依然有一丝期待承太郎先生能够原谅那时他的糟糕表现。

“知道了。”面前的大人说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波动,“所以,你这次千辛万苦找到达拉斯来就是为了和我道歉?”

“呃,不全是道歉,我是想……”

他本想一鼓作气求和好,可是从心底给自己鼓了半天气之后发现“承太郎先生我们和好吧”这句话在现在的气氛下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只得改口道:“……我几周前看到您半年前的短信了,您说自己已经离婚了,还说希望我回来。我才过来帮忙的……”

见承太郎要开口,他又慌忙补充道:“那个……我不是因为承太郎先生离婚了才过来的。就算承太郎先生还是不肯离婚,我也会过来帮忙。当然,过来帮忙绝对不是企图勾引承太郎先生离婚什么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帮您。毕竟您现在已经……”

眼见求和好的话题逐渐跑偏,仗助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而与此同时,听闻仗助的话语之后的空条承太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病床上自己根本使不出力气的双腿,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他躺了这么久,腿部肌肉萎缩了,需要人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现阶段根本走不了路。白金之星的持续力也大不如从前——他刚刚偷着尝试时停了半秒钟,但时停的副作用是席卷全身的疲惫感。

他想了一会,缓缓答道:“你不必跟着我,一来是我现在已经这样了,也指导不了你什么,二来是,前方的路太危险,这个敌人太危险……我不能让你一起陷入危机……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他的话一出口,仗助就迅速将别开的视线收了回来,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仗助有些急躁地把话头抢了过来:“您又来了!什么‘敌人太危险就不能让你一起’,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以前不是说好了您同意我一直跟在您的身边的嘛。”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我不觉得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分别……”仗助赌气似地说,“无论您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走。”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任性。”

“哪里任性了……想留在承太郎先生身边照顾您、对您好,也算是任性吗?”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承太郎突然说:“……你的女朋友听到这个,不会生气吗?”

“……哪、哪有什么女朋友啊!”

突如其来的“女朋友”三个字让仗助结巴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随便编了一个谎言,企图蒙混过关。

但是空条承太郎根本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在他矢口否认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实之后,又说:“……是叫‘音无响子’吧?是你所在的警局搜查一科科长的女儿。”

承太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似乎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可是即便是平静地阐述事实,仗助也感觉到自己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瞒不过去了。承太郎先生早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索性放弃狡辩,打算以攻为守——

“是曾经交往过一阵,但是已经分手了,就在不久前分的。”

见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消息,仗助又迅速补充道:“您才是,为什么您会这么清楚我的事情?”

承太郎没有说话,只移开了目光。可即使没有得到承太郎的答复,他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承太郎私下调查过他的行踪。

短信里明明那样言之凿凿地写着“回到我身边来”,结果现在他真的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承太郎反而却说“你回去吧”还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企图和他划清界限。

而这一切,无不说明了空条承太郎在意他有女朋友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漏跳了几拍——承太郎先生在意,就说明承太郎先生对他还有感觉。

明明对他有感觉,却绷着脸说要他离开,要是他再笨一点信了承太郎的话真离开了,那岂不是就会彼此错过一辈子?

一想到恢复记忆的承太郎还爱着他,他的心情指数就开始上漂。心情变好的副作用是他又开始积极地思考起如何把承太郎先生重新泡到手的策略了。

见面前的人依然不做声,他装模做样地说道:“好生气啊,我们已经分手了吧,承太郎先生这样偷偷调查我的隐私我是会很困扰的——”

眼见分手之后依然私下关注着仗助的事情被戳穿,承太郎也无法保持原先的冷静了:“……抱歉,发短信给你,你一直不回复,就私下联系了康一,询问了你当时的状况。”

“我现在好生气,被承太郎先生提出分手我可是非常伤心呢~谁知道承太郎先生根本不是认真地打算分手,而是偷偷以观察我的伤心为乐……”他故意把语调抬高了一个八度,一边偷偷观察承太郎的表情,一边慢慢凑近了他的承太郎先生。

“想要分手的时候是认真的,但我没想到自己……”

然后承太郎不说话了,他知道仗助要干什么了。

接着,原本支撑起来的上半身又被重新按回到了病床的枕头上,双手也被对方的手钳住了,紧紧地压在头部的两侧。在嘴唇还有半厘米就贴上的时候,仗助停住了,轻声问他:“您刚才说您没有想到自己什么?”

他刚要张嘴回答仗助,仗助的舌头就探入了他的口中。

果不其然,嘴上说着让仗助回去的人身体却很诚实。从一开始接吻,那人的舌头就紧紧地缠着仗助不放,仿佛在向他倾诉着分别的时光里,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多么地想念他。

但是,只是确认承太郎对他余情未了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要承太郎先生改变心意,他要承太郎先生回忆起自己对他的感情,他要他的承太郎先生实实在在地感受着他并亲口告诉他想要留他在身边。

于是,一边接吻,他一边慢慢地压上了承太郎。和交往时一样,他将右手顺着承太郎的腰线慢慢滑进了对方的白色衬衫,在身下那人的腰部以及臀部之上开始了爱抚。爱抚开始之后没多久,他就发现承太郎动起来了——从他的钳制之下解放出来的双手非但没有将他推开,反而习惯性地搭上了他的双肩。这一举动让他的心跳又加速了几分——承太郎先生的身体果然还在深深地眷恋着他。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行为就变得更加大胆了。让疯狂钻石重新钳住承太郎的双手之后,他支撑着上半身就爬了起来,退下了承太郎的裤子之后他将脸凑了过去。在承太郎那已经因为充血而开始变硬的分身从被他扒掉的内裤下露出来之后,企图挣脱他束缚的力道从被他按住的承太郎的双手那里传了过来——下半身被一年多未曾谋面的人在见面当天就用这种粗暴的方式一览无余,换作任何有自尊心的人恐怕都会接受不了。

承太郎企图反抗,但是因为刚刚醒过来身体尚且虚弱而被他轻易按住了,想要叫出白金之星但是想起医生临走前嘱咐过的话,又只得把叫出白金之星的念头全部打消。接着,似乎是因为不甘心被这样控制住,他又警告仗助现在必须住手。

但是仗助并没有听承太郎的。

他知道,使不上力气又不能叫出白金之星的承太郎先生现在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必须让承太郎先生好好感受他并且再次爱上他才行。

他将嘴凑到承太郎下面轻轻地舔了几下,而后张开嘴唇含住了承太郎的龟头。

他记得阴茎和龟头的连接处是承太郎的敏感带,吮吸的时候特意用上下嘴唇内部的口腔黏膜紧紧地挤压和摩擦那里。果不其然,硬物在他的嘴唇和舌头紧紧包裹和摩擦之下没多久就又涨大了几分,味道有些苦涩的前液也慢慢地渗了出来。很快,承太郎不反抗了。

被仗助温暖而湿润的口腔紧紧包裹之后,感觉就已经十分强烈,但是,仗助却更加坏心眼地开始用嘴唇和口腔内壁摩擦他敏感的地方。没过多久他就克制不住了,快感来袭之后他根本无法抵抗,精液在大脑空白的瞬间喷了出来。

他的小舅舅被精液溅得眯了眼,擦掉脸上的白色液体之后吃惊地说:“承太郎先生怎么会这么敏感?量也好多!难道分开的这一年里都没有自慰过吗?”

