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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Flower and Death

一步之遥(7)

及川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国见知道对方已经听到自己说的话了,但他其实并不介意再重复一遍。于是他将头又向下低了低,把腺体完整地暴露在了空气中,“我说,你可以标记我吗,及川学长?” 国见背对着及川学长,因此看不到他脸上现在的表情。对方没有出声,甚至连空气中流动着的信息素都稳定得出奇。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国见甚至能听到洗手间外隐约传来的队友们的说笑声。 “不要跟我开玩笑啦,小国见,”过了一会儿,及川学长才出声,若无其事得连国见都差点儿相信自己是在跟对方玩闹,“你是不是偷喝了教练他们的酒啊,你这样…” “学长,”国见回过头,看着及川学长佯装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字一句,“你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及川脸上的笑容在国见的话说完之后迅速敛了起来。国见看着及川学长面无表情地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往嘴里塞了几片药,心里莫名起了快意。终于装不下去了吗?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不像对待别人一样对我啊。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的话,那我的答案是,不可以哦,”及川淡淡地看着国见,“小国见以后也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了。” “如果学长真的不想的话,干嘛要吃那么多抑制剂?”国见忍着身体的不适,盯着及川学长,“一口气吃那么多,对身体也不好,不是吗?”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alpha可是要负全责,”及川勾了勾嘴角,“我可是还想顺利毕业,无牵无挂去阿根廷打球。” “学长是因为怕标记omega违反校规而不想,还是因为是我所以不想?” 及川学长突然笑了,原本像是结了一层霜的脸突然被什么融化了。 “你对我有意见吧,小国见?” 国见愣了愣,咬紧牙关,“什么?” “我说,”及川笑眯眯地歪着头,“你是不是对学长有什么意见啊?” 有意见吗?国见诧异地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没回答的话那我就算你默认了,”及川耸了耸肩,“你想冲我发牢骚的话,没问题,但你得先把抑制剂吃了,吃完之后,你想跟我聊什么都行。” 国见想到了几分钟前刚被自己冲进马桶的抑制剂,犹豫了一下,没有讲话,只是看着及川学长。 及川看着他,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没带抑制剂啊?” 国见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你等我一下哦我马上回来。” 及川学长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只过了一小会儿,就重新打开门走了进来,将门反锁,把几个小药片递给了国见,“给。” “这是什么?”国见看着及川学长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将对方纤长的手指含进嘴里的冲动。 “上次在学校里不是帮你去开过一次药吗?从那之后我随身也备了一些,万一再遇到像你这种情况的人,也方便处理一点,”及川若无其事地说,将手又朝着国见的方向送了送,语气有些戏谑,“还有力气拿药吃吧?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想跟你发生身体接触。” 国见将自己汗津津的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摊开来,看对方将药片小心地倒在自己手里,“要水吗?” 国见摇了摇头,干脆地将药塞进了嘴里,咽了下去。 及川退开得远了些,摇了摇头,“你这个不用水送药的习惯可真是一点都不好。” “彼此彼此,”国见费劲地将卡在喉咙里的药片悉数咽下,扫了一眼及川学长,“学长不也差不多。” “我那是特殊情况好吧?”及川翻了个白眼,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就庆幸我在刚刚那种情况下还记得要吃药吧,不然吃亏的可是你…” “学长怎么知道我觉得那算是吃亏?”哪怕是特效药,作用也并没有那么快,国见还是没什么力气,只能坐在马桶上,整个人无力地靠着马桶的水箱。 “以前我倒是没发现小国见你原来胆子这么大,”及川笑了笑,“但发情其实和喝醉了差不多,你现在和刚才对我说的话,在我这里都是不算数的。” “那我要是发情期过了呢?”昏黄的灯光下,国见产生了错觉,好像及川学长的脸的弧度也变得温和了一些。或许及川学长说得对,发情跟喝醉了的效果差不多,理智也被稀释了,这样才能让他装疯卖傻说出这些原本一辈子也不可能说出来的话。 “发情期过了,你就不会说出这些话了啊,对吧?”及川的眼神很温柔,国见不知为何还从中读出了一点悲悯。 国见点了点头,垂着脑袋无声地笑了。 “所以小国见你好聪明呢,”及川挑了挑眉,语气轻快了一些,“吃那种可以变成beta的抑制剂的确是omega最好的选择了吧…毕竟失控的感觉的确不太舒服…我之前还觉得alpha蛮好的,但最近易感了这几次,我都有点羡慕beta了…” 国见没有讲话,只是低着头,感受自己身体的燥热一点点被药效慢慢抚平,而及川学长就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着。他们在洗手间待的时间有点太久了,中途烤肉店的工作人员和岩泉学长来敲过门,及川学长都没有让他们进门,只三言两语就隔着门板将他们应付走了。

平时在学校里,国见对信息素的敏感程度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基本接近于零,因此,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及川学长的味道了。他从不为自己失去omega的嗅觉而感到后悔,但日常训练时,看着及川学长在球场上的身影,他时不时会怀念对方身上的那股神奇的混合着木头和水蜜桃的味道。此刻,他的鼻腔里依然充盈着对方的信息素的气味,身体却慢慢冷静下去了。 国见恢复了力气,慢慢起身,心里觉得很悲伤。 及川学长正靠在厕所的门板上低头玩手机,听到国见的动静,他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好了?” “嗯,”他看着对方,“今晚,麻烦学长了。” “这有什么,”及川轻松地摆了摆手,“他们都已经先走了,我送你回家。” 国见刚想张口拒绝,及川学长抬手制止了他,“天已经不早了,你自己回家不安全。” 对方一脸“不要拒绝我”的表情,让国见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跟“不”含义相似的话,只能点了点头,默默跟着对方走出了洗手间。

宫城县的深秋凉爽而且干燥,是国见最喜欢的季节。晚上十点多,回家的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流浪猫偶尔从路边的灌木丛里“喵”地一声窜出来,然后留下一个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另一片灌木丛中。国见跟及川学长报了家的地址后,就默不作声地隔了一点距离跟在他身后,嗅着对方身上混合了空气里的凉意后也变得有些凛冽的信息素,看着对方轻盈地踩着路边的落叶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你喜欢跟在别人后面走路?” 及川学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把国见吓了一跳。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方主动放慢了脚步,跟国见肩并肩朝前走着,关切地问他:“你还走得动吧?” “走得动。” “所以,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国见以为对方早已经把这件事忘掉了,“刚才说好了要一会儿告诉我的吧?” “我对学长没有意见,”国见无奈地盯着自己和对方的鞋尖,“刚刚明明是学长自己在自说自话来着。” “如果对我没意见的话,为什么今晚金田一他们来找我讲话的时候,你没有过来呀?”及川狡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要以为我没有注意到,小国见你可是今晚唯一一个没有过来跟我道贺的人。” “学长要去阿根廷的新闻对我来说又不是新闻,”国见将手放进外套的口袋中,“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就恭喜过学长了,学长还记得吧?” “你那晚看上去可不是要恭喜我的样子,”及川笑了,嗓音清脆得如同他们的鞋底碾碎落叶的声音,“你那时候看上去像是我要去赴死。” “那是因为我很伤心,”国见听到自己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聊家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正在亲手将自己的心剖开,“学长去阿根廷,我以后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学长了。当时的我在为这件事伤心。” “怎么会永远都见不到了呢?”国见毫不诧异地目睹着及川学长若无其事地避重就轻,可能是出于好意,也可能是习惯使然,对方将一句话中最不重要的那些字句挑出来一一回复,却完美地避开了所有重点,“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就算我去了阿根廷,还是会放假回宫城的啊。而且,大家都有Instagram什么的,平时也还是可以聊天的啊对吧?” “对。”国见笑了笑。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在路上慢慢走着。从烤肉店到家的距离不算远,如果按平常国见走路的速度,可能十分钟就到了吧。可现在,国见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很慢,毕竟及川学长一定会碍于他身体的原因迁就他的速度的。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停下脚步,将这条路延伸到无限长,这样他就能跟及川学长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离家还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国见停下了脚步,指了指自己家,“那就是我家了,已经不早了,学长你快回家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及川学长,对方的脸在月色的笼罩下很温柔。国见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有在这个时间这个光线下看过及川学长。当然了,今晚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学长什么时候飞阿根廷?”国见问。 “明年二月份吧,”国见能看出来他的问题让及川学长有些猝不及防,对方显然愣了愣,“计划是毕业以后啦,但具体时间其实还没想好。” “这样,”国见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对方,“那,恭喜学长了。学长今后肯定会越来越厉害的。” “这么突然啊…”及川看着国见,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小国见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欸…” “过去的这段时间麻烦学长了,”国见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盯着对方的样子会不会显得贪婪而肆无忌惮,可他好像在这一瞬间并不怎么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如果没有学长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坚持打排球了。” “哈哈哈哈确实啊,如果不是我硬要拉你来的话,你可能高一刚入学那时候都不会加入我们排球社吧…”及川忍俊不禁,但还是认真地看着国见的眼睛,“那还是该我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在那时候答应我,继续打排球。” “不早了,学长快回去吧,”国见低下了头,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及川学长的目光,“我也要回去睡觉了。”再这样下去要哭出来了。今晚已经够丢脸了,绝对不可以再在及川学长面前哭出来了。 “嗯好,”国见看不到及川学长的表情,只感到自己的头顶突然多了一点点重量,他抬起头,看到对方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以后记得要随身带着抑制剂啊小国见。要保护好自己。”

国见站在原地,看着及川学长将手从他的脑袋上拿下来,后退了几步,朝自己摆了摆,然后把手放回了他的大衣口袋,转身离开,一步又一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如果此刻及川学长回头,就能看到他像一个傻子一样泪流满面地愣在原地,像是要用眼睛生生给他的背影挖出一个洞一样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然而,及川学长没有回头。

一步之遥(6)

青城排球社的团建选在了宫城县一家很有名的烤肉店,成员加上球队经理和教练共有十几人,热热闹闹坐了一大排桌子。众人其实都心照不宣地了解一向低调的教练此次庆祝如此兴师动众又破费的原因。国见忘记是沟口还是谁说过了,及川学长是教练这些年来碰到过的最喜欢的学生,也是他目前为止带过的最有潜力的排球苗子之一,而青城在春高的宫城县预选赛惜败乌野意味着及川学长高中时代排球生涯的句点。这个结局,就连一年又一年送走了一批批球员的教练都有些唏嘘。 饭桌上,教练一改往日的严肃,端着酒杯絮絮叨叨说了些有的没的,说完后,及川学长笑眯眯地宣布了自己高中毕业后要前去阿根廷打球的消息。国见在众人的惊愕中一一打量大家的面孔,教练和沟口显然是知道的,岩泉学长也只是垂着眼,并没有意外的样子,除此之外,其他的人,包括那几个跟学长打过三年球的高三学长,可能也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今晚的及川学长坐在饭桌的另一头,跟教练和高三的学长们离得很近。国见低头默默地夹着烤盘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耳边混杂着饭桌另一头学长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和身边的人讨论着及川学长毕业后要出国这个令人一时难以消化的决定的窃窃私语,心里一片空白。 “…国见?国见?…国见你想什么呢?” 身边的金田一用力推了国见一下,国见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看着金田一一脸慌张的样子。 “…你他妈吓死我了,”金田一凑得离国见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叫了你那么多遍你都跟没听见似的?” “…想着今天的考试题来着,走神了,”国见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蘑菇放进自己嘴里,“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干嘛?” “我大惊小怪?是你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对劲好吧?”金田一眉头紧锁地看着国见,“刚刚及川学长说自己要出国,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一脸没有反应的样子…你是最近跟及川学长闹别扭了还是怎样?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他要出国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国见看着面前一脸疑惑的金田一,几乎要笑出声。没有反应…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再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像第一次一样几乎要吐出来。 “及川学长一直很喜欢打球,”因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国见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笑容是不是苦得可以入药,“在高中三年一直没能打进全国的前提下还能去圣胡安俱乐部那么有名的球队打球,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吗?” “厉害是很厉害啊…”金田一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明明那么厉害,结果因为牛若也在宫城县,就一直被压着没能打进全国…” “运气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吧,”国见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换作其他人,打不进全国也就不会想要打排球了吧。反正本来就是社团活动,那么认真做什么,换条路说不定能走得更好,但及川学长能这么做,本来就证明他很坚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这也更证明了及川学长是真的很厉害吧。” “你说的也是…”国见看着金田一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眉头舒展开的样子,心里觉得很羡慕,“那我们一会儿去及川学长那边和他说说话吧,顺便恭喜他之类的。”

那晚他们吃饭吃到了很晚,教练和沟口吃完后,将卡留给了及川学长,就离开了。剩下的人留了下来,因为没了教练,更肆无忌惮地玩闹了起来。除了国见,所有人在当晚都陆续跑到了及川学长身边跟他讲话。国见遥遥看着及川学长在众人的簇拥下笑得很开心,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跟对方说些什么。 其实也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啊。国见在座位上默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大麦茶,跟自己讲着。没有什么必要非要在现在凑上去吧,反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饭桌的另一头大家早已开始热热闹闹玩起了桌游。吃了这段时间以来前所未有得多的东西的国见脑袋热热的,晕乎乎地捂着肚子晃晃悠悠起身去厕所,路过饭桌的另一头时,发现及川学长并不在桌上。 洗手间的门锁着,国见站在外面靠着墙等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即便是隔着门,国见还是能隐隐嗅到洗手间内传来的浓烈的alpha的气味。从他第一次发情到现在,他已经服用抑制剂超过了半年,药物对他嗅觉的敏感度的抑制作用已经完全发挥,除了每个月必须要停药一次的那一天,国见的生理状态已经跟beta基本没什么区别,所以平时也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了。 国见入神地思考时,面前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被吓了一跳,看到及川学长低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和平日的样子很不同,一脸阴郁,身上的信息素的味道和刚刚国见嗅到的一模一样。看到门口的国见,及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蹙起了眉。 “学长…”国见被面前及川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些怯生生地,“你…没事吧?” “小国见,你是不是今天没吃药?”及川一向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也阴沉沉的。 “我吃了啊…”国见也往后退了一步,“学长你没事吧?” “没事,”及川清了清嗓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好像又易感了,现在比较敏感。” “易感?”国见惊了一下,“可是学长你前阵子不是才易感过吗?” “我也不知道,”及川紧紧皱着眉头,“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还好我今天随身带了抑制剂,不然可就麻烦了…” 这下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国见看着面前的及川学长,鼻腔里全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比平日里更浓烈的alpha的味道,下体突然一热。 “总之,你现在身上莫名其妙有股奇怪的味道,”及川敏锐地睁开了眼,看着国见,“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小国见你今晚需要离我远一点。” 国见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只草草地应了及川学长一声,便匆匆进了洗手间,反锁了门,看着墙上的镜子里的脸颊发热、眼底发红的自己,打开手机日历看了一眼,11月15日,月中,在这个日期下面国见已经设置好了自动提示:吃omega抑制剂。 国见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他光想着今晚的聚餐,却忘记了今天是每个月不能服用能让他闻起来像beta的抑制剂的日子。因为这个原因,他每个月的月中都会固定地发情一次,在这期间只有传统的omega抑制剂才能起效。

只有在月中这一天,国见嗅觉的敏感度才会恢复一些。此刻,狭小的洗手间的空气中还残存着刚刚及川学长身上的alpha的信息素,这是国见已经很久没有嗅到过了的味道,在发情的作用下,这个味道更香甜了。 国见的右手撑在洗手台上,左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口袋。如果没记错的话,自从他分化后,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第一次发情时那种意外状况,他总是会随身携带一些omega抑制剂。果然,他的手指碰到了口袋内的锡箔药板,轻轻一用力,就将药抽了出来。 国见看着手中的药,扣出了几粒,正打算放进嘴里,脑袋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危险的念头。下一秒,他的眼睛就看着自己的手将药板中所有的药都扣了出来,尽数扔进了马桶里,然后按下了冲水按钮。 他腿一软,一个趔趄坐在了马桶盖上,哆哆嗦嗦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对着一个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国见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时,国见已经基本没办法直立行走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支撑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洗手间门口将锁打开,在下一秒门被打开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面前的人的身上。

国见讨厌任何失控的感觉,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所以他讨厌游乐园,避免任何速度过快或者失重的娱乐项目,不想相信任何人,也不想把感情寄托到任何人身上。如果非要他在两种失控中选择一种,国见宁愿选择身体上的失控,毕竟疼痛、失重、发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散去;心理上的失控实在太磨人了,暗恋、思念、告别,这些感情都像是永远也好不了的疤,每当有任何要痊愈的迹象,总是会被人狠狠地撕开,一切从零开始。 此刻,当他的手臂像布满了吸盘的章鱼的触手一样紧紧环绕在了及川学长的脖子上时,当他的身体前所未有地如此贴近及川学长的身体时,当他的鼻腔里久违地重新充满了及川学长的信息素时,国见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他从未有过的满足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只停留了短短几秒钟,因为及川学长很快将身后的门反锁,将他整个人拖到了洗手间的马桶上,然后毫不费力地将他的手从他的身体上扯了下来,然后后退了几步,站得离他很远。 洗手间很小,所以及川学长也仅仅只是退开了一步而已,可仅仅是一步,国见在那一瞬间却觉得自己从未跟及川学长离得这么远过。

“你发情了?”及川问。 “嗯,”国见用力地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及川学长身上的信息素的作用下变得更加亢奋,连眼睛都被泪水充盈,视线也变得模糊了,“每个月的月中,都会这样。” 国见能感觉到及川学长的信息素在空气中触碰到他的信息素后,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些。alpha在易感期期间就像是omega在发情期期间,身体总是会对信息素更敏感。想到这个,国见的脑袋更热了,像是被添了一把柴火,更浓烈地烧了起来。 及川学长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直接塞到了嘴里,生生咽了下去。国见猜测那应该是抑制剂吧,毕竟在对方吃完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对方的信息素冷静了一些,慢慢地散开了。 “我跟你讲过我今天是易感期,”及川学长慢慢地开口,“你应该知道易感期的alpha是什么症状吧?” 国见抬起手擦掉了自己眼角不受控制滑下来的眼泪,面前的及川学长的轮廓更清晰了一些。对方还是一样的好看,一样的挺拔,但他从没有见过及川学长脸色这么难看过。 “易感期的alpha就跟发情期的omega差不多,对信息素格外敏感,”及川没有等国见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就像发情期的omega会特别希望alpha来标记自己的话,易感期的alpha也会比正常情况下遇见omega要欲望更强,更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国见还是没有说话,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 “你在发情期的时候,明知道我现在正处在易感期,还把我叫到这里来…”及川看着国见,“小国见,你是不是疯了啊?”

国见的世界像是静止了。洗手台、镜子、纸巾、洗手液、马桶、垃圾桶、香氛…国见面前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自己,和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及川学长。 他缓缓地拉开了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衣领向下拉了拉,转过头,朝对方露出了自己完整的后颈。 “你可以标记我吗,及川学长?”

一步之遥(5)

国见和及川约在了一家拉面店吃晚餐。周日的晚上,国见提前到十分钟到了约定的地点,本以为已经来得够早,却没想到及川学长已经坐在座位上看菜单了。 “学长到的好早。”国见落座。 “我刚才在附近来着,懒得再回家一趟,就干脆提前过来一会儿,”及川招手让服务员再端一杯水过来,“吃拉面真的没问题吗?” “嗯,我吃什么都好。” 国见端起水来喝了一口,借势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没有穿学校校服或者排球队队服的及川学长。一周没见面,对方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能头发变长了一点点?国见也不确定。他从认识及川学长以来,从没有单独跟他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过面,因此,看着面前身着清爽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腕上戴了手表的及川学长,国见感觉有点陌生,也有点紧张。 两人点了菜,服务员离开桌子后,及川撑着下巴提问,“我不在的时候小国见训练有没有偷懒啊?” “偷懒了,”国见犹豫了一秒,还是说了实话,“前段时间训练其实还挺累的。” “这样啊,”及川笑得很开心,“其实我也猜到了,不偷懒那也不是你了对吧。” “嗯,”国见应了一声,鼓起勇气,“学长最近还好吧?” “我吗?我挺好的,”及川漫不经心地拿小勺轻轻搅着面前的红茶,耸了耸肩,“当然,刚输掉比赛的时候感觉不太好,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他抬起眼,冲国见笑了笑。 “这样,”国见其实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毕竟不管对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大家都挺担心学长你的。” “抱歉啦,”及川看上去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我其实没想让大家压力这么大的。” 国见点了点头,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你干嘛看上去愁眉苦脸的啊?”及川打量着国见面无表情的样子,“心情不好?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跟我们小国见单独吃饭吧?我们今天不聊排球,聊点儿别的。” “好啊,那就聊点别的,”国见笑了笑,“学长想聊什么?” “我想聊什么?”及川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有点惊讶,“怎么,你没有什么可以跟我聊的吗?” “倒也不是没有,”国见抿了抿嘴,“但要是由我发起话题的话,听上去像是我在多管闲事,或者像是我在打听学长的八卦,我觉得不太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啊?”及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是盛了糖浆一样甜蜜,“学长跟你保证,今天这顿饭你不管问什么我都肯定不会生气。” “说话算话?” “当然,”及川冲他眨了眨眼,“学长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小国见你一直都很相信学长的,不是吗?” 确实。国见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点及川学长确实没有说错。 “那,学长过去一周去哪里了啊?” “我啊,”及川端起面前的红茶又喝了一口,“我去东京了。” “东京?”国见愣了愣。 “对啊,东京,”及川重复了一遍,“你知道猎鹰队吗?就是东京那支V League1的球队?” “嗯我知道,”国见点了点头,“我之前还看过他们的比赛呢。” “我呢,上周去东京就是为了拜访猎鹰队的现役教练,何塞·布兰科。” “何塞·布兰科?”国见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选择打排球的,”及川托着腮,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但我当年决定要打二传,就是因为在现场看了何塞·布兰科的一场比赛。” “他在那场比赛中发挥得很好?”国见好奇地提问。 “才不是呢,”及川笑了起来,眼睛像是在看着国见,又像是在透过国见看向远处,“他那时候已经过了全盛时期,甚至不在首发阵容里。那场比赛里,当时他所在的队伍的主力在比赛中途发挥得很差,于是教练换他上了场,他轻轻松松几个球,就把整支队伍的气氛重新调动了起来…” 国见看着及川出神的样子,没有接话。 “在连得了几分之后,他就默默下场了,”及川嘴角的微笑有一点点苦涩,“那场比赛他们队伍获得了胜利,所有人都在为主攻手欢呼,而我却觉得他才是那场比赛里最厉害的人。从那之后,我就想做二传手了,我想做像他那样可以帮助攻手发挥出最佳水平来的二传手。” “原来是这样,”国见点了点头,“那学长上周见到他,肯定很开心吧。” “当然,”及川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含着星星,“我和他聊了很多很多,关于我们和白鸟泽的比赛,关于我们队伍,关于我的二传水平的上限…能见到他,简直是这段时间以来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了。” “那可真好。” “我是不是说话太啰嗦了,”及川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看着国见,“刚刚都说好不聊排球了的,结果又说起来了。” “没有没有,”国见摆了摆手,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微笑,“其实听学长讲这些,挺开心的。我也很为学长高兴。” “谢谢你啊,”及川笑了笑,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告诉小国见一个秘密吧。但你要答应我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啊。” “好啊,”国见看着及川神神秘秘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我不会说的。学长放心就好了。” “嗯我相信你,”及川笑了,眼神里是难掩的激动,“其实这次我去找何塞·布兰科,是想向他拜师来着。” “在猎鹰队吗?”连国见也瞪大了眼睛,“那那样的话,学长毕业后岂不是…” “不是啦,”及川摆了摆手,“我倒是也想,可惜何塞·布兰科今年之后就要回阿根廷的圣胡安俱乐部任教了…” 国见看着面前的及川学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握住了面前的水杯,发现自己手心竟然一瞬间出了冷汗,玻璃杯在手掌之间轻微地打滑。 “因为我早晚都是要去跟他拜师的,我的计划原本是如果我们能打进全国,那我应该就会有机会先进国内的V League,打几年之后再去何塞·布兰科所在的球队,”及川自嘲地笑了笑,“但好像我在这方面就是缺了点运气呢,高三的一半都要过去了,还是输给了白鸟泽…既然这样,就算我们接下来的春高可以打进全国,对我来讲还是已经有点晚了,毕竟那时候很多大学和球队的邀约都已经发完了…” 国见没有说话,紧紧盯着面前及川的嘴唇。 “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提前几年拜何塞·布兰科为师,一步到位。虽然跟计划有点出入,但想想看好像也蛮好的呢,”那张漂亮的嘴唇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这次去东京就是为了跟何塞·布兰科讨论这件事。他已经答应了。所以,我高三毕业后,就要去阿根廷了。”

国见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后,是怎么强撑着吃完了及川学长帮他点的一大碗据说是全宫城县最好吃的拉面,然后成功地回到家里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回家之后,在房间里站了几秒钟,就跑进了厕所,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爸妈以为是他的抑制剂起了什么副作用,吓得连夜将国见送进了急诊室,然而,医生并没有在他身上查出任何他所服用的抑制剂所带来的并发症。 “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医生这样对爸妈讲,给国见开了一些胃药和消化药,就让他们回家了。 国见回到家后,锁上了房间的门,将医生开的药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他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因此也知道没有什么药能治得好他。

春高的备赛又开始了,国见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他原本就偏瘦,小时候身体不好,常被长辈们怜爱地形容成一棵细细的豆芽菜,长大后加入了排球社,身体变得好了些,吃得也比以往多了,虽说体格上比从前健壮了不少,但在排球队里依然是显眼的清瘦的存在。而现在,突如其来的食欲骤减和一如既往的运动量让国见消瘦的速度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你他妈倒是多吃一点啊,”金田一和他在食堂面对面坐着,看国见只吃了几口东西就食欲不振的样子,皱着眉几乎要骂人,“你是改变人生志向要去应聘超模了吗?吃这么几口东西想要饿死谁啊?” 国见懒得和他斗嘴,不情不愿又多吃了几口饭,就感觉胃胀得像充气的气球,然而他伸手摸了摸肚子,是瘪的。 不只是金田一,也不只是队伍里的其他人,甚至连他们的教练也在前几天找国见谈话,询问他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好。国见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敷衍过别人的关心后,还是一切照旧。 他在意的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人。 及川学长在那次晚饭后一切如常,甚至没有将他毕业后要去阿根廷的消息告诉别人。国见猜测岩泉学长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他和及川学长那样要好。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呢?国见总觉得这一切只是个巧合,因为他问到了对方从学校消失后的那周的安排,而对方答应了自己会在那顿饭上谈论一切他感兴趣的事情。可是,这么重要的不肯轻易告诉别人的事真的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告诉自己吗?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那及川学长为什么把备赛春高的重心全都转移到了那个新来的被他亲昵换做“小狂犬”的人身上?国见看及川学长每次训练结束后,像当初和自己加练一样给那个狂犬布置着训练任务,耐心指导着对方,感觉自己就像个用后即弃的商品。 他就这样被夹在一个尴尬的缝隙中,守护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秘密,像含着一颗不知被谁塞进嘴里的糖。糖是甜的,但这莫名其妙的甜味让他不知所措,既不敢放心吞下,也舍不得吐出来。

就这样,春高来了,他们又一次跟乌野遇上。跟上次不同,国见已经不再是及川学长的秘密武器,他在第一盘末尾就被换了下来,站在场边,看着狂犬得分又失控。教练在第三盘让他重新代替狂犬上场,他只打了一个没得分的吊球,就又被狂犬换了下来。第三盘,场上的及川学长近乎冷酷无情地使用着他们队伍的每一个攻手,一次又一次,不管对方上一球是得分还是失分,只要及川学长觉得他的能力在那一球有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好美。 国见站在场边,看着及川学长跳跃、举球、拦网、发球,每个动作熟练得浑然天成,仿佛打排球是对方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像是回到了入学北川一中时第一次围观及川学长的比赛。那时候学长的球技显然没有现在这么炉火纯青,可在三年前那一记贯穿球场的发球带给他的震撼,和现在是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的自己,是因为及川学长,才选择了排球社吧。 国见愣愣地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一步之遥(4)

听教练的意思,是及川学长很积极地劝说了教练,才有了这一次他们跟乌野的练习赛。然而,练习赛的当天,及川学长却直接错过了大半场比赛,在第二局结束后才现身。国见擦了一把汗,看着及川学长跟球网对面惊慌失措的影山笑眯眯地打招呼,亲昵地叫着对方“小飞雄”,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及川学长说话黏黏糊糊的,不管是对同辈还是后辈,都喜欢给对方的姓氏加上“小”字,像是跟对方已经认识了很多年。国见已经记不清楚及川学长到底是从第几次见面就开始管自己叫“小国见”了,这样的案例在他跟及川学长同队的并不长的时间里简直数不胜数,岩泉学长松川学长他们显然已经放弃了对这些亲昵的称呼的抗争,就任凭及川学长这么叫了下去,但每次他们跟白鸟泽打比赛,及川学长总是会在双方队长握手时对着牛若喊着“小牛岛”。在国见的记忆里,牛若每次都会铁青着脸纠正,但及川学长在下一次遇到牛若时,像是故意给对方添堵,还是会管对方叫“小牛岛”。 每每这时候,国见就觉得,自己从小讨厌及川学长这类人是有理由的。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就像他不知道及川学长为什么明明蛮重视这次跟乌野的练习赛,却还是错过了大半场比赛。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只有影山不是“小影山”而是“小飞雄”。

