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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信使

思想者

那是座任何人都能一眼注意到的铁塔。 它孤独而突兀地矗立在沙漠中央,筋肉紧实,隐忍不发。蓝色的太阳冷漠地悬挂在塔顶,不允许地面生长出一丝阴影。 不远处,一串足印正在朝它靠近。 领头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她水银般的长发简单盘在脑后,双目深邃明亮,巴洛克式的蓬松裙摆伴随她轻快的舞步撑开又落下,看起来像一只悠游的水母。她身后跟着两名男子。神情倦怠那个刚打完哈欠,正用手抹眼泪,边抹边又打了一个。另一位则比他精神许多,近乎愠怒——乌纱帽总想从头顶掉下,他不得不每隔两分钟伸手把它摆正。 除了手上都提着相同的黑箱子,这三人根本不像来自同一个时空。

穆白华叹着气将一缕头发勾到耳后。 如果不是这个突发任务,她此刻本应在火星与埃尔加会面,他们姐弟俩三年没见了。意识到这一点纯属偶然(毕竟在全息投影里,两人还像小时候那样嬉笑打闹,连触觉都有拟感器释放电位刺激):埃尔加忙于执行保密任务,好几周没回复她的通讯。 在焦灼的等待中,穆白华才意识到,他们姐弟之间其实隔了数亿公里的浩瀚太空,而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白华,你一定要来火星看日出。 我在地球也能看日出。 不同。在地球,你看到的是生命和温暖;但火星被赐予的,却是无情与冷酷。 你可以直接投射给我。 我更希望你亲自感受。 “亲自”?我还以为念谱出现之后,这个词已经废弃了。 穆白华想到这忍不住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以上都是托词,埃尔加只是思念她了。 她又何尝不思念埃尔加呢? 仰望着空中的蓝日,她的心中泛着遗憾和温柔:起码此时此刻,他们两人都沐浴着蓝色的阳光。 希望今天的考察多少有些收获,她想,否则对不起她做出的牺牲。 瞥了眼也是被临时抓来的同事,状态也说不上好。陈煜哈欠连天,这位SLG狂热爱好者是《星海》第54战区总司令,每逢活动就要率领着人类大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穆罕默德即将动手术。数月前他曾抱怨工作太多,“他们给的活儿是一双手能处理完的吗?”前几天,穆白华听说了消息:他决定再装两只机械手。

他们终于来到塔脚下。 没有比从下往上看更能感受一座塔的宏伟。 足有三个埃菲尔铁塔高度的它睥睨众人,仿佛钢铁时代留下的最后一根擎天之柱。倒下巨人的残骸组成它的血肉,钢筋咬着铁骨,百折不挠地从大地上耸起。隐隐透出的珍珠白光点在幽蓝的雾气中忽闪。 有那么一瞬间,穆白华被迷住了。 但她很快从“美”中挣脱了出来。 对一栋建筑而言,美很重要。 但绝不最重要。 她回忆起五年前考察过的那座复刻版米诺斯迷宫。迷宫的墙壁完全由花岗岩打造,每一寸都由精美的壁画填满。整座建筑巨大,复杂,美轮美奂—— 却没有出口。路径规划也乱成一团。 最后考察的结果是D,不通过。建筑师必须两年后方能提交新建筑。 对于今天的考察,穆白华并不特别乐观。尽管这次的建筑师得到了委员会名誉主席阿里·库格勒的极力推荐,但问题是,他每年都会“极力推荐”数十人。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原则上不反对当滥好人,但她的工作量确实因此增加。 她把裙摆收束到一边,蹲下,将黑色手提箱轻轻放到地面。伸出拇指,摁下箱子顶部的红色凹陷。 “咔”,手提箱应声打开,露出了箱中的事物:一副宝光四射的首饰。佩戴它们的人似乎更应该出现在宫廷晚宴,而不是沙漠中的建筑工地。 穆白华轻抬眉毛。不用查她也知道这应该是“克里奥帕特拉”的最新款。该奢侈品公司长年为委员会赞助,因此测量工具常以公司新推出首饰的样貌呈现。 除了这副白手套。 她打量着它。白色的经典款式,表面带着一层细绒,质感类似人造羊皮。它对考察并无任何实际功用,能出现在这儿,完全只因为时任委员会轮换主席的安娜丽教授沉迷一款名为《档案》的古早电视节目,认为戴手套更能体现庄严。 她从手提箱里