射精之前他没有感到身体热度上升,听完他的小舅舅的话语之后,他脸颊的热度倒是上去了——

他并不是没有自慰过,只是,交往两年间早已被仗助“开发过”的身体已经变得不能满足于普通的自慰了。分手后每逢想起仗助的夜晚,在床上躺下之后,他便用手指探进自己的后穴,回忆着每一次仗助一边亲吻他一边压在他身上律动时带给他的感觉,用手指慢慢地在自己的身体里搅动,一步一步攀上快感的高峰……

承太郎因为耻辱感而移开了目光的样子让仗助的征服欲大增,他想看到更多承太郎在他身下羞耻的样子,于是不顾一切地贴了过去。

“……够了,仗助。”刚刚压上他的承太郎先生,对方就发出了闷闷的命令声,“别看我……”

此刻,身下那人的双手被高高地钳在了头顶,下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的白色衬衫也已经被卷到了胸口之上。胸口的肌肉因为被卷起的衬衫勒出一条沟壑而显得更加富有弹性,从衬衫下面露出来的乳头在快感中不自觉地挺立了起来,溅出的精液从腹肌一直延申到了胸口,身下的汗液濡湿了大片的洁白床单,脸颊也因为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度而呈现出异于平常肤色的浅粉。

因为知道身体从上至下都在贪求着仗助的自己十分狼狈,而且这种狼狈还被仗助一览无余,那人的耳根因为羞耻而变得一片潮红。

承太郎越是命令仗助不许看,仗助就越是想看。承太郎越是让他停下,他就越是不想停。他就是疯狂地迷恋着他的承太郎先生的这份自尊心——他们交往的时候就是如此,无论他们之前上过多少次床,每一次在床上,承太郎都像第一次发生关系时那样矜持。这样的自持和距离感让他着迷。因为,承太郎越是自持和忍耐,他就越是想了解他的承太郎先生因为情欲而变得不再像自己的样子,以及在那之后流露出的又耻辱又害羞的样子——那份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样子。

对他而言,那份因为他而动情的样子宛若珍宝一样动人,他百看不厌。

他俯下身来,一边注视着自己心爱的人的模样,一边在对方的身体上吮吸了起来。

“承太郎先生,我爱您……请别再赶我走了,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却仍然没有回答他——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于是,当吻痕遍布承太郎的腹部和胸口之后,他将承太郎故意偏开的脸重新扳了回来。在强迫对方注视着自己之后,他亲了下去。


好糟糕。

不知为何,射精过后的这次接吻时承太郎的唇瓣像是化了一样,光是嘴唇和嘴唇之间的触碰就让仗助产生了想要进入对方身体的强烈冲动。明明想要承太郎先生变得更爱他,结果他倒是成了无法自拔的那个。接吻过后才刚刚分开,他就发现承太郎先生湖绿色的双瞳再次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他不顾一切地凑过去,从亲吻对方的眉毛开始一路向下——眼睛,鼻梁,嘴唇,下巴……把头埋在承太郎的肩窝里的时候他顺势抱住了承太郎,然后,他贪恋地呼吸着承太郎身体散发出来的情欲的味道,抬起头来轻轻咬了一下承太郎先生的耳垂。

“别再赶我走了,承太郎先生……”

接着,他再也抵抗不了那股无形的引力的诱惑。他伸出手去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裤子退到大腿根部之后他抬起了承太郎的双腿,将早已涨得难受的分身抵在了承太郎后穴的穴口。前端刚刚进入承太郎的身体,承太郎的身体就像缠上了他一样,在顷刻间将他的整个分身都吞了进去。

今天的承太郎先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诱人。他进入承太郎身体之后轻微动了两下就感到自己的前液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下半身紧密结合在一起之后承太郎的身体更是紧紧地绞得他舒服得快要流泪。起初他没有引起重视,可是当律动开始之后他感到自己快要融化在承太郎体内时,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一年多没见面,为什么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变得比原来还要色情。那每一分每一秒从承太郎身体里散发出的荷尔蒙仿佛都在对他诉说着对方希望他进入自己体内的渴望。

难道……

想到这里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心脏的温度也迅速冷却了下来。

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向身前那人,问道:“承太郎先生在和我分开的一年里是不是和别的什么人做过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快感的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下那人露出了轻微的错愕神色,但很快又换上了和平时一样的冷静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承太郎先生的身体……”他红着脸撅起了嘴,心里却因为吃着那个趁他不在偷偷和承太郎先生发生关系的陌生人的醋而变得非常不自在,“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变得好色情……这一年多如果没有和人做过是不可能变得这么……”想到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带给他的直观感受,他吞下一口口水,喉结上下跳动了一下,又说,“……变得这么诱人的。”

他的话一说出口就感到热度自两人的连接处传了过来——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变得更加滚烫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过问承太郎先生在和自己分手之后又和什么人有过怎样的关系,可是他还是觉得好气。他想现在立刻马上就揍睡过他的承太郎先生的那个混蛋一顿——虽然他知道那人并没有错。

然而,身下那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虽然空条承太郎并没有移开目光,可是他能感觉到承太郎语调中的不自在——

“……没有和别人,只是自慰。”他说,“有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指,也有的时候……让白金之星用手指……”

承太郎说完之后仗助的心中立马长舒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疙瘩被解开了,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咕哝道:“什么嘛……我还以为有什么人动过我的承太郎先生呢。这下终于放心了。”

“……倒是你,已经和那个响子发生过关系了吧。”

尽管仗助的心结被解开,但是承太郎的心结却依然还在。既然仗助问出了口,他也决定索性放下矜持。

“我没有。”仗助斩钉截铁地答道,一边重新开始了律动,一边又小声说,“除了承太郎先生以外我根本不想要任何人。”

听闻此言他感觉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而身前的仗助也立刻抓住机会再次对他表明了心意——

“和别的女孩子尝试着交往了一下之后我发现自己心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我还是只喜欢承太郎先生一个人……请承太郎先生再考虑一下我吧。”

听到仗助的声音之后他忍不住低头看了向他求和好的小舅舅一眼,发现他的小舅舅看着他的碧蓝色瞳孔里写满了真诚。仗助的样子让他的心脏漏跳了几拍,他不得不再度将头转开以防止感情的泄露。

他承认,他并不想让仗助回去,只是得知仗助有女朋友之后还来照顾自己他心里有根刺而已。仗助走后他变得好似不再是自己,每天最企盼的事情就是仗助回来找他,结果仗助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失联。他忍了一个星期,最终决定放下尊严主动给仗助发条短信,结果仗助居然不回。后来他反复思量,终于觉得这种勉强维持形式上已婚的状态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似的欺骗,而且还导致他把仗助弄丢了,于是决定去和妻子把离婚手续办了。手续办好之后又主动给仗助发了一条短信,心想这次应该会如愿收到回复,然而消息依然石沉大海。情急之下他打电话过去才发现仗助手机已经关机。万般无奈的他只得拨通了康一的电话,结果康一告诉他仗助谈女朋友了。

挂上电话之后他失眠了整整两夜。他发现自己从没这么沮丧和懊恼过,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吃醋吃得这么深——一想到此刻仗助可能在对女朋友做着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他就感到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可是仗助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他也只能忍着苦楚把一切咽下。他的自尊心绝不允许他在仗助已经逍遥自在地和其他人交往的时候再去低头找仗助求和好。

当仗助说出自己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从没有和女朋友有过进一步发展,现在一心只想着他之后他心里高兴极了,可是他并没有将这份感情表现在脸上。

……

仗助逐渐加快的频率和自己浑身上下陡然攀升的热度让他意识到了高潮即将来临,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击让他已经无法思考和感受仗助之外的事物。不知何时仗助已经让疯狂钻石松开了原本钳住的他的双手,并且将自己的十指和他的交叠在了一起。

——好舒服……

此时此刻身体向大脑传递的信号只有这一个,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多余的事情。他只想看着仗助,他的仗助……目光对上仗助的时候他发现仗助也在看着他,天空色的瞳孔里全是他。他们注视着彼此,身体和心再度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然后,仗助再次说道:“请承太郎先生告诉我您的心里话吧……我好爱您……我好想和您重新在一起啊……”