“小飞雄总算遇到好朋友了呀,”及川边换裤子边跟岩泉说,“真有意思,好想在IH上和他们正儿八经打一场啊…” “今天你要是没迟到的话,也能正儿八经打一场,”岩泉面无表情,“你怎么能迟到那么久?你不是念叨这场比赛念叨了很长时间了吗?” 更衣室里只剩下了国见、及川和岩泉,国见将背包收好,打算跟两个学长打个招呼离开,却听到身后的及川在回答岩泉问题时不满地抱怨,“你以为我不想早点过来嘛?还不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突然易感了…” 国见下意识回头看了及川一眼,正好对上了岩泉看向自己的眼神。国见迅速意识到岩泉可能觉得及川在低年级学弟面前讨论这种事不好,为了避嫌,他朝两人欠了欠身打算离开,却被及川拦住了,“哎呀没关系的小岩,小国见又不是别人,他知道也没什么啦…” 国见心里一动,脚步有点为难地停住了,不知道到底是应该走还是应该留在原地。 “反正就是,我都已经好久没有易感期了,就抓紧跑去找医生开药了,”及川继续跟岩泉发牢骚,“小岩你上次易感期是什么时候啊?为什么感觉我这次反应这么大…” “我上次易感期可能也得大半年以前了,”岩泉思考着,“你这段时间规律吃抑制剂吧,大概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小岩你有没有发现,易感期的时候,哪怕吃了抑制剂,其实还是会比平时更敏感啊?”及川低头换上了球鞋,一脸苦恼,“我平时其实闻到学校里的omega都不会有什么感觉的,结果今天来体育馆的路上,碰到了三班那个女孩子,我都没敢打招呼,吓得直接跑掉了…” 国见愣了愣。怪不得今天及川学长迟到了这么久,原来是易感期去开抑制剂了…易感期确实会比较敏感啊,这样的话,及川学长现在是不是也能闻到他的味道…不对,他已经吃抑制剂吃了一段时间了,连他自己有时候都有时候会产生自己是个beta的错觉了,及川学长不可能闻得到的。国见一边在脑袋里飞快地胡思乱想着,一边往后倒退了一步。 岩泉皱了皱眉,“你个人渣这几天要不请假别来学校了,真怕你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你发没发现啊小岩,小飞雄好像也分化成alpha了呢,”及川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从北川一中升上来的这几个小朋友也都长大了呢。” “是啊,”岩泉将手机从柜子里拿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眼睛看向了还尴尬地立在原地的国见,“国见你也跟金田一一样分化成beta了是吧?” “嗯。”国见眼睛下意识看了一眼岩泉身边的及川,对方正神色自若地歪头看着自己笑。 “话说我是今天才知道影山去了乌野,”还好岩泉学长再次将话题扯到了影山身上,“他当时是为什么没来青城来着?” “文化课分数不够吧?”及川的表情特别意味深长,在国见眼里还带了点奇异的温柔,“大家不是都知道他成绩很差吗?” “除了你谁会知道这种事?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那么关注影山?”岩泉嗤笑,“多亏人家影山分化成了alpha,不然的话指不定你个变态会对人家做出什么来。”

国见一点点向后退,悄无声息地慢慢离开了更衣室。

日子一点点过去,IH近在咫尺,青城排球社每天训练的时间从三个小时加码到了四个小时。大家都没什么怨言,也能明白为什么高三的及川学长这么重视这次的比赛。及川学长跟大家关系很好,队里的所有人都想为了他打进全国比赛。既然是所有人,那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国见。入学时的他赌气般发誓绝对不再加入排球社跟及川学长同队,最后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三年前的原点。讽刺意味般的,及川学长竟然跟当年一样,又开始特意花时间跟他单独训练,甚至给他布置了额外的体能训练,亲力亲为地监督他完成。 “偷懒是没有问题啦,”及川学长说这话时正跟他在球网的同一侧,看着他刚才进攻的落点,“但最终盘大家都累得不行的时候,我可是需要你好好出力的。” “要是我也没力气了呢?”国见看着面前的及川学长,反问道。 “要是偷懒偷成你这样子,最后还是没力气,那也太蠢了吧?”及川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小国见你可是聪明得不得了,我是一点也不担心你啦。” “学长你太相信我了,”国见笑了笑,“我可能没你想得那么聪明。” “告诉你个秘密吧,”及川压低了声音,夸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没什么人,才开口,“小国见你可是我见过的打球最聪明的人之一了哦。我看人很准的,不然我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 “那影山呢?” 话说出口,国见看及川学长的表情滞了滞。 “小飞雄可是一点都不聪明…”及川回过神,哧哧地笑了起来,“他打球好那纯粹是因为天赋好,要是他真的聪明,也不至于初中时候的比赛打成那样,还跟你们闹得那么僵。” 国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的话,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怎么,还在介意跟小飞雄初中时候的事?”及川看着他,突然开口询问。他很少打听国见的私事,这回是个例外。 “没有,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国见淡淡地,“我只是觉得学长很在意影山而已,所以在好奇是不是影山如果当初来了青城,你会很高兴。” “高兴?才不会呢哈哈哈哈哈,”及川笑得很开心,“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他都打二传,我才不想跟他一个队伍呢。对我来说,还是跟小飞雄做对手把他打个落花流水比较爽。” 这样。国见想。 “我想打赢的人可多了,小飞雄,牛若,还有春高那些其他的队伍…要想做到这个,就要我们整支队伍变得更强,”及川说到这个,眼睛都在发亮,落在国见的瞳孔里,国见都觉得自己会被烫伤,“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跟你说,我们队伍需要你,小国见。” 国见觉得及川学长给自己设了一个很大的局,却在最后又将底牌坦诚地亮了出来。而他就是那个傻子,明知对方的温柔都是精心策划的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IH的宫城县选拔赛,乌野竟然真的一路杀到了他们青城面前。比赛起初打得很顺利,大家在那天都发挥得很好,青城也率先拿下了第一局。国见本以为能他们连赢两局结束整场比赛,却没想到乌野竟然发力赢下了第二局。及川学长的胜负欲很强,平日的比赛里自己的发球被对方接住都会气半天,结果这次在第二局末尾被影山看破了他传球给岩泉学长的意图后,他却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在国见耳边悄声说,“一会儿就要拜托小国见了哦。” 国见的耳朵热热的,看着面前及川学长满眼的兴奋,点了点头。 “小飞雄应该猜不到我们小国见认真起来有多可怕吧…”及川若有所思地看着球网另一侧正在面无表情大口灌水的影山,拍了拍国见的肩膀。 国见知道及川学长是对的,因为他能看出自己在最后一盘不停起跳进攻时对面的影山眼里的震撼和恐惧。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愿意跳这么高,打球这么拼命吧?他此时此刻一定正在心里一遍遍怀疑自己的能力吧?国见轻巧地一托,打了个漂亮的吊球,人跟对面的球一起落地的瞬间,他看到影山扑了个空,趴在地上愣了一秒,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身边的及川学长笑着走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跟他们布置着接下来针对影山的战术。国见眼角的余光瞥到球网对面直愣愣盯着他们的方向的影山,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怜悯。为影山,也为自己。 那场比赛,他们取得了胜利,因为及川学长断定影山会在最后传球给那个小个子发动快攻,而及川学长一向都是正确的。 “这次赢了比赛,可要多亏小国见哦,”他们换衣服的间隙,及川学长凑了过来,“等明天赢了白鸟泽之后,我请你吃饭吧?吃什么都行。” 国见刚想回答,岩泉学长走了过来,拍了拍及川学长的肩膀,“乌野他们已经走了,你刚才不是说有话要跟他说吗?就那堆‘仅凭一个人赢不了比赛’之类的屁话?” “啊…想了想还是算了,”及川笑了笑,“小飞雄他早晚会明白的,不差我这么一句话。” “你可真是够别扭的,”岩泉学长撇了撇嘴,看了一眼站在及川身边的国见,“国见今天打得不错,接下来继续保持啊。” 国见点了点头,“谢谢学长。”

第二天青城对战白鸟泽,他们还是输掉了。

及川学长在那之后请了假,没有参加训练,听别人说,他甚至也没有来学校上课。国见有他的号码,也犹豫过要不要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问候,在书桌前捧着手机打了一阵子草稿,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结果,在及川学长请假没有来学校的那个周末,国见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短信,“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小国见想吃什么呀?” 国见盯着那条最后的署名为“学长”的短信看了好久好久,大半夜在房间轻轻笑出了声。

一步之遥(3)

用俗一点的话来打个比方,如果说国见的青春是一本书,那么及川彻一定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篇章。但整个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桥段,也不像听起来那么狗血,用一句话简而概之:加入社团的后辈喜欢上了前辈。就这么简单。

国见最初加入排球社纯粹是迫于父母的威逼利诱。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人又懒,父母为了督促他多运动,以每月多给零花钱为诱饵让他选一个体育社团加入。篮球足球排球中只有排球是国见稍微感些兴趣又不太需要费太多力气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排球社团。 他和金田一还有影山是同时入学北川一中、加入排球社的。那时候及川学长初三,也像现在一样是队内的队长。高一的新生不在首发队伍,自然训练上没有那么严格,国见很快掌握了一套迟到早退也不会被教练发觉的秘诀,每次训练也都想尽办法划水。他原本不觉得自己会在这个社团呆多久,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机会在高一这一年参加比赛,却阴差阳错在一次练习赛上被及川学长从候补队伍叫上了赛场顶替一个受了伤的队员。 “国见是吧?”及川歪着头冲他笑。 国见点了点头。这是他入队以来跟这个球队的“明星”球员第一次单独讲话。 “我下个球不管怎么样都会传给你,你就见机行事往对面打就好了,”及川冲他眨了眨眼,“不得分也没有关系,你第一次接我举的球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然而,及川学长举给他的球实在是太好打了,像是算准了他的位置,球被分毫不差地送到了他的手下,国见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顺着球路打出得分的进攻。 “我看过你平时的练习啊,”事后,国见忍不住好奇,第一次主动跑到及川学长面前询问,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跳得蛮高的,球路找得也准,所以我才会把你叫上来救场呀。” 那是国见第一次知道及川学长并不是只关注队伍里的首发球员,和影山。

国见会这么想倒也不是无迹可寻,毕竟影山是当时他们三个新成员中表现最活跃的那个。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从二年级就开始打球这件事本身在国见看来已经够奇葩了,就连平时的训练结束后,国见也时常看到影山跑到及川学长或者教练身边询问问题,勤奋得不得了。队内分组打对抗赛时,国见也和影山被分到过球网的同一边,他不得不承认,影山的举球很好,即便有时候还把握不准力道,或者对距离的估测会跟实际有些出入,但他从那时候就知道,影山在进入高中后,一定会是春高赛场上最受关注的球员之一。 教练显然对影山很喜欢,这点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国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及川学长毕业之后,队内的首发二传一定是影山的。他倒是也不反感跟影山打配合,毕竟跟这种厉害的球员做队友,总是省力省心些,然而,自从打过及川学长举的球之后,国见心中“第一二传”的位置,显然已经不可能再是别人的。 他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有点偏心,对影山的确也不怎么公平,毕竟影山当时才刚上初一,和已经打了好几年全县大赛的及川学长肯定是还有很大差距的,然而,他也没什么办法。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没有公平这一说。

国见的记忆里,那时候的及川学长已经每天看起来都不怎么开心了。他起初不明白,但后来很快就懂了。可能是因为排球吧,毕竟和他被逼无奈加入排球社不一样,及川学长总是日常训练里最刻苦最用心的那个。国见明白,及川学长明显是喜欢排球的。他想赢,想要去更高的舞台参加比赛,可白鸟泽和牛若像及川学长路上那块每次经过都会摔倒的石头,及川学长摔得头破血流,却还是没办法停止前行的脚步。和白鸟泽的那场比赛,国见站在场边看着北川一中一局未胜,0:2输掉了比赛后,及川学长没有灵魂一般面无表情地离开球场的样子,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那段时间及川学长的状态的确糟透了,有一场练习赛上他的二传接连失误,那是国见第一次看到及川学长在正赛上因为表现被换下了场,坐了板凳。国见原本以为从此之后及川学长和影山的关系会变得奇怪,然而,他却明显察觉出,那场比赛后,及川学长又重新变得开心了起来,和影山的关系竟然也变得亲近了些。影山平时打球时,及川学长总会看似嫌弃实则关切地到他旁边指点,教他怎么举球才会力度更精准控球更游刃有余,教他要怎么锻炼身体才能让下盘在二传时更稳。不但如此,影山抱着球缠着及川学长要他教他发球时,及川学长竟然会冲影山做鬼脸吐舌头,跟他讲他才不要教他怎么发球。 也许是两人都打二传的原因吧,所以他们才能有这么多共同话题。国见那时候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思考这种奇怪的事情,将所有像是线头一般凌乱的线索东拼西凑,试图分析及川学长的行为逻辑,然而总是把握不了全貌,想得筋疲力尽却毫无头绪。

后来,他们球队在及川学长的提倡下开始整改。出乎国见的意料,他被及川学长选中,竟然成为了初一新生中第一个加入首发队伍的成员,为迎战白鸟泽作准备。那段时间,国见作为为数不多的首发队伍的新成员,花了大量时间跟及川学长单独练习配合,模拟了各种情景下的传球和进攻。他们做了万全准备,信心满满地坚信这次获胜的一定会是他们,开场甚至拿下了一局,却还是在后来被白鸟泽连追两局,1:2输在了牛若大炮一般的进攻下。 那场比赛中,他们用尽了全力,国见觉得那可能是及川学长在初中三年里发挥得最好的一场比赛之一了。但他们还是输了。那是及川学长初中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比赛。 及川学长捧着宫县城第一二传手的表彰证书,在当晚的庆功宴上,对着球队的成员们痛哭流涕,就像白天颁奖典礼上一样。跟大家告别时,国见看及川学长拍了拍影山的肩膀,对他说“接下来我们球队就交给小飞雄你了哦”。那时候影山甚至还不是球队的首发成员,国见看着及川学长放在影山肩膀上的手指,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及川学长毕业,被青城的排球部特招录取,与北川一中彻底断了个干净。缺失了主角的故事在国见这一头被按下了快进键,初二,初三,他们从队里最年轻的球员变成了最老的。国见对排球的兴趣其实并没有消失,毕竟初一那一年他像块处女田,被人种下了种子,然而,那个播种种子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备战白鸟泽时那股前所未有的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热情也逐渐褪去了原有的温度。他又开始在平时的训练里晚到早退,到了初三,情况愈演愈烈,他连练习赛和正式比赛也不想拼尽全力去打了。 救不下来的球为什么要费力气去救? 打不赢的比赛为什么要费力气去打? 他和影山吵了很多次。影山打起球来像是独裁的君王,吵架却又像个小孩子。国见知道影山很拗,比赛时认真得像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驴,不管比赛状况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去拿赛场上每一分。他固执地跟影山作对,吵架时把嘴拙的影山顶得说不出话,有时候围观的初一新生们会被他们两人争吵时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到不敢多看一眼。到后来,连金田一都看不下去,私下里劝他没有必要跟影山闹成那样子。 “你不是也顶他顶得很起劲?”国见嗤之以鼻,看着金田一一脸嘲讽。 “他在球场上指手画脚的样子确实挺讨厌…”金田一抓了抓脑袋,“但你最近跟他作对作得也有点太明显了…你们俩是闹什么矛盾了吗?” “没有。”国见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

影山的确是无辜的那个,这一点国见心知肚明。打球的理念不同只是一个引子,影山在球场上确实够讨厌,只是,这并不是让他不能忍受的关键。一想到影山曾得到过那人的偏爱,国见的心就又像是被那晚的那只大手狠狠地攥紧,生疼生疼的。

国见从未打算高中时继续打排球,未来更不要,因此,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要走体育特招的道路。青城作为宫城县升学率最高的重点高校,自然是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他的首选。升学考试对他来讲只是小菜一碟,他不出什么意外就考上了青城高中的重点班。他入学青城时及川学长上高三,作为青城排球队的队长不仅在学校无人不知,甚至已经是宫城县的知名人物。国见在电视上看过他的采访,而且不止一次。电视屏幕里,对方和国见记忆中唯一的不同是他棱角更加分明的脸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就连眨眼睛的样子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这段没头没尾的故事早就在国见心里被画上了干脆的句点,连回忆都被尘封,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可在校园里真正遇到的时候,国见看着面前带着熟悉笑容叫着自己“小国见”的及川学长,却还是屏住了呼吸。 “过两天社团招新的时候,会来我们排球社吧?” 国见错愕地看着对方理所当然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想跟学长一起打进全国?”及川冲他眨了眨眼,“如果你真的因为见到我太激动所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没关系,麻烦你回家之后想想清楚。” “为什么?”国见听到自己冷静地问对方。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想问及川学长的问题,他曾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为什么?”及川被后辈突兀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丝毫没有介意,只是笑,“因为我们球队需要你啊,小国见。”

这其实不是国见想要问的问题,但他却在那天下午阴差阳错得到了自己从未想到过的、可以让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的答案。

一步之遥(2)

国见的世界被气味分割成了不同的部分。

beta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平淡得如同白开水,或是没放盐的菜。 omega的味道很好认,并且异曲同工,像是批量生产的水果软糖,多半都是桃子葡萄芒果这些听起来就甜腻又粘手的水果的味道。青城的omega少得屈指可数,国见身边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因此,走在校园里,如果大老远嗅到陌生的omega的味道,他总会出于本能地走近看看。仅仅几次,他就能通过气味分辨出学校里所有的omega了。 然而,这场气味探索之旅的有意思的部分仅限于教室和校园,到了充斥着alpha的体育馆,整件事就变得没那么有趣了。alpha的味道长驱直入而且充满了侵略性,讨厌得各不相同。有些人是国见最厌恶的薄荷味,有些人是奇怪的麝香,有些人更可怕,身上竟然带着二手烟的味道,让国见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这人到底是基因遗传问题还是生活习惯问题…总之,分化后第一次走进体育馆,国见就被闭塞空气中混合着的强烈的alpha们的信息素熏得头痛欲裂。他忍着不适慢吞吞地朝更衣室走,边走边在心里嘟囔着比起omega的人畜无害,果然alpha还是让人更手足无措一些。他刚走到更衣室门口,正在换衣服的岩泉和松川就下意识警觉地抬起头看向了他的方向。 国见面上神色自若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心里却一紧。 “嗯国见来了啊,”岩泉冲他点了点头,皱了皱眉,“你刚才有没有闻到一股omega的味道啊?真奇怪…” 国见打开自己柜门的动作僵了僵。 “小岩你当心这样讲话被教导主任听到了抓你去写检讨哦…” 国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及川截了话茬。对方从他身边慢条斯理地走过,整个更衣室,哦不,是国见的鼻腔里都充斥着及川身上的味道。国见有些困惑地思考着为什么同样是alpha,及川学长身上木头混合着水蜜桃的味道竟然这么好闻,一点都不让人讨厌。想了想,他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药,借着柜门的掩护又吞了两粒,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换衣服。 “要是是你身上的omega的味道那就不奇怪了,”岩泉冲及川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又被谁给纠缠了?还是说你兽性大发把哪个omega给标记了?反正你个人渣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小岩,”国见看及川笑眯眯地脱掉自己的校服,套上了运动短裤,语气特别不正经,“你这是嫉妒我总被可爱的学妹喜欢,但是你没有份吧?” “滚。” “哎呀你总在低年级的队员面前这样对我可让我这个队长怎么做人啊?” “快点换好衣服滚出去…”

国见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换鞋子,听着两人斗嘴,有点纳闷为什么及川学长和岩泉学长两个alpha明明天生就应该互相排斥,却从小到大始终关系这么好。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两人打打闹闹,想起自己班上两个整天互相看不顺眼的alpha,摇了摇头,无法理解面前的两人明明信息素斗成了一团却始终若无其事的样子。 岩泉学长先一步骂骂咧咧着结束了两人不会斗出什么结果来的毫无疑义的拌嘴,出了更衣室,紧接着松川学长也出去了。更衣室里只剩下了国见和及川两人。被及川学长看到了自己发情这件事在国见心里依旧还有些阴影,因此他加快了系鞋带的动作,想要抓紧时间离开更衣室,却被坐在另一张长椅上慢悠悠往膝盖上套护膝的及川喊住了:“身体没事了?” “嗯,没事了,”国见有点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及川,“谢谢学长。” “小国见跟我客气什么呀,”及川冲他笑了笑,话锋一转,“话说,你是在吃什么抑制剂的吧?” “嗯…”国见犹豫了一下。 “那种能让你闻起来像beta的抑制剂?”及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他。 国见惊了一下,“学长你怎么…” 及川见怪不怪地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说过让我保密的事吗?今天你身上又基本没什么味道了,我猜你大概就是去找医生开这种药了吧。” 国见点了点头,默认了。 “吃这种药会有什么副作用吗?”及川将目光重新移回自己的腿上,调整着护膝的位置,语气淡淡的,“比如,对体力有影响之类的?” “没有,”国见意识到对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不会影响我打球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吃的时间长了就跟beta一样分辨不出别人的信息素了,生育功能也没了。” “这样…”及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国见一眼,“小国见看来是真的很不想做omega呢。” “怎么,难道学长想做omega?”国见有点被冒犯到,皱着眉头下意识地顶了一句,话说出口又觉得有点后悔,“抱歉…” “哈哈哈哈你问得对,”及川笑着站起身,冲他摆了摆手,“要我选,我也肯定不想做omega,毕竟发情这种事不能控制真的太讨厌了,如果比赛的时候发情了那该怎么办呀…”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这话特别不政治正确,捂着嘴看了看更衣室门口,没人,才松了口气一样地冲国见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都怪小岩把我给带坏了,小国见你不要介意哦,你想做什么都ok,只要你能好好打球就好啦。要是那个药影响你体力的话,队伍里没有了你学长可是会很伤心的。” 及川一向说话轻浮,口无遮拦惯了,大家也早已经习惯。国见无数次看及川在赛后语气甜腻地跟喜欢他的女孩子们讲话,也听过他无数次跟不同的人讲“你最好啦”这类的花言巧语。他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关心是完全出于对球队的考虑,不掺杂丝毫个人的情感,却还是在对方若无其事说出这样的话时心脏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会…伤心吗?

“不过,”国见看及川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皱了皱鼻子,“你这个药可能的确还没完全发挥作用…你身上还是有味道,要是今天没有我,小国见你可就彻彻底底露馅了。” “…什么味道?”国见看着听到他问题愣住的及川,鬼使神差一般地,“我是什么味道的?” “你啊,”及川歪着头想了想,又凑得离他更近了些深吸了一口,“你是苹果味的。” “苹果味?”国见重复了一遍。 “对呀,”及川离得他很近,“虽然味道已经很淡了,但因为我鼻子很好用的,所以我确定你是苹果味的。” “好闻吗?”国见的大脑意识到自己的嘴现在已经不受控制了,正在把对话朝一个奇怪的方向带过去。 “这可不行,”及川挑了挑眉,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国见面前摇了摇,“一个alpha对omega说他好闻,这可是能构成性骚扰的,是不是我练球把你们逼太狠了才让你这么恨我啊?” “没有,”国见垂下眼,看着及川的膝盖上一黑一白的两只护膝,“抱歉,学长,我在开玩笑。” “哈哈哈哈哈你干嘛这么认真嘛,我也跟你开玩笑呢,”及川耸了耸肩,朝门口走去,“训练马上要开始了,你换好衣服就快点过来哦。”

国见慢悠悠地跟在及川身后,看及川被教练叫到身边,两人说了几句什么。尽管只是个背影,但国见能远远地通过及川的信息素捕捉到对方狂喜的心情。 如果吃抑制剂吃久了真的像beta一样失去对信息素的敏感度,好像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让人开心。国见从体育馆众多alpha的味道中精准分辨出了及川的味道,叹了口气,又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对方的好心情也随着他的呼吸输液般传入了国见体内,他原本被岩泉嗅到的焦虑以及刚刚和及川对话之后的烦躁也瞬间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走到金田一身边,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加入了训练前的拉伸队伍中。 “你身体没事了?”金田一边做俯卧撑边问他。 “嗯没事了。”国见也懒洋洋地开始拉伸手臂和大腿。 “那天怎么会突然不舒服啊?”金田一看了他一眼,“下午在学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好好好的。” “不舒服哪来那么多理由?”国见白了对方一眼。 “我这不是担心你小子为了逃训练故意装病,”金田一从地上爬起来,凑近了国见压低了声音,“要是被教练或者学长发现你装病可有你好看的!” 国见被金田一逗笑了,“你觉得我装病?我为什么装病啊你跟我说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金田一,心里暗自庆幸对方分化成了beta而不是alpha或者omega。这个傻子,要是被他发现了,跟他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可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那么容易能说完的了。 “谁让你那么懒,每次训练都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啊?”金田一瞪大了眼睛,“我可跟你说,现在可跟咱们初三那时候不一样,你要是被发现了…” “放心吧,”国见干脆地打断了金田一自始至终就是个笑话的失败的推理,“我那天是真不舒服。” “真的?”金田一皱了皱眉头,“不是装的?” 国见又笑了,“我他妈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就不能真的是因为生病错过了训练?” “行吧…”金田一狐疑地又打量了国见一眼,“我也是真的被你初三那时候搞出后遗症来了好吧?反正,既然咱们还是都又来打球了,及川学长和岩泉学长今年是最后一年,咱们…” “放心吧你,”国见面无表情地看着金田一,“这时候跟那时候不一样。”

成员们的热身结束后,在开始正式训练前,教练跟大家宣布了一个消息:他们下周要跟乌野的排球队进行练习赛。 “可能你们当中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乌野这只球队。其实乌野曾经也是强豪学校,在乌养教练的指导下,出现过‘小巨人’这种选手,也打进过春高的全国赛,还在当年入围了决赛,”教练背着手,跟大家解释,“但是乌养教练前些年身体不好,不再指导乌野高中的排球社了,这支球队就逐渐没落了,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支球队的名字。” 乌野。国见皱起了眉头,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队伍第一排的及川。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侧脸,但他注意到了对方略微上扬的嘴角。 “总之,像我们球队一样,新的学年开始,乌野也迎来了一批新球员。最近他们的辅导员打来了电话,问我有没有可能组织一场两个学校之间的练习赛。我原本是想要拒绝的,毕竟他们学校没落了这些年,水平还是和我们有一定的差距,我并不觉得跟他们之间进行练习赛是对你们有帮助的,但及川说服了我…”教练看了及川一眼,“及川提到了乌野今年的新成员中很特别的一位,叫做影山飞雄。他之前也在北川一中打球,跟我们队伍里的金田一和国见曾经是队友…” 果然。国见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影山飞雄是一名很有意思的选手,他在初中打球时的确受到了很多的关注,我也曾经看过他的比赛,”教练继续说了下去,“及川觉得让我们的球员和影山飞雄作为二传的队伍打一场比赛,对我们是会有一些价值的,我同意这个说法,毕竟,我们还是有一定可能性会在IH和乌野这支球队遇上,多见识一些新的打法,对你们来说总是好事,因此,我答应了对面辅导员的提议,让你们和乌野进行这场练习赛…”

国见看着及川嘴角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一颗心像是被扔进水里的铁箱子,沉了下去。

你还记得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犬畑先生打球吗

1

洗完了? 嗯…妈的今年冬天怎么这么冷啊? 你头发吹了吗?当心冻感冒。 你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穿这么少你是疯了还是存心想冻死啊? 你当谁都像你一样那么怕冷? 随便你,你要是感冒了就他妈自己去开个房间,别传染我。 好啊。你抽吗?抽烟祛寒,这样就不会感冒了。 这种民间科学你也信啊,亏你还考年级前二十… 不抽拉倒。 …好苦啊,操,你他妈不能抽点好抽的烟吗? 你只抽过我的烟,样本这么小你是怎么知道什么烟好抽什么烟不好抽啊? 你怎么知道我只抽过你的烟?

