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切仁+神座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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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o mi chiamo “向日葵。”
飞驰车辆驶过道路,神座出流看见田地间的作物。黄色与橙色是最为夺目的颜色,它们在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夏季开放。
他在希望之峰校内的暖房当然也见过。希望之峰位于城市最中心,地段的高级程度与其地位相得益彰。但再怎么坐拥土地,也没有让这种植物占据太多空间的必要。因此比起现在所见的密集花田,他记忆中的花束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刚收获上一批作物的泥土用来栽培向日葵是最合适的。”手握方向盘的男人注意到了副驾驶座学生的凝视,给予窗外后退的风景短短一瞥,“不过,在盛开之后他们就会被就地捣碎,滋润泥土。算是过渡吧。”
“是吗。”
“哈哈,这么漂亮的风景,有点可惜了啊。”
“……”
因为难得从少年那里获得主动的言语,雾切仁不由得说得多了些,不过也没能从对方那里获得再多的回应。他通过前方的后视镜看了看少年,为了活动方便随便套上的衬衫有些散乱,被三角巾挂起的手臂自然地放置在身前,看上去有点像蜷曲着身体的样子,保持着微微侧过身的动作注视窗外。
对他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吧,雾切重新专注于驾驶。今天是他们的例外,希望之峰内部的设施正值维护期间,神座出流计划所需的检测只好转移到校外参与计划的一所机构进行。
“抱歉,我还不太能控制力度……不过这样就能记录下来了吧,在肌肉过负荷之前能达到的最大力度。”
他负伤的时候似乎看见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垂着手臂对他说道。除了难以控制微微抽动的面庞,神座出流无表情的铁壁仍没有裂缝。
“请不用担心,雾切先生。只要妥当处理,不会有多大的影响。我的恢复速度也优于常人。”
进入市中心地区,雾切逐渐减速。是连日缺乏休息导致自己有些感性了吗,雾切在内心叹息。即使神座敏锐的观察力是原因之一,他也不应该在一项平常的测试中,面对计算内的意外,表露出明显的动摇。
在变红的信号灯前等待,他将手伸向杯子泯下一口水。
……虽说,自己也不是毫无头绪。
并不是不能感觉到疼痛。才能的容器要最大限度发挥其能力,冷静与理智才是对一切有实际效用的最大美德。
所以,那副习惯控制情感,不表露任何东西的样子,很像是某名少女。不同的是,那名少女的淡薄是自身成长与信条的体现,而他的学生……
(“雾切先生,您怎么了,该开车了喔!”)
“!”
“雾切先生,绿灯了。”
后视镜映出的只会是神座出流。
他再次灌下一大口水,让自己冷却头脑,压下难咽的思考。
“啊,对了,神座君。”
刚刚的观察让他想到什么,一丝笑容爬上雾切的嘴角
“人的衣装能反映不少东西,性格,职业,喜好,乃至整个人生履历——不少侦探小说里也提到的吧?一直只有以前的衣服和不能算服装的研究用服,作为我们的夸耀的成果这可不行。总有要用的时候,回去之后我让人为你做套正装吧。”
神座将目光收回车内,略微瞪大眼睛。
这是他今天做出最明显的表情。基本足不出校的他面对的只有学校的教员,对他的事情一知半解、只负责专业领域的医生,和项目内的其他工作人员而已。这种情况的话,根本没有特意打扮的必要。但是,雾切仁向他提出了这一要求,并说“总有会用的时候”。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走出学校。不管届时校方想让他做什么,成为怎样的形象,发挥怎样的作用,他都将获得比现在多得多的自由与风景。被禁足于校内已经让他觉得无聊,但是书中描述的、学校外部的偌大世界,一定能满足他的求知欲。
这样的事情,让他稍稍拥有了些期待。
“谢谢您,雾切先生。”
一套新衣的要求作为项目的一环被批准了,具体交由提出要求的雾切仁负责。他自有中意的制衣人,不过他当然也不能让裁缝过来直接见他们的机密项目。那就只好把尺寸带过去了。
“神座君?”