他于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留在我身边……仗助………”

因为快感的冲击,连声音都无法好好地发出,但他还是继续说道:“……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哪都不许去……”

然后他听到压在他身上那人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接着,仗助的爱液注入到了他的体内。


[1] 南印度洋西部的暖流。

[2] 南大西洋东部的寒流。

[3] 按照六部的时间线,此刻徐伦留在监狱里并中了缪缪的替身攻击,只能记忆起最近的三件事情,因此没有立刻设法出狱追捕神父。

Chapter 10: 让我和你一起活下去

由于恢复记忆之前得到了仗助足够贴心的照料,加之为了早日救出女儿而产生的强大原动力让他在醒来之后立刻以超过医生规定的运动量复健,醒过来没过几天他就已经能够行走了。

身体迅速变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但他却注意到仗助背着他在悄悄筹划些什么。

最初发现仗助不对劲是醒来当天他复健完准备对坐在石椅上等待他的仗助说今天就到这里的时候。本该站起来迎上来的仗助却因为忙着和人通话而没顾得上回应他。通电话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当他扶着复健用的拐杖慢慢走到仗助附近的时候,仗助立刻就紧张兮兮地说了一句“他人来了,那剩下的我一会再跟你联系,记得代我向由花子问好”,然后迅速把电话挂了。

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之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很快又发生了第二次——

那天早晨他刚刚醒来,手机就发出了“嘟嘟”的短信提示音。几年没有联系过的乔鲁诺·乔巴拿突然发来短信说自己感受到了某种引力的引导。每夜的梦境之中似乎都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乔鲁诺,到奥兰多来吧……为了达成‘天堂之时’,我需要你的帮助……”。乔鲁诺坦言自己并没有听从召唤前往美国,但是听说承太郎先生目前也在美国,而且之前还因为战斗差点丧命,希望他留意一下佛罗里达那边的动向。

他立刻回复短信询问感知到召唤的具体细节,但是乔鲁诺却说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那是一种和血缘有关的引力。接着他又问乔鲁诺是怎么知道自己之前差点丧命的,结果对方回复了一句——仗助前几天发短信联系我和波鲁那雷夫先生时告诉我的。

他这才感觉到,仗助或许真的在背着他策划些什么。


乔鲁诺的短信让他感到事情刻不容缓。多年前在DIO的日记里看到的内容又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了起来——

“要件之一是我的替身‘世界’,因为我的替身所走的路就是人类的进化之路。”

“要件之二是值得信赖的友人,他必须是能够克制欲望的人,对权力、金钱、名誉和美色毫无欲望,视神的法则为一切,比人的法则更为崇高。”

“要件之三是‘三十六名罪大恶极的人的灵魂’,罪人的灵魂有强大的力量。”

“要件之四是‘十四个密语’,为了提醒我自己,我将这十四个密语刻在替身上作为永久的提示。

“要件之五是勇气,我得具有舍弃替身的勇气,待我逐渐枯朽的替身陆续吸收三十六名罪人的灵魂之后,就会孕育出‘诞生之物’。等‘诞生之物’觉醒后,由我信赖的友人提示十四个密语,友人的全心信赖将使我和友人合而为一。”

“最后一个要件是地点,到北纬28度24分,西经80度36分去。等待下次新月来临时……‘天堂之时’亦不远……”

全世界各大军港的经纬度对于身为海洋冒险家的空条承太郎而言早就烂熟于心,奥兰多和一个叫做卡纳维拉尔角的地方毗邻,中间只经由一座名为“马丁·安德逊海岸线高速”的连接。

而卡纳维拉尔角的地理坐标便是DIO日记中所提到的北纬28度24分,西经80度36分。

和仗助一起去医疗中心的餐厅吃午饭的时候他对仗助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虽然他本人身在“格林·多芬”之外,从事件一开始就陷入植物人状态,而且连敌人是谁都不甚明了。但理性的分析告诉他这事必定和DIO有关。

如果不是为了扒出和DIO的日记相关的内容,他实在不知道敌人何苦处心积虑地策划出利用他女儿进监狱而夺走他的记忆数月的阴谋。

考虑到最近一次的新月大概会发生在一周之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卡纳维拉尔角一趟。

仗助“嗯嗯啊啊”地应付着他,注意力却完全都在手机上。而他一旦靠近仗助,仗助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到一个他看不见的角度。尽管从他的视线下移开了手机屏幕,但是仗助却并没有停止手指在手机键盘[1]上的快速按动。和仗助随意地聊了几句话之后他发现仗助全然没把心思放在聊天上。他于是直接伸出手去将手机从仗助的手里抽了出来。

看到仗助手机短信界面的时候他才发现聊天对象的名字竟是岸边露伴,而仗助输入一半的句子则是“你来不来我无所谓,反正我通知到了”。虽然不知道仗助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和高中时代就结下仇的老冤家聊上了,但是此刻令他更为在意的是他的小舅舅因为手机被他拿走而变得坐立不安的样子。

仗助越是坐立不安,他就越是想要套出他的小奶狗究竟在鬼鬼祟祟地背着他策划什么。

他于是故意说:“是吗……原来你和岸边露伴的关系已经这么密切了啊……”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担心仗助会爱上自己之外的人,毕竟几天前他的小奶狗在床上红着脸向他求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不过就只是纯粹的想要套出仗助的计谋,外加逗弄一下他可爱的小舅舅而已。

见仗助听完他的话之后迅速把目光移向了他的脸上,他还特意装出一副沮丧的神色。

他的小奶狗果然上钩了——一看到自己的承太郎先生沮丧了,仗助就慌了。他立刻放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热狗,在餐巾纸上蹭掉了手上的油渍,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承太郎的手,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心意:“我绝对没和露伴关系密切,请您相信我,我的心里就只有承太郎先生一个人。”

“但是你和露伴聊得这么火热……”

“绝不是火热!”仗助着急了,“我只是在和他讨论邀请他来我和承太郎先生婚礼的……呃啊啊啊没什么,承太郎先生别放在心上,我就是和他讨论点事。我、我从现在开始就注意听您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卡纳维拉尔的引力’什么的……”

你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的小奶狗把自己的计划交代得明明白白还让他的小奶狗重新听他讲话了,而且他的小奶狗还把不慎说出自己动机的失误归咎到了自己头上。


尽管听闻他陈述DIO日记和敌人野心的事情之后仗助也表示一旦事情发生,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仗助却依然没有停止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计划。

那是个春雨刚过的夜晚,空气中透着一股凛冽之意。他站在窗边抽完一根烟之后感到身体有些发寒,于是决定提早回房休息。

心事重重的他朝着房间走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小舅舅从中途就跟在了他的身后。开门后把手指放在卧室灯的按钮上时,他才注意到仗助跟过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按下电灯开关,在他身后关上房门的仗助就直接紧紧地抱住了他。

然后,仗助将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蹭了一会,终于发了声——

“您明天就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乔斯达先生的秘书给我打电话了,他告诉我您得到徐伦下落并找他租用直升机的事了。”

如仗助所言,午餐时间他刚和仗助聊过DIO日记的事情,晚上他就得知了徐伦出狱的消息。从SPW财团的人口中听到徐伦下落的那一瞬间他就立刻决定借用SPW的直升飞机前往事发现场。但是,鉴于达拉斯这边的直升机暂时都被其他任务占用,得州的SPW财团也只能等待纽约那边调度空闲的直升机支援他们。接到承太郎电话的乔瑟夫·乔斯达的私人秘书一脸为难地告诉他直升飞机至少第二天上午才能抵达达拉斯,毕竟,时值美国东部时间夜里十一点,所有的飞行员都已经下班回家。于是承太郎也只好接受“推迟出发十二个小时”这个事实。