2

一年四季中,宫侑最讨厌的是冬天。 宫治从小就比宫侑身体好。宫侑原本对此不以为然,但他们开始认真打排球后,身体素质的差异直接体现在了球场表现上:宫治可以呼吸平稳地拦网和扣球,但宫侑不能;宫治可以下盘极稳地深蹲二传,但宫侑不能;宫治可以打满三局不下场,但宫侑不能。宫侑自从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加倍地训练。长跑、重训、发球、扣球、传球、拦网…每一样技能,做二传需要的或是不需要的,他都一一练习。随着年纪一点点地增长,他水滴石穿般持久的努力自然得到了回报。身体是不会骗人的,那些一丝不苟的训练和用心吃下的食物最终化成了强健的骨骼和线条优美的肌肉,看台上目睹着球场上动作迅猛如狼的宫侑的人,自然是无法将他和“体弱多病”这样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的。不但如此,16岁的宫侑和宫治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常有人会觉得宫侑是体格更健壮的那一个。 尽管如此,宫侑后天练就的体格仍旧和宫治浑然天成的先天优势在某些方面无法相提并论。宫侑虽然不愿这样承认,但他从小怕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兵库的冬天其实没有零下那么冷,因此他不是没尝试过硬抗,然而每次却都在感冒或者发烧面前败下阵来。生病会影响训练,几次过后,宫侑再任性也不愿意冒着风险与低温搏斗,只能在逛街时花大量时间精心挑选看起来轻盈但实则保暖的外套,但这种事情时间一长坚持起来就很难,一方面,满足宫侑的保暖和美观双重要求的服装的选择过于有限,另一方面,精心打扮需要花时间,宫侑又懒,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在出门前快速将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如同一个粽子,又像是一个饭团。与他相比,宫治的选择显然多了太多,每每看身边的宫治大冷天神色自若地穿着好看却单薄的大衣或者外套,宫侑就气得咬牙切齿。 然而,寒冷的天气在某个时间节点在宫侑看来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了。高一的春高过后,宫侑总喜欢睡觉前钻进被窝后在上铺手凉脚凉地大声抱怨。这时候,宫治总会从下铺爬上来钻进他的被子揽住他。他们从小有裸睡的习惯,小学后,父母觉得这样不妥,便强制他们穿上了内裤。显然,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两人赤身裸体睡觉的恶习又回来了。父母不知情,他们也自然不会将房间的门大开着让家长可以像他们小时候一样随意进出他们的房间。 宫侑对此很满意,毕竟赤裸着身体睡觉最舒服,也最方便。

宫治的身体总是烫的,像炉火。当宫侑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身体贴在宫治灼热的皮肤上时,总是会在心里想起“雪中送炭”四个字。他喜欢将自己弓起来,膝盖蜷曲到胸前,这样就可以将两只脚贴在宫治的肚皮上。那是他身上最凉的部位,却是宫治身体第二烫的部位。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宫治猝不及防,被凉得浑身一抖,想要张嘴骂他,却被宫侑凑上前堵住了嘴唇,一时间愣住。宫侑忍着笑吻他,原本只是个玩笑,却超出计划范围地被宫治纠缠得头晕目眩,浑身发烫。宫治边持续着这个本不是他发起的吻,边翻身压到了宫侑的身上,娴熟地抚摸着他,替他润滑,然后缓慢地进入他。 宫侑用尽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感受着宫治身上最烫的部位。

那是第一个冬天。他们食髓知味,最初的几周里每夜都花很久亲吻与纠缠。宫治在那段时间每天起床时都顶着黑眼圈,而宫侑却在这件事上和宫治奇迹般地展现出了双胞胎之间基因的微妙差异,不仅没有黑眼圈,没有倦意,甚至每早都精神抖擞得像是能生擒一头鹿。他在餐桌上忍着笑听宫治一本正经地跟爸妈胡扯,有时候是功课太多,有时候是复习太忙,后来他不耐烦,干脆说自己最近患上了失眠症,睡眠质量不好,还被妈妈大惊小怪非要带着去看医生。 宫治在那天晚上一脸无奈地跟宫侑说他今晚要消停一会儿,毕竟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在课上睡着。宫侑倒不介意放缓两人的节奏,但看宫治一本正经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故意使坏,钻到下面俯身含住了他。

对于身体还在不断发育的两人来讲,挤在空间并不宽裕的上铺一起睡觉起初并不见得是什么开心的事。宫治是老实的那个,但宫侑总是睡得七扭八歪,张牙舞爪,时常出现早晨起床发现自己的一大半身体压在宫治身上的情况。宫治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地脾气好,好到让宫侑觉得毛骨悚然。有一天上学路上,宫治一直在神色如常地用右手揉被宫侑压麻了的左肩,却还是一个字都没骂他,搞得宫侑更是心里嘀咕,当天晚上别别扭扭地提议宫治如果睡得不好的话可以回自己床上去睡。 “舍得我回去睡?”宫治和宫侑面对面在床上侧卧着。如果他们房间的正上方有个摄像头,一定能捕捉到他们两人动作对称,以一模一样的姿势撑着脑袋看着对方的样子。像镜面反射,更像恐怖片。 “说什么屁话呢,”宫侑率先打破了对称的画面,骂骂咧咧地踹了一脚对方的小腿,“舍不得你?下辈子再说吧。” “谁要下辈子还认识你啊?太自作多情了吧?”宫治也没生气,只懒洋洋地笑。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轻飘飘又含糊地一笔带过,宫治依然睡在宫侑的床上,两人也找到了最适合他们的姿势:宫侑面对着墙的那一头侧躺,宫治从身后揽住他。这样箍住他似乎能多少起到一点牵制宫侑的作用,虽然宫侑自己也不确定这究竟有什么效果。

自从两人睡在一起后,宫治每天早晨出房间前都会小心且不厌其烦地清理任何可能会让爸妈发现他们同床而眠的蛛丝马迹,谨慎到宫侑总是不耐烦地嘲笑他杞人忧天。唯有一天早晨,宫治出门出得急,临走前叮嘱宫侑打扫两人的床铺,宫侑草草地随便收拾了几下,下午回家后,被妈妈一脸疑惑地问起为什么他的床上摆着两个枕头。 宫侑愣在原地,像是时间突然静止,妈妈满脸的疑惑被定格在原处,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模糊。身后晚他一步进家门的宫治换下鞋子后跟上来淡淡地解释,说辞无懈可击,大概是宫侑昨晚小腿抽筋,他帮他按摩过后怕他再犯,就干脆把枕头拿上来睡到上铺了。 宫侑脑袋里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垂着头胡乱应付了几句妈妈的关心,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听到宫治在身后将房间的门关上,然后咔嗒按了锁,自知理亏,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准备接受对方的咒骂,然而宫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书包里的功课拿出来开始学习。 宫治像一片海,外人一眼看上去只觉得风平浪静,但海面下的暗流涌动,除了宫侑,没有人知道。当天晚上,宫治不同于以往的耐心和轻柔,略带粗暴地顶了进去,宫侑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挑衅一般笑着看他。 “生气了?终于忍不下去了?” 宫治不说话,只紧紧抿着嘴唇看他。 两人以往从没有不做前戏不做润滑过,因此宫侑很不习惯,疼得连声音都有点发涩,却还是硬撑着,直直地盯着宫治的眼睛,“不高兴就直说,没必要白天跟个孙子一样忍着,到了晚上又在床上跟我泄愤。” “你说得对。”宫治笑了笑,抽了出来,躺在了宫侑身边。 宫侑还没来得及开口,宫治就对着天花板接着说了下去,“你他妈是不是个废物?就这一次而已,你竟然能忘记把我的枕头拿下去…下次你干脆把套挂在门把手上得了。” 宫侑知道他在耿耿于怀,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只觉得好笑,笑得浑身发颤,“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他妈不是撒谎撒得很好吗?” “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干嘛像个哑巴一样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宫治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宫侑被噎住,自知理亏,便只耸了耸肩,没再讲什么。那天他们没有做。大半夜里,宫侑百年难遇地起夜,神志不清地顺着梯子爬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床上没有人,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从梯子上跌下去。 宫治去哪儿了?他看了一眼下铺,也没有人。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宫侑飞速地环顾房间四周,才发现房间的窗户大开着,宫治坐在书桌上,半个身子在窗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3

怎么,你抽过别人的烟? 我他妈不能自己买烟吗? 别逗了,就你?自己买烟?瞧你那副爱惜身体的乖宝宝的样子吧… …你他妈别叫我乖宝宝。 只许你叫别人乖宝宝?拜托,乖宝宝这个词还是你从我那里偷的。 去你妈的。 不是吗? …我懒得搭理你。 顺便提一句,我可没觉得今天那位打得像什么乖宝宝。你对乖宝宝这个词理解有误吧? 谁知道飞雄他犯什么病突然进化了啊?我也很猝不及防的好吗? 如果他真的是进化了,那八成就是因为你嘴贱说他乖宝宝。 …谁能想到他那么快就意识到自己问题出在哪儿了啊?我还以为他得琢磨个一两年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笨,一件事要想个几年才能明白? 说谁笨呢?想死啊你? 这里好像没有摄像头,你要把我从这里推下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确实啊。然后明天集合的时候如果他们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就说你生病了要在房间休息一天,不能去体育馆了。 那如果北前辈他们要来房间看我呢? 我就说你怕传染他们,所以特意嘱咐我不要让他们进房间。 …他们早晚都会发现的吧?总决赛那天我要是还在房间不出来,他们肯定会怀疑的。 你是不是傻啊?我明晚回房间的时候就会跟教练他们说你失踪了。就说我一回房间就发现你不见了,这不就行了?…嗯听上去确实不错啊。 …虽然天台没有摄像头,但酒店里肯定是有摄像头的,所以肯定会拍到你到天台来的画面的。而且你如果把我从这里推下去,下面可是闹市区,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的尸体然后报警的。警察只要调取监控录像,就会发现你也到天台了。再加上你之前还撒过谎,这样你可就有最大的嫌疑了。 那我可以说你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拦你没有拦下来。 那撒谎的事呢?他们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如果我都已经撒过谎了,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我那时候受刺激想不开了呗。而且,你现在都已经这么提醒我了,那我就不撒谎了,把你推下去之后立刻就报警然后找教练他们,就说你跳下去了,我没把你拦下来。 …听上去这样确实挺完美的。 做笔录的时候我就跟警察说,你其实已经不正常很久了,很有可能是心理出了很大的问题,一直想不开,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要借着这次比赛的机会来这边自杀了。 那警察要是问你我怎么不正常很久了,你打算怎么编啊? 这还不容易吗?就说你一直觉得自己打球不如我,压力很大,心里很自卑,但又碍于面子不能跟别人说,这个赛季压力太大了终于爆发了,然后想不开自杀了呗。 哈哈哈哈哈哈听上去还真他妈挺合理啊。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干脆把你推下去算了。 这那样的话,我就抓着你的胳膊,把你也拉下来。 …殉情吗?看苦情电影看多了吧你? 你是傻逼吗?别人不会想那么多的…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们两个打架。 也对。毕竟我们俩打架的前科太多了,他们可以解读成昨天的续集。 嗯,他们可能觉得我们两个都精神不太正常,就是基因有问题那种。 谁他妈跟你一样精神不正常啊?怎么看都是你看起来更像有心理问题的那个吧? 你认真的吗?你才是平时更疯疯癫癫的那个吧? 你等着,我现在就在群里发个消息让他们投票,看他们觉得我们两个谁有心理问题。 …你有病吧你?…操,你他妈的真发啊神经病吧你?

4

宫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宫侑并不知情。他看着对方伸在窗外的手指间橙红色的光点,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你在抽烟?”他下了梯子,朝对方走得近了些。 宫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又将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掩耳盗铃一般将烟圈吐在了窗外,仿佛这样烟味儿就不会飘进来一样。 “你疯了吧?”宫侑觉得黑暗中月光下的宫治的脸有些陌生。 “抽吗?”宫治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烟。 宫侑原本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宫治挑衅般扬起的眉毛,便抿着嘴将他手中的烟抢了过来,不得要领地狠狠嘬了一口。含尼古丁的气体兵分两路,一路直冲天灵盖,一路顺着气管向下走。宫侑觉得呛,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但如此,从宫治手中夺过的烟头只剩了一小截,火星咬到了他的手指,痛得他龇牙咧嘴,却因为烟头是火源不敢随便乱扔,只能气急败坏接着月光打量着四周,然后灵机一动,将手中的红点甩进了宫治桌上的马克杯里。 宫治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从书桌的抽屉深处捞出了一个烟盒,又抽出了一支,含在了嘴里,然后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个打火机,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宫侑看着宫治行云流水的动作,意识到这并不是宫治的第一次,也不是他的一时兴起。这项活动已经暗箱操作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一直被瞒在鼓里。若不是这次无意间发现,宫治似乎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打算。 “你跟谁学的啊?” “这还用跟别人学吗?”宫治的表情和语气像是他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你干嘛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抽烟?” “醒了,睡不着了,”宫治又将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然后嘴唇微微撅起来,凑近了宫侑,将烟圈细细柔柔吐在了他的脸上,“怎么,关心我啊?” 宫侑皱着眉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憋出了一句“你别抽太多对身体不好”,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果然,宫治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侑,你这个样子可真像个乖宝宝。” “去你妈的。” 后来的国青集训上,宫侑看着球网对面的影山在练习赛时一丝不苟地传球,训练间隙更是一刻不停地跟攻手沟通,询问对方对自己传球的意见,脑袋里突然就出现了“乖宝宝”三个字。 真是精准的描述啊。宫侑微笑着打量他,在心里赞叹着宫治的天才措辞。

国青集训的项目安排很有趣,在集训上遇到的人也不尽相同:第一次碰面的乌野的影山虽然人别别扭扭,但传的球很漂亮;之前在全国赛上交过手的井闼山的佐久早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扣球还是跟印象中一样又稳又准;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个星海,人虽然小,但跳得可真高啊…照教练的话来说,每年被选中参加集训的,都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未来是有很大可能性被选中加入国家青年队的。宫侑知道宫城的牛若就是这样。 正因如此,“宫治在就好了”这个想法一直在国青集训时萦绕在宫侑的脑海里。白天被训练填满的时候还好,到了空闲时间,尤其是晚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像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宫侑死死地缠住,怎么清都清不干净。

“星海君摸高是多少啊?” 集训第二天晚上的休息时间,宫侑洗完澡,跟宫治发了一会儿短信,对方先睡下了,宫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上了衣服跑到宿舍楼外透气。到了门外,发现有人竟早一步坐在了宿舍门口的台阶处发愣。他走近看,是星海。 “342,”星海回头扫了他一眼,冲他点了点头,“睡不着?” “是啊,换了个地方,多少还是有些认床呢,”宫侑笑眯眯地在星海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342吗…星海君跳得可真高啊。” “嗯,我跳得确实还可以,”星海显然已经听惯了别人的感叹,只点了点头,“你的双胞胎兄弟这次怎么没来?” “你说治?”宫侑皱了皱眉。 “不然呢?”星海回过头,脸上带着点嘲讽,“你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双胞胎?” “哈哈哈哈,”宫侑只笑了笑,“我也奇怪他为什么没被选中呢,你也觉得他该来的对吧?” “嗯我看过你们的比赛录像,”星海抬头看着天,宫侑也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过去,今晚的天气很好,眼睛适应了夜空的黑暗后,满天都是星星,因此宫侑不知道星海究竟在看哪一颗,“他打得很好。” “哈哈哈我也觉得,”宫侑也仰头看天,“改天我会找个机会问问云雀吹教练去。” “那你胆子也是够大的,”星海笑了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自己叼了一根,转头问宫侑,“你要吗?” 宫侑有点惊讶地看着星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给我一根吧,谢谢。” “嗯。”星海见怪不怪地递给了他一根,又拿出打火机丢给他。 宫侑点燃了自己嘴里衔住的烟,看烟的边缘在火星的吞噬下卷曲了起来,用手指夹住,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并没有过肺,只是在嘴里含了含,便将烟吐了出来。星海的烟是薄荷味的,哪怕仅仅只是在嘴里含了含,也很凛冽,像一针清醒剂直接注射进了体内,但回味有点甘甜,跟宫治抽的苦津津的烟完全不同。宫侑有些新奇地又吸了几口,发现没他想象得那么难抽。他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宫治的烂品味,一边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上的星海的背影。对方比起他显然更娴熟一些,吞吐得很自如。 “星海君这是有什么烦心事,才大半夜跑出来抽烟啊?”宫侑一向脸皮厚,自来熟,又爱戳别人的痛处。 “我?”星海夹着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 宫侑笑眯眯地,“星海君都想些什么啊?” “能想的事可多了,比如我还能不能跳得更高,比如今年春高我们学校能不能拿冠军,”星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你呢?别跟我说你真是认床,要是这样的话,那每年IH和春高出来比赛对你来说可是个大问题了。” “我啊,”宫侑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跟你差不多,比如我摸高摸得没有星海君高,比如治没有跟我一起来参加集训,比如每个球队只能打一年就要重组…可烦的事情真的千千万万多得很呢,你说是吧星海君?” “确实,”星海像是有些惊讶地又看了宫侑一眼,“看你白天的样子,我还以为宫你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类型。” “话不要说这么直接嘛,”宫侑笑嘻嘻地又吸了口烟,“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秘密,星海君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哦。” 星海应了一声,没有再讲话,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你们学校就你一个人被选中了?”宫侑想了想又问。 “嗯。” “你们鸥台肯定也有很多高手吧,只有星海君被选中了,不觉得困扰吗?”宫侑也伸手又讨了一支烟。 “困扰?”星海将宫侑抛回来的打火机收进了口袋,“他们没有被选中,我为什么要困扰?” 宫侑转过头,翻了个白眼,“算了,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 “别人没被选中是别人要操心的问题吧,”星海扭头看着宫侑,“当然,可能对你来说,你的双胞胎不算是别人…不过,你们就算以后都要打球,很有可能也不会在同一个队伍,不同步是必然的,现在这也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 宫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星海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星海略想了想,“大概半年前?” “你都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抽烟?” “差不多吧,”星海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心烦的时候来一根,也不是会心情变多好,但总感觉会更平静一点。” “这样啊。”宫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我去睡觉了,”星海上了几级台阶,“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好。”

宫侑的手机备忘录里有一个带着密码的隐藏文档,文档里有两列,一列日期,一列数字,乍一看像是什么意义不明的暗号。自从撞到了宫治抽烟,并且发现了他藏烟的地点,宫侑养成了趁宫治不在偷偷去翻他抽屉里那个烟盒、把里面剩余的烟一根根数过去的习惯。 “3月15日,15” “3月16日,15” “3月17日,14” “3月19日,13” … “4月1日,19” 宫侑记性不好,有时候会忘记去翻,因此那些日期和数字也不是连续的,若想从里面得出什么规律,好像也不是什么现实的事情。他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毕竟宫治可能有不止一盒烟,书桌的抽屉深处可能只是他无数藏匿据点的其中之一而已。然而,宫侑还是喜欢打量着那一串数字,从他们的变化中寻觅着隐藏的信息:数字变少证明宫治抽了烟,虽然他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抽的;数字从1变成19证明宫治又买了一盒新的烟并且抽了一根;数字下降得多证明宫治的烦心事变多了,通常那是月考前或者他们的地区选拔赛前,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人吵架或者打架后;数字下降得慢证明宫治心情好或者太忙太累以至于顾不上抽烟…他对着那个文档出神,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种安全感,仿佛这样,他就离宫治又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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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你过来看看,大多数人也觉得你才是脑袋有病的那个。 …这票都谁投的啊?不会就你自己吧。而且,我不就比你多了一票吗?怎么就大多数人了? 多一票也是多。 你参加投票了吗?你要是参加了的话那就不公平,因为你肯定会投我,那我也要投你,这样我们就平票了。 … 你可以再发起一个投票,问他们觉得咱们两个谁的脑袋更笨,你肯定会在这次投票中胜出的。 说谁脑袋笨呢? 你说呢? 算了,我懒得跟你站在这儿吵架,没意思,浪费时间。 嗯。 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开始抽烟啊? 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而已。 …其实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可能是那段时间压力比较大?忘了是谁跟我说抽烟能让神经放松什么的,我就试了试。 为什么压力大?学习?排球? 可能都有点?事情太多了总是会有点心烦吧… 所以抽烟管用? 挺管用的。偶尔抽一根感觉很放松。 你今晚都抽了不止一根了吧? 特殊情况。 …你喜欢打球吗?你跟我说实话。 当然喜欢。而且我跟你说的一直是实话。 但你没我那么喜欢。 没几个人比你更喜欢排球,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翔阳就比我更喜欢。 你是说那个10号?那确实,他是个疯子,比你还疯。 …也不知道翔阳怎么样了。 看他今天那样子,估计得在床上躺几天了吧。他那小身板比你还弱。 …星海他们是挺强的,但今天看比赛的时候,我差点儿觉得翔阳他们说不定能赢呢。 可能性挺小的,毕竟乌野和鸥台差距还是太大了。 我在说差点儿!差点儿!你他妈的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这么气急败坏啊? 谁气急败坏了?…算了,我懒得跟你废话。 乌野这几场球打得都挺精彩的。能看得出来快攻那一对是真的喜欢排球。 好羡慕飞雄啊可以给翔阳这种人举球…我也想帮翔阳举球… 那你去跟教练说一说不就好了?看看他能不能把10号招到我们学校来,这样你的愿望不就达成了? 把他招过来你打算让他代替谁上场?代替你吗?这样是不是就正合你意了? …你有病吧?这到底是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的?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投票都说了是你有病,少数服从多数。 那个投票你他妈都作弊了凭什么是我有病啊?

6

宫侑和宫治一起打球超过六年,前三年,宫治给宫侑举球,后三年,宫侑给宫治举球。一人是二传,一人是接应,无论轮次怎样变化,两人始终站在球场上对称的位置,彼此是对方的靠山和掩护。 宫侑喜欢在赛场上时时刻刻观察对手和自己的队友以摸清目前双方队伍的精神状况:比他们大一岁的阿兰很稳重,注意力集中,在球场上鲜少出现沮丧的情绪,只要宫侑需要他,他随时可以给出最标准最凶猛的扣杀;角名反应很敏捷,只要他在前场,宫侑通常不需要担心对方球队的扣球,因为他总有办法控制对方的攻手打出他们需要的球;银岛技术很好,但偶尔会被对方带跑节奏,容易心急;大耳个子高,性格也不急不躁,跟角名站在一起拦网时总是十拿九稳;北前辈…宫侑在赛场上从不分神关心北前辈的精神状态,因为没必要,他也不敢。北前辈永远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只会站在他们后面,稳稳地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至于宫治,宫侑与他一起长大,一起练球,他们二人的实力其实已经在一年年的比赛中得到了认可,但宫侑依然坚信宫治的潜力并没有完全被发掘。哪怕他去过国青,见识过各个强校的球员,宫侑始终觉得,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打球的技术,宫治都是他们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综合考量下来,在所有强校的攻手中,哪怕宫治不是第一,也肯定能排进前五。 正因如此,宫治才是最让宫侑火大的那个。

“今天那个球你是可以救下来的。”放学路上,宫侑扭头对身旁的宫治说。 稻荷崎排球社每年在春高前都会在县内组织友谊练习赛,邀请兵库县前五的队伍前来竞技,一方面为春高热身,一方面为推动兵库县整体的排球实力。宫侑很喜欢打练习赛,日常的队内训练虽然针对性更强,可时间一久还是偶尔会有些枯燥乏味。尽管练习赛的对手已经在IH和春高地区选拔中碰到过好几次,但每次打练习赛对方还是会有新招式出现。宫侑喜欢刺激,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破解新的难题,恨不得每次练习赛都从清晨打到深夜才算过瘾。 今天的练习赛进行到最后一局,对方的二传在局点猝不及防地进行二次进攻,拿下了最后一分,赢得了那一局的胜利。宫侑当时在后排,离得太远,哪怕看破对方的意图也无计可施,然而宫治其实就在球网附近,最后一球的落点只需要他跑动两步就可以拦下,但宫侑亲眼目睹宫治眼睁睁看球落地也没再挪动一步。 “…我当时累了。”宫治耸了耸肩。 “放屁,”宫侑瞪大了眼睛,“一整天的练习赛你只打了两局,你好意思跟我说你累了?” “角名他们也没去救那一球啊,你干嘛总说我?”宫治不满地皱着眉。 “当然是因为你离那个球最近!”宫侑恶狠狠地转身冲他吼,“在球场上多跑那两步你难道会死啊?” “这就是场练习赛!”宫治烦了,也毫不退让地冲着宫侑吼,“知道什么叫战略性保存体力吗?那个球我确实能救,但是我站的位置想要救下那一球,肯定要扑过去,那个角度很容易受伤你知道不知道!马上要春高了,我他妈可不想再受伤不能参加比赛!” 提到这个,宫侑就没立场继续吼宫治,只能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吼什么吼啊你,吵死了。”

宫治在几个月前因伤没有参加兵库的春高选拔赛。尽管那场比赛他们还是稳扎稳打地取得了胜利,一向谨慎的宫治究竟为什么会在选拔赛决赛的两天前突然扭到脚踝这件事一直是队内的未解之谜。唯二的知情者宫侑当时搀着一瘸一拐的宫治去向教练请假,在办公室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听三好学生宫治难得地被教练骂了个狗血喷头,必须得用尽全力才忍住不笑出声,但后来在扶着宫治回家的路上,听宫治在自己身边气喘吁吁,呼吸里还渗着疼,又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很疼?”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还行吧,”宫治对他没什么好气,“反正不舒服。” 宫侑低头又看了一眼对方敷了药膏但还是有些红肿的脚踝,“这他妈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 “反正后天决赛前我是肯定恢复不了,”宫治的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祝你跟小松打配合打得愉快。” 提到这个宫侑就发愁。小松是他们队伍的替补接应,和他们一级,也上高二。宫侑和他只在高一练习赛宫治下场时配合过一次,印象中打得还可以,但肯定没法跟宫治相提并论。和宫治打配合这么久下来,能让宫侑瞧得上的接应并没有几个,宫治虽然有时候犯懒,但该得分的球从没有丢过几次,因此,那天的决赛场上,宫侑鲜少地有点紧张,毕竟在这种重要场合不跟宫治同时站在赛场上的情况在印象中就没有过几次。开赛前,他下意识地瞥向宫治平时惯常会站的位置,落了空,又侧头看向场外,对上了宫治的目光,对方正吊儿郎当坐在场边的长凳上笑意盈盈看着自己,仿佛场上的比赛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看热闹的观众而已。 “操你妈。”宫侑隔空冲宫治做出夸张的咒骂对方的口型。 宫治显然看懂了,但只是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以非常隐晦的方式冲他比了个中指。 宫侑笑了,扭过头,心重新定了下来。

决赛胜利的当晚,宫侑洗完澡进房间,看到宫治正坐在下铺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换药,“还疼吗?” “还有点儿,”宫治表情淡淡的,“不过估计一两个月差不多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赶上春高比赛呢。”说完,他抬头冲着宫侑笑了笑。 “你觉得小松打得怎么样啊?”宫侑将房间的门锁上,清了清嗓子。 “挺好的啊,怎么了?” “他虽然技术没你好,但打球比你拼命。” “嗯,看出来了,”宫治给自己的脚踝一圈一圈地缠绷带,没有抬头,“你们两个今天配合得挺好的。” “这不是重点,”宫侑有些烦躁地把浴巾扔到了椅子上,“他救球的时候比你努力多了你看不出来吗?” 宫治手上的动作停了,抬头看着宫侑,“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平时有很多你能救得下的球你都懒得去救吗?”宫侑皱着眉看宫治,“但今天比赛的时候,能救的或者不能救的球小松都去救了。” “嗯,确实,”宫治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宫侑发现自己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在球场上再努力一点啊?” “你在生我的气?”宫治笑了,“拜托,我这脚还是陪你加练的时候扭到的,你现在这是在怪我不够努力?” 这不公平。宫侑很想跟宫治讲,他说的不是这回事。陪他加练扭伤,和在赛场上拼命救下一个球,这是两码事。

宫治打球很好。这是句废话,毕竟如果他打球不好,他们初中刚进排球队时,他也不会直接被当时的教练选中去做首发二传。然而,宫侑被国青选中后,宫治竟真的只是微笑着祝福。 “侑比我更爱排球一点吧。” 他们并肩站在学校排球馆的门口,看向外面。那天的天气很好,是一如既往的兵库的阳光明媚的夏天。宫侑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宫治,对方只是微笑着看向远方,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不甘。 你怎么能?怎么能不生气也不遗憾?怎么能这样微笑着祝福我?怎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没有我爱排球?宫侑在心里大声地问宫治,甚至渴望那些所谓的双胞胎有心电感应的传言是真的,这样他就不必开口说出这句自己说不出口的话了。 “怎么了?”然而,宫治只是在感受到他的目光后,侧过头朝宫侑笑了笑。