“下午好,雾切先生。”
看来他来的正是时候,对方正在休息时间。他放下手中的书籍站立,向雾切行礼。正如神座所说,他的伤很快就痊愈了。受伤是根本不用在意的事情,过于重视就无法度日了,细小的损害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不妨碍他的课程与检查便好。
雾切弯起眼睛,亮了亮手中的软尺。
“上次和你说的,能配合一下吗?对了,与这个有关的才能还没学过吧?”
“没有。”神座说,“几个月后大概会学习到时装有关的内容。”
“我只是随口一问啦。”
雾切靠近了少年,他第一次和他站得这么近,原来自己只比对方高一点,真是危险,如果再成长下去,可能就真的要稍稍仰视对方了。
“稍微扬起些下巴喔,神座君。”
质地柔软的尺先围住脖颈,轻擦着喉结调整位置。接着是肩宽、衣长、袖长、几围等的测量。他们平时并没有理由会靠那么近。现在,很难得的,不同以往的亲近给雾切如同父子的错觉。
如果是儿子的话,真是不小的孩子了啊,已经和自己差不多了。
响子,响子现在又有多高呢……这不是一个查找得到的数据的问题——
对方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即使只是一瞬,在测量中有不少类似将神座的一半身体圈进臂膀的动作。
“把手抬起来。”
——而是,和响子如此靠近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呢。她的肩膀一定没有少年那么宽阔,与生俱来的负担却不会比任何人轻。
“……您怎么了?”
“啊……没事,哈哈,抱歉。”
这种时常混淆情感与行事的症状,似乎在项目取得初步成功以来就越发明显。
他无数次在眨眼间又看见短发的少年刚笑着与他道别,之后他在学生名单里找到女儿的名字。
“接下来我可能会比较忙,再来的时候顺便就把西装一起带给你吧。”
雾切拍了拍神座的肩,得到对方再一次毕恭毕敬的礼节与致谢。
“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好玩的啊食物啊刊物啊之类的?”
这并不是雾切第一次带与他们的项目无关的东西给神座了。完全凭雾切仁个人的喜好与一时的想法带来的玩意,无法揣测预知,且大多都是无法在校内看见的物什,又没有明确地被其他教员们阻止,神座也不能说自己不喜欢雾切的所为。
但他对外面的认知之少不足以让他产生想要什么物品的欲望。神座摇摇头。
“有时候真希望你能贪心一点呢。”
那我就自己想吧,雾切摆了摆手。这时一名女教员进入了房间,她对雾切仁打了招呼,他们寒暄数句。看来神座的休息到此为止。
“那么,加油,神座君。再见。”
“再见,学园长。”
为在人前改变的称谓产生微妙的感觉,雾切苦笑着在身后关上门,留在的室内的神座目送他离开,直到少年的视线被门斩断。他将手伸到自己的胸口,内袋里放有记录有数据的纸张,被指节压过,在心脏响起唦唦的声音。
=
才能是人类的希望。
雾切仁对希望之峰的观念深以为然。
并且在那之上,他还认为希望是谁都能拥有的东西。
(“对我来说……除了这之外,没有什么幸福美好可以期待。”那名学生最后鞠躬,转身离开,“谢谢您,学园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对那名学生有很多想说的话,不过,为了探求才能的奥秘,放弃家庭和年幼女儿的自己似乎也并没有指责的资格,无法再有过多的言语。尊重他的意愿是雾切最终的选择。正因为年轻还能抱有更多的希望;同样,也正因为年轻,未尝过喜悦的滋味所以能轻易放弃,不明白希望为何物所以能轻易绝望。
因此,于雾切而言,如果他们最终能将“希望”带给他的话,也未尝不是满足了他的愿望。而对这份才能进行培养与保护即是他的本职,也是自己后继必须要对那位学生履行的责任。
“好久不见,神座君……你这是?”