联系过SPW之后他的心事更重了,因为,根据定位仪上显示的徐伦身上带着的跟踪装置的坐标在不断地向卡纳维拉尔角方向移动。结合徐伦的动向,他又一次想起了乔鲁诺短信里的话语……

他相信,徐伦朝着那个方向移动绝非偶然。

和SPW的人通完电话之后他本想告诉仗助他的计划,结果他的电话刚挂下,仗助的手机就响了。

见他的小舅舅出门去接电话了,他决定先去窗边抽根烟。抽完烟见仗助外出接电话还没回来,自己的身体又有些发寒,他便独自一人先回了卧房。谁知道,接过乔瑟夫秘书电话的仗助在正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了他,然后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寝室。

而此刻,因为黑暗阻断了视觉,从紧紧抱住他的仗助的身上传来了的心跳声显得如同鼓点一般响亮。他不知仗助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紧张,但还是安慰性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仗助的手背上。

他的举动似乎鼓励了身后那位抱住他不放的飞机头青年。环住他腹部一周的力道再度被收紧之后,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肩上传来——

“既然明天就要走的话,那么请承太郎先生今晚就和我结婚吧。”

仗助说完之后他还以为仗助在开玩笑,结果他的小舅舅又重复了一次——

“我想和您今晚结婚。”

得知仗助是认真的之后他就愣了,心中哭笑不得地感慨他可真是跟不上他这位舅舅的节奏。

从给岸边露伴发短信那件事情上他知道了他的小舅舅有联系朋友筹办结婚的打算,但没想到仗助实施得这么快。虽然他自己也早就心意已定,除了仗助他并不打算考虑和任何人共度此生,但是如果是立刻就要结婚就得另当别论了,毕竟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动身前往奥兰多,而此刻他们连结婚所必要的手续都没提前办好。

他的舅舅似乎早就看穿他的心事,又补充道:“只是举行一个临时简易的视频婚礼而已,您也已经知道了,我联系了好多过去的朋友参加这次视频婚礼……只耽误承太郎先生三十分钟。我就是想在您去救徐伦前为您做点什么逗您开心……”

仗助的话语让他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触了一下,但他还是坚持道:“你不需要再特意逗我开心,仗助,这段日子以来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毕竟,此时此刻的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陪仗助玩过家家。

听了他的回答之后他的小舅舅却似乎并不罢休。见自己的请求没被答应,仗助扶着他的身体就转到了他的面前。两人面对面之后仗助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将他的手掌摊开,把掏出的东西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在黑暗之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手心里的东西,仗助就再次扎进了他的怀里:“可是我想要亲手为承太郎先生戴上它。”

他低头一看,发现掌心中躺着的是一年前仗助求婚时递出的那枚印有“星光恒闪耀”字样的指环。那不勒斯黄昏的海景如同画卷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缓缓展开。彼时夕阳燃烧着沉入波光粼粼的开阔海面,仗助宝石蓝色的眸子被橘色的黄昏背景衬托得如此耀眼,耀眼到夺走了他的视线……在那之后岁月流逝,世事变迁,可是他却怎么都忘不了那时的初心。

平淡如水的独居生活因为仗助的到来而变得日渐甘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把仗助视作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又不知从何时起他越来越在意起仗助的事情了。渐渐地,他发现被仗助重视的感觉是那么地让人沉醉,再后来他变得只想注视着仗助一个人……

仗助求婚的时候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讨论着戒指口径不对、求婚时间地点不合时宜,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强烈感情……但是最终他还是无法抗拒自己的本心——

那时,他发自内心地想和仗助结婚。

就算这一次只是仗助玩玩闹闹搞的所谓视频婚礼,可是,当仗助说希望自己亲手为他戴上戒指的时候,他动心了。

他于是伸出手去,默默地回抱住了把头埋在他肩窝里的仗助。


承太郎答应之后仗助立马来了精神。他先跑出去给自己老爸打了个电话,然后把该发的短信发了,最后回房间拉着承太郎去了医疗中心一楼的休息室。在两人面对着休息室正中央的巨大液晶显示屏坐好之后,仗助又拿起了手机拨给了乔瑟夫——“老爸,可以开始了。”

然后,那台平时供病友们收看新闻和各类电视节目用的显示屏就亮了起来。在一片噪声的雪花屏持续了几秒之后,屏幕又暗了下来。接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上。

彼此寒暄过后,仗助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企图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他开始了介绍——

“之前我和乔斯达先生联系的时候,小静[2]在一旁听到之后吵着闹着要当婚礼的主持人,所以今天主持婚礼的人是静·乔斯达,负责连线所有人家用电视机的是乔斯达先生的‘紫色隐者’,然后,总策划人和负责联系大家的牵线人就是我本人啦~~”

明明东方仗助的语气里充满了“此处应有掌声”的意思,但是在座的没有一位领情。冷场五秒钟后他的老爸倒是颤颤巍巍地发了声——

“说起来当年你和承太郎的结缘还是因为我的一句话……”

十三年前那个纽约的圣诞,因为出轨的事情被曝光,美好的晚宴被丝吉Q的哭闹破坏殆尽。为了逃避吵架他不得不找借口拽着承太郎逃出餐厅,而也就是在当时无心想到的一件事情——派承太郎去杜王町分配遗产,让眼前这两个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你们这一段感情我也算是半个见证人。无论是杜王町那会,还是后来在意大利米兰。前几天仗助第一次跟我说他对你的感情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十分唐突……可是仔细一回忆他这几年的经历我才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否定他这份感情的理由。”

老人停了下来,让自己休息了一下,然后又说——

“……仗助高中毕业时找我长谈说自己想要去美国读大学,而硕士毕业之后又非要加入SPW财团工作,2007年委托我陪他参与意大利之行前他紧张地问我‘现在的我够不够优秀?您觉得我是否足够成为承太郎先生的助力?’,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原因,可是几天前在他对我说出想要和最爱的人一起共度一生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他这些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了……”

“乔、乔斯达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不告诉承太郎先生这些的吗!”

东方仗助慌张地打断了他,但他的老爸却比他还固执——

“不好好跟承太郎说清楚,我怕他不珍惜你。”

“……没有啦,承太郎先生非常非常珍惜我的。”

原先的对话变成了父子两人的拌嘴,然而这样的拌嘴却并没有持续长久,因为,一声语调有些高亢的“承太郎,妈妈好想你啊~~”的叫唤在两人拌嘴的间隙插了进来。

然后,荷莉的视频影像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见自己的宝贝儿子黑着脸不说话,荷莉又说:“承太郎,妈妈听说你昏迷的事真的担心死了……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现在身上还有哪里疼吗?要不要妈妈去美国看看你?接下来又要去冒险的话可要注意安全了哦。还有,想妈妈的话要常给家里打电话,你爸爸和我都很想你呢……”

“……吵死了。”

承太郎这一声抱怨脱口而出之后荷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爸爸~~你听见了没有,刚才承太郎跟我说‘吵死了’呢,看来他精神恢复得不错呢,我好高兴啊~~”

“……荷莉,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承太郎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你怎么还用这种宠溺的口气和他说话?”

“讨厌,要说宠溺,爸爸不也在宠溺你的仗助吗?刚才我可是听见了呢,爸爸说让承太郎多珍惜仗助什么的……这也太偏心啦。婚姻关系可是双方面的,仗助这边也要多珍惜承太郎才行~”

“……仗助可是你的弟弟,你就不能多疼爱他一点嘛?”