7

哦对了,北前辈今天其实找我来着。 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想不想做我们队的队长。他说他跟教练推荐了我。 这样啊。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我。 你傻吗?你不是一直想做队长的吗? 想做和能做是两码事,你他妈真觉得我能像北前辈一样做队长啊? …你不一定能做跟他一样的队长是真的,但我没觉得你不能做队长。 得了吧你。 我认真的。 我其实跟北前辈推荐了你。 你开玩笑呢吧? 我没开玩笑啊,我就跟他说我觉得你最合适。 …你认真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才是最不合适的那个好吧? 我没觉得。我觉得你比我合适多了。 我哪里比你合适? 哪里都比我合适啊。你学习又好,性格又好,又招人喜欢,怎么看都比我更有威严吧。 …你是不是脑袋真出问题了啊?冻傻了吧?还是刚才洗澡的时候脑袋里进水了? 你干嘛这么抗拒啊?当队长有什么不好的啊?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主要是,你对队伍更上心,对每个成员都更了解,平时也会督促大家训练,比赛的时候也会主导我们的策略,你做的这些事难道不就是队长该做的事吗? 你就是在说你平时对我们队伍不上心呗? 你是怎么从我刚才说的话里得出这么扭曲的结论的啊? 难道不是吗?你不想当队长的原因难道不就是你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排球和我们球队这些事情上? 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 你是不想跟我吵架还是吵不过我?就是被我说中了吧?你他妈就是不想多浪费一秒钟时间在排球上吧? …随你怎么说。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看你平时打球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他妈就是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 这么说的话,你刚才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错,你的确是我们队里最不适合当队长的人吧?毕竟我们队里随便哪个人都比你喜欢打球,连随便一个替补都他妈比你喜欢打球,我们随便跟哪个球队打比赛人家的攻手都比你喜欢打球…说真的,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打球,你到底是怎么忍了这么长时间呢? 你疯了吧? 我疯了?是你疯了吧? 我今晚真不想跟你吵架。真的。 凭什么你不想吵架就不吵架?凭什么什么事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啊,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收回你昨天说过的话。

8

输掉和乌野的比赛当晚,稻荷崎的队内赛后总结会议的气氛始终有些沉闷。每年春高的结束都毫不例外给高三队员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赛季画上了句号,然而,就算有了事先的预期,对稻荷崎的这支队伍来讲,这个赛季依然是特殊的。即将毕业的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是首发,剩下的一个是队长,这场春高落幕后,这支队伍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教练讲完,四个即将退伍的高三队员依次发言,很多人哭了,宫侑也是。他很少伤春悲秋,所以觉得有些丢人,只能深深埋着头,看眼泪不受控制地滴在体育馆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圆圈一样的水渍。北前辈最后一个讲完,宫侑拿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又伸手抹掉了地上的眼泪。

宫侑从小就是公认的性格很差的类型。小学的时候总被孤立,到了初中,尽管进了排球社后因为表现不错而开始受女生喜欢,却也还是因为口无遮拦而总被队友嫌弃。同队的人不想和他产生正面冲突所以只能背地里说他坏话,但托宫治的福,“别人讨厌他”这件事宫侑自始至终都明镜一般清楚。 对那时的宫侑来讲,团队关系是扯淡,“队友”无非就是同一个队伍里的一群不相干的人而已,正因如此,他才可以毫不犹豫问出“如果我传的球没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能得分”这种话。什么默契啊配合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没指望过会和这个世界上除了宫治之外的人拥有。如果连宫治都时常表现出一脸无法忍受的表情,宫侑更无法奢求别人可以忍受自己。他知道宫治想做一个虚伪的温柔的人,然而他不行。他懒得费脑筋让所有人喜欢自己。他不想,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能。 然而,稻荷崎和他从前呆过的队伍很不一样。 他们从小就认识的阿兰从他们进排球队训练的第一天就毫不客气地当着整个队伍的面嘲笑了宫侑大力跳发却因为没控制好力道而出界的一颗球,彻底击碎了他想要在新队友们面前一展身手的美梦。不但如此,接下来的第一场练习赛,宫侑和新队友的初次配合更是漏洞百出,不是传球速度太快就是打点太高,几个回合下来,他们球网这半边自然输掉了练习赛,一群人在队长的指挥下开始绕场鱼跃。 宫侑讨厌弱者,也讨厌失误,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只要涉及排球,他就苛刻得不近人情。练习赛结束后,他有点别扭地走到刚才临时组建的小队队友面前想说几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然而对面的学长却主动开始和他讨论刚才比赛中他有哪几个球发得好,又有哪几个球的传球是因为各种原因造成的失误。就这样讲了一通,对面将背包背好,很自然地问他要不要跟他们去学校旁的鸡排店一起吃饭。 那天下午,宫侑、宫治和另外两个高一的新成员就莫名其妙地跟着一群学长一起去鸡排店吃饭了。饭桌上,大家点好了菜坐定,当时已经高三了的人高马大看起来一脸严肃的队长竟一脸八卦地开始询问他和宫治两人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女朋友,把宫侑问得瞠目结舌。除此之外,那个叫角名的眼睛细长的家伙还掏出了手机给大家回放宫侑大力跳发结果全垒打的画面,把整张桌子除了宫侑以外的人逗得前仰后合。 就这样,只一顿饭的功夫,宫侑和这支队伍里的人说的无关排球的话已经超出了过去三年在初中时跟当时队友说过的相关的话的总和。

稻荷崎是全国闻名的排球强豪之一,但大多数人高中毕业后都选择了与排球无关的职业。宫侑高一那年的春高,他们拿了全国第二,遗憾却又没那么遗憾,高三的队长毕业,一群人闹闹哄哄坐在他和宫治的房间里喝酒聊天,洋酒上头后更是谈天说地,开始聊以后的事情。当时的队长学习成绩很好,排球也打得不错,但他毕业后不会打排球,而是要考医学院。 宫侑起初觉得遗憾,但后来他才逐渐意识到,他的确是为数不多地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将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的人。 “我和治都会继续打球呀,”被问起之后的打算,宫侑坐在床上笑眯眯地回答,顺便怼了怼靠着床脚坐在地上的宫治,“你说对吧?” 宫治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冬天过去,他们升了高二,而北前辈、阿兰、赤木和大耳升了高三,学业变得更忙了。平时社团活动休息时,宫侑时常听到他们在讨论高考和功课的事。起初他觉得阿兰一本正经讨论学业的样子有些好笑,毕竟阿兰其实早早就已经收到了大学球队的邀请,但听他的说法,要想顺利升入大学,进入球队,他还是需要通过毕业考试拿到高中毕业证的。阿兰一板一眼将这一切都解释得很认真,宫侑便识趣地不再总是在他们聊正经事的时候凑在旁边插科打诨。 宫侑觉得自己可能下意识地有些抵触和他们聊到这些话题。功课、高考、大学、工作、未来…在讨论这些的时候,他这几个高三的学长就不再是他所熟悉的球场上的队友了,他们多出了很多其他的身份:高三学生,学生会主席,应届毕业生…这些身份这让他陌生。阿兰和北前辈甚至还有一次专门问过他有关未来的打算,但宫侑除了能给出一个笼统又模糊的“未来我想打球”的答案,并不想再深入聊别的。虽然他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明白这个球队里的所有人在社团活动结束的日常都有其他的生活和身份,宫侑还是会习惯性忽略这个事实。 他在回避些什么,又在怕什么呢? 排球是宫侑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而他世界里其他的部分,其实也是由排球衔接而成的。如果没有排球,他和他的队友们真的会相遇吗?他们还会在其他的地方并肩作战吗?他的队友还会高声呼喊他的名字吗?他们还会在争吵过后第二天默契地一个眼神就能和好吗?他们还会穿着同样颜色和款式的衣服对着照相机微笑吗?

他们输给乌野的第二天,也就是春高的魔鬼第三天的下午,乌野和鸥台的比赛打得很精彩,却又很惨烈。宫侑喜欢激烈的比赛,但那场比赛看到最后,连他都有些不忍。翔阳当场生病退场,他离场后,比赛很快就结束了。哨声吹响,观众席一片哗然,有些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席,然而宫侑、宫治和北都站在原地,看全场的观众为两支球队欢呼。 宫侑看着乌野的球员排成一列,跟大家鞠躬,内心空落落的。他想抓住些什么,但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失落。 “如果结果即是一切,那么被淘汰的三年级空无一物,对吗?” 北前辈在旁边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遥远却又洪亮的钟声在他的胸腔里回荡着。

宫侑突然明白了。

有比赛就会有输赢,这是宫侑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的事。在排球上宫侑想赢。如果可以选的话,他想赢得所有的比赛,永远坐在王座上,永远做那个在别人眼里无聊的毫无悬念的胜者。然而,现实世界不是总如他所愿,若是以往输掉了比赛,走出球场、离开体育馆时,宫侑通常就已经将不开心丢掉了一大半。输掉了的比赛,下次再赢回来就好了。只要他还能打球,一切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这次,他心里的失落,却像是一个无意间被打死了的结,怎么解都解不开。 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赢,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特别想赢。 到底是什么让这一次比赛这么特别呢?就在北前辈突然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宫侑突然明白了。

他们输给乌野的当天,一群人走出球场,走在他们前面的北前辈突然停下来,在台阶上回头,微笑着告诉他们,“但还是会不甘心啊…‘看,我们的同伴们厉害吧?’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啊。” 宫侑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会继续打排球,会继续向前走,总有一天会站上更高的舞台,和更厉害的对手竞技,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定会遇到更厉害的队友。但在北前辈回头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他发现不在乎那些别的。他发现自己比他想象得还想要和这个队伍一起走下去,想要在这个球队里赢,想要和这个球队一起做全国冠军。 比赛永远都会有。一场比赛结束了,下一场比赛紧接着就会来,只要他的身体允许,他可以打比赛打一辈子。 然而,这场比赛竟然是他们这支球队的最后一场比赛。从此以后,稻荷崎的排球队再也不会跟现在的这支队伍一样了。 属于他们的春季结束了。

9

我昨天说了好多话,你想让我收回哪一句啊? 你他妈别跟我装糊涂行吗?你自己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句。 你其实知道我说的是认真的。 我觉得你就是输给乌野,受刺激了。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因为受刺激随便说? 那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之前都没跟我提过? 这种事我总得自己先想清楚。 所以呢?想清楚了为什么不能先提前跟我说一声? 要是提前跟你说了,你怎么可能会答应? 可这种事情本来不就是需要我们一起商量的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你商量? …你自己的事? 对!我自己的事。 你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事? 你别这样…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单独跟你讲这个。 你他妈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事?那你之前答应我的呢?怎么?就全他妈不作数了? 我之前答应你的时候,我自己脑袋都是乱的,你不能一直拿那个说事。 所以答应过别人的事,只需要说一句你当时的脑袋是乱的,就都可以作废了? 那不是我答应了你。那是你提议,我当时没有立场,所以没有反对。 你知道你昨天说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在看我吧?大家都以为这么大的事我肯定应该知道了吧,结果我他妈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宫治,还是你牛逼。 … 而且,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想清楚了才能跟我说?你难道以前跟我说过的每件事每句话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跟我说的吗? …那些跟这个不… 你他妈的不要跟我扯什么别的事跟这件事不一样之类的话! 那我不说了。 角名甚至来偷偷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吗?想想都觉得好笑。 那你怎么回答的? 你觉得我要怎么回答?我看起来像是事先知道的样子吗? … 这种事,你他妈应该提前跟我讲的。哪怕你不想跟我商量,就算了,我跟别人一起知道…还是那句话,宫治,还是你牛逼。 …我不知道单独跟你说的话,你会是什么样子。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换成是我对你做这种事,你觉得你会不会把我给揍死? … …你说啊?你觉得你他妈会不会发疯做出那种事? 你想再打我一下吗?…操,你他妈还真打啊? 你都让我打了我为什么不打? 操你妈,我觉得你把我后槽牙打掉了。 得了吧,我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比你揍我的时候轻多了。 我也没有总是在揍你吧你卖什么惨啊? 你再给我根烟。 一整根? 嗯给我一根吧。 … 我其实还是觉得你没想清楚。 … 而且你为什么非要在昨天说啊?刚输了比赛,北前辈他们又要退队了,你不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个很煞风景吗? 你能不能别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你说话很在意场合一样… 你别岔开话题。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也没什么合适的时机,早说晚说都一样…而且昨天会上北前辈都已经开始讨论队里以后的人员变动什么的了,我当时其实也没想太多。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件事的? 真没有多久…非要说个时间点的话,应该是从你被选去国青之后? 你这算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被选中了但你没有?你知道这件事不是我能…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说真的,侑,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围着你展开的,我也不是一直围着你转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懂吗? … 没有谁规定我们要永远被捆绑在一起,我们也没有必要一直被摆在一起被议论被比较非要争出个谁高谁低…就,这件事不是非得是这样的。我转了一圈很有可能最后发现这个决定是错的,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你懂吗?我得有选择的权利。 … 你听懂了没有啊? 没有。

10

稻荷崎输给乌野的当晚,宫治在队内会议上宣布了自己毕业以后不想打排球、想做和饭有关的事情的计划。宫侑在会议结束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打了一架。

11

真的想做和饭有关的事? 嗯,目前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不喜欢排球?不喜欢和我打排球? 不是。跟你打球很好,侑,你真的得相信我…我只是觉得我可以、也挺想做别的事情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觉得那样很好。 如果跟我打球真的有那么好,你怎么还会考虑以后做别的事? 我喜欢吃布丁,也喜欢吃烤肉,你不能因为我喜欢吃烤肉,就说我喜欢吃布丁是假的吧? …那你以后打算开饭店?还是给别人打工? 有可能的话还是自己开店吧…x大不是有创业基金吗?我如果能考上他们的管理专业,或者他们商学院的相关专业,应该就可以申请那个基金了,不过我其实也没有仔细研究过,还要回家之后再认真看看。 …你这也规划得太详细了吧宫治?你这真的是在我去国青之后想出来的事情吗?就这么短短一个多月你就能想这么多?这件事你到底酝酿多久了啊? 我真的没骗你…这些事情哪有那么复杂啊?而且我们学校本来不就有职业发展指导吗?我那天去找他们问了问,他们就帮我查了查。 你还去找职业发展指导了?…我们才高二,你干嘛搞得像是你明天就要跟北前辈他们一起毕业了一样? 我们他妈马上也要高三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把这些事情拖到最后?我现在才开始想这些已经不早了你知道吗?我们班有同学从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是你那个同学有病吧,干嘛要那么早想这些事情。 是你有病吧? 我懒得跟你争这个。 而且,你如果打算以后一直打排球的话,也要开始考虑这些事情了啊。每年春高结束之后,很多联赛和大学的教练都会开始邀约的。阿兰不就是去年春高之后收到了邀约吗?如果你到明年还没有收到邀约,那你打算怎么打职业比赛? …我没想过这些事。 …你现在想也不晚…我们还有时间,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所有人都需要开始考虑这些事情了,就算你想打排球,这件事本来也不是那么简单,你真的以为就喊一句你想打球的口号,球队就都会上门来找你? 你现在就跟北前辈他们似的,每天都在讨论这些无聊的东西。 …你现在不想讲就算了。等回去之后再说吧。 …为什么非要毕业啊?永远上高中不行吗? 你只要一直留级,你就能一直上高中了。 去你妈的。 北前辈走了,阿兰也走了,现在你也要走… 我没打算走,这不是还有高三一年吗? … 而且,就算他们走了又怎样,不是还有你吗? 呵。 怎么了?我觉得你当队长挺好的啊。你又喜欢打排球,训练又积极,每次比赛我们要怎么打,大部分时候不都是你在说吗?不管高年级的还是低年级的都挺信任你的,虽然你嘴贱,大家也都很讨厌你吧,但到了打球的时候,不还是都听你的吗? 别说了,真恶心。 你还真别说,我以后也不会再说了。这话也就今天这么一次,你以后想听也没得听了。 … 你冷不冷啊?我们要不要回房间去? 我不冷。再待会儿吧。 好。 …其实你做饭是挺好吃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 但做饭能比打排球有意思吗? 你可能觉得做饭没什么意思,但别人也可能觉得打排球没什么意思。 但你也一直觉得打排球有意思来着…算了,又绕回来了。 嗯,我们把相同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很多次了。 …你高三肯定还是会打球的吧? 废话。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而且,不是说好了要拿冠军的吗? 你要是高三突然不打了,我他妈就把你给杀了。 哈哈哈哈哈行啊,要是不打了我就等你来把我推下去。 我认真的宫治,你他妈别跟我开玩笑。 不会不打的,你知道的。 我他妈不知道。我以前还以为你会一直打排球来着,不是说不打就不打了吗? 那不一样,你别跟我抬杠。 … 唉。的确应该回去找个机会再跟你说的…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治。 嗯? …算了,没事。 你他妈有话快说。 你还记不记得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看那个犬畑先生打球?他以前是国家队二传,当时应该是来我们学校参加什么宣传活动吧?你还记得吗? 嗯,犬畑昌彦,我记得。 当时他在打球之前,不是跟我们讲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废话吗?我坐在那里听他讲,一开始还特别不耐烦来着,因为我当时不是对二传不感兴趣嘛,只想看扣球的攻手来表演来着。然后你当时就跟我说,二传其实才是能力最强的人会打的很酷的位置…你还记得吧? 大概记得一点…你是怎么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记得那么清楚的啊? 反正就是,你当时说了一堆夸二传的话。然后他不就开始表演了吗?我们就排着队一个个上去扣球,他当时就跟我们说,我们随便打就好了,他肯定能让我们扣到球。 嗯,确实。 我当时听他说了那个话,觉得你说得特别对。就,二传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位置。是从那之后才开始想做二传,想打排球的。 嗯。 后来我们初中集训的时候,教练最开始也是选你做二传,后来才换成了我,这你肯定记得。 嗯对啊,后来我就做攻手去了。 …你是因为不再打二传了,所以才觉得打排球不像以前一样那么有意思了吗? 什么? 是因为我把二传抢走了,所以你才不想打排球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他妈得告诉我,你知道吧?你如果想做二传,其实我做接应也不是不可以。没什么区别。 你疯了吧? 怎么了?你是怕没我做二传做得好还是觉得我打不好接应啊?如果是前者的话,你其实一直挺厉害的你知道吧… 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不能做二传所以才不想打球的… 这样吗。 跟这个没关系,真的。你他妈是傻子吗?真的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不想打排球?而且,我本来一直想做的就是攻手,扣球多爽啊?我当时跟你说那些纯粹就是因为如果我不说点什么把你唬住,你肯定会在下面一直说话一直说话说个不停,我就是想让你闭嘴,然后编了一堆理由而已。别太当真了。 是吗。那你编得还挺像。 是啊,所以我比你聪明。 …可我想不出来你还能因为什么事不想打排球。说实话,我是真想不通。 先把刚才的话说完。你真觉得自己能在打了这么长时间二传之后去做接应? 为什么不能啊?我既然能从你手里抢走二传当上第一二传,那我也能练成第一接应。 行,我知道你肯定能,但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不是因为这个,行吗?我真的想做和饭有关的事,然后这些真的跟你说的没关系。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第一二传,行吗? … 我们明年肯定可以拿冠军的。 …也许吧。 侑。 怎么了。 你知道就算我以后不打排球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对吧?一直。 … 诶,你听到了没? 真的吗? 当然。

情书(下)

宫侑从初中开始就随学校队伍年年参加全国排球锦标赛,到了高中,参加全国大赛已经变成了一项过于驾轻就熟的任务。IH过后,进入新队伍的磨合期也已经顺利度过了,因此,高一的春高对宫侑来说真的仅仅只是一次需要远征的比赛而已。 初中时,他成绩不好,一心只想着打排球,但队友的实力有限,野狐中学对排球的重视程度也不够,所以哪怕野狐年年可以打进全国赛,他们的队伍也并没有取得过令他特别满意的名次。被稻荷崎选中后,尽管知道这所学校是强豪,宫侑起初其实也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因为他心里知道,大部分人跟他不一样,对大部分人来说,排球只是一项“社团活动”罢了。那些围观的人群更是如此。对大部分观众来说,赛场上正在进行着的比赛同任何一场别的比赛都一样;更宽泛地讲,对他们来说,一场排球比赛甚至同任何一场足球比赛、篮球比赛也没什么分别。很多人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欢呼而已,散场后,谁也记不住他们这些球员的名字。 然而,稻荷崎对排球的重视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教练会对每个球员进行单独的指导,会根据他们的身体条件和打的位置制定不同的训练策略,会派专门的心理老师在赛前和赛后对他们进行疏导,会有营养顾问为他们规划赛季的饮食…不但如此,排球社团竟然拥有自己的拉拉队,里面的成员全都真的懂排球,会在赛场上根据当天的比赛形势喊出不同的口号,还会观察每个队员对他们的应援的反应从而做出调整。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的IH全国赛上,教练在第二场比赛之后和排球社拉拉队的指导老师把宫侑喊到了一边,询问他对拉拉队的意见。 “挺好的啊。”宫侑当时这样回答。 “侑,你是不是不喜欢发球的时候场上有声音?”教练严肃地点破这件宫侑已经憋了很久、但碍于他的那一点点尊严而难得从未抱怨过的事情。 “…是,”宫侑犹豫了几秒,决定实话实说,“比赛当中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但发球的时候我的确觉得他们会影响到我。” “这样…”教练点了点头,思考了几秒钟,转头跟身边的指导老师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让他们在侑发球的时候保持安静?” 宫侑惊讶地看着指导老师点了点头,如同这是一个无比正常的要求,“我们可以跟宫侑同学约定一个手势,让他在需要拉拉队保持安静的时候做那个手势就好了。” 那天的对话结束,宫侑还记得教练在最后叮嘱自己,“侑,你有任何需要,都要第一时间跟我反馈,这样我们可以想办法,来尽可能地帮助你发挥出你的全部水平。” 从那一刻起,宫侑明白,自己不再仅仅是一个球打得不错的没有名字的成员了。在教练眼里,在拉拉队的眼中,在稻荷崎,他是宫侑,那个打二传的宫侑,那个可以帮助大家取得胜利的宫侑。

高一的这场春高,从第一场比赛起,宫侑就发现自己的状态出奇的好,而且,不是只有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对手注意到了这一点。第二天春高比赛报道的头条文章里,作者就提到了前一天比赛获胜的稻荷崎,和队伍里那个会在发球时左手做出乐队指挥一般的手势让全场一秒变得寂静的二传手宫侑,以及同他长相一模一样、实力与他也不相上下甚至更精湛一筹的主攻手宫治。随着比赛的进展,有媒体开始在赛后指名要采访宫家兄弟。他们基本算得上是一战成名。 第三天的比赛结束后的当晚,作战会议后,宫侑雷打不动地坐在两人房间的电视机前,得意地欣赏着电视上循环播放的关于春高的报道,丝毫不理会宫治的嘲讽,“如果今年我们能得冠军,说不定我们两个明年会被选中去国青参加集训!” “别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宫治正窝在被子里玩手机,表情很平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赢了就好了。” 宫侑笑笑,点了点头。 “你在紧张?”宫治看他表情有点僵硬。 “多少有点吧…”宫侑关掉电视,伸了个懒腰,起身跳到了床上,“毕竟要半决赛了,总会心里觉得不太一样吧…怎么,你不紧张啊?” 宫治耸了耸肩,“当然不紧张,比赛而已,输了明年再来就好了。” “真他妈羡慕你,”宫侑叹了口气,脱掉了裤子和上衣,身上只留一条内裤,钻进了被子,“不过今天真的好累啊,连打两场,组委会脑袋被驴踢了吧非要在一天安排这么多场比赛…” 宫治也有些疲惫地放下了手机,揉了揉眼睛,听到宫侑的话,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半夜不会抽筋吧?” “没事啦,我都多久没有抽过筋了…”宫侑用被子把自己全身裹了起来,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再说了,我比赛完已经做过拉伸了不会有问题了,睡吧睡吧…” “不行,”宫治皱眉想了想,又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一脚跨到了宫侑的床上,“我们之前没有一天打到过六局比赛,你要是今晚真的抽筋了就麻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宫侑的腿从被子里剥出来,“我帮你再做一组放松你再睡。” 宫侑原本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大脑基本失去意识了,结果宫治冰冷的手灵活地伸进了被子,一下抓住了他的小腿,凉得他打了个激灵,“操,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宫治没有回答,站起了身。宫侑闭着眼睛趴在床上等着,听到宫治走到一边翻动着行李箱。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等宫治又一次坐到床上、手触碰到他的小腿时,宫侑睁开眼,抬头以脖子转动了将近180度的扭曲的姿势看着宫治,像在看一个怪物,“有病吧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按摩油啊?…” 宫治头也没抬,神情专注地低头将按摩油均匀地铺满宫侑的小腿,“你觉得呢?难道是为了撸管吗?” “…”宫侑懒得回嘴,又重新趴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宫治开始慢慢加大力度,双手熟练地按摩着他的小腿肌肉。 宫侑的身体素质从小就比宫治要差。小学刚开始打球时,他常常会因为训练而晚上抽筋。最开始是爸爸妈妈在他抽筋时给他按摩,后来,宫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一整套按摩放松的办法,每每他深夜被痛醒,宫治总会迅速爬到他的床上来,替他放松肌肉,一直到他睡着为止。长大了一些,他的身体更强壮了,也越来越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的肌肉,再加上升到初中后,他们的训练中就开始包含漫长的拉伸和肌肉放松,他抽筋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即便如此,当他们的运动量因为特殊原因超标时,宫治总会防患于未然,不管多累,还是要坚持给他做肌肉放松。就像现在这样。 只不过,上一次这样,可能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了吧。宫侑趴在床上,发现宫治的手指更有力也更灵活了。更让人诧异的是,他的小腿在宫治的按压下,竟然出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瘙痒的感觉。宫侑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忍住不要躲开,却还是在宫治猝不及防抓住他的小腿肚时,整个人颤了颤。 “怎么了?”宫治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颤抖,动作停下了。 “没事,”宫侑将自己埋在枕头下,声音闷闷的,“你继续就好了。” “马上结束了。”宫治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最后一个动作,又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几片湿巾,将宫侑腿上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的按摩油擦干净。 宫侑松了一口气,飞快地小声说了句“晚安”,打算让自己什么都不想抓紧入睡,结果,宫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需要我帮你顺便按一按大腿吗?” 大腿?宫侑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原本以为宫治是在开玩笑,然而,对方显然是认真的。他没法想象宫治的手按在自己大腿上的画面。光是想到这个,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电击过了一样,电流以大脑为起点,兵分多路,沿着神经和血管一路酥酥麻麻地传遍了全身。 “不用。”他尽量让自己的回答显得轻松自在一些。 幸好宫治没有坚持,起身将东西收了起来,放回了行李箱,然后关掉了房间的灯。 黑暗中,宫侑睁着眼,听到另一张床上的宫治很快呼吸均匀了起来,脑袋很清醒地在思考。撸出来的话能少一点胡思乱想,趁着头脑发蒙直接睡过去,但他在比赛前从不会这样,仿佛把精力省住就能在比赛里就能发挥得更好一样。他一向很讨厌这些迷信的东西,也觉得自己的这种坚持很蠢,但他的比赛一直好像打得还可以,为此,他愿意继续这么做下去。他只是没跟包括宫治在内的别人讲过这个罢了。 宫侑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重新软下来。

稻荷崎在半决赛取得了胜利后,在最后一天的总决赛1:2输给了井闼山,获得了春高的亚军。宫侑在决胜局的最后一个球二传没有到位,导致宫治的扣球有点走样,被对面拦了下来。出现致命失误是宫侑不能容忍的错误,这种自责感甚至超过了没有拿冠军的失落。颁奖仪式上,宫侑全程黑着脸,甚至连被评为了当场比赛的MVP都没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当天晚上,球队经理将晚饭定在了特别有名的一家烤肉店,他们整支球队热热闹闹塞满了一个大包厢。原本是庆功宴和欢送宴,饭桌上的气氛却因为宫侑的苦大仇深而有些尴尬。宫治看不下去,看似不经意把杯子里的饮料泼到了宫侑身上,之后拽着嗷嗷大叫的宫侑进了洗手间,“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你的脸色?” 宫侑正低着头在洗手台前奋力地用蘸湿了的纸巾擦他的宝贝牛仔裤,听到宫治的话,抬头看着他,“什么?” “我说,待会儿回去之后你能不能不要一副死了人的样子啊?”宫治手插在口袋里,抿着嘴看他,“本来亚军还算是个不错的成绩,被你弄的好像我们第一天就出线了一样。” “不错个屁,”宫侑说到比赛又要开始激动,“要不是最后那个…” “这种时候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别人?”宫治直接打断了他,“几个学长打完这场比赛就退了,本来打进决赛大家都挺开心的,现在被你弄得所有人心情都不上不下的。” “…” “你不服输,明年大不了继续啊,”宫治看宫侑不做声了,语气缓和了一些,“这又不是你的最后一场比赛,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明年再来拿冠军不就好了。” 宫侑看着宫治,对方将拿冠军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像是一件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他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好了。真的只有一秒钟而已。 “你他妈听懂了没啊,能不能不要跟个傻逼一样就知道咧着嘴笑啊?” 宫侑看着宫治蹙着的眉头,笑得更开心了。他吹了个欢快的口哨,将手里那团湿纸巾丢进了垃圾桶,绕过面前一脸嫌弃的宫治推开了厕所的门。