“好久不见,雾切先生。”神座看见雾切手中的衣袋,微蹙起了眉。“非常抱歉,恐怕今天是不能试穿了……”
虽然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事件使他负伤,可能是在练习某个动作的时候发生意外,也有可能是为了测试关节的强度,不过那原因无关紧要。问题在于被固定住的脚腕。又不是真的有正式的场合在即,这的确不是能轻易穿上一件几件套正装的样子。
“哎呀,这可真是……但我好不容易来了,哪怕只是套一下也让我看看吧?”
“雾切先——”
雾切笑着上前,抛下对方营造出的拘谨气氛扯了扯神座的衣服。如果是对真的自己的女儿的话,他绝对不会也不太能做出这样的行为。但若是父子一般的关系,少许碰触肢体的吵闹让雾切怀念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也算个新鲜的体验。
在一番本能的挣扎后神座很快放弃了反抗。如果是教员的要求,那就照做吧。即使腿脚有所不便,只是上装打发打发,给对方看看样子是可以的吧。
他脱下松垮的研究用服上衣,穿上有些硬的衬衫,将它们的扣子一一扣实;给领带打结,动作也没有因为许久没有穿过正装而生疏;最后他披上外套。
“这里没有镜子呢,领带有些歪了。”
雾切仁上前微微调整了领结的位置,打量着对方。
“嗯,这样正好,很适合你呢。”
“响子也很适合这样的服装呢……”
她好像并不中意过于甜美的裙装。可能妨碍侦探的工作是一点,规定的正装更能表明身份,恪守责任。有着凛然气质的少女,正与制服的姿态相配。
“令千金?”
“……!啊,不、”
雾切没有意识到已经将心中所想付诸了言语,这作为对话出现在这时的两人中间实在是有些突兀。
“……抱歉。”
“请不要放在心上。谢谢您,雾切先生。”
适合不适合,神座觉得是看不出来的。他的下装极为不搭调地穿着病号服的裤子,滑稽是真的。但是“老师”这么说了,那就是这样吧。
也许他的话只指向他心中某个不靠谱的愿望。神座闭上了眼睛,脱下了外套。
“雾切,你和那名学生是否有太多不必要的接触了?”
送出了这次见面的礼物之后,离开神座住处的雾切被一名老人叫住了,他的眼里折射出浑浊的质疑,如此诘问道。
“啊,是您啊,幸会。”
雾切做出局促的笑容。
“原来被这么看待了吗……以我愚见,对于各方面都需要开发与教育的学生而言,适当的交际与对话对其无害。向其展示仅在校内难以得见的事物,增长见闻也绝非坏事。……评议委员会的各位,还有其他教员都有不同的要务在身,只有我这个学园长最为闲适,有时间奉陪一二……”
“哈。”
老人的皱纹完全隐藏起了他的真实想法,那堆纹路又以不同的形式皱了起来。
“在之前的实验者中也有因为某些教员的私心而导致项目终止的。之后的处分你也参与了讨论吧?我想这不用我耳提面训,你一定明白的。毕竟那名学生是‘我们’‘特别的希望’,集合了希望之峰的成立者、还有成立以来多少代教育者的夙愿。他的教育是由我们所共同要完成的。你个人的过多干扰……还望你自行斟酌。”
“劳您费心了。……我会注意的。”
他的确还有记忆。
一名从希望之峰附属的大学毕业,刚直接就职的教员。雾切从第一次会议开始就注意到了年轻人的不安。由于其“多余的关心”,使得一名素质优秀的参与者放弃了项目继续普通的学业,让前期的成果付之东流,最终以失职调任作结。
“如果不是那种人的话,的确无法呆在这里。但我和诸位,在对待才能的态度上是一样的。”
和那位年轻的教师有着天壤之别,雾切仁的执念不会在这里画上遗憾的休止符。
=
与感到疲惫的身心无关。工作强度自任职以来愈演愈烈,今天的晚上睡意还是没有半点到来的迹象。
翻来覆去也毫无裨益。认命的雾切走出自己学园内的住处,徘徊数分后在窗边停留,俯瞰着希望之峰的校园。
是由于与同一名特定的学生太过接近了吗。面对神座出流,他产生了那份本属于他却已经淡忘的、平常父亲的心情,其中的愉快、怀念与充实不是假的。以往的自己即使偶尔想起响子也不会有太大的动摇,现在这频繁的幻想又算什么呢。
决定了道路的那刻就已经打算舍弃的东西却还想着取回,还真是有够贪心的。
“哎呀哎呀……”
不管怎么说,回头或犹豫都是不可取的,那是对他与所有关系者牺牲与付出的亵渎。
“雾切先生。”
“神座君?你怎么在这里?”