“爸爸才是呢,见到自己的老来子就什么都忘了,承太郎可是您的宝贝外孙啊,您也要多偏心他一点才行~”

于是,原先的父子拌嘴从荷莉加入之后就变成了父女拌嘴。而屏幕那一侧等待得百无聊赖的小静默默地将从荷莉和乔瑟夫开始拌嘴起就一直写写画画的笔记本转了过来,举到自己的胸前。仗助凑过去一看,发现上面赫然写着——“支持承太郎的人:仗助哥哥、荷莉姐姐两票。支持仗助的人:爸爸一票。”

一旁的承太郎看不下去了,对静·乔斯达说:“真是够了,别管老头和婆娘了,我们开始吧。”

仗助听了却说不急,还要等几个人连进来。

仗助的话音刚落,屏幕上又弹出一个新的小方格,广濑康一切进画面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而他旁边站着的,是高他一头的由花子。

“抱歉,仗助……刚才由花子在厨房里准备午饭所以耽误了一会。我等她忙完就立刻拉着她一起连进来了。看上去现在已经很热闹了呢!”

当年生涩的高中生现在已为人夫。见到两个老熟人,康一露出了一脸诚恳的笑意:“承太郎先生也恭喜啦!真没想到仗助一直以来的交往对象是您呢。第一次听到仗助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接受了。毕竟,您是这么的优秀可靠,仗助会单方面向往您也不难想象呢。前几天仗助在电话里跟我讲了许多你们后来遇到的事情,听说这几年你们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呢,总觉得你们的感情这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最终能和仗助两情相悦地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希望你们能一辈子幸福啊!”

接着,康一的视频窗口变小了,又一个窗口挤了进来——

“呜哇哇哇!仗助你这个叛徒居然一声不吭地就准备结婚了!混蛋啊,到现在还单身的人不就只剩我一个了吗!连未起隆上个月都搭上了一个妹子。我也太惨了啊。呜呜呜呜……”

“行了,别哭了,亿泰。等下次回杜王町,我给你介绍几个漂亮的美国妞。SPW财团这边有好几个身材和脸都不错的,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哦!就等你这句话了,不愧是我的好哥们啊~~!”一听到会被介绍女朋友,亿泰的精神就恢复了,“总之啊,祝你和承太郎先生幸福啦。承太郎先生有机会也要回杜王町看看,我们大家都很想念您啊!”

“谢谢,亿泰,接下来的事情忙完之后我们会抽时间回去的。”

亿泰的话音落下之后,早就等在一旁的杜王町某知名漫画家的窗口放大了。

“哼,东方仗助,虽然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发短信联系的我,但既然康一都来了,那我就破例赏你个脸吧。”

是的,东方仗助不仅打电话给了几个高中时相熟的友人,还发短信给了高中时代的老冤家岸边露伴。

他当然要亲自通知露伴他的喜事了,谁让露伴上次在同学聚会上嘲笑他“准备结婚但是凉了”呢。他现在就要用事实当面反驳某人当时在聚会上的无理挑衅。

虽然对仗助的态度十分不客气,但是露伴却用敬重的口吻对坐在仗助身边的空条承太郎说道:“承太郎先生,祝您和仗助幸福。”而承太郎也点头报以回答。

露伴的窗口缩小后,两位来自意大利的老熟人又连了进来——乔鲁诺·乔巴拿用左手向他们挥手致意,右手托着乌龟,而乌龟上站着的,则是他的十七岁就认识的法国旧友J·P·波鲁那雷夫。

“嘿嘿嘿承太郎,你果然还是和他在一起啦。当初还说我想太多呢。”

甫一见面,他这位法国友人就开启了令人尴尬的话题。

“……你这家伙可真是够八卦的。”

“那说明我了解你~~毕竟咱们年轻的时候一起出生入死过那么多场替身战嘛。”

接着,不等他回答,波鲁那雷夫又正色道:“这次你可要幸福啊,承太郎,把我的那一份幸福也捎上,要是过得不幸福我可不会轻饶你。还有,要好好珍惜仗助那小子啊,我曾经和那小子聊过,他人是真的不错。”

语毕,托着波鲁那雷夫的乔鲁诺也跟着说道:“祝您幸福,承太郎先生。”

承太郎听了,微笑着说知道了,谢谢。

在众人的一片祝福声中他们交换了戒指,发誓用一生陪伴在对方左右。随后波鲁那雷夫喊了一声“亲一个”,大家也就跟着起哄了起来。

这场婚礼持续的时间比想象中的久了许多,尽管仗助和承太郎是婚礼的主角,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两个人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旧相识们拌嘴。欢快的气氛让承太郎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1999年那个夏天的杜王町。悠闲自得的杜王町radio响彻街道,快递员轻快地哼着小调穿梭于住宅区的各家各户,人满为患的龟友百货门口又打出了新的降价广告,托拉萨迪新的广告传单被风吹拂得飘洒得到处都是,杜王大酒店门外的海滩上阳光明媚,身着葡萄丘高中校服的年轻学生吵吵闹闹地在海边追逐嬉戏……他和仗助牵着手漫步于这样的杜王町,然后人们来了,他所认识的人们欢笑着将他们团团围住……

魔法的时间结束了,承太郎却望着再度沉寂下来的漆黑屏幕觉得意犹未尽。尽管一旁的仗助说“等承太郎先生忙完这次的事,我们一起回杜王町和意大利看看以前的朋友们吧。所以,这次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啊……”但承太郎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默默起身走到了窗前。

春雨过后的空气里透着泥土的芳香,夜幕星斗闪耀,一弯镰刀一样的月亮昭示着几天之后新月之夜即将到来的事实。他将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凝望着广袤而又深邃的夜空沉默了一会,任凭时间静静地流淌。

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慢慢地答道——

“……这次战斗之后我会平安回来的。”

“因为,我想回来见你,和你有个真正的家,然后,平平凡凡地过完接下来的一生。”他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平稳,但是不知为何却又带有某种穿透这漆黑夜空的力量。

“毕竟,我们可是刚刚才‘结婚’的啊。”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相爱的人之间即便是知晓归期的短暂离别,也会是那么地不舍。被仗助送进直升机舱门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仗助一遍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佛罗里达,但是在问句刚刚说到一半他就收了声,因为他不想把仗助卷进那么危险的战斗现场。好在仗助那边的回答也是“不”。接着,仗助又解释说自己必须要搭乘另一架直升机先去纽约一趟。

眼见就是直升机起飞的时间了,他也没有时间再仔细过问仗助的纽约之行究竟是事出何因。但是,当他转身准备回到副驾驶的座位上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仗助却再次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不让他离开。不明仗助此举有何用意的他抬头看向仗助,却发现他的小舅舅坚定而又赤诚的双眼里有光。

在飞机驾驶员督促的目光里,仗助最后说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无论在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都请您相信疯狂钻石的力量。”

然后仗助就松开了他的双臂。

在仗助退到安全线之外后,舱门关上了。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加速地盘旋了起来。在直升机缓缓地离开地面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定定的凝望着彼此,仿佛怎么都看不够对方一样。

仗助向他挥手告别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眼见仗助仰头看着他的样子缩小成了房顶上的一个小黑点,空条承太郎才重新靠回了副驾驶的皮质椅背上。他望向身下漫无边际的达拉斯市区鳞次栉比的高楼群,回忆起分别前仗助留下的线索。

——坚持要在他临行前举办的“婚礼”、乔瑟夫委托SPW派送过来的两架直升机、“先去纽约一趟”、“疯狂钻石的力量”……

这些行迹可疑的言行中透露着某种信号——仗助特意传递给他的信号。

拼图的碎片已经集齐了,而此刻的他也已经知道了仗助留给他的答案。


抵达目的地之时,奥兰多已经变得一片混乱。经历了全市范围内的大规模蜗牛化之后他终于在一片废墟之下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搭车从奥兰多途经马丁·安德逊海岸线高速去卡纳维拉尔角之后他们才真正地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谁也没有料到,和绿色婴儿融合之后的恩里克·普奇的替身能力变得更加离谱。起先是重力失衡,苦战之后“C-Moon”又进化成了“天堂制造”。

世界级的射程范围使得时间加速自美洲大陆蔓延至全球各地。享受着平静日常的人们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卷入时间加速的洪流。数以亿计的人因为时间加速效应产生的副作用而要么负伤要么死亡。而死亡后的尸体在数秒之内直接被风化,化作细沙飘散风中。

一切替身能力在“天堂制造”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没有人跟得上普奇神父的速度,而唯一能够制约普奇的空条承太郎则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

被视作头号绞杀对象的他光是应付以肉眼难以辨别的超高速度进攻自己的对手就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又哪来的闲暇去寻找到敌人的破绽并加以攻击?