两人回到饭局上,宫侑终于不再拉着脸,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开始对着烤肉盘大吃特吃,桌上的气氛也逐渐变得欢快了起来,全队头上那根隐形的因为比赛而一直紧绷着的弦缓缓松开,终于有了点比赛结束了的样子。 吃完饭,回到宾馆,大家并不尽兴,又偷偷聚到了宫侑和宫治的房间里。一群人挤在一个双人房间闹哄哄的,已经决定高中毕业后不打排球的队长嘻嘻哈哈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洋酒,在大家的瞠目结舌之中娴熟地拧开,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队员们平时关系好,谁也不嫌弃谁,更别说都正在兴头上,一群人便就势在地上围了一圈坐着,如同击鼓传花一般传着洋酒瓶,喝一口就递给下一个人。 宫侑坐在自己的床上,作为唯一一个不坐在地板上的人,一直在嚷嚷着“地上太脏”,谁劝也不肯下来。他其实原本也不想喝酒的,还是在大家的威逼利诱下,才小心翼翼地勉强往嘴里灌了两口,皱着眉递给了坐在地板上、上半身懒洋洋靠着床侧的宫治。 尽管上了高中后时常会听到身边的男同学吹嘘自己喝酒的经历,宫侑从未对喝酒真正感兴趣过。爸爸有喝酒的习惯,但他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更是对身材不好,所以没怎么费劲就下决心要离这项消遣越远越好。今晚是他第一次喝酒,酒灌下去的一瞬间,只觉得火辣辣的苦,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他坐在床上看着大家的脸逐渐变红,声音越来越高,便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倒转,看了看自己的脸。他倒是一切如常。放下手机后,他又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宫治,对方看上去也跟以往没什么分别,跟他身边红着脸的阿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就过了一两个小时,大家就喝不动了。宫侑看着颇有饮酒经验的队长红着脸躺在地上说自己要睡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跟平时一样低头看手机的宫治,一瞬间不知道到底是队长太菜,还是宫治一直在背着他自己偷偷喝酒。也有可能是基因问题吧,宫侑思考着。虽然感觉自己脑袋也有点重,但倒也没有像大家一样夸张到困得连路都走不动,只能睡在脏兮兮的地板上。 “我要去洗个澡,”宫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往厕所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他,“你要去吗?” “我?”宫侑缓慢地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有些吃惊。两人上次一起洗澡,可能已经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平时在家,如果有一方在洗澡,他们倒也不会避讳地走进去上厕所,但,一起洗澡,确实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宫治撇了撇嘴,“不然呢,这屋子里除了我,就剩你一个活人了吧?” 宫侑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队员们,笑了起来。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小腿确实有点软,走路也有点不稳。看来喝酒还是有影响的,他边跟着宫治进了厕所,边走着神,看宫治将门关上,尿了尿,脱掉了衣服,打量了一下浴缸,伸了只手进去摸了摸,然后回头看着自己,“挺干净的,你想不想泡澡啊?感觉热水泡澡会很舒服吧…” 确实。宫侑点了点头,看宫治敏捷地迅速将浴缸的塞子塞上,打开水龙头,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开始放水。水位逐渐上升,他也将衣服脱掉扔在了地板上,一只脚踏进了水里。好热,他打了个激灵,扶住了浴缸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站在了浴缸里。 “傻站着干嘛啊,你倒是坐下啊。”宫治看着宫侑笑了。他干脆地踏进了浴缸里坐了下来,身体触到水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好烫。” “知道我为什么不坐下了吧,傻逼?”宫侑得意洋洋地站在浴缸里,俯视着宫治,笑得很得意。 宫治双手捧起水,朝着宫侑的下体泼了过去,宫侑猝不及防,被烫得嗷嗷叫,也用脚勾起水花朝宫治泼过去,但因为喝了酒,重心不稳,差点一个趔趄栽倒,还是宫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宫侑,他才站稳,惊魂未定地坐了下来,跟宫治面对面靠在浴缸上,看着热水一点点没过两人的身体。 水太清了,两人赤裸的身体在水里一览无余。宫侑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认真打量对方的身体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宫治的肩膀在记忆里并不像现在一样这么宽,手臂肌肉也不像现在,哪怕放松下来,线条也那么明显。 宫侑闭上了眼睛,感觉世界特别安静,如同婴儿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晕晕乎乎的,很舒服。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宫治问:“想好要怎么回答她了吗?” 宫侑想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谁,“…可能会答应吧…” “这样啊,”宫侑听到宫治波澜不惊地,“下定决心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宫侑闭着眼笑了笑,“但你那天其实说得挺对的,我要是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跟她相处这么久啊?” “所以你还是不确定喜不喜欢她?” “我反正没有不喜欢她,”宫侑想了想,“可能这也算一种喜欢…哎呀我也不知道!”说到这个,他又有些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嗯…” 宫侑以为对方还有下文,结果等了一会儿,宫治却迟迟没有开口。他有些纳闷地睁开了眼睛,发现对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宫侑被吓了一跳,“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有病吧…” “你跟人接过吻吗?”宫治还是看着他,突然问。 “接吻?”宫侑以为自己听错了,“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过吧?” “…对啊,我有没有过你他妈难道不知道?”宫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恼羞成怒,“不过这次回去之后应该很快就有了,你不用替我操心!” 宫治意味不明地舔了舔嘴唇,突然笑了,“学姐不是跟别人交往过吗,她肯定以前亲过别人吧?你不怕被人家笑话吗?” 宫侑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既然这样的话,还是练习一下最好吧。” 宫侑眨了眨眼,发现不知道今晚犯什么病的说着莫名其妙听不懂的话的宫治突然朝自己的方向凑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嘴唇就被轻轻堵上了。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宫治的眼睛和睫毛,突然意识到,是宫治在吻自己。 宫侑的瞳孔骤然放大了。 宫治显然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稍微拉开了一点两人的距离,歪头打量了一下宫侑的脸,伸出右手,轻轻将宫侑的眼睛拢上,就像拉上了两扇窗帘。宫侑顺从地合上了眼,下一秒,宫治的嘴唇又贴了上来,“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宫侑原本很想张嘴吐槽宫治分明也没有亲过别人凭什么是他教他,然而,对方过于娴熟地撬开了他的嘴唇,柔软的舌头灵活地钻进来缠住了他的,让他一下忘记了自己原本该做什么。宫侑的大脑被各种感受撑爆了:震惊、疑惑和茫然搅在一起,混合着延迟发作的酒精带来的混沌和眩晕,像一杯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乱七八糟的果汁,一口喝下去,什么味儿都有,但又什么都不是。他此刻像是飘在空中,俯瞰着宾馆浴缸里两个长着一模一样脸庞的人正贴在一起,亲密地接吻。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了。尽管他在热水里,但宫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锅炉,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水都变冷了。他和宫治两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烫的东西。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舌头,就像宫治刚才对自己做的那样,结果对方的嘴唇里溢出了笑声,特别愉悦,像是他之前吃到了好吃的布丁或者事物一样。 “就是这样,”宫治贴着他的嘴唇轻轻地说,“你看,不难的,对吧?” 宫侑得到了鼓励,继续搅拌着,就像一个勺子,贪婪地搜刮着碗里的每一口冰激凌。原来宫治尝起来是这样的,他想到了朗姆味的哈根达斯。 两人亲吻着,宫侑掌握了要领占据主导的同时,宫治原本捏在他下巴上的右手,很灵巧地移动到了水中,握住了宫侑下面不知不觉已经挺立起来的部分。宫侑在被握住的一瞬间,嘴上的动作动作一滞,下意识惊慌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宫治的。 “害羞了?”宫治嘴角的微笑带着似有若无的嘲弄,“你不会忘了你的第一次还是我帮你撸出来的吧,侑?” 宫侑没有讲话,看着近在咫尺的宫治的脸,感受到对方将自己握得更紧了些。

宫侑年少时候的第一次自慰很狼狈。起初是完全不得要领,躺在床上,只知道下面硬了起来,但怎么弄都不太舒服。宫治打开门的时候,宫侑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锁门,又来不及将身体遮住,一切就这样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了宫治的视线里。 在宫侑的印象里,宫治当时好像一眼就看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也一下就知道他肯定做得不对。宫侑每每回忆起这种事,总觉得宫治像是在自己身上装了什么极其微小的监听或者监控设备,不然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精准地每次都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呢? “撸不出来吧?”宫治将门锁上,幸灾乐祸地笑着。 “…滚。”宫侑感觉自己有点软掉了。 宫治敏捷地爬到了上铺,打量了一眼宫侑的脸,又打量了一下宫侑的下半身和他的手,了然地下诊断,“你这样是永远也撸不出来的。” 宫侑踹了他一脚,“你他妈是不是变态?你给我滚下去。” 宫治没有生气,只是出乎宫侑意料地往前凑了凑,抓住了宫侑的右手腕,将他的手扯开,然后用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宫侑。 “宫治你他妈的…”宫侑被对方握住,吓得打了个寒颤,想要破口大骂,但又想起妈妈在家,声音小了一些,“…你他妈的有病吗?…” “嘘——”宫治有些不耐烦地将左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冲宫侑比了比,右手调整了一下位置,上下动了几下。 “唔…”宫侑被下体传来的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刺激弄得抖了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随着宫治的动作在一瞬间让他重新挺立了起来。好奇怪,为什么宫治明明在做着跟自己刚才差不多的事,但感觉上会差那么多呢…宫侑看着宫治握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心里有些纳闷。 “手不要上下搓,那样会痛,”宫治像是有读心术,突然开口,“要用手掌裹住外面那层,带着它上下动才可以,就像这样。” 宫侑感觉自己的脚趾在被子里蜷缩了起来,紧紧抓住了被子,就像他此刻抓住床单的手一样。宫治的动作快了一些,手也更用力了,宫侑闭上了眼睛,绷紧自己的肌肉试图抵消一部分随着宫治的动作而产生的他无法控制的失重感,却始终没有办法。他不记得整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他射出来的一瞬间,脑袋像是被格式化过了的电脑,一切全被清空了,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浑身像是过了电,随着喷射,不受控制地一颤一颤的。 宫侑重新睁开眼时,宫治已经下了床,站在桌边拿纸巾擦拭着他的手,神色自若地仿佛只是在擦拭不小心弄到手上的灰尘。

而此刻,宫治时隔几年又一次握住了他。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还在同他接吻。 宫侑蹙着眉头,看宫治问完问题后没有等答案,而是径直又一次凑近吻住了他,并且恶作剧一般咬了一口他的下嘴唇。宫侑刚想回咬,宫治下面的手却突然用力,只快速撸了几下,宫侑浑身一下就软了。 “操…”宫侑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了,变得软绵绵的,“治,你到底要干嘛?”他将这句话吐在了宫治的嘴唇里。 宫治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揉捏着他。可能是因为酒精,可能是因为热水,可能是因为宫治的手,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吻…算了,甚至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自慰了…宫侑觉得自己今天特别敏感。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叫出来,手指甚至紧紧扣在了浴缸沿上,用力得已经有些发麻。与此同时,宫治还在吻他,力度重到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被宫治夺走了一大半。随着宫治的动作,巨大的愉悦涌遍了宫侑全身,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地用力舌头纠缠着宫治的舌头和嘴唇。 “快一点。”他在一个吻的间隙气喘吁吁地告诉宫治。 “嗯…”宫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并且一口吞掉了宫侑无法控制的呻吟。 宫治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就让他很快射了出来。他在宫治的吻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受到自己在水中的震颤和喷涌。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射出来的东西遇水并没有溶解,而是变成了白色的絮状物,在宫治和自己中间的水面上漂浮着。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宫侑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宫治。什么地方的确不太对劲。 “想不想试试别的地方?” 宫侑看着宫治伸手挤了很多沐浴露,涂满了他的右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别的地方是哪里?” 宫治将食指迅速但小心地塞了进去,强烈的异物感让宫侑难受得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宫治你他妈疯了吧?”他低头,看到对方的手指竟然真的在里面。身上的感受太过真切,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宫侑忍着难受,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被痛得龇牙咧嘴,“操,妈的,宫治,你他妈真的是疯了。” 宫治原本正专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听到宫侑的话,笑了笑,又凑上前来咬住了他的嘴唇。操。宫侑也狠狠地咬住了宫治的嘴唇,感觉他的手指在自己体内静止了一小会儿之后,开始缓慢地往前挪动着,试探一般这里碰一碰,那里按一按。虽然他的动作很轻柔,动作范围也特别小,但这是一片从未开发过的领域,是连宫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地方,所以宫治手指的每一寸移动都让宫侑汗毛直竖。 宫治小心地探索着,一边吻着宫侑,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终于,在触碰到某个凸起的时候,宫侑整个人的身体一软,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宫治的脖子,宫治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嘴唇狠狠地压在了宫侑嘴上。宫侑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很快被宫治报复一般地又按了几下刚才那个位置,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来的声音都变了形。 宫治将一切都进行的小心谨慎。当宫侑差不多适应了一根手指后,他才缓慢地伸入了第二根,接着是第三根…宫侑在宫治动作的间隙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无意间跨坐在了宫治的身上,双手搭着对方的肩膀;而宫治则一手揽着他,一手在自己的身体里。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治?”宫侑强撑着力气,将自己的脸和对方的脸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宫治的眼睛,和他因为长时间的接吻而变得略微红肿的嘴唇。 宫治缓缓地将三根手指抽了出来,抬起眼帘看着宫侑。宫侑感觉到有东西在顶着自己,他低头,是宫治的下面,它在宫侑的身体上试探着,在洞口处轻轻旋转着。宫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末梢都集中在了下体被宫治轻轻触碰的部分。 “我在跟你做爱,侑。” 宫治缓缓将自己顶进去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宫侑。他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将宫侑一下吸了进去,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眩晕到底是因为身下,还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宫侑不受控制地将自己的嘴又一次贴到了宫治的嘴唇上。他有些狂乱地和宫治亲吻着,这次的吻跟刚才的又不一样,他们两人在此刻像两只捕猎的野兽,又互为对方的猎物,在剧烈的撕咬中获得了快乐。也许是因为刚才漫长的前奏吧,此刻,宫治在他体内的抽插已经不让他觉得难受了,陌生又奇怪的愉悦甚至开始逐渐累积。宫侑闭上了眼睛,感觉宫治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随着身下的动作越箍越紧了。 “还痛吗?”宫治喘息着问他。 宫侑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下面又硬了,正搭在在宫治的腹肌上。宫治伸手抚了它几下,宫侑累积了很久的快感像摇晃之后打开的易拉罐汽水,一瞬间喷涌了出来。他又一次吻住了宫治,又一次像刚才一样催促他“快一点”,又一次在宫治动作加快时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快点燃了的炸药桶,拼尽全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爆炸。最后的那一瞬间,宫治将自己抽了出来,快速地撸了几下。两人面对面射了出来,宫侑从宫治的身上缓缓移开,瘫软在了浴缸壁上。两人重新面对面靠在浴缸的两头,将身体泡在已经凉下来的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侑才感觉头没那么晕了。拼命克制住了想要呕吐的感觉,从眼花缭乱中缓过神来,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宫治正盯着水面出神。觉察到了他的目光,他抬头冲宫侑笑了笑,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宫侑也头脑空白地低下头,看着水面上明显变多的白色絮状物。它们像某种水生生物,在水面上漂浮着,扫过宫侑的手指,有些甚至附着在了宫侑的手上。 “你喜欢男的吗?”对面半眯着眼的宫治突然开口,把宫侑吓了一跳。 “不喜欢…”他能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呢?” “我也不。”宫治笑了笑。 宫侑突然又觉得一阵恶心。这个恶心来源于脑海中突然浮现的他跟女生一起放学的画面,紧接着的是他跟宫治在几分钟前叠在一起的样子。他突然明白那些个宫治不在的放学的下午自己觉得不舒服的原因了。 他有些慌乱地从水中站了起来,打开了花洒,试图把寂静下来之后空气中的尴尬和那股奇怪的味道给冲掉,但又突然意识到,真正不洁的是现在浴缸里的这一缸水,而宫治依然浸泡在里面,在问完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宫治丝毫没有打算继续讲话或者要出去的意思。宫侑弯下腰,将浴缸塞拔开。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要把这些水放掉,然后把自己冲干净。然而,还没直起身,他就被身后的宫治又顶住了。 宫侑错愕地回头,看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扶着自己的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下次戴套吧,”宫治轻描淡写得如同在讨论下一顿饭吃什么,“我怕你怀孕。” “操你妈。” 宫侑张嘴骂完,看着和自己一样赤身裸体站在水位缓缓下降的浴缸里的宫治,笑出了声。

第二天,从东京回到兵库的当晚,宫侑就开始发烧。半夜,他从梦里哆哆嗦嗦被冻醒,原本想要忍一晚,但后来实在冷得受不了,只能想办法把宫治喊醒。还好宫治的睡眠一直比较浅,宫侑只轻轻叫了他两声,宫治就从爬到了上铺,清醒得仿佛是现在不是凌晨两点而是下午两点一样。在给他测过体温后,宫治没有叫醒爸妈,直接给宫侑吃了退烧药,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将他裹得密不透风,然后拿用冷水浸湿了的毛巾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宫侑烧得意识不清,只能感觉到退烧药吃下去不久,他的身体从冷逐渐变热,开始在被子里疯狂地出汗,很快全身就难以忍受得黏腻。他半梦半醒间几次想把手脚从被子里伸出来,都被宫治阻拦了。后来,可能是看他太不舒服,他记得宫治用温热的毛巾将自己的身体擦了个遍。模模糊糊的印象里,毛巾在触碰皮肤时带走了他身体里散发出的一部分灼热的温度,像是小时候的夏天,两人赤着脚蹚水时脚趾触碰到溪水的那一瞬间。宫侑不记得宫治给自己擦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对方给自己盖上了被子,手指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因为太轻了,宫侑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知不觉间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十点多了。他有些疲惫地爬了起来打量四周,发现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宫治已经不见了。宫侑套上了厚厚的睡衣睡裤,将枕头边的温度计叼在嘴里的同时,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察觉关节还有点酸痛。温度计滴滴地响了起来,他瞄了一眼,果然,烧已经退了,虽然身体依然有些疲惫,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真的恢复正常了吗?宫侑下床时瞥了一眼宫治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眼神又黯淡了一些。 推开房间的门,妈妈竟然没有去上班。宫侑坐在餐桌边喝着小米粥跟妈妈聊天,才知道她为了照顾他请假在家了。 “治呢?”宫侑垂着眼,把玩着手上的小木勺。 “治上学去了,”妈妈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想帮他请一天假的,但他说不想耽误今天的课,而且他坚持说自己不累,我就随他去了。” 不累吗?宫侑想起昨晚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对方好像一直都在上铺呆着,为了让他睡着,还一直在有规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他不知道宫治后来有没有去休息,但折腾了大半晚,他的睡眠又一向很浅,他大概率是整晚都没有睡。 宫侑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于是轻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抬头又拜托妈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吃完饭,宫侑起身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摸出了那个信封。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收到这封情书起,到底将这个信封翻来覆去打开过多少次了。信纸上,依然是简简单单的那句话。宫侑捏着信纸,盯着上面的“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看了好久。

女生意想不到的拜访是在下午三点多。那时候宫侑正在房间里睡觉,睡意朦胧间,他听到妈妈在床边轻轻地唤着自己的名字,说有声称是他朋友的女生听说他生病了,前来拜访。直到换上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宫侑都还有点恍惚。他对着桌上的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听到了房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了女生的脸。 是她。 “你还好吗?”女生看起来很关切的样子,走得更近了些,“你看起来还是有点虚弱的样子…” “我没事,”宫侑冲女生笑了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呢,”女生也笑了,指了指宫侑旁边宫治桌子旁边的椅子,“我可以坐在那里吗?” 宫侑点了点头,看女生落座,一缕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搭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虽然鼻子因为生病有一点塞住了,但他还是能隐约闻到女生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这股味道有一段时间在他脑袋里萦绕了很久。他起初以为那就是传说中的喜欢。 女生关心了他的身体,恭喜了他们的比赛结果,除此之外,两人还闲聊了几句近况。气氛很融洽,如同以往两人的每一次相处。这对宫侑来讲确实是件挺难得的事,毕竟,他连跟宫治都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对话的间隙,宫侑无意间瞄到了桌子上的那个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信封。他犹豫了一下,但又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时间。宫侑抬起头,看到女生的目光也落在了桌上的那个信封上。 “关于那封你给我的信,”宫侑又看了一眼那个信封,然后抬头看向女生的眼睛,“抱歉。” “啊…”女生眼睛睁大了些,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宫侑同学是有其他喜欢的女生了吗?还是说,觉得我不够好?”女生在微笑,但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不是的,没有别的女生…你也很好,”宫侑冲女生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阶段我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做,如果就这样跟你在一起,也是在做错的事。” “…”女生缓缓地再一次点了点头,没有讲话。 “‘喜欢’这个词,挺有趣的,”宫侑知道自己这句话没头没尾,突兀得像是一个演员走错片场,背出了另一部戏的台词,“多谢你直接在信里跟我说这个。” 宫侑能看出对方的沮丧,但女生全程都很克制,始终将情绪维持在一个很体面的状态,甚至连起身同他告别时,也跟他说“希望你以后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祝福的话。宫侑送走了女生,回到房间又重新坐在了书桌前,从那个信封里再次抽出了那张信纸,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客厅,跟妈妈要了几张信纸,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认真地在信纸上写了起来。 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宫侑和宫治小时候是被爸爸要求对着字帖临摹,认真练过字的。宫侑只练过几年,自从开始打排球,就彻底放下了这件事,字变形得越来越厉害;宫治倒是将这项无聊的活动坚持了下来,直到现在,还会偶尔拿着字帖写一两页解闷。 宫侑对着信纸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努力让自己的字迹看起来和平日里潦草的乱涂乱画不同,更重要的是,要写出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别人认不出来的笔迹。因此,仅仅是几个字,他就废掉了三四张信纸,直到第五张,才勉强看得过去。他看了一眼时间,慌乱地将手中的信纸折了几下,从自己桌上女生刚送来的那一摞信封中随便选了一个没写着自己名字的,小心翼翼地拆开,将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把自己刚刚写完的信纸塞了进去,又用胶条粘好,塞进了宫治桌上的那一摞信封中。

宫治结束了排球训练回到家时,宫侑正在房间里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漫画。听到声音,宫侑抬头看了他一眼,跟他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宫治单肩挎着书包,将房门在身后关上,“不烧了?” 宫侑也“嗯”了一声,看对方脱下身上的制服外套,走到了书桌前,看着两人桌上各自的一摞信封一脸惊讶的样子,主动解释道,“学姐刚才来过了,顺便帮北前辈把我们两个的信带来了。” “哦?”宫治回头看了一眼他,“她来过了?” “嗯…”宫侑翻身下了床,走到了宫治身边,像他一样也坐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翘起了二郎腿,“我拒绝她了,刚才。”说这话的时候,宫侑故意随手拿起了自己桌上的一个信封拆开,扫了一眼信纸,没有看宫治。 “是吗?”宫治的声音波澜不惊,“那她什么反应啊,哭鼻子了吗?” “才没有呢,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宫侑皱了皱眉,“她还祝我以后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什么的…” “真的假的?”宫治笑了起来,“这种被拒绝了还会微笑着祝福的剧情,才是电视剧吧?” 也是。宫侑抿了抿嘴,白了宫治一眼,没有讲话。宫治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总是对的。 “不过,不会后悔吗?”宫治笑过之后,突然敛起笑意,意味不明地侧头问他。 “后悔什么?”宫侑也侧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算了,当我没问,”宫治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向宫侑桌上的信封,“你看过你的了?” “嗯看了几封,都写得挺烂的,”宫侑轻描淡写地指了指对方桌上的那几封,“你拆开看看你自己的呗。” “不要,”宫治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我都多久没看过情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看嘛,”宫侑伸长胳膊替宫治拿起了他桌上的那几封信,拆开了一封,将信纸递给对方,“说不定哪天就有惊喜呢,是吧?” 宫治不情愿地接过了宫侑递过来的信,展开来只看了一眼,就蹙起了眉头,“太长了,懒得看。”他迅速将信纸折成了纸飞机,漫无目的地朝着房间的另一头扔了过去。 宫侑异常的有耐心,一封一封给宫治递着,每一封都不例外地被宫治折成了纸飞机,在房间里滑翔了几圈,落在了地板上。 宫侑扫了一眼满地的纸飞机,看宫治一脸快要失去耐心的表情,忍着笑,若无其事地将一个信封递给了他,“最后一封最后一封,你看这个看上去很特别的样子啊…” 宫治接过了信封,打量了一眼,“是挺特别,但你确定这是给我的吗?这信封上面都没写我的名字啊。” 宫侑愣了愣,在心里骂自己的同时,强装镇定地跟宫治解释,“北前辈亲自帮我们分的,说不定是哪个人指名道姓告诉他一定要给你呢对吧…” 他盯着宫治的脸,看对方一脸犹疑地拆开了那个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信纸,然后展开。看到上面的字的一瞬间,宫侑确信,虽然宫治面无表情,但他的瞳孔却悄无声息地放大了。 “上面写了什么啊?”宫侑大大咧咧凑了过去。 宫治只是笑了笑,将信纸朝着宫侑的方向展了展,“可能是恶作剧吧,还是没署名。” “哎哟,这不是你一直想看的东西吗?”宫侑努力做出一副咋咋唬唬的惊讶的样子,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做得够夸张。 宫治耸了耸肩,突然凑上前来,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宫侑的嘴唇。和之前浴缸里的那些亲吻不同,这次的吻特别轻柔绵长,像昨天夜里他轻轻搭住宫侑额头的手指,和他那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宫侑这次没有闭眼,宫治也没有,两人凝视着对方,睫毛在他们眨眼的时候相互交错着,像是某种特殊的问候方式。 “所以,不会后悔吗?”宫治眨了眨眼,又一次问道。 宫侑想起女生在离开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或许她会觉得自己口中的感谢只是拒绝告白时的一句客套话吧。但他说的都是真的。在那之前他确实不明白,没有不喜欢和喜欢之间,竟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是在她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好奇又渴望的那个需要被填满的位置,早已经有了既定的人选。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宫治。 两人之间,宫治一直是懂得更多的那个。如何拒绝告白、如何写情书、如何跟女生相处、如何自慰、如何亲吻、如何做爱…每一样都是他教他的。宫侑不知道宫治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让两人的关系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更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预谋、以及如果有预谋的话,到底预谋了多久。 宫侑猜不到宫治在想什么,而宫治永远知道他的心思。 宫侑眼睛的余光又一次瞄到了宫治手中的那封他以为是什么人的恶作剧的情书。此刻正是窗外的夕阳最耀眼的时候,两人房间外的高大的树上因为冬日气温而干枯的树杈将阳光筛成了一格一格,不规则地洒在了房间里。就是这样,恰好有一束光洒在了信纸上,在一笔一画认真描摹的“我喜欢你”上留下了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斑。宫侑盯着那个光斑看了一会儿,心里在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阳光会不会把那四个字给融化掉呢? 宫治也许能知道他所有的想法吧。但唯有这一件,宫治打死都想不到。 想到这里,宫侑的脸上不由自主泛起了微笑。 “当然不会。”他愉快地凑了上去,咬住了对方的嘴唇。

【完】

情书(上)

宫侑用力推开房间门时,宫治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做英语听力,他叫了对方一声,宫治的背影纹丝不动。显然,妈妈在他们过生日时送的降噪耳机物超所值,把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声音通通过滤得一干二净。宫侑随手将一张纸揉成了球,丢向了对方的后脑勺,精准击中目标后,满意地眯起眼,笑着跟皱着眉猛地回头的宫治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宫治摘下耳机,一脸疑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好久不见’——”事不过三,宫侑不耐烦地皱起了脸,“房间里就你一个人,你做个英语听力戴什么降噪耳机啊?不觉得影响沟通效率吗?” 宫治看着他,“你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接着听听力了。”说罢,转过头打算将耳机重新戴上。 “哎哎哎你等会儿,”宫侑急了,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了对方的耳机,“你他妈差这十分钟吗?” “本来是不差的,”宫治抬头,一脸嘲讽,“我们明天要考试,按理说我应该提前一周开始准备的,但不知道是谁非要拉着我加练,搞得我最近的作业都没怎么来得及写,还有一堆东西要复习…” 宫侑心虚地打断,底气显然没有刚才那么足,“我又没逼着你非要跟我一起…不是说好了给你买布丁吗?而且,跟我加练你又不亏…” 宫治被逗笑了,“你可是当时对天发誓我要不陪你加练你就让我接下来什么都做不成的,你管这个叫‘没逼着’?那你跟我说说你管什么叫‘逼着’?” “…”宫侑黑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从书包里翻出了钱夹,抽出了几张甩在桌子上,“我这个月一半的零花钱买你宫治大爷十分钟,行吧?” 宫侑从小到大很少有这样不打一架就吃瘪的情况,除非真有什么大事发生。宫治面不改色地将桌上的钱收进了自己的口袋,思索着。钱倒是次要的,毕竟爸妈给的零花钱从不算少,哪怕宫侑经常偷偷摸摸从他那里顺走一点,宫治也没出现过资金短缺的状况。他现在只是单纯地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宫侑心甘情愿地供出自己的零花钱而已。 “说吧。”宫治将耳机从头上扯下来,挂在脖子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宫侑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刚才被人表白了。” 宫治看着他,等着下文。这显然不是重点。 “…是那个…” “哦——”宫治饶有兴致地笑了。