雾切回过头,黑暗的走廊内,同样包裹着黑色的身影向他走来。
“因为您身上的花絮。”神座继续靠近着雾切回答,雾切发现他已经换上了那套新制的西服。“离您的办公地点最近的地方,学校里只有这里能飘进种子了。想必您经常在这里停留休憩,可能会在这附近遇到您。”
人的衣装能反映不少东西。他说。
听见这番熟悉的话语,雾切苦笑:“也对,居然会忘记自己说出来的话呢。”
“从我有记忆起都承蒙您关照了。上次的腿伤已经痊愈,想要这样特地再来道谢一次。”
“不用,衣服还满意吧?”
神座微微点头。沉默片刻,他又继续本应该停下的脚步。
“还有……恕我直言,雾切先生。”
他没有停下,他们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您最近似乎不在状态。”
没能做出任何避开的动作,雾切仁几乎被压向窗缘。一阵风吹过他的皮肤,让他发冷,雾切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滴落了冷汗。
阻挡在月亮前的云层被突来的凉风吹散,月光从神座出流的发间映照进脸庞。
“难道您还是不能克制将我和您女儿混为一谈?或者不停地从我身上看见日向创?……如果扮演您的孩子能使您感到自我满足,抚平那份对于日向创的无意义愧疚——那就尽可能对我提出要求吧。希望您不会忘记,服从老师的任何要求都是我的义务。虽然不明白父子之情,模仿出那个模样还是做得到的。”
雾切屏息,感到神座的气息扑在脸上。他才意识到,眼前这双不眨一下的眼睛的主人也是需要呼吸的。
“您的态度让我不解。只有您像这样对待我——在您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
“决定权都在你们的手上。如果觉得我的言行还不够符合老师们的理想而引起不满,再次将记忆洗净进行再教育也可以。”
雾切一时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我……”
少年退了回去,而雾切却仍保持着被威压的姿势。神座没有在意雾切的反应,整理了自己的衣物,接着鞠下一躬,。
“失礼了。晚安。”
雾切仁被留在原地,回想着神座的表情与言语。不用片刻,他就无法克制地笑出声来。
敏锐的观察力,让人无言的压迫感,这都是何等美妙的才能啊!