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伤痕累累,而他知道,下一次普奇的进攻将会是决定性的致命一击。

如果他们不能取胜,那么丧命的将会是他自己。

神父的又一轮攻击来了。安娜苏的潜行者传来信号之后他即刻开启了时停,本来打算飞奔过去直接解决掉神父,可是,在静止的时间里,当他顺着对手目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十几把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的飞刀直直朝着他的亲生女儿刺去。

身为父亲的本能使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去救徐伦。可是,五秒钟的时停对他而言太短了,短暂到把所有飞刀拨开之后他根本来不及回过头来再攻击神父。时间开始流动之后“天堂制造”即刻朝他挥下了刀子,他的身体顷刻之间被劈开了。

温热的鲜血一路从那条额头到右眼再到下巴最后抵达胸口的裂缝中喷出来的那一瞬间,钻心的剧痛让他直接跪在了冰冷的海水里,生理上开启的保护机制让他想要选择闭上双眼进入昏厥状态。

身体在告诉他,如果就这样死掉,说不定反而会更轻松一些。

可是他不能死,他必须活下去。

因为,分别前他才刚刚和仗助约好了一起回家——

他们会有个家庭,从此不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时他站在达拉斯的夜幕之下就想好了,平安回去之后他不再做海洋冒险家,他会用自己前半生积累的知识去大学里做个教授。而仗助也可以和他一起在他们定居的城市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正如仗助一直期望的那样。

他们会好好举办一场婚礼,不是随随便便的视频婚礼。他会请到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在他们面前堂堂正正地向神明宣誓今后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还是健康、美貌还是失色、顺利还是失意,他都愿意爱仗助、安慰仗助、尊重仗助、保护仗助,愿意在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3]。

至于那些不接受同性兼血亲结婚的人,谁要管他们,反正他也从不是拘泥于规则和世俗礼教的人。

——所以,白金之星,再最后帮我一次吧。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和心爱的人好好地过完这一生吧。

在倒下去前的那一瞬间,他拼命地呼唤着自己的替身,而活下去的强烈意志让他的白金之星从那具已经开始裂开的身体中再次浮现了出来。

和无数次叫出白金之星时一样,时间在他的替身出现的那一刻骤然停止。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再次站了起来,朝着正要和安波里欧战斗的普奇神父战斗狂奔而去。

身体发出的剧烈疼痛感他不管,伤口在海水里留下血色的水纹他也不顾。紧紧地抱住神父的身体之后时间再次流动了——

意识到时停的极限已经到来,他大声喊道——“仗助,就是现在!”


被空条承太郎固定住的恩里克·普奇还没有反应过来空气中究竟是哪个方向在回应“是,承太郎先生!”,他的口中就喷出了一股鲜血。当一阵剧痛从他的胸口传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胸腹早就被掏开了一个大洞。而与此同时,某股治愈的力量正穿过他胸口的大洞逐渐输入到了空条承太郎的身体里,因为在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逐渐模糊的视线里,胸口大洞后面的空条承太郎原本应该被撕裂的身体正在逐渐合二为一。

“不……可……能……”

难以置信的话语还未完全吐出,又一口鲜血就抢先从普奇的口中喷了出来。

“我的情报网应该不会有错……东方仗助在达拉斯就和空条承太郎分别并且去纽约了……根本没有参加这次战斗……这绝不可能是他……你究竟是谁……”

“那你该扣你那个负责监视承太郎先生和我的间谍的工资了。”仗助的声音又从空气中传来,“他跟踪了我这么久,难道没听见承太郎先生对我说的另一句‘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哪都不许去’的话吗。”

但是普奇没有听到仗助的这句话,因为,在仗助说出这段话之前他就已经断了气。

见普奇彻底完蛋了,仗助的声音又从空气中传了过来:“下来吧,小静。”

接着,伴随着“噗通”一声的落水声,静·乔斯达从仗助的身上跳了下来。分开之后,原本身体呈现透明的两个人终于现了形。

仗助将双手搭上了身前小姑娘的肩膀,然后抬头看向他深爱的那个人,露出了令人暖心却又充满坚定的笑容。

见到他的笑容,他深爱的那人跨过了躺在海水里的恩里克·普奇的尸体,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

在和他间隔了半米的时候,空条承太郎停住了脚步,对他说——

“干得好,仗助。”

听到心上人的表扬,他的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嗯。”

小静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突然插话进来问道:“仗助哥哥,你怎么知道进攻时机的啊?要是承太郎不知道你在他身边,不对你发号施令,那你岂不是只能按兵不动了?这样的话,合作攻击不就失败了嘛。”

仗助弯下腰,一边看着静·乔斯达,一边摸着她的头发:“我们知道,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爱情’。”

是的,如仗助所言,彼此的默契早已无需言说。空条承太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而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承太郎先生全盘了解他的作战计划。尽管他们从未用语言告诉过对方。

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仗助又抬头望向不远处:“对了,我还得救治其他受伤的人呢!承太郎先生麻烦您先帮我看一下小静。”放开摸着小静头发的手就转身跑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空条承太郎目送仗助的身影在安娜苏和艾梅斯身边停下之后牵起静·乔斯达的手,说“那我们也走吧”,就默默地朝海滩的方向走去。


因为小静走得很慢,所以,当承太郎拉着她走到海滩的时候,被仗助救治好的一行人已经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目睹了隐形的仗助用疯狂钻石解决掉普奇神父又看到仗助救治了伤员之后,几个年轻人纷纷把他视作拯救大家乃至全世界的英雄。

尽管在众人的恭维面前仗助挠着后脑勺笑着谦虚道“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可是承太郎却知道,仗助的这一战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那场仗助特意安排的“婚礼”就是仗助传递给他的第一个信号——“小静现在和乔瑟夫·乔斯达一起在纽约。”

而第二个信号,则是仗助在那天得知徐伦下落的夜里让乔瑟夫多派出的一架直升机——那架直升机的用途,就是先载着仗助回纽约,再载着伪装成透明人的仗助和静·乔斯达直飞卡纳维拉尔角。

而第三个,也是最终引起空条承太郎注意的信号,是仗助在承太郎临行前坚持告诉承太郎自己必须去纽约而不能参战,以及最后的那句“请您相信疯狂钻石的力量”。

既然不能参战,谈何让别人相信疯狂钻石的力量?这个矛盾让空条承太郎立刻领悟了仗助的意思——仗助将会以不能被看见的状态参战。通过“以不能被看见的状态参战”这个结论往回倒推仗助要如何做到全身隐形,他立刻依循着仗助给他的暗示知晓了仗助的计划。

但是,敌人却不能立刻明白这些暗号的意图,毕竟知道静·乔斯达的替身能力的人少之又少。

既然打算隐身,那么连计划本身都要隐藏起来,否则,被敌人暗中指派的奸细发现并告知敌人就大事不妙了。毕竟,老奸巨猾的敌人可是能够利用承太郎先生爱女心切这一点对承太郎先生加以迫害,而且还能买通司法部门给徐伦的案件加刑并且完全没有暴露真身的狡诈对手啊。

见到承太郎回到海滩上了,东方仗助立刻从几个年轻人的包围中走了出来。他永远想在第一时间见到他的承太郎先生。

因为,再多的赞美都比不上心上人对他的露出的微笑。


“刚才我就在想了,身体被劈开的那一瞬间承太郎先生明明也可以抱住普奇的身体让白金之星揍他的,明明我的工作就只是负责用疯狂钻石治愈您就够了。您为什么要把解决普奇的机会留给我?”