宫侑加入稻荷崎排球队的第一年,仅仅进队两个多月,就在六月初跟宫治二人双双被教练选中加入了首发阵营,参加IH预选赛。稻荷崎一路杀到了县内决赛,在决赛当天,他们和对手打满了五场,以3:2获得了胜利,代表兵库县进军全国比赛。宫侑在那场比赛中作为稻荷崎排球队的新人二传出尽了风头,不仅二传极为优美流畅,连发球的精准率都极高,十发八中,表现极为惊艳,被组委会评为了当场的MVP。比赛结束后,冗长的颁奖仪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在那之后紧接着又是电视台记者的采访。宫侑的体力一向很好,但他在刚才的比赛中一刻都没有下场休息,打满了五场,整个人难得的身心俱疲。一切结束后,他疲惫地坐在观众已经散尽了的体育馆的地板上,两条腿大剌剌地摊开,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仰着头源源不断地往嘴里灌水。 “精彩的比赛。” 宫侑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穿着稻荷崎制服的女生正含笑低头看着他。 “谢谢。”宫侑勾了勾嘴角,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上的水渍。 因为从小被搭讪太多,宫侑已经摸索出了一整套应付女生的话术。换作平时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可能还会礼节性地多扯几句,然而很不巧,今天他实在是太累,没什么心情再跟人闲聊,只想节省精力,让这场对话快点结束。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开启新的话题,礼貌地回句谢谢,大部分人就不会再纠缠了,然而,面前的女生丝显然毫不介意他的敷衍,竟然蹲了下来,大大方方和他的视线交汇。女生的香水味随着她的动作骤然降临,宫侑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她跟他身边通常接触的女生的确都长得不太一样,可眉眼又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宫侑盯着对方的脸再三确认,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她。可能是在学校哪里碰到过吧。宫侑看着她卷翘的睫毛,这样想着。 “接下来在全国赛上也要加油哦,宫侑同学。”女生涂着浅色口红的嘴唇吐出宫侑的名字后,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宫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下意识点了点头,冲对方挤出了一个微笑,看着女生从容不迫地起身。他的视线像是涂了胶水,粘在了对方笔直的双腿和制服短裙的裙摆上,直到坐在一旁的角名出声,他才回过神来。 “难得看我们侑这个样子啊——” 角名总是眯着眼阴阳怪气,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宫侑收回了目光,白了对方一眼:“什么样子啊?” “直勾勾盯着女生裙子一副色狼的样子啊——”角名一脸惹人厌的“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宫侑抄起手边的水瓶,冲对方扔了过去,角名也不接,只懒懒地侧了侧头躲过了攻击。水瓶砸到墙上,又落到了地上。 “也不怪你,学姐长得确实漂亮,”角名也不恼,慢悠悠地给宫侑补充背景知识,“听说篮球队那几个学长都在明争暗斗地追她呢。” 宫侑示意对方把自己的水瓶扔回来,“学姐?怎么,你认识她?” 角名皱着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认识她?” 宫侑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认识她啊?” 角名笑得花枝乱颤,看得宫侑又想把刚落入自己手中的水瓶扔到他的脸上,“你从来没去看过篮球队的比赛?” 宫侑一脸不耐烦,“我排球都没打好呢看什么篮球啊?” “那你可能是全校唯一一个不认识学姐的人了,宫侑同学,”角名贱兮兮地歪着头,模仿着女生刚才对宫侑的称呼和语气,“她是篮球队拉拉队的队长,混血,长得巨好看,身材也巨好。欸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你可别告诉我你觉得她长得不好看啊侑,你刚才眼睛可是都直了…” 宫侑抿着嘴打断了对方,重点显然跑偏了,“什么叫我是唯一一个不认识她的人?” 角名乐了,提高音量叫了一声不远处的阿兰,冲他挥了挥手。对方走过来,还没站定,角名就问他:“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那个拉拉队队长?” 阿兰点了点头。角名回过头看着宫侑一脸见鬼的表情,笑得更灿烂了。 宫侑不信邪,大声嚷嚷着“宫治在哪里”,得知对面在更衣室换衣服,也顾不得累了,起身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更衣室。宫治刚洗完澡,正在用浴巾仔细地擦着身体,宫侑一把推开了更衣室的门,吓得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用浴巾遮住了下半身。看到是宫侑,宫治破口大骂:“你他妈急着去投胎?” 换成平时,宫侑早就骂回去了,然而现在,他顾不上跟宫治斗嘴,“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那个拉拉队队长?就,一个女的?”补充完后一句,他有些后悔地闭上了嘴,因为那句话听上去实在是太蠢了。 宫治果然笑了起来,“我们学校还有男拉拉队?”他将浴巾放下,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条内裤换上。 宫侑撇了撇嘴,“你他妈知道我什么意思。” “拉拉队队长…”宫治套上了裤子,思考着,“你是说那个高二的学姐?混血那个?” “……”宫侑傻了,“你怎么知道的?” “啊?”宫治张着嘴看着一脸困惑的宫侑,“她不是很有名吗?怎么,你不知道?” 宫侑还没来得及回答,北也推门进了更衣室,手里拿着一沓花花绿绿的信封,冲两人笑了笑,将信封递给了距离他更近的宫侑,“这是经理拜托我转交给你们的,具体是给谁的,你们两个自己回家分一分吧。” 宫侑只扫了一眼,就迅速把两只手插进了裤子口袋,不肯拿出来,“北前辈,你发发慈悲替我们处理掉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这些东西了…” 北的表情波澜不惊,“你自己想怎么处理都行。”不由分说地将信封又朝着宫侑递了递。 宫侑怕北,只能不情不愿地苦着脸将信封接过来。北完成了投递任务,正转身打算离开,又被身后不死心的宫侑叫住:“北前辈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拉拉队队长啊?” “嗯她跟我一个班,”北回过头,看着宫侑,“需要给她递情书的话我可以帮忙。” 宫侑听到宫治在自己身后幸灾乐祸地笑得很开心。

后来,宫侑真拉着宫治去看了一场稻荷崎篮球队的比赛。宫侑一向对篮球没什么兴趣,整场比赛一直在低头玩手机,显得兴味索然。宫治作为被他生拉硬拽过来的那个,反倒是看得很起劲,上半场结束时还跟着全场的观众一起欢呼。终于挨到了中场休息,两个学校的拉拉队踩着鼓点分别从球场两侧入场,宫侑这才打起了一点精神,坐直了一点。那天跟自己讲话的女生果然在稻荷崎的拉拉队方阵正中央,远远看过去,因为个子最高,所以格外显眼。宫侑眯着眼,看女生穿着无袖紧身上衣和超短裙随着音乐的节奏灵活地变换着动作,觉得喉咙有点干,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是长得挺好看的。”宫治突然在一边开口。 “谁长得挺好看的?”宫侑装糊涂。 “你这么大费周折,不就是为了来看她?”宫治若有所思地盯着球场。 宫侑死鸭子嘴硬,“说什么屁话呢你。”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宫治笑眯眯地看着他。 宫侑恼羞成怒看着宫治,“你他妈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宫治指着球场打断了,“想吵架等会儿再说。” 宫侑扭过头看向球场。两人对话的同时,球场上稻荷崎拉拉队的队员正在叠金字塔。宫侑看女生灵巧地踏上了队友的肩膀,站在了塔尖,微笑着站直了身体,向上扬起了双臂向全场示意,体育场馆内掌声雷动,气氛达到了高潮。宫治也在他身边动作夸张地鼓掌喝彩,像是故意的。 中场休息时间结束,双方学校的拉拉队队员集体在球场上鞠躬谢幕。随着下半场比赛开始的哨声吹响,双方球员入场时,宫治凑在宫侑耳边小声说:“听角名说,那天我们比赛结束之后她还主动来跟你讲话来着?你要也对她有意思,就约她出来嘛。怕什么啊?” 角名这个八婆。宫治喉咙里哼了一声。 怕?他才不怕。

宫侑第一次收到情书是小学五年级。那时候的他捏着前座女孩子放学后偷偷递给自己的粉红色信封不知所措,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在他的印象里,他除了揍过几次总来欺负她的讨厌的男生以外,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更不用说他揍人的原因也不是出于什么见义勇为的目的,纯粹是那个男生太吵了,总在他们附近晃,实在是很讨厌。宫治那天刚好被他们老师叫住,不能跟宫侑一起放学回家,于是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完了信,回家后,想了想,还是将信封递给了妈妈。 妈妈看完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这是对方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 “那我需要回给对方一封信吗?”宫侑看妈妈重新将信纸按原样折好,小心翼翼塞回信封。 “我们侑喜欢这个女孩子吗?”妈妈问他。 宫侑干脆地摇了摇头。 妈妈被宫侑的坚决逗笑了,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看来我们侑以后会是一个heart breaker呢。” 宫侑困惑地皱了皱眉,表示妈妈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妈妈想了想,表情严肃了一些,“女孩子愿意写信给你表达她对你的欣赏,是一个很善良的举动,如果侑并不喜欢对方的话,可以给她回一封信表达感谢,也可以私下里跟她说明情况。这两种方法都可以,但一定要注意言辞,不要因为对方喜欢你而故意伤害对方的感情,侑可以做到吗?” 好麻烦。宫侑在心里抱怨着,但还是点了点头。 宫治回家时,宫侑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空白的信纸冥思苦想要怎么回信,看到宫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比起常常上课举手问出奇怪的问题、下课后爱吵架或者打架闹事的宫侑,宫治一直是外人眼中双胞胎里更优秀、性格更好的那一个。两人虽然长着相同的脸,但成绩好、体育好、性格温柔又乐于助人的宫治一直非常受女生的青睐,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他就已经常被女生当面塞情书了。显然,他对这件事更有经验一些。 宫治坐在床上边看女生的信边听宫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讲,听到宫侑说自己跟妈妈讲了,有些惊讶地打断了他:“等会儿,这事你为什么要跟妈妈讲啊?” 宫侑被问得愣住,“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办啊。” 宫治听到宫侑的回答,笑得前仰后合,“你是三岁的小孩吗?什么事都要告诉妈妈?”他两根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粉红色的信纸,朝宫侑轻轻晃着,“妈妈也是女的,估计她小时候也写过情书吧…那她自然会站女生那边啊,你能指望她给你什么好建议?” 宫侑对于宫治的嘲讽很不爽,然而他觉得对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只能把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抿着嘴看着对方。 宫治见他眼神软下来,便见好就收,不再嘲笑他,“所以,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宫侑再次干脆地回答。 “那就简单了,”宫治点了点头,“你既然不喜欢她,就什么都不用做,明天回学校之后正常跟她相处就好,如果对方不主动提这件事,你也不用主动提。” “…这就好了?”宫侑一脸不可思议。 “对啊,就这么简单,”宫治耸了耸肩,“你又不喜欢她,所以如果她不主动问,你就假装没事发生就好了啊。” “那如果她问起来呢?” “我觉得她是不会主动提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你不提,她们都不会再主动提了,”宫治又扫了一眼手上的信纸,摸了摸下巴,“但如果她真要是主动问起来,你就回答谢谢她的信但你现在想把精力都集中在学习上,就好了。” 宫侑撇了撇嘴,“治,拜托…我?学习?这也太假了吧,我又不是你…” 宫治咧嘴笑了,“你说得也对,那就说你想把精力都放在打排球上吧,怎么样?” “好吧,”宫侑放松下来,瘫在椅子上,想了想,又有点犹豫,“…但是,你确定我不需要主动跟她说一下?或者回封信?…总觉得就这么装傻过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宫治看着他,“你又不打算跟人家在一起,干嘛非要假惺惺地回封信啊?当面说或者信里说反正都是拒绝,不如假装这件事没发生,对方还能不那么尴尬一点。” “好吧,”宫侑翻了个白眼,“谢谢你,大情圣宫治。” 宫治面不改色,“不客气,既然这么想感谢我不如这个月零花钱分我一半让我多买点零食吃。” “滚,”宫侑丢了块橡皮过去,“哎你是不是经常用这种办法应付女生啊?” “我以前会这样,”宫治敏捷地躲开了飞过来的橡皮,“现在不了。她们如果当面递给我,我干脆不收了,太麻烦…” 宫侑看着面前云淡风轻说出这种话的宫治,满脑子都在想如果妈妈知道了他的宝贝乖儿子竟然是这副德行,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第二天上学时,他还是听从了宫治的建议,一如往常地跟周围的人打打闹闹。前座的女生在几次转头与他对视时有意无意露出了期待夹杂着困惑的神情,宫侑不是没有察觉,但却还是忍住了自己想要主动开口的冲动,将宫治为他制定的策略执行得完美无缺。显然,他是两个当事人中唯一一个若无其事的人,当天放学时,女生没有向以往一样与他道别,而是下课铃一响就匆匆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宫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更妥帖的处理这种事情的办法。然而,他的启蒙者是宫治,那个在外人面前温柔得无可挑剔,但私下里会皱着眉将书包里的情书直接扔进垃圾桶里的宫治。他没有告诉过宫治,其实自己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前座的女生。这中间没有任何旖旎的内情,毕竟对方的脸在他脑海中已经彻底模糊了。只是,她那天放学时匆匆离开的背影依然印在他脑袋里,偶尔会蹦出来,吓他一跳。他的确有点后悔在那时候询问了妈妈的意见。宫治说得没错,妈妈会站在女生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不是个适合拥有“别人告白是向你表达善意”这种过于真善美的想法的人,然而,这个观念一旦植入脑海,就再也删除不掉了。 角名、北前辈、阿兰、银岛、大耳…如果他当时询问的是他后来的队友中的任意一个,对方应该都会给出更好的答案。 然而,那个人偏偏是宫治。

宫治偶尔兴起时会也拆开几封情书来看,但目的不是真的为了阅读,而是为了挑刺和看笑话。 “说真的,侑,”宫治皱着眉边一目十行看着手里的信,边跟宫侑吐槽,“如果你以后有喜欢的人,打算写情书,我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直奔主题。这个人已经把她的早中晚餐都讲了个遍,还没进入正题呢…” 宫侑在上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麻烦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录个音,明天拿个大喇叭放在咱们学校门口循环播放,这样一石二鸟:需要写情书的人听了你的建议会知道该怎么写情书,想给你写情书的人呢听了这个也可以知道你这个人有多烂,能省下力气,不在你身上浪费感情。” “这怎么能怪我呢?”宫治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讽刺,义正言辞地反驳,“是她们非要写这种东西来浪费我的时间,我还不能跟我亲弟弟吐槽了?” “当然可以啦,哥哥,”宫侑笑眯眯地看着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上的宫治,“我只是在同情我未来的嫂嫂而已。” “…”宫治被他堵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又拆开了另一封,只看了两眼就开始叹气,“我发誓,我会跟第一个在情书里没有废话直接说‘我喜欢你’的人在一起…” “真的吗?我会把这个情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追求者的。” 那时候,两人已经上初中,成为了野狐中学排球队的主力。宫治依然像从前一样,在学校里是人模狗样的老师称赞同学喜欢的三好学生,在球场上随便微笑着朝观众席挥挥手就能收割一大片芳心;宫侑也仍旧嘴贱,心情好时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心情不好时爱尖酸刻薄地刺儿人。他不认为自己跟从前有什么区别,却观察到自己那些曾经没人捧场的玩笑和俏皮话,如今却总是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的确有什么变了。宫侑不明所以,只是发现自己收到的情书越来越多了。有些是女孩子当面或托人递给他的,有些则是悄悄塞进他的储物柜或者课桌里的。最初,宫侑还会闲着没事拆开那些浅粉鹅黄天蓝的信封一一来看,看那些花纹复杂、图案精美、甚至带着香气的信纸,和那些或长或短但无一不像宫治所说的那样毫无重点的信。一开始他还会一字一句地读,到后来,他发现自己也开始一目十行地扫,像极了宫治在小学时坐在床上漫不经心打量他收到的情书的样子。时间一长,他也开始像宫治一样将那些信封塞进书包里带回家扔进垃圾桶。他始终觉得这样不太好,虽然他也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好,但,他不想让宫治发现,所以做得小心翼翼,每次都会将房间的垃圾桶处理干净。然而,纸包不住火,他跟宫治两人仿佛是秘密的绝缘体,宫治在某一天闯进房间时看着宫侑手中装着花花绿绿信封的透明的垃圾袋,果不其然露出了如宫侑所料的“你总算开窍了”的讨人厌的样子。

宫侑觉得别扭。 拉拉队队长开始在排球队训练时出现在他们的球馆。她第一次出现时,宫侑正在热身。他训练的时候过于专注,总是无暇顾及周围,还是银岛给他试了个眼色,头歪向球场边,宫侑才注意到女生正站在球场边看着自己。两人的眼神对上,对方笑着跟他招了招手,他冲对方点了点头示意,转过头就看到球网对面的宫治暧昧的眼神。中场休息时,球队的其他成员都特别默契地将宫侑一个人隔离开来,聚在另一张凳子附近喝水擦汗。宫侑瞄到宫治在队友中间边跟别人讲话边一脸微笑看向他这边,不用猜就知道他一定在说自己的坏话。宫侑心里气得咬牙切齿,但表面上没露出分毫,一口答应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女生放学后一起吃饭的邀请。 “喂,今天结束之后我不跟你一起走了,”宫侑在休息时间结束后走回球场,对着球网对面的宫治趾高气扬,“你跟爸妈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家吃了。” 宫治挑了挑眉,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好啊。” 宫侑看着他的眼神,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其妙地升了起来。回到场上,练习赛刚好轮到宫侑发球,他抱着球朝球场边上走去,狠狠地朝着宫治的方向发了个ace。 “好球!”阿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侑,你的发球越练越好了。” 宫侑皮笑肉不笑地跟阿兰击掌,看向球网对面的宫治。对方漫不经心地活动完肩膀,两只手扶上了膝盖,身体前倾,表情严肃了一些。宫侑笑了笑,发出了第二个球。这次是飘球,球虽然直愣愣地冲向了宫治,却在最后一瞬间巧妙地拐了个弯。然而,宫治提前一秒预判到了球路,迅速朝旁边迈了一步,双臂稳稳地将球接住,传给了大耳。 “一传漂亮!” 好吧,宫治打球是不赖。起码他在球场上没有他在平时生活里那么讨人厌。宫侑盯着那颗被宫治救起来的此刻正飘在空中的球,心里正不情愿地想着,却看到完美一传过后的宫治此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正站在后场悠闲地活动着脚踝,又气不打一出来。正出神的功夫,对面的角名突然一个直线球朝他打了过来,宫侑还没来得及反应,球已经从他耳边飞快地擦过,落在了线内。对面得分,宫侑看到角名跟别人击掌的同时,有点惊讶地看了自己一眼。 宫侑很少在打球的时候走神。确切地发觉这一点后,他整个下半场的训练都有点心不在焉。 “宫侑同学考虑过以后做职业运动员吗?” 就像现在,女生坐在自己对面轻声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觉出神了。 “当然,”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试图掩饰自己发觉自己出神的尴尬,“我跟治都是要以后继续打排球的。”说完之后他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到宫治?有病吧。 “治?”女生愣了愣,又很快明白了,“哦——你在说你的双胞胎兄弟。你跟他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 “他是哥哥。”相同的谎言已经从小说了无数次,但不知道为什么,宫侑这次还是有点不自在。 “这样啊,”女生笑得很好看,沿着嘴唇的轮廓涂得一丝不苟的亮晶晶的唇彩很显眼,“你们如果以后可以进一个球队的话那真的好棒啊,还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确实。宫侑在心里默认。 “我哥哥也打排球,现在在V League打职业联赛。”女生很自然地接着说了下去。 “真的吗?”宫侑挑了挑眉。 “是,”女生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往前凑了凑,将手机屏幕反转给宫侑看,“这是他们去年得联赛亚军时候的照片。” 宫侑也向前凑了凑,看到照片上球员身上队服的瞬间瞪大了眼,“你哥哥在这个球队?” “是啊,”女生用手指指了指照片里的其中一个人,“这个是我哥哥。” 女生身上的香气随着她的凑近又一次直接钻进了他的鼻腔,把宫侑瞬间带回了那个大汗淋漓的体育馆。他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盯住了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女生的手指,和她如同唇膏一样涂得十分均匀的黑色指甲。他的嗓子又有了那种熟悉的痒痒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不小心扫过她相较于同龄人来说过于饱满的胸部时,更加强烈了。 当天晚上,趁宫治在洗手间洗澡,宫侑迅速爬到了上铺。原本打算速战速决,但今晚他却见了鬼一样死活弄不出来,总是感觉差了那么一点点。宫治扭开房门时,正撞到宫侑已经有点泄气,沮丧地半瘫在床上。 “你怎么这么早就爬上床了?”宫治赤裸着上身走进房间,刚问完,他就很快便反应过来,“哦,你完事儿了吗?” 宫侑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没射出来啊,”宫治了然地笑了笑,拿起毛巾又擦了擦半干的头发,“看来是最近撸太多,麻了吧。” 宫侑抓起自己的内裤一把扔过去。 “恶不恶心啊你?”宫治皱着眉躲开。 宫侑一反常态没有跟他吵架,坐直了身子,两条光着的腿从床沿垂了下来,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喂,你有没有喜欢的…”话说到一半,宫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咬了咬牙,把剩下的一半咽了回去,“…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话说到一半你是要憋死谁,”宫治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干净的T恤套上,回过头看了一眼宫侑,皱起了眉头,飞快地把头扭到了一边,“你能不能穿条内裤再坐在那里晃啊?…” 宫侑反唇相讥,“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害羞个屁啊?”话说完,故意把两条腿又张开了一些。 宫治一脸无法忍受的表情,原本想要上床,被宫侑一弄,现在干脆远远地坐在了书桌上,“你刚才要问什么?” 宫侑抿了抿嘴,“没事。”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吧,”宫治拿起桌上的手机低头玩了起来,“我反正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宫侑瞟了宫治一眼,“我以为你初中的时候喜欢我们经理来着。” “我喜欢她?”宫治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啊?” “…你不喜欢她吗?”宫侑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你不喜欢她为什么当时一说起她来就一脸发情的样子啊?” “…你他妈是不是个傻逼…”宫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侑,你去洗手间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最近才是标准的发情期,你的小兄弟已经被你折腾得受不了了。”他抬起头,眼神嘲讽地扫过他的双腿之间,又歪着头看向宫侑的脸。 “操你妈,” 宫侑发现最近这段时间心里那股一直像鬼影一样挥之不去的别扭的感觉又来了,“你他妈信不信我现在就撸出来给你看?” 话说出口,宫侑就愣住了。 原本坐在书桌上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的宫治听到这话倒是笑出了声。他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个姿势,上半身放松地靠在了墙上,托着下巴看着宫侑,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好啊,我打赌你弄不出来。” 宫侑原本已经做好宫治骂他是疯子的准备了,结果被对方激了一下,也顾不上惊讶了,赌气一半将悬空的两条腿重新放到了床上,面朝着宫治的方向坐好,盯着他带着猜不透的神情的脸,“赌什么?” “赌零花钱吧,比较容易,”宫治伸手从自己书桌一侧的抽屉里掏出了钱夹,朝宫侑晃了晃,“你要是能撸出来,我就把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你,不然,你就都给我,怎么样?” “好啊。” 宫侑毫不犹豫地答应之后,躺了下来,握住了自己。虽然看不到对方,但他能感受到宫治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太他妈别扭了。宫侑一瞬间有点后悔。他跟宫治打过很多次赌,也为此没少干坏事,但这次,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硬着头皮上下撸了几下,感觉手中的东西像海绵一样软得可以进行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并且丝毫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要变硬的意思。干脆认输好了。他边心不在焉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边快速思考着。大不了就是一个月的零花钱,他又不缺钱,更何况,真的需要买什么东西去找妈妈就好了… 然而,就在此刻,宫治轻声笑了出来。声音很小,但像一颗炸弹,一下投进了宫侑的脑袋里。他刚想坐起身来骂人,对方却突然开口了。 “你觉得学姐会穿什么size的内衣啊,侑?” 宫侑动作滞了滞,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早些时候吃饭时,对面女生紧绷的衬衫。 宫治显然没有要宫侑回答他的意思,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我觉得起码是B+吧,也很有可能是C,毕竟看起来的确…侑你今天刚跟她吃过饭,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吧?” 宫侑感觉自己变硬了一些,手心的温度也开始发热了。他力度加大,握得紧了一些。 “你还记得你之前看过的那个片儿吧,感觉里面那个人的胸感觉跟学姐差不多大呢,”宫侑从来没有发现宫治可以那么像电影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心理医生,声音很轻柔,音量也不大不小控制得刚好,就连语速也比平时要慢了不少,那些话就这样像绸缎一样滑进了他的耳朵,“还记得里面那个男的把她的衣服脱掉之后的样子吗?如果size是B或者C的话,好像是会稍稍往下垂一些呢…看起来很软,如果揉的话,手感应该也不错吧…” 操。更硬了。还有东西慢慢流了出来。宫侑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急促了。 “如果要你选的话,你会选哪种姿势呢?”宫治循循善诱的声音在此刻又像极了老师,而且是特别耐心的那种,“你压着她的话,可以看到她的脸和她的表情;她坐在你上面,你可以看到她的胸在晃…”宫治停顿了一秒,像是在思考,“如果是后面的话,好像感觉也很爽吧,可以看到自己进去又出来…” 手中的温度开始烫得有些灼人。宫侑皱着眉,发现自己今晚一直在尝试寻找的感觉终于出现了,而且这种愉悦的程度似乎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他没空思考自己正在干什么,也没空思考宫治正在想什么。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两腿之间。 再几下。他更快更用力了。大概再几下就可以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可以开一下门吗?你们明天穿的校服我已经洗好了哦。”是妈妈。 “来了——” 在宫侑吓得一哆嗦、将身边的被子迅速扯到自己身上的瞬间,宫治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跳下了桌子,踱着步走向了门边。经过上铺时,还躺着的宫侑扫了他一眼,刚巧和宫治的眼睛对上。宫侑飞快地挪开了目光。 宫治打开了门,接过了妈妈手中的校服。宫侑听着他跟妈妈对话,发现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那个声音不是从他的嘴里里发出来的,刚才的那几分钟也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而已。然而,他手心零星沾上的粘稠的液体,和他依然发烫的下半身,却在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宫治将门关上,把衬衫下摆缝有“侑”的那一件搭在了他的床头,“这是你的。”对方若无其事的声音还是像平日里一样让人讨厌。 宫侑迅速翻身下床,套了条裤子,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了”,就冲了出去,把宫治一人关在了房间里。 将浴室的门锁好,宫侑脱掉了衣服,踏进了淋浴间。热水从花洒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宫侑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面孔是混血的拉拉队队长长得眼熟了。该死的宫治,竟然一眼看穿了这件事。在水流的冲击中,懊恼的宫侑不自觉地握住了下体,发现自己又硬了。他脑海里如同有一个按下了重播键的录音机,不断回放着刚才房间里宫治说的话,那些话如同咒语,锲而不舍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旋。宫侑一只手撑住了墙,一只手有节奏地上下滑动着。 这一次容易多了。 脑海一片空白的瞬间,宫侑感觉自己的小腿软得直打颤。 回到房间时,宫侑故意避开了宫治意味深长的目光,径直爬到了上铺,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没人再提起这一次赌约。