无可救药的研究者本性远远优先于自身,让他无视自身的心情从内心发出赞叹。同时,在双方听来,问题的答案恐怕也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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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切仁少有地感到无法消解的焦虑。
即使在会议中达成了“无论如何都要隐藏起事件”的共识,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真的像他一贯那样,决定了方针便心无旁骛地执行。原因在于,他无法从内心说服自己这样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要进行推理,真实的线索必不可少。如果说到线索——
事件发生后便被藏匿起来的神座出流,他有与之见面的必要。
而且……雾切看过手表显示的日期,日子也和他们约定的下一次时间很近了。
虽然事情牵扯到一大堆麻烦,雾切想做的也只是和神座好好谈谈,即使是侦探,若不尽可能得到真实的情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切都会悬而未决。
想到这里,雾切仁的思考停滞了。
……自己终究还是带入了侦探的角色啊。
“唉——”
自己的问题先放到一边。只是谈话的话……
雾切向后倒向办公椅的靠背。进入视线的,是依旧一团乱的办公桌上,他用于下一次见面带来的点心。
详尽地听取当事人的意见,顺便带着这个,泡上一杯茶聊作许久未见的祝酒吧。
想着“先行动起来”的雾切并没有如他计划那样取得进展。不如说,在第一步就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无能为力的处境。
“那件事”发生后,神座出流被从原来的居所转移隐藏,一手掌管那些的正是评议委员会。而今的雾切向联系本应共事的同侪,询问神座出流的下落时,却完全得到不了回应。
(“在之前的实验者中也有因为某些教员的私心而导致项目终止的。之后的处分你也参与了讨论吧?我想这不用我耳提面训,你一定明白的。……”)
他想起了那个时候来自某位老者的警告。
会是这样吗……
也就是说,如今的评议委员会连希望之峰的学园长都无法相信了。
他依靠在自己的桌边,才意识到手上的纸袋已经沾满了掌心的汗液。他对着一个人无法也没有食欲处理的包装叹了口气,将它放在了桌上,袋子却从资料堆积的书桌滑落,在他面前扬起一片片的纸张。
“啊啊……”
雾切蹲下身整理。食物翻倒而出,已经不能吃了。第二次叹息,他站了起来,也无暇整理草草被放归原位的资料,陷进椅子里出神地看着天花板。
他有感觉,事件不会就此结束,甚至到现在也正飞驰着。但是,自己这种拒绝了侦探的家伙在此时只能止步不前。
与无益的现状不符,雾切的心中此时却涌动着某种强烈的感情。虽说也有对事件本身格局的考量在里面,他想到了那个少女。如果拜托那个少女——他坚信有着远超“侦探”铁则能力的侦探,将之作为委托交付于她的话……
无论何时都先从才能开始考虑,雾切仁,真的是个糟糕的父亲呢。雾切思考的一隅对自身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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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雾切仁的消息了。
那天晚上的见面之后的数次会面,雾切就像没有发生过那些对话一样。他依旧每次带来按照自己兴趣购入的小玩意,就近况说些闲话。直到自己被卷入某个荒唐的事件,从此雾切仁就从神座的生活里消失了。
缺少必要的情报,神座也只能隐约猜到他被排除在外了的可能性。这是否能表明雾切仁和评议委员会的家伙们是不一样的呢。
最低限度有着生活设施的夸张空间里,他坐在床边翻阅着已经皱起封面的杂志。当季主题是钓鱼。雾切仁曾看着这期杂志说,因为太忙了,不然想试着去海边钓鱼啊。
杂志中,父子的两名男性自豪地笑着,向镜头展示还滴落着海水的怪鱼。
“……”
接着翻向下一页,从旧杂志的夹页里落出一张纸。神座把它捡了起来,那里画着一个诡异器材的设计图。他回想了一下,那正是没有雾切仁的休息时间自己随便构想出来的发明。铳炮型的鱼饵投射器。用这样的发明在沙滩垂钓,不用翻过巨浪就能在岸边将鱼饵投至深水区,钓到一般的垂钓者无法捕获的、较深海域的猎物。