普奇过世之后,天幕之上苍云变幻的速度逐渐减慢昭示着时间加速的浪潮已经逐渐褪去。时间的加速最后停止在了正午时分,流云慢慢散去之后,阳光从云层后面透射了出来。

承太郎伸手捏上他面前一脸疑问的小奶狗的脸,说道:“想给你个表现的机会罢了。”

听了承太郎的话,身后跟过来的安娜苏率先按捺不住了:“那承太郎先生也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如何?您看我和徐伦结婚的事情……”

安娜苏话说到一半,承太郎就将视线移向了他。在上下来回打量了安娜苏那身渔网装两遍之后,承太郎放下手里捏住的仗助的脸,转身就拉着静·乔斯达走了。

承太郎转身走了,仗助却留在了原地。看到因为被未来的岳父连续拒绝好几次而几乎要抹起辛酸泪的安娜苏,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追求承太郎先生的艰难,心中又平添了几分同情和理解。

见徐伦在看自己,他于是安慰道:“那个……其实承太郎先生的意思是你们可以先交往试试看,不经过交往就直接结婚也太草率了。”

安娜苏听了,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承太郎先生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安娜苏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艾梅斯就泼冷水道:“你可别乱代表徐伦老爸的意思啊。这事你做不了主吧?毕竟你又不是徐伦的家人。”

仗助说:“我也算是徐伦的家人啊。”

见眼前的两个姑娘、安波里欧兼旁边的安娜苏面面相觑,他又补充说:“承太郎先生没跟你说嘛,我是他的舅舅,也就是徐伦的……我想想……爸爸的舅舅应该叫什么来着……啊,我是徐伦的舅公……所以说我不仅是徐伦的家长,我还是承太郎先生的家长呢~~这事我作主应该没问题,我同意你们俩先交往看看。”

“你就不怕你替我爸擅自做主这件事,他知道了以后会揍你?”

仗助想了一下,答道:“他舍不得。”

艾梅斯听了立刻明白了仗助和承太郎的关系,凑到徐伦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这可真是猝不及防被你爸和你舅公秀了一脸恩爱啊……”

友人的话让空条徐伦也逐渐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连对自己女儿都敢用白金之星欧拉的人居然会舍不得揍一个身边的跟班,难怪从刚才开始她就感觉她爸爸和这个仗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现在仔细一想她才知道,这分明就是有奸情。亏她刚才还在想这个仗助虽然发型傻了点但是五官看上去蛮英俊的,而且身材和安娜苏比起来也更高更壮一些,人也稳重得多,说不定比安娜苏更适合当男朋友,要不是后来知道他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她说不定已经和仗助搭上了……谁知原来她爸爸早就捷足先登了。

想到这里她感觉受到了双重的背叛,刚才还打算拉入自己麾下的人顷刻之间变成了全世界头号敌人。眼见仗助已经转身准备追上承太郎,她对着仗助的背影喊道——

“你站住!”

这个叫仗助的家伙倒也老实。徐伦一喊让他站住他就真的站在原地了。空条徐伦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上去,在他面前气还没喘匀就拉上他的手 说:“走,找我爸对质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徐伦所谓的“对质”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半身就被绳子捆住了。低头一看发现绳子的末端连到了空条徐伦的手指上,他这才意识到徐伦动用了替身能力。


已经返回海滩的空条承太郎正纳闷几个年轻人为什么还没跟上来,结果刚一回头就看到被徐伦捆成蚕蛹状的仗助和徐伦一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一阵咸湿的海风推着海浪拍击在了黄金色的沙滩上,然后又慢慢褪去,只留下细碎的白色泡沫。蔚蓝的天空下连阳光都显得有些透明。令人心旷神怡的海风将徐伦的刘海全盘打乱,但是女孩很利落地将刘海别在了耳廓之后,然后重新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就是破坏你和妈妈之间感情的人吧。”

承太郎看了一眼眼前的仗助,又看向自己的女儿,答道:“不是。”

“你骗人。刚刚我都听说了,仗助说你和他正在交往,而且以后他也不打算和你分开。……你最后还不是和妈妈离婚了吗?明明我那时都已经把你们的离婚协议书藏起来了。”

是的,被徐伦的“线”拽着追上承太郎的路上,在徐伦的拷问下仗助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和承太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就算这些年你因为想要保护我和妈妈所以才没有陪伴在我们身边的事情我可以原谅你,但是后来你和仗助交往这种背叛妈妈、伤害妈妈感情的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徐伦的话语让他不由得锁紧了双眉。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拒绝沟通只会增加更多他人的误解,误解换来积怨,积怨招致灾祸……就像吵架那时仗助所言,他需要的不是强制别人接受自己的意思,他需要的不是逃避沟通,他需要的是告诉徐伦这么多年来他的真心所想,化解徐伦心中对他的误解,告诉徐伦他爱她。还有对徐伦坦诚他对仗助的心意……

他望向自己的恋人,发现他的小舅舅也正看着他。视线相交的一刻,他从仗助会心的眼神里体会到了某种说不清的感情,某种,让他觉得坚定而又充满希望的信念。

他于是看向自己的女儿,说道——

“不,仗助不是破坏我和你妈感情的人。破坏我们感情的,是我自己的自负和自以为是。”

见面前的徐伦听闻他的话之后愣了一下,他又说:“我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你和你妈妈,自以为是在为你们好,可是从没问过那是否是你们想要的……你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位替身使者,为了获取我记忆里DIO的日记,他伤害到了当时和我在一起的你。那一瞬间我吓坏了——我不能看着你因为在我的身边而再次遇险。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为了保护你和你妈妈而疏远你们了。替身使者的世界太过危险,而我只想盼你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平安长大……”

“……但是我忽略了你们的感情上受到的影响。我从没告诉过你们我的决定,一心以为保护了你们的安危就好。其实我能够意识到远离家庭的那几年里你妈妈和我之间的感情在逐渐降温,也知道你有多怨恨我。那个时候我本该选择和你们当面解释清楚,让你们安心,可是我却欺骗自己说你们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现在用不着解释太多。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好好和你们沟通以挽回你们的感情,可是我却视若无睹……直到2007年你肇事被拘留那一天,你的母亲连话都懒得当面再跟我讲,直接传真给我离婚协议,而那时我才知道,我们的感情已经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如果说命运是外因,如果说我不得不背负打倒DIO之后被他的手下记恨和追杀一生的命运。那么,我的性格就是内因,让我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重要的人。如果那时我能不那么自负地自作主张自己背负一切,如果那时我能和你们坦诚相待……或许……如果命运重来一次,我们将会是一个和睦的家庭。”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命运无法重来。因为我过去的错误,我和你妈妈的感情结束了。我已经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了。我没有办法弥补,也不奢求谅解,只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一句我欠了你十几年的话——”

他将视线从徐伦背后漫无边际的海岸线上收回,重新定格在自己女儿的脸上。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爱着你,今后也不会改变……”