“所以你是怎么回答的?” 宫侑随手将书包丢在了地上,正打开衣柜门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干净的T恤穿,听到宫治的话,他的动作顿了顿,“我跟她说,等我们春高回来再给她答复。” “啊?”宫侑回过头,看到宫治一脸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怎么了?” “这有什么好等的,”宫治耸了耸肩,“要的话我就直接答应了。” 宫侑皱着眉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你干嘛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他真的越来越搞不懂宫治在想什么了。 “是你主动提起来我才会问的吧?”宫治也皱起了眉头,打量着宫侑,“倒是你,干嘛跟吃了枪药一样?” 宫侑翻了个白眼,回头继续翻箱倒柜地找T恤。妈妈到底把洗过的衣服都放到哪里去了? “你跟她认识都满打满算四五个月了吧?”宫治的该死的声音又在身后响了起来,“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宫侑好不容易从柜底翻出了一件T恤,结果看了一眼衣服内侧,上面印着的是“治”。去他妈的。宫侑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制服,套上了宫治的T恤,回头蹲下身从书包里翻出了女生刚才递给自己的信封,扔到了宫治面前的桌上。 宫治将已经拆封的信封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信,展开来看,只几秒钟,就笑了,“多标准的一封满分情书啊,侑。” 宫侑抿着嘴,没有回话。 在回家的路上,他将信封拆开,女生给自己的情书跟他以往收到的那些都不同,就简简单单写着一行字。 “宫侑同学,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看到信的一瞬间,他就想起了宫治曾经的那番关于情书要开门见山简洁明了之类的废话。他的确一直记得,当然,他打死也不会跟对方承认就是了。 宫治将信放下,看着他,“怎么,你不喜欢她?” “什么叫喜欢啊?”宫侑不耐烦地反问,“你不要装作自己很懂的样子行不行?” 宫治被他问笑了:“我起码知道,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我就不会浪费时间跟她相处,徒增双方的烦恼,”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期,“现在都十一月了…” 宫侑觉得自己被对方针对了,“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已经十一月了吗?他抚了抚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上的鸡皮疙瘩,意识到自己这几个月确实过得心不在焉。而且,自己为什么要在冬天像发了疯一样找T恤穿?他扫了一眼宫治身上的白色毛衣,觉得自己更冷了。 “侑,你要不喜欢她,干嘛要拖这么久?”宫治又摆出了他最讨厌的那副循循善诱的假惺惺的嘴脸,“你们走得那么近,估计学校里都有不少人觉得你们早就私下里在一起了。” 是吗?宫侑惊讶地张了张嘴。仅仅是没有拒绝女生偶尔一起吃午饭或者一起放学的邀请,就可以造成这么大的误解吗?角名他们的八卦当然是没停过,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能引起误会的话,再加上他们一直就是那个德行,他已经习惯了… 宫侑脑袋里有一堆问题涌了上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又能模糊地明白宫治的意思,所以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没有不喜欢她。” “对你来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没有不喜欢难道不是已经很难得了?”宫治拿起桌上刚才做题时用的那只笔,熟练地在手里旋转着。 “这算什么,”宫侑嗤之以鼻,脱口而出,“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没有不喜欢你啊。” 话说出口,双方都愣住了。像这样的突如其来的沉默,两人之间最近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当然,这次得怪他自己。这件事关他喜不喜欢宫治屁事?这种因自己而起的陌生的尴尬让宫侑别扭得难以忍受。别扭。对。宫侑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件事情。他很想再补充一句“我也没有不喜欢角名阿兰银岛大耳北前辈”,但“掩耳盗铃”这四个大字在这个念头出现后,很快像块牌匾一样被结结实实地钉在了他的眼前,警告着他不要再开口了。 还好宫治很快过神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笑了笑,“原来我们侑不讨厌我啊,”话顿了顿,“但不好意思,我还挺讨厌你的。”尾音是不正经的上扬。 宫治的话像一块抹布,将宫侑心里的那一点点怎么也过不去的别扭擦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让他一瞬间变得轻松了起来,连嗓门都提高了,“你是不是想死啊宫治。”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愉快。 十分钟显然到了。宫治没有理会他不痛不痒的威胁,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说完了?所以结论是,等我们打完比赛回来再说?” “嗯。”宫侑捡起了地上的书包,从宫治桌上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收了回来。 打完比赛再说。 在那之前,先跟宫治在比赛上打败所有人。

【未完待续】

假如让我说下去(下)

5

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宫侑动作僵硬地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光着身子进了浴室,扭开了花洒。水凉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他有些狼狈地将水温调热了些,仰起头对着花洒用力搓洗自己的脸。 又做梦了。宫侑试图控制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个梦,效果适得其反,梦里的画面如同蓝光电影,一帧一帧在他的脑海中回放。几个月的重播,让他对这个梦的每一段情节已经了如指掌。他一边忍受着脑海里宫治冷冰冰的声音的回响,一边挤了一大坨洗发露,潦草地在手心搓了搓,揉到了头发上。酒精让他的胃脆弱得像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宫侑在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胃部搅成了一团,连水都没有来得及关就冲出了淋浴间,抱着马桶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门铃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操。宫侑边吐边在心里骂,想着就算是天王老子在门外他也不会去开门,然而,门铃声不急不缓地保持着一个稳定的节奏,停一会儿,响一会儿。显然,门外的人拥有锲而不舍这个讨厌的品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强烈的呕吐感终于在宫侑感觉自己把胃都吐空了之后停住了,他抬手冲掉了呕吐物,捂着火烧火燎的肚子站起来,洗了把脸,拿了条浴巾围住了下半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是藤井。 宫侑面无表情地靠在门框上,“嗨。” “你刚才在洗澡吗?”藤井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眼宫侑赤裸的还带着水珠的上半身。 “嗯,你按门铃的时候其实在吐,”宫侑的回答难得的简洁明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在吐吗?”对方直接忽略掉了他的问题,蹙着眉头反问,“那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 藤井像是预料到了他没有吃早餐一样,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用保鲜膜裹好的三明治,朝他晃了晃。

宫侑让藤井进了门,自己则重新回到浴室,把自己重新洗了一遍,试图冲掉身上那股呕吐物的腥味。他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时,女生已经坐在了餐桌旁,桌上的盘子里放着包装拆掉了的三明治,旁边还放着一杯水,和几个白色的小药片。 “这是什么?”他指着白色的药片问。 “胃药和解酒药。”藤井看起来像个医生一样专业。 宫侑将药片一把抓起来放进嘴里,就着水吞了下去。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面前的三明治显然是宫治的手艺,宫侑在心里咒骂着,却控制不住自己抓起已经对半切好的三明治的手指。咬了一大口,熟悉的味道让他下意识满足地眯了眯眼。宫侑感受着被嚼碎的食物顺着食道滑向自己烧灼的胃部,在心里掩耳盗铃一般地劝慰自己,自己现在吃宫治做的东西并不是向他屈服,只不过是为了让身体好受一点。 在他迅速地几口吃掉了一整个三明治,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时,宫侑才意识到坐在自己旁边的藤井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他拿起餐巾纸慢吞吞地开始擦拭嘴角和手指,眼角的余光扫过对方依然妆容精致的脸和粉底也遮不住的眼眶下的黑眼圈,心里有些纳闷。 像是会读心术,藤井在他将纸巾轻巧地抛进垃圾桶时从包里掏出了他的钱夹,放在了他的面前。 “昨晚付完钱之后忘记还给你了。”藤井在他询问前率先开口解释。 “噢…”宫侑恍然大悟,“原来昨晚是你们把我弄回家的啊。” 藤井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打算接他的话茬,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摆在了桌面上。宫侑瞥了一眼,整个人冻在了原地,脑袋像是被一根木棒狠狠地敲了一下,耳边都是嗡嗡的回声。 “抱歉,我真的没有想要故意窥探你的隐私,”宫侑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的藤井,如同在看一个怪物,“你的那张卡,我是真的死活塞不进去…”

从第一次搞在一起,宫侑就开始为两人被发现的情景作准备。 那是高一春高决赛结束的晚上,稻荷崎得了全国亚军。排球队当晚没有回兵库,全队人马在东京庆祝。庆功宴结束后,众人回到了宾馆,等教练睡下后,队员们偷偷摸摸聚在了宫治和宫侑的房间,瓜分高三学长不知靠什么野路子托人弄来的一瓶洋酒。他们那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并没有什么饮酒经验,又加上一直因比赛而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不过一两个回合,除了宫侑和宫治,剩下的人都被撂倒,叠罗汉一般堆在两人房间的地板上和床上睡着了。 两人蹑手蹑脚遛到浴室,脱掉了衣服,嘻嘻哈哈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嘲笑着大家的酒量之差,像小时候一样面对面坐在浴缸里。尽管他们从上初中之后就不会再这么一起泡澡了,但此刻,也许是酒精的原因,宫侑看着近在咫尺的宫治赤裸的身体,和两人不知是因为热水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挺立起来的下体,并没有觉得尴尬。 那一晚的记忆并没有因为大量酒精的作用而变得模糊。浴缸里的如同母亲子宫般温柔包裹着二人的热水,宫治带着酒味的缠绵的吻,宫治进入自己身体时那阵贯穿神经的刺痛和不适,两人一起射出来时全身通电一般酥麻的快感…一切结束后,他们又像刚才一样若无其事地面对面坐在浴缸里,打量着对方。 宫侑拨弄着浴缸里已经有点冷下来的不再清澈的液体,看着对面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瘫软下来的宫治,莫名其妙想到了老友记里的Monica和Chandler。 这个不着边际的联想让宫侑有点恶心。同样是酒后乱性,Monica和Chandler只是朋友而已,你对面刚睡过的这个,是跟你从一个子宫里钻出来的弟弟,亲弟弟,懂吗?宫侑在心里跟自己说。 “你喜欢男的吗?”对面半眯着眼的宫治突然开口,把宫侑吓了一跳。 “不喜欢…”他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你呢?” “我也不。”宫治笑了笑。 宫侑觉得自己的理智在随着浴缸里越来越冷的水开始慢慢恢复,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有些不舒服,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想打开花洒将自己冲干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弯了下腰将浴缸塞拔开,好让浴缸里有些污浊的液体先流下去。然而,还没直起身,他就被身后的宫治又顶住了。 宫侑错愕地回头,看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扶着自己的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下次戴套吧,”宫治轻描淡写得如同在讨论下一顿饭吃什么,“我怕你怀孕。” “操你妈。” 宫侑张嘴骂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他们两人光着身子面对面站在水位缓缓下降的浴缸里这个场景特别好笑,咧着嘴笑出了声。 宫治也笑了,伸手打开了宫侑身后的花洒,“快洗吧,别感冒了。” 宫侑是先洗完的那个。走出浴缸,他飞快地擦干了身体,套上了衣服出了浴室。房间里,他们的伙伴还七扭八歪地呼呼睡着,过去的一晚对他们来讲和以往并无任何分别。宫侑站在房间正中央,听着浴室里宫治洗澡的水声,有些恍惚,直到他湿答答的头发上的水珠滴到脖子上,顺着皮肤一路流进衣服里,他才打了个寒颤,缓过神来。

“…侑?宫侑?” 宫侑模糊的视线随着耳边越来越大的藤井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抬头,看着藤井有点惊慌的样子,冲她笑了笑,“抱歉,刚才走神了。” 女生皱着眉头,“你现在脸色真的很差,你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啊…” 宫侑摆了摆手,有点没好气,“大姐,你是没见过宿醉的人吗?” “好吧…” 宫侑看着对面的女生又沉默了下来,刚才脑袋里闪过的无数种不同的说辞一瞬间都显得无比愚蠢而且苍白。说真的,他们两个一路上留下了太多的线索,但凡身边有一个人往这方面动一点脑筋,就会发现无数根本没法解释的蛛丝马迹。他担心过角名,担心过教练,担心过佐久早,甚至都担心过爸妈,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两人已经分开、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这段长达几年的畸形关系已经瞒天过海不会再有任何破绽之际,一切还是被这个离他们不堪的过去如此遥远的女生发现了。 宫治的运气真的好差啊,因为他看上去好像的确还挺喜欢这个藤井的…宫侑惊讶于自己在此刻竟然还有心情嘲笑宫治。 “宫治知道你知道了吗?”看着对面的女生,他发觉自己的问题像一句绕口令。

刚加入黑狼的第一年,宫侑的表现并不理想。 与同龄人比起来,他的职业生涯已经过于顺遂:拥有“高中第一二传”的称号;高中期间一直是强豪高校的首发选手;三年内两度打入春高全国赛的总决赛;高中毕业后仅一年就被黑狼选中;入队第一年就作为首发二传参加比赛…拥有这样闪闪发光的履历,作为当季V League1最受瞩目的新球员之一,宫侑却在第一场正式比赛中前所未有地接连二传失误。比赛进行到第二局中段,他被替换下场,坐在赛场边沉默地看着队友们逆转局势,最终取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当晚回到家,宫侑大发脾气,而宫治则坐在沙发上冷静地看着他。 “不过就是一场比赛被换下了场而已,”宫治轻描淡写,“什么时候你也开始为这种事烦心了,侑?” “我从来没有因为失误被换下场过,你难道不知道?”宫侑扭头盯着宫治,眼神凶狠得像一匹狼。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宫治竟然还在笑,“恭喜,我们宫侑选手终于也体验了一把坐板凳的感觉。” 宫侑用力地一脚踹上他的小腿,痛得宫治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冲他吼,“操,宫侑你他妈的犯什么病啊?” “我犯病?”宫侑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才是犯病的那个吧?你他妈到底打算要犯病到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回来打球?” “你在因为这个生气?”宫治愣了愣,认真端详他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难不成…” “好了闭嘴吧你!”宫侑被看穿了心事,恼羞成怒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被宫治一把拉住,“…你松开我!” “我以为我们已经聊过这个了,侑,”宫治用了一点力,将他重新扯回沙发上,显然没有打算依着他结束这个话题,“不要告诉我你今天失误的那几个球就是因为我不在场上。” “就是因为你,怎么了?”宫侑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一脸恼怒,“如果我跟你说,要是你不回去打球,我就永远打不好了,你会不会为了我回去打球?” “你不会打不好的,”宫侑能感觉到宫治正纵容地看着他,耐心得如同在哄一个耍无赖的小孩子,“国青你也是一个人去的?还记得吗?” “那跟正式比赛不一样。” “别这样,侑,”宫治伸手揉了揉宫侑的金发,被宫侑骂骂咧咧地躲开,“会好起来的,你知道。” 会好起来吗?宫侑看着面前的宫治,没有问出口,只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轻轻将脑袋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两人以往的矛盾都是靠拌嘴或者打架轻描淡写地翻篇的,唯有这一次,宫侑不肯体谅,宫治也不肯妥协。所有围绕着“宫治不打排球”这个话题的争吵,都以宫侑发脾气作为开端,宫治的安慰作为结尾,时间一久,宫侑因为这件事发怒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初几个月还是一场比赛爆发一次,到后来,他也已经没了什么脾气,不再固执地追问那个宫治自始至终没有给出的答案的问题。

慢慢的,宫治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很显然,宫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比高中更加刻苦地练球,连一向以严厉著称的黑狼的教练都在有一晚叫住了留在体育馆加练的他,叮嘱他过犹不及。宫侑点头,心想着他又不蠢,才不会像宫治那个傻子一样,不喜欢排球还勉强自己打了那么多年。 宫侑在球场上的表现渐入佳境,与队员间的配合越来越娴熟默契。不仅如此,他的发球技能也在日益精进。当他第一次痛快地在赛场上发出跳跃飘球时,面对整个体育馆排山倒海的喝彩和欢呼,宫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宫治不打球又能怎样?谁需要他? 时间一长,如同联盟里的其他球员,宫侑也摸索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训练行程。每天五点起床,跑步到球馆,白天在球队练球,常规训练结束后,晚上还要加练。这个安排绝不轻松,他的体能训练师和教练都在起初持怀疑态度,然而,几年下来,宫侑雷打不动地坚持着,别人也不再有别的话讲。宫侑知道,自己这么拼命,是想向宫治证明些什么,然而,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想要证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只有一个MIYA的球场,习惯了没有“宫家兄弟”,习惯了独自一人接受采访、霸占摄像机,习惯了和队友在比赛前的会议上或是比赛中的暂停时间详细地谋划战术并且一板一眼地执行。然而,在黑狼第一次拿到V League1年度冠军时,颁奖典礼上,宫侑低头打量着挂在脖子上的金色的奖牌,还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身侧。目光撞上了兴高采烈朝着观众席挥手的木兔,他的胸口突然一阵钝痛,痛到他腿一软,差点站不稳从领奖台上跌下去。另一侧的佐久早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没事。”宫治冲对方笑了笑,转过视线,看着体育馆乌压压的观众席,胸口像是被掏了一个大口子,连痛感都是空落落的。宫治现在在干嘛?看直播?捏饭团?想到这里,宫侑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微笑。 去他妈的饭团。

宫侑经常在思考,自己跟宫治究竟是什么关系。 维基百科上写,全世界的新生儿中,只有1%左右是双生子。他跟宫治是双胞胎兄弟,从受精卵阶段就理所应当地跟对方分享自己的一切。他们从小分享父母、房间、衣服、食物,长大一点后,白天在赛场上分享汗水和喜悦,晚上在床上分享罪恶和欲望。他们那样亲密无间,让宫侑曾经真的天真地认为他们可以分享梦想,可以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活着。 两人第一次做完的第二天,稻荷崎的球队和拉拉队从东京启程回兵库。回程的大巴上很吵,没有了比赛的压力,队员们全都在大声嬉闹,有人开着无聊的玩笑,有人因为无聊的玩笑而放声大笑,有人用音响大声放着节奏强劲的音乐,有人则在走廊里跟着音乐跳舞。 安静的只有坐在大巴车角落的他们两个。宫治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宫侑被其他人吵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去烦宫治,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了降噪耳机戴上,佯装在听歌,却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身旁宫治的侧脸。 我的人生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他这样想着。他们可以一起打球,还可以一起做爱。这两件事都可以做到地老天荒,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他不用担心他会离开,因为宫治和他是双生子,他们被老天爷绑定在一起,注定要分享所有的东西。 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吗? 几年过去,当他亲手撕碎宫治相册中两人站在领奖台上的合照时,突然想起了那天坐在大巴车上的自己。太傻了。宫侑,你怎么会那么傻逼? 另一张照片里,球队的成员并排站着,身后是他们学校的横幅。“和回忆说再见。” 说得太好了。 他将宫治那枚银色的奖牌用力摔向地面。奖牌发出脆响,像四重奏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干净利落。

6

同宫治一样,藤井也有很多秘密。 比如,她曾偷偷去现场看过一场黑狼的主场赛。

黑狼的人气很高,当天的主场比赛更是夸张,一整个体育馆被观众塞得座无虚席。她踏进体育馆抬头望,观众席上乌压压一片,有一大半的人都穿着黑狼队的应援球衣,秩序井然地在黑狼队的球员从体育馆入口依次小跑进球场时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宫侑的身材和长相在一群高大的运动员中依然是很显眼的那个。如同她在饭团宫的电视上第一次看到宫侑时一样,出场时他总是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整个人懒洋洋的,冲观众的挥手也是肉眼可见的敷衍,即便如此,藤井身边坐着的几个小女孩在宫侑出场的那一刻还是发出了足以撕破她耳膜的尖叫。 然而,令藤井惊讶的是,比赛的哨声吹响的一瞬间,场上的宫侑如同换了一个人,像一匹苏醒的狼一样抖擞而敏捷地在场上迅速地移动着。他像球队的指挥家站在球场的中央,有时候会在球网前趁对方一个不注意,将球轻巧地拨到对面无人防守的前场,有时候是一个漂亮的骗过全场的假动作,将球传给看似最不可能发起进攻的角落里的队友。整场比赛的第一个高潮是宫侑发球,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从他手中飞出的排球像一颗炸弹,旋转着飞速轰炸到了对面球场的角落,然后反弹到了观众席上。随着得分的哨声吹响,全场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对方迅速技术性暂停。暂停的间隙,体育馆的大屏幕上见缝插针地开始回放刚才的比赛中几个得分的精彩瞬间,藤井抬头,看到大屏幕上的宫侑将球传给队友时兴奋的眉眼,和额角上的汗珠。

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宫侑和那天赛场上的他很不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照片,面色苍白得像是要昏过去。如果他真的晕过去,她是不是还要叫救护车来送他去医院呢?藤井在脑内幻想着那个画面,觉得有些滑稽。 “宫治知道你知道了吗?”对面回过神来问。 她摇了摇头。 宫治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见到宫侑之前,宫治叙述中的很多东西,在藤井心中都是没有实感的。 她和他一起回兵库的那次旅行,除了跟他的父母吃饭聊天、翻阅他们儿时的照片之外,他们还一起回了一趟稻荷崎。下午三四点,他们正巧赶上了稻荷崎排球队的训练,藤井坐在球场边的长凳上,打量着球场上穿着印有“稻荷崎高校”黑色球衣的队员们,好奇地询问宫治:“你当年打哪个位置?” 那时候他们刚刚交往了一段时间,藤井甚至是从他朋友口中听说他从前打排球的,自然对他个人的排球史一无所知。 “我是主攻手,”宫治伸手指了指,“就是那个4号球员的位置。” “好帅!”四号球员恰好在那个瞬间跳起来扣了一颗漂亮的球,藤井惊呼着感慨,又想起了什么,“那你弟弟呢?” “他啊,”宫治今天的心情不错,“他是二传,那个3号球员。” 稻荷崎的教练坐在宫治身旁,一直微笑着看球员训练,突然在这个时候插话,“说起宫侑,他前段时间也回来了,还跟他们打了一小会儿。” “他现在都职业球员了,还需要从欺负小孩儿中获得成就感吗?”宫治有些讥讽地撇了撇嘴。藤井甚少见他语气中的嘲讽如此地明显,有些惊讶地扫了他一眼。 “瞧你这话说的,是我让他上去打的,”教练拍了拍宫治的肩膀,“你们两个人不会最近又在吵架吧,治?” “谁要跟他吵架啊,”宫治讥笑着,“我都多大人了啊教练,能不能不要小瞧我啊。” “你也知道自己不小了啊?”教练也笑,“反正侑还是像高中那时候一样,那天还在跟我念叨着你不打排球了的事儿。” “他是过不去这个坎了,”藤井看宫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我已经懒得再跟他废话了。” “你们两个毕竟打球打了这么多年,他纠结这个也是正常的…”教练叹了口气,“你是哥哥,从小就比他成熟,还是得对他耐心点,多给他点时间。” 宫治没有再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赛场上奔跑着的球员。

两人离开稻荷崎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八月的末尾,兵库的傍晚依然很热。藤井跟宫治牵着手在路旁的人行道上走着,前方的不远处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学生,一男一女,两人之间刻意保持着一点距离并肩走着,男生会时不时地扭头偷偷打量一眼低头看着路的女生,再迅速扭头回去。 藤井的心情不错,笑眯眯地看着那两个小朋友,跟宫治打趣:“治之前上学的时候有没有跟喜欢的人一起在走这条路上学放学啊?” 宫治安静地思考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有”。 他们之前没怎么讨论过学生时代的事,再加上在宫治的朋友口中,他那时候除了打球念书之外,就是跟宫侑厮打。藤井本来理所应当地认为宫治高中时期就是个毛头小子,在感情方面并未开窍,然而,宫治过于坦荡又令人意外的回答成为了她这次兵库之行的意外之喜。 “我就是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而已啊,”面对藤井的追问,宫治的叙述平淡得如同白开水,“你问我有没有跟喜欢的人一起在这条路上走过,我们的确一起上学放学过啊。然后就没了。” “没了?”藤井咋舌,“这也太无聊了吧…就没发生点儿别的?你们后来没有联系了?” “后来吗…我们高中毕业就都不在兵库了,”宫治想了想,“现在反正没有什么联系了。” “这件事你的朋友们都不知道是吧?” “对啊他们不知道。” “那你弟弟呢?”藤井好奇。 “弟弟?哦你说宫侑啊,”宫治愣了愣,“…他知道。” 现在想想,宫治那时候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对她保留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坦诚。

“其实,我很早就猜到了…”藤井看着宫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只是今天才彻底确认而已。” 宫侑皱起了眉头,看上去有些困惑,“很早是多早?”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吧。” “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宫侑一字一句重复藤井的话,“你是说几个月以前?” 藤井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犯了错误被老师审问的学生,“嗯。” “你他妈在逗我吧?…”宫侑倒吸了一口凉气,“搞没搞错啊我的天…你竟然忍了这么久?你是被派来调查我们的特工吗?你是一直在到处收集我们乱搞的证据现在证据到手了你来通知我一声?…下一步是什么?把我们抓起来?” 藤井平静地看着突然怒不可竭的宫侑。 “说真的,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跟宫治能搞到一起了,”宫侑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因为你也是个变态吧藤井优?” “我‘也是’个变态…”藤井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咬文嚼字,“那另一个变态是你?” 宫侑愣了愣,笑了出来。

一幢大楼的崩塌,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毫无征兆的。可能是天花板上零星落下的几块墙皮,可能是地面如同错觉一般轻微的晃动,也有可能是你安静地坐在房间里,耳边突然响起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咔嚓”。好像有东西碎掉了,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事后回忆起来,你会突然意识到,一切都是从那一瞬间开始发生改变的。 藤井第一次看到宫侑望着宫治的眼神,就是她隐约听到那声遥远的“咔嚓”的时刻。 跟宫治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人。 可以和宫治一起上学放学的人。 知道宫治所有秘密的人。 因为宫治不能打排球而跟他闹别扭闹到人尽皆知的人。 从见到宫治起就旁若无人将目光死死粘在宫治身上的人。 藤井看着第一次见面的宫侑,打量了一下身旁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冷淡的宫治,两人面对面站着,发色和衣服完全不同,但两张面孔相似得难以用肉眼分辨出区别。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但每个人总会有这种冥冥之中明白自己触摸到了真相的时刻吧。

“我其实挺羡慕你跟宫治的。”藤井擦掉了眼角在大笑过后的湿润。 “羡慕什么,能跟自己的兄弟上床?”宫侑嗤笑。 “从小我就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同学和朋友,”藤井淡淡地讲,没有理会宫治的嘲笑,“我是单亲家庭,当时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爸在我妈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跟我妈坦白自己爱上了别人,两人决定离婚后,我妈第二天就去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人生如戏,短短几句话,就能一笔带过这期间所有的波澜和曲折。 看着宫侑脸上震惊的表情,藤井笑了笑,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接着说下去。 “他们是协议离婚,我选择跟着我妈,毕竟我爸要跟另一个人结婚了,我不是很想在有陌生人的家里生活…但,这整件事中没有什么闹剧发生,我甚至还去参加了我爸的婚礼,”藤井端起宫侑面前那杯水,绕开了宫侑嘴唇碰过的杯沿,喝了一口,轻轻笑了笑,“我当时坐在婚礼现场,周围的人都在欢声笑语,我也就跟着一起笑,但心里其实挺难受的。当时我就觉得,要是我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起码我不是一个人面对这种,你懂吧?” 藤井想起自己跟心理医生的那些次聊天。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她坐在那个陷进去就不想站起来的沙发里,沉默了很久。 “我觉得我男朋友曾经跟他的哥哥上过床,”她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又吐出来,掩耳盗铃般地希望烟圈能遮住自己的脸,终于将无法再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口,“但我没那么反感,不觉得恶心,甚至还有点羡慕。” 羡慕他们有彼此的陪伴,羡慕用血缘绑定在一起的纠缠,羡慕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默契,还羡慕他们之间那些只有两人知道的说出来会遭天打雷劈的秘密。 藤井曾翻遍全网,完整看完了网上所有的两人高中时期的比赛录像。金发和银发的双胞胎兄弟在球网的同一侧战斗,宫侑传球给宫治,宫治毫不犹豫地起跳进攻,得分时两人击掌欢呼,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换含有双重意味的拥抱。那时候宫侑的技术显然没有现在更好,性格也更不稳定,就像小孩子一样,得分就狂欢,失分就沮丧。然而,宫治像是那个拥有神奇魔法的人,只要他凑上前去,录像中的宫侑就会迅速恢复平静,重新投入战斗。 正因为曾经那样信赖过对方,所以才忍受不了任何形式的分别吧。 藤井莫名其妙想起爸爸跟他的第二任妻子有了小孩后,她曾有两年的时间不肯再跟他见面。不是不知道他还是会爱自己,只是,还是会伤心而已。

藤井看着眼前的宫侑,知道自己没头没脑又有些沉重的叙述和在那之后莫名其妙的沉默让他有些困惑。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总之,我今天是来还你钱包的。” 她将桌上的钱包和照片朝着对方又推了推。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知道了?”宫侑看着桌上的照片,突然轻轻地问。 因为想让你知道,我并不介意这件事,虽然我本来也没有权利评判和指责你的过去。想让你知道,我也曾经像你一样感觉自己被抛弃被欺骗被背叛。想让你知道,也许我能理解你的那些感受。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藤井看着面前的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的宫侑。跟赛场上穿着黑色球衣的他不同,跟平时精心打扮的他也不同,此刻他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T恤,顶着乱蓬蓬的刚洗过的金发,脸色因为宿醉而惨白;时间倒退到昨晚,推开酒吧的门,他比现在还要狼狈,整个人靠在吧台上,像一滩烂泥。 她心里涌上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脑海中浮现的那些一定会被宫侑皱着脸说恶心的真正的原因涌到了嘴边,最后又都被她一一咽了下去。 “我是作为现任来警告你的,”她清了清嗓子,挤出了一个不合时宜也并不好笑的玩笑,“你们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所以请你这个前任不要再来纠缠不休了。” “我他妈才不是他的前任,”宫侑皱着眉纠正,手指不耐烦地在餐桌上敲着,“那顶多就算是荷尔蒙过剩,精虫上脑。精虫上脑懂吗?” 随你怎么说吧。藤井看着暴躁的宫侑,心里这样想着。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那样,你也不必在生日当晚下意识跑到对方的楼下纠缠,也不必喝醉后躺在我的腿上下意识问出“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宫治在一起”这样的问题了。 不过,宫侑没必要知道这些。