那个时候他偶尔会想,如果能出去想先去有海的地方。不过现在,别说出门,向他抛出“一同外出”这一希望的雾切仁都不知下落。
他换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
他所有的刊物因为被翻了太多遍,多少有些陈旧。而这本杂志完全是崭新的模样,他之前也未曾有过记忆。封面上的金发少女更让他咬下嘴唇。
是来自一切的黑幕发出的信号吧。仿佛被发光的少女闪到了眼睛,他合眼。这表明,将自己囚禁在这里的评议委员会当中,从每天负责送三餐的人员开始,已经有他们的势力渗入了。偷偷放进来什么东西或捣个乱之类的易如反掌。
室内没有钟表,他也没有明了昼夜的必要。然而此时,他能清楚地听见倒数的钟声。
他所期待的外面,应该是个是美好,明亮,种种异色的文明荟萃,有趣而美丽的世界。纵使有不那么能用上述词汇概括的地方,它们也是多样性的一种,探求问题的症结、发挥自身引以为傲的才能也不失乐趣。
他会遇到什么呢。至少,已经发生过的接触里,所谓最优秀学府的学生会成员,仅是被煽动就陷入恐慌而向他挥刀;身任各界要职的校董,却做出错误且缺乏远见的判断将他软禁;似乎有那么一些不同的雾切仁,最终也没能按照约定那样到来。
他计算外界的景象真正向他打开的时日。恐怕迎接他的只有血色的天空。乌合之众毁坏一切,所有的行动皆出自于毫无深刻原因的破坏欲,或者那个少女称之为绝望。
他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受她影响他觉得绝望这个词太活蹦乱跳了,可他连蹦跶的动力都没有,或许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只能用失望来命名。
不过失望……?这个词他也似乎觉得不太能领悟。在无意义的思考漂浮了一阵后,放下杂志,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无聊”。
附:
再次醒来的时候,雾切仁是被某个少女的嘈杂声音吵醒的。
“雾切仁和他女儿一样麻烦呢。可是和小姑娘不同,大叔留着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就和评议委员会的老头一起好聚好散吧。——话说回来啊,■■,我超想试试那个火箭的!”
……
“拜托啦,那么就这么决定咯!喂喂,那边的,搭把手把处刑的主角带过来!”
昏暗的空间被放进一缕亮光,一道影子覆在他的面前。
“……神座、君?”
药物的作用让男人的眼皮发颤,虚无的视线里,那双猩红的眼睛无疑属于他太久没有见到的学生。不,仔细地聚焦后他又对自己的判断感到疑惑。因为这并非他熟悉的、平静无波的眼神,现在它确实闪烁着未曾见过的色彩。
“好久不见,雾切先生。”
条件反射一般,听见那个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少年还是这么回答道。
雾切看见对方俯下身。是要拉自己起身吗,他艰难地伸出手,碰触到了神座的掌心。神座出流也温柔地搀扶起男人,让他在狭窄的室内坐起身来。
“!”
轻柔的触摸突然加剧,他的手被摁到背后。
“不用惊讶啊。我能用出多大的力道……您应该最了解不过了。”
“神、座”
被绳子勒进身体的压迫感打断了他的话。接下来,他又被布蒙上了眼睛。
“你是——”
神座出流,是他们期望与心血的结晶。对,是希望之峰成立以来的夙愿,自身醉心之才能的具现化。但是,此刻,面对终于再相见的他的学生甚至视如己出的对象,他却无法阻止自己出口的疑问。
自己为什么没能发现呢,他们自以为得到了最完美的作品,它却只是一头吐火的奇美拉,丧失心神的弗兰肯斯坦。它也绝不同于江之岛盾子的恐怖才能,他面前的是货真价实的不明物。不知喜悦更不知放弃,不知希望更谈不上绝望。
“你到底——是什么?”
神座稍稍停下了动作。
啊,这个人,原以为会和“他们”有所区别呢。自己终于能遵循自身意愿而活,而面对他的本性,雾切仁也没有将之当人类来看待。
男性的身影迅速从他的脑中淡去,被揉进尸体也消失不见的评议委员中。
算了,反正已经没关系了。世界的变化已经短时不可逆转,他要立即寻找新的生存方式才是。
“是啊,是什么呢……”
神座用胶带封住了雾切仁最后的言语。
“对了,您还记得约定吗?接下来就到外面去看看吧。一路顺风,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