对视了几秒之后,他伸出手去将徐伦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接着,空条承太郎又说:“在和你妈妈的感情结束之后我再一次爱上了一个人,他用他的执着闯进了我的世界。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里他改变了我很多。但是,我的棱角最终也伤了他,我像那时对待你和你妈妈那样为了别的东西而打算放弃他。那次他很伤心,一气之下离开了我。”

那天他又自作主张地伤害了重要的人,那天仗助爆发了,那天仗助抛下他一个人走了,在那之后他等了整整一年还多。

他头一次知道被留下的人的痛苦,他头一次理解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乃至仗助对他的怨恨。

他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是在做看似正确的事情,然而结果却是大错特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背叛自己的真心,将目光移向波光粼粼的大西洋,说道——

“感情的事情我向来比别人慢半拍,当我母亲被替身折磨得高烧不起时我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当我外公被DIO的飞刀夺走性命时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会因为外公的死愤怒成那样,当你母亲跟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意孤行已经酿成大错,当在监狱里你大声指责我不重视你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多年来自己从没跟你说过你对我而言一直有多重要……”

“同样的,当我失去他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爱他爱得那么深了。”

“我伤了他很多,他却没有抛下我。得知我还在意他之后他依旧如故地飞奔回来陪在我身边。在我最虚弱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地守护着我,失去记忆和替身再恢复之后我的身体变差了好多,但是他仍然对我说他想要和我过一辈子。”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的感情。”

“……不,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感情。在他大声告诉我他爱我之前,我就已经对他……”

话说到一半,徐伦就挣脱了他的怀抱,退了出来。

“够了,爸,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肉麻的人。你这些情话对他说去吧,我不想听了。”

女儿的话让他一愣,然后他才意识到一提起仗助自己的人设好像就变得不太对劲。注意到连一旁被徐伦的绳子裹成粽子的仗助都忍俊不禁地看着他,他这才感觉到脸上一阵火烧火燎。

但是,他的女儿根本不管他的感受,又继续开口说了话,只是声音和刚才相比变得柔和多了——

“算了,我也不再是必须依赖父母有一个稳健的婚姻关系才能成长的年龄了。而且通过你刚才的话,我也已经确认了你和我妈妈的感情走向终结的过程中他没有参与……就姑且放他一马。但是——”

徐伦转向了仗助,动了动右手,收紧的绳子立刻将仗助拽到了她的面前,她用手指戳着高她半头还多的东方仗助的胸口,说道:“虽然我同意你和我爸在一起了,但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要是你伤到了我爸或者企图背叛他被我发现了——”

一面说着,石之自由的身影就从她身后浮现了出来,“我身后这位姑娘可是不会轻饶你的。你听到了没?”

时间加速停止之后承太郎决定在卡纳维拉尔角留住一段时间以观察事件的后续进展,而徐伦则选择了回家并且顺路送静·乔斯达回家[4]。

在公交车站等巴士的时候她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而母亲又日渐衰老,得有个人陪,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承太郎听了点了点头说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回去把SAT[5]考了,好好申请一所州立大学读,别让你妈再为你操心了。

大巴鸣着笛在他们身前停下了。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徐伦拉着小静和其他乘客一起挤上了通往机场的班车。在车上安顿好之后,徐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别有用心地看了仗助一眼,又对自己的父亲说:“大学我会读的,不过,我也会和安娜苏好好谈恋爱的。”

见她的父亲在听到“和安娜苏谈恋爱”之后脸上立刻变得阴云密布,她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舅公代替我老爸亲口批准了我和安娜苏谈恋爱的嘛,我怎么能辜负舅公的这番美意呢,是不是啊?舅~公~大~人~?”

她的话音刚落下大巴就发车了。在发动机的噪声和一阵呛人的汽油味中,徐伦笑着和他们挥手告别了,当然,这灿烂的笑容中也不乏包含了一丝捉弄仗助的意味。

大巴逐渐远行的过程中徐伦还在和他们不断挥手,但是东方仗助已经无暇顾及徐伦那些作弄人的表情了。因为,自从徐伦把他私下批准她和安娜苏谈恋爱的事情汇报给她爸,他的全部思考都不得不集中在“一会白金之星揍过来的时候疯狂钻石应该先护住自己身上的哪个部位才能将损伤降至最低”这个问题上了——

眼前的空条承太郎的眉毛锁得紧紧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他不得不缩在承太郎先生身下的一小片阴影里,像个在父母面前坦白罪过的坏孩子一样紧张地看着他的承太郎先生。

这种让他大气都不敢出的状态维持了几秒之后,身前那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的承太郎先生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掐住他的脸,然后无奈地说了一句“下次不许再背着我自作主张了”,就放下掐住他的那只手,转身走掉了。

承太郎这么一说他就高兴了,因为他知道,他的承太郎先生果然是宠爱他到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的——哪怕他这次真的做得有点过头。

他眉飞色舞地跟着承太郎走了一段之后,想起承太郎先生对他的爱,又忍不住说道:“说起来啊,刚刚在海滩那边您对徐伦说爱我什么的,我好高兴啊!幸福得快要流眼泪了。”

空条承太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四处确认了一下方向之后迈开步子就朝肯尼迪航天中心附近的停车场走去。

因为加速的时间又逐渐停了下来,原本躲在航天中心的工作人员注意到灾难已经过去,也陆陆续续地从建筑大楼里走了出来。在承太郎和仗助穿越身穿航天中心工作服的众多工作人员的时候,仗助又说:“因为承太郎先生交往这么久从没说过一句‘我爱你’,所以刚才忍不住激动了起来。还有那些告白,什么‘没有理由拒绝仗助的感情’、‘我才知道自己已经爱仗助爱得那么深了’之类的……我真的好高兴啊!我没想到您居然对我的感情有这么深,深到都无法拒绝我了呢~~嘿嘿~~以后就请叫我‘连承太郎先生都无法抗拒的帅气男子汉’吧。”

虽然承太郎还是没理他,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的承太郎先生不爱他。毕竟,刚才言之凿凿地对自己女儿诉说着爱情的承太郎先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想到明明性格冷峻话又不多的承太郎先生那样倾诉着自己对他的爱意,他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觉得那样的场面这辈子再回味几次都不够,于是又厚着脸皮说:“我想再听承太郎先生说一次‘我爱你’,可以吗?”

他这么一问,他那位好面子的大外甥就绷不住了——

“……现在这种到处是人的情况下突然说什么爱不爱的,你不觉得很尴尬吗。”

“那回家去对我说?”他说,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事,嘴角勾起了一抹坏心眼的笑,凑到承太郎的耳边又小声道,“晚上在床上说给我听~~”

“……真是够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承太郎却伸出手牵住了他的。接着,两只手慢慢地握在了一起。手指从对方的指缝里伸出来之后,分别戴在两人手上的两枚对戒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在佛罗里达春天的暖阳的照射下发出温和的光线,其中一枚上刻着“星光恒闪耀”,而另一枚刻着“钻石永不灭”。

END

[1] 2012年智能机还没有普遍流行起来,因此仗助使用的手机是带有键盘的非智能机。

[2] 静·乔斯达:四部出现的透明女婴,后来成为乔瑟夫·乔斯达的养女,空条承太郎的小姨,东方仗助的妹妹。

[3] 这段话来自新人在结婚时在神父面前的誓词:今后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还是健康、美貌还是失色、顺利还是失意,我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愿意在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

[4] 徐伦家所在的新泽西州就在纽约旁边。

[5] SAT:Scholastic Aptitude Test——学术能力评估测试。是由美国大学委员会委托美国教育测验服务社定期举办的测验,作为美国各大学申请入学的重要参考条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