其实宫侑没必要知道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曾在宫治面前替他辩护过。他也不需要知道在这场双胞胎兄弟间的搏斗中,她下意识站在了宫侑这边,仿佛宫治是那个施暴者。目睹这场漫长而无声的斗争时,所有人一定都认为宫治是洒脱离开的那个,是冷酷无情的那个吧? 藤井想起宫治左手手腕上的那个被护腕覆盖的纹身“MIYA”,和纹身下那道让人无法忽略的、横切过动脉的、已经在慢慢痊愈却还是有些泛红的疤痕。那道伤口在两人交往前就已经存在了,她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只知道它还是时常会痛。很多时候,她看着宫治下意识地按着那道疤,像是在封印什么只要放松警惕就会从那道伤疤中跑出来的东西。那可能是某种疼痛,可能是别的。 谁是这场战争中真正的赢家呢?她不知道。 不仅如此,这只是无数她不确定的事情中的其中一件而已。 她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宫治在艰难又疼痛地慢慢愈合。无数个深夜,她坐在床上,看着阳台上宫治一根接一根地在冷风中吸烟,这样想着。 “It will pass.” 伦敦生活里,神父对Fleabag这样说道。那些爱,恨,追问,困惑,不甘和痛苦,那些纠缠不休的情绪和过往,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的。对他们彼此都是。

“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藤井起身,还是忍不住念了一句,“又长大了一岁,做哥哥的总是让弟弟给你擦屁股不会觉得很丢脸吗?” “欸?”宫侑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什么,从椅背上直起了身,见鬼一样看着藤井,“你怎么知道我是哥哥的?难不成是宫治那个…” “不是啦,”藤井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小朋友一样吐了吐舌头,忍俊不禁,“是你妈妈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我妈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宫侑一脸懊恼的样子像极了他高中比赛录像中输球了的时候,“那宫治知道你知道吗?” “你要替我保密啊,”藤井摇了摇头,食指放在唇边,狡黠地冲宫侑做“嘘”的手势,“他什么都不知道。”

7

宫治将车停在宫侑家楼下,看了一眼手表,还差两分钟就到六点了。 宫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时间观念,从不以守时为荣,自然也不以迟到为耻。宫治已经在心里想好,这次最多等他五分钟,六点五分一到他就准时出发,宫侑要是迟到了,就自己想办法回家。妈妈要求他来接宫侑一起,他的确照做了,但如果宫侑又迟到,那抛下他就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然而,出乎意料,这次宫侑竟然准时在六点钟下了楼。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耐寒能力。宫治鄙夷地看着宫侑刚出单元门就被冻得一激灵,裹着身上那件单薄得像是纸糊的大衣飞速朝他的车冲过来,拽开了副驾驶的门,一边嘴里咒骂着一边将斜挎包丢到了后座上。 “你能不能先把门关上。”宫治不满地抱怨。 宫侑一把将门拉上,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将空调的暖风开到最大。 “为什么会他妈的这么冷?”他系上了安全带,将两只手堵在空调的吹风口烤着热风。 宫治没有说话,只翻了个白眼,启动了车。 “欸?你女朋友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宫侑扭头看了一眼后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错,丝毫没有受到冷淡的宫治的影响。 “嗯,”宫治看着路,“她回家陪她妈妈了。” “也对啊,”宫侑挑了挑眉,“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新年夜干嘛要看着你的死人脸一起过。” 宫治懒得和他斗嘴,没有理他,宫侑也难得不纠缠,掏出了耳机戴上,开始自己听音乐。 东京到兵库,500多公里,车程五到六小时,堵车的话,时间可能会更长。以往两人总会提前两三个月买好机票,然而今年情况有些特殊,他没有找宫侑,宫侑也没有来找他,等到爸妈来催的时候,年末的机票和火车票已经全部售罄,要想过年回家,只能开车。宫治为此头疼了好久,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要怎么跟宫侑在车里度过五六个小时而忍住不把对方给推下车。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宫治将车速提到100公里每小时,高速公路上基本没什么车,他扫了一眼副驾驶上已经用风衣罩住脑袋开始睡觉的宫侑,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一点,单手有些笨拙地将厚厚的卫衣脱掉,扔到后座,上身只剩一件T恤。

两人到家的时间跟宫治计划得差不多,刚好赶上了午饭。宫治看着桌上的四副碗筷和坐在自己对面的宫侑,突然意识到上次两人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已经是今年年初了。他拿起筷子,边往自己碗里夹菜边跟爸妈闲聊,宫侑则如同失声了一般全程沉默着吃饭。聊起藤井,妈妈好奇地问起宫侑有没有见过她,宫侑点了点头,妈妈又接着话头问他觉得藤井怎样。听到这个问题,宫治脑袋里的一根弦绷得紧了一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宫侑,然而,对方只从嘴里含含糊糊挤出了一句“还可以”,就继续专注地吃饭了。 宫侑从小到大一直是情绪更不稳定的那个,今天这样的情况对宫家来说倒也不算新鲜事了,他们的父母只当他是最近的训练太累,并没有把他的沉默太当回事。宫治倒是能感觉出区别,但没什么精力理会他。宫侑风卷残云吃完,借口坐车坐得头疼,迅速溜进了房间,宫治则边跟爸妈聊天,边不紧不慢地夹菜。吃完后,他将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才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进了两人的房间。 房间里,宫侑已经爬到了上铺,斜靠在床上悠哉悠哉地低头玩手机。听到声响,他抬头看了一眼宫治,说了声“嗨”,又低下了头。 宫治面无表情地将房间的门关上,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宫侑:“我觉得小优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了。” 宫侑头也没抬,“什么?” “我说,我觉得她知道我们两个以前的事情了。”宫治压低了声音。 “这样啊。”宫侑抬头又看了一眼宫治,认真点了点头,又低头继续玩手机了。 “你他妈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吗?”宫治看着床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的宫侑,压着火,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该死,两人的对话才进行了几个回合,他又忍不住想要跟宫侑生气了。 “听懂了啊,”宫侑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女朋友知道我们两个以前搞在一起过。” “…这就是你想说的?对这件事?” “这对我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宫侑云淡风轻地,“我早就知道了。” 宫治感觉自己被人锤了一拳,脑袋发蒙。他的眼睛下意识眯了起来,看着双人床上铺的宫侑,“你说什么?” 宫侑挑衅一般直视他的眼睛,嘴角还带着微笑,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宫治听到自己像机器人一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声音。 “唔…”宫侑仰起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应该是一个多月之前吧?就我喝醉了那次,你和她把我送回家的那天晚上的第二天。” “然后呢?” “她不是当时拿着我的钱夹吗?我的钱夹里有一张我们两个人的照片,她塞卡的时候看到了,所以来给我送钱夹的时候,顺便告诉我她知道了的事情。”宫侑又话多了起来,流水账一样把每个细节掰开揉碎了讲给宫治听。 宫治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上一秒他还在用手指摸索着房间的门锁,下一秒自己已经冲到了上铺,骑在了宫侑身上,迅速压制住了他的手脚,将他死死地按在了身下。与宫侑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掌握了快速制服对方的办法,宫治本以为他已经忘记该怎么做了,可他的身体却完好地保存着所有的肌肉记忆,随时听从他的调遣。 “你他妈的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告诉我一声吗?”碍于外面的父母,宫治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冲身下的宫侑大吼大叫,但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实施效果到底有多好。他对天发誓,如果宫侑是只猫有九条命的话,他这个时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你有病吧?你女朋友对你保密,来告诉我,你要怪也应该去怪她吧?干嘛要迁怒到我头上?”宫侑被宫治以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压在身下,却丝毫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只是嘲讽地微笑着。 “你是不是故意的?”宫治看着宫侑,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一拳头把他的脸给打烂。 “我故意的?”宫侑夸张地露出委屈的表情,“治,你可是我亲哥哥,我干嘛要故意对你做这种事啊?我这真的就是尊重你女朋友的意愿而已…” 宫治定定地看着身下的宫侑,胸口突然一痛,“你这样有意思吗,宫侑?” 宫侑没有再回答,脸上带着挑衅的微笑,毫不避让地看着宫治的眼睛。 宫治颓然地松开了宫侑,顺着梯子爬下了床,默不作声地铺好床,将自己埋进了松软的被子里。果然,他跟宫侑之间这种虚假的和平甚至连一天都持续不了,只要他们同在一个空间下,就不可能有什么正常的生活可言。宫侑像是拥有什么独特的天赋,可以随时激起他性格中最恶劣最黑暗的一面。他的性格分明比宫侑要好得多,却总是忍不住对宫侑一些智障的言论冷嘲热讽;他明明从不享受打架,甚至在心里隐隐恐惧打架时拳头捶打皮肉和骨头的那种感觉,却总是无法在宫侑的挑衅面前保持冷静,对着他拳打脚踢;他明明最讨厌伤害别人,可在床上看着身下和平时赛场上截然不同的宫侑,却总是忍不住故意弄痛他,折磨他,并在他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哀求中兴致盎然。 和藤井度过的第一晚后的早晨,宫治看着女生身体上的淤青,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弃。“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会从伤害别人的身体中获得快乐?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变态?”他想起宫侑曾经这样讲过,不由得在心里这样质问自己。后来,他开始尝试努力减轻自己在床上的力道。这个策略在大部分时候奏效,可他偶尔还是会在一些意识模糊的时刻失去控制。比如,掐住藤井脖子的那晚。 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藤井,宫治突然意识到,哪怕他再怎么努力抵抗,他可能的确不是什么正常人。他也不该把责任全部推卸给宫侑。从他在浴缸里进入宫侑的那一晚起,他就永远无法拥有正常的生活了。

因为起了个早,又连着开车开了五六个小时,宫治在床上昏死一般从中午睡到了傍晚,迷迷糊糊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从衣柜里随便摸出了一件留在家里的外套,打开了房间的门。客厅里的灯光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醒了?”妈妈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笑着问。 “嗯…”他揉着眼睛慢吞吞地回答,看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冒着热气的菜。电视上,红白歌会早已经开始了。 “哎哎哎过来帮帮忙!” 宫治扭头,看到宫侑从厨房走出来,笨拙地用双手捧着一大碗盛得满满当当又热气腾腾的汤。宫治看他龇牙咧嘴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被烫到了,心里觉得好笑,走了过去,娴熟地用手指卡住了温度并不高的碗沿,示意对方放手,然后接过碗转身快步走到了茶几边放下。回过头,宫侑已经嗷嗷叫着去冰箱里拿冰块敷手了。 宫治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也许是刚睡醒的原因,也许是爸妈的原因,也许是桌上饭菜的气味的原因,也许是电视上红白歌会的原因,他发现自己在下午愤怒的情绪就像被魔术师凭空变没的鸽子,彻底消失了,他在此刻,新年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完全没有想着要跟宫侑生气。不仅没有愤怒,他此刻的心情特别平静,甚至有点快乐。

饭桌上,爸爸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陈酿,给每人斟了一杯。这项传统从宫治有记忆开始就存在了。小时候只有爸妈对饮,他和宫侑拿水充数,十八岁后,每年跨年夜,他和宫侑也可以喝上一杯。第一次喝到时,爸爸妈妈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问他们第一次喝酒的感觉如何。他和宫侑对视一眼,镇定地回答有点苦,没有想象中好喝,把爸妈逗笑了。爸妈不知道,他说的其实是实话。爸爸的珍藏的确余味有香甜,但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酒的记忆太过深刻,导致后来其他的那些都索然无味,不过是买醉而已。 四人举起酒杯碰杯,互相说着祝福的话。宫治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看到爸妈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笑着跟爸妈解释,“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晚高兴。” 说完,他埋头吃饭,故意忽略掉眼角余光里宫侑若有所思的凝视。 一家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很久,结束时已经十点多了。四人坐在沙发上又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快十一点时,爸妈撑不住要去卧室睡了。爸爸起身,拍了拍宫治的肩膀:“你们不用着急,难得有机会好好聊聊。” 宫治笑着应了一声,听父母卧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心里纳闷,为什么现在每个人说话都他妈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客厅随着父母的离开又安静了下来。他跟宫侑一人坐在沙发的一头,隔得老远,一句话都不讲,沉默地盯着电视里热热闹闹唱歌跳舞的人,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没有赌注的奇怪的比赛。不过,宫侑显然并没有什么兴趣将这场无聊的比赛推进下去,仅仅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在歌舞喧嚣中跟宫侑提议:“要不要来一局真心话?” 真心话是他们以前吵架后常做的事。跟酒桌上的真心话大冒险不同,他们两人的版本里没有游戏也没有惩罚,只有两人轮番问对方问题。问题没有限制,什么都可以,唯一的规则是,他们不能撒谎,只能说真话。他们没有测谎仪,无从得知对方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哪怕宫侑平日里鬼话连篇,宫治却没由来地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游戏里作弊。他知道宫侑也是这么想的。 “就算是要决裂,也有更好的决裂的方式。”藤井那晚的话在他脑海中又回响了起来。 宫治笑了,“好啊。”

“你是怎么知道你女朋友知道了的?” “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每次治疗之后都会记日记,”宫治坦白,“她有一次出门出得急,忘记把她的日记收起来了,就被我不小心看到了。” “偷看人家日记啊,要不要脸啊你?”他们两人分享过彼此太多黑暗的秘密,如果要搞一个排行榜,“偷看日记”甚至连前一百都不一定排得上。宫侑笑嘻嘻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气却丝毫没有责备,“既然偷看了她的日记,你怎么没看到她来找我的事情啊?” “每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吧。”宫治冷淡地回答。 事实是,他真的就只看了藤井的日记本一眼。然而,就在他随手翻开的那一页里,那句“看到宫侑的那一瞬间我基本已经确定他们之前在一起过”就赫然摆在正中央。如同有人将一块烙铁直戳戳地插进了他的眼睛后开始在他的脑袋里旋转和搅拌,宫治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了桌角才勉力站稳,头痛得仿佛有烟花在他眼前炸开。 “那我先预支一个问题吧,”宫侑也不恼,面不改色堂而皇之地扰乱游戏秩序,“那你告诉她你知道了吗?” “没有。”宫治面无表情。 “挺好的,”宫侑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实话,你们两个都挺变态的,正好凑一对,也不用祸害别人了。” “你真的好意思说别人是变态吗?”宫治白了对方一眼。 “这是你的问题吗?”宫侑反击,“答案是,好意思。” 宫治抓起身边一个抱枕砸到宫侑脑袋上,被宫侑头也没抬一把接住:“省点儿力气吧,治。” 说得有理。宫侑现在可是专业的。想到这儿,宫治摇了摇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她来找你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他接着问。 “你的问题可真够无聊的…”宫侑撇了撇嘴,“无非就是她很早就知道了但她没有觉得我们俩变态我们俩恶心这类的话,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然后就是她其实早就知道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了…是妈妈说漏嘴的。”想到这儿,宫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宫治这次笑出了声,“原来那么早就露馅了吗?”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饭团宫外给藤井介绍宫侑时对方玩味的眼神。天哪,他们可真是破绽百出。那些更衣室里的吻,球馆浴室里的嬉闹,卧室里的缠绵…说真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下来,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端倪的?又或者说,他们身边到底有多少人像藤井一样,其实发现了什么,但最终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来跟他们对峙? “是啊…”宫侑也纳闷,“我们真他妈走运,身边的人都是一群傻逼,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也许宫侑的球技的确是越来越好了,可他的智商,可能永远只能停留在十几岁那个年纪了。十几岁的他怎么想问题,现在二十几岁的他依然会怎么想问题。宫治无奈地想着,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笑声被电视机里高亢的歌声盖住了。 他从茶几下摸出了一瓶罐装啤酒打开,喝了一大口,问宫侑,“你要吗?”宫侑接过来,也喝了一口。 “不过,说到这儿啊宫治,就算妈妈没有发现你藏在抽屉里的烟,这都几年了啊,烟瘾真的犯了也不要那么寒酸再抽高中时候买的了吧?”宫侑将啤酒咽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啤酒沫,语气尖酸刻薄,“你生意不是挺好的吗?难不成都被你女朋友没收了,你连买烟的零花钱都没有?” 宫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了一把,他看着宫侑,“你怎么知道我抽过那盒烟?” “该换我提问了吧?”宫侑露出了一个阴险的微笑,“我的问题是…” “我也要预支一个问题,”宫治冷静地打断了对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宫侑看着他,顿了顿,随即耸了耸肩,撇着嘴,“我猜的,前段时间回家的时候发现那盒烟还在那里放着,我就觉得吧,你要是回来过的话,肯定会忍不住怀念我们两个美好的时光,然后抽一根。没想到还真给我猜对了啊?宫治,你要是过得不快乐的话,还是随时可以回头的啊…哎哟!” 因为宫侑忙着贫嘴,宫治这次一发命中,抱枕正中红心甩到了他的脑袋上。碍于爸妈在屋里睡觉,他们又刚刚吃饱,双方一致认为现在打架并不是什么理想的选择。于是宫侑踹了宫治一脚,两人算扯平了。

“那换我了…”宫侑想了想,“你喜欢她什么?” “我还是低估你了,”宫治发觉自己的尖酸刻薄的确是只针对宫侑的,“我本以为你会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这类问题。” “哈哈哈哈,”宫侑倒是笑得挺开心,“说实话,不是没想过,但我又觉得你不是那种能忍辱负重,对着不喜欢的人也硬得起来的类型,”说完这句,他又嘴贱,意味深长地看着宫治,“不过现在想想,好像也不一定。你要真的饥渴了,的确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宫治皱了皱眉,不想搭理他的恶意调侃,“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轻松,完全不用担心她随时可能会跟我吵架跟我打架,”说到这儿,他扭头看沙发另一头突然紧盯着盯着电视、脸色不太好看的宫侑,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说实话,跟她在一块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跟另一个人在一起还能这么求同存异。就,哪怕我跟她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她会跟我聊,想办法理解我,跟我沟通,解决问题,你懂吗?” 宫侑有些僵硬地看着电视机上闪烁的画面,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好吧,随便他,随便他理不理解,随便他怎么在心里骂自己。宫治无奈地想着。他已经过了那个觉得可以改变对方,或者可以为对方改变的年纪。他尽全力尝试过了,但最后每次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我遇到她那时候状态很差,”宫治笑了笑,回想起他第一次见藤井的时候她身上混合着蜂蜜和不知道什么花朵的香水的味道,接着说下去,“她是那种特别容易能让身边的人都高兴的人,我跟她在一块特别快乐。真的。”

那是他第一次划开自己手腕的两个月后。他大病了一场,人不人鬼不鬼地撑着,食不知味,整晚整晚的失眠,有时候盯着天花板放空,有时候坐在阳台上吹着冷风抽烟。四季的更迭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概念,他每天只是麻木地根据天气预报上温度的变化更换身上衣服的厚薄和长短,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里一大群僵尸中的其中一只。 那一晚是早春,他印象中风还很凉,藤井穿着对那个季节来说明显还太单薄的裙子,进了店门还在瑟瑟发抖。给她端上饭团,他看着电视里一闪而过宫侑的脸和他的金发,眼角的余光里是藤井咬着饭团,轻声地感慨“好吃欸”。她香水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像是在粗暴地告诉他,春天来了。 “原来已经三月了。”当时的他按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日期。竟然已经三月了。 宫治不信教,但他莫名其妙地觉得那一晚,她是在某个神灵的指引下赶在饭团宫打烊前到了他面前,拉了他一把。同样的道理,当他只一眼就瞥到藤井日记上的关键词时,他觉得这可能是相同的那个神灵给他开的一个玩笑,又或者说,是一个惩罚。 这话如果告诉宫侑,他肯定会嘲笑自己吧。毕竟宫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小到大,他每次看到关于双胞胎之间有心电感应的文章或者帖子,总会第一时间发给宫治,附带着一串嘲讽的表情和评论。 宫侑不懂的事其实还有很多。

“你那时候状态很差?”宫侑扭头看着他。 “该换我提问了吧?”宫治也看着他。 “你他妈的…”宫侑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恼怒,但他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电视,拒绝再跟宫治对视,“那你说吧。” “你为什么会因为我不打排球那么生气?” 这是宫治一直想问的问题,然而,他跟宫侑每次针对这件事的对话都会以争吵和厮打收尾。久而久之,两人开始采取鸵鸟策略,很有默契地将这个话题藏在抽屉里,不再拿出来,仿佛它凭空消失了,然而,黑狼夺冠的那个晚上,宫侑醉醺醺地回到了公寓,还是爆发了。 宫治看着他拿剪刀剪掉了他们有关打排球的所有照片,剪掉了他选给他的11号队服(理由是两人的号码可以组成“711”组合,好他妈愚蠢),几次想要摔碎那块奖牌却最终因为摔不碎而气急败坏地作罢。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对我做出的事!”宫侑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吼。 宫治看着发狂的他和一地狼藉,绝望地意识到,宫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理解他,起码是在这件事上。他们终究会因为这件事分开。他可以迁就宫侑,可以陪在他身边,可以打排球,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但他不想了。 “你滚吧。”他看着对方,画上了这段其实从未正式开始过的关系的句号。 他以为他已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失去了兴趣,但此刻,宫治发现自己还是想知道那个让宫侑如此痛苦如此纠结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宫侑沉默了。最初,宫治以为他在思考答案,然而,这段空白长到宫治完整地听完了一首电视里的歌。就在他想要提醒宫侑真心话的规则是不能跳过问题时,他突然开口:“高二的时候,我不是被国青选中了去参加合宿吗?” “嗯。”宫治记得那时候宫侑还追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不甘心。 “有一件事我其实一直没告诉过你。我去东京合宿的时候,特意找到过云雀教练,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选你进国青队,”宫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很好笑吧?” 宫治的确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宫侑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特别是有关排球的事,然而,他竟然瞒了这么久。宫治有些震惊地看着宫侑。 “云雀教练跟我说,他仔细研究过我们的比赛。论天赋,论身体素质,论实力,其实你都是要胜于我的,”宫侑平静地复述着当时的对话,“但他能看出来,你没有那么喜欢打排球。他跟我讲,排球这项运动到最后,靠的是热爱,没有热爱就永远都碰不到天花板,他觉得我有那份热爱,但你明显就没有。” “……” “我当时还跟云雀教练争论,说你对排球的喜欢,绝不逊于我,”宫侑看着宫治,眼神里都是嘲讽,“然而,那年春高我们被飞雄和翔阳的队伍打败后,你竟然真的告诉我你以后不想打排球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惊吗,治?” “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习打排球,一起比赛,还他妈一起上床…结果一个外人,只看了我们几场比赛,就能一眼看出你不喜欢打排球…”宫侑嘴角的笑容有点苦涩,“我当时觉得我自己就是个傻逼,天大的傻逼,你懂吗?我竟然还信誓旦旦拉着你跟你说我们要打进国家队拿世界冠军做全世界最厉害的双胞胎…” “够了,”宫治不忍再听下去,打断了他,“你竟然在生自己的气?” “我当然在生自己的气,”宫侑的眼神像猝了毒的刀子,“但我也生你的气,你他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告诉我真相啊?你是在施舍我还是自认为在保护我?你觉得你忍辱负重陪我打排球我就该对你宫治感恩戴德是不是?…” “你是不是疯了?”宫治冲宫侑吼,随即又望了一眼父母的卧室,压低了声音,“我他妈也是在后来才发现比起打排球,我还有别的事情可做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告诉你?你能不能讲点儿理啊宫侑?” 宫侑意外地安静了下来,看着他。 “就算我不打排球了,我们之间也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真的改变了,”宫治也冷静下来,“我们是双胞胎,我永远会在你生活里,不管是不是真的和你并肩站在球场上。” “我们两个现在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宫侑用一种“你骗人”的眼神看着他。 “你心里清楚我们分开不是因为这个,”宫治瞪着他,“说真的,宫侑你真的很不讲理,你自己知道的吧?” “这是你要问我的问题吗?”宫侑缓慢地眨了眨眼,“那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滚。” 两人都笑了。宫治锤了宫侑的左臂一拳,拿起茶几上的啤酒又喝了一大口。

“所以,你的左手手腕到底怎么了?”宫侑凑近了一些,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护腕,“你以前打球的时候都不带护腕,现在捏饭团反而戴上护腕了…” “前段时间进货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宫治面不改色,“戴习惯了,反倒觉得戴着挺好的。” 抱歉,侑,我发誓,这会是我唯一一次在这个游戏里撒谎。宫治在心里默默地想。 “好吧,”还好宫侑没有纠缠,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伸手去扯他的护腕,只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电视里红白歌会的谢幕舞台,和电视机右上角的时钟,一惊一乍,“哎呀,都十一点四十五了啊,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他们都长大了。宫治缓缓打量着并没有什么变化的家,和身边依然那么喜欢咋咋唬唬的宫侑,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欸,要不要去家旁边那个神社倒计时啊?” “现在?”宫侑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宫治,“你疯了啊?外面那么冷那么黑…” 确实,宫治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脑袋不太正常。他们之间,宫侑一直以来是更疯的那个,会提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他一直扮演着那个否定者的角色,控制着两人的方向。这一刻,他的灵魂好像跟身边的宫侑调换了,就像两人从小约定好要将哥哥弟弟的身份调换来欺骗全世界一样。 “去嘛,机会难得,”宫治直起身子,怂恿着对方,自信从小经不起劝说的宫侑这次还是会向他妥协,“可以在神社倒计时,参拜,还可以许愿,你可以许愿你们黑狼今年再得一次冠军什么的…” 果不其然,宫侑还是被说动了。两人快速冲进房间,像小时候一样打打闹闹抢夺着最厚最好看的衣服。宫治力气更大,通常在这种博弈中都会获胜,然而,他知道宫侑更怕冷,于是在争夺外套时放了点儿水,让宫侑套上了他带来的那件羽绒服,自己则骂骂咧咧裹上了宫侑那件屁用没有的风衣。

宫治率先收拾好了自己,轻手轻脚地套上了鞋子,先宫侑一步推开了家门。冷空气穿过风衣扑向了他的皮肤,他打了个寒颤,刚才在温暖的客厅里积攒的一点酒意顿时荡然无存。宫侑依然磨磨蹭蹭,慢吞吞地从房间出来,慢吞吞地坐在玄关处开始慢条斯理地穿他那双一看没个五分钟就穿不好的鞋子。 宫治边在心里咒骂着宫侑,边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取暖,突然间听到宫侑叫了自己一声“治”。他回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宫侑坐在玄关处,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爱我吗?” 宫治的胸口漏了一拍,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秒。他看着坐在那里一边漫不经心系鞋带一边望向自己的宫侑,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候,两人一起上学,自己也永远是先准备好的那个,而宫侑则永远是什么都慢一拍的那个。很多个早晨,他都像现在这样站在院子里等着他,而对方从不领情,永远不紧不慢地坐在玄关处系鞋带。 与他的一走了之截然相反,宫侑一直是没有变化的那个。依然留金发,依然打排球,依然性格阴晴不定,依然会惹他生气。像是故意的,宫侑固执地将自己的一切维持在了高中时代,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他回过头,看到对方坐在时光的十字路口看着他,提醒着他:宫侑没变。 然而,就算在那时候,宫侑也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两人十五岁懵懵懂懂地搞在了一起,自始至终默契地绕开这个话题,任凭他们的关系超出正常的范围,超过世俗理解的界线,吞噬着道德和伦理纲常,在无人知晓的黑色地带茁壮生长着。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这种畸形的感情不配“爱”这种正常的字眼吧,宫治心知肚明,自己一直在将两人之间的一切归罪于荷尔蒙,一直在逃避。可他今天突然意识到,连宫侑这样离谱的人,竟然在过去这些年里也从未提过这个。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他沉默地看着宫侑,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他以为这个像是从神明那里偷来的一样的美好的夜晚要被自己的沉默毁掉时,宫侑系好了鞋带,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冲他笑了笑,“好啦,我开玩笑的。”他没有发火,语气很轻松,轻松到宫治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扎了一刀。 宫治看着宫侑的脸,逆光中,他只能看清对方上扬的嘴角,却看不清宫侑的眼神。 宫治哆哆嗦嗦将手从口袋中伸了出来,看了一眼手表。23:56,托宫侑的福,他们也许在新年到来前赶不到神社了。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宫治心知肚明,这一晚结束后,他们都要继续向前走了。虽然其实两人已经在这样做了,但,那不一样。他们原本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的。 先前是他自私地先一步退出,先一步进入别的关系,先一步抛下了对方。为了避免纠结,避免重犯,他将“宫侑”这个关键词在自己的系统中彻底删除屏蔽了。这对宫侑不公平。他其实一直知道这一点。 而今晚,是那个告别。没有人商量,没有人提及,但这段关系的双方都知道。 他们都知道,今晚过后,自己跟面前这个人会一起翻掉这个篇章,进入下一本日历。那本日历中,他们依然相亲相爱,但这次仅仅是以双胞胎兄弟和亲人的身份。没有别的。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宫治似乎听到了远处的烟火声,也许还有神社门口的倒计时声。新的一年真的要来了。 他转过身,脚步轻快地朝着院门走去,抬手拭掉了眼角的湿润。 “我爱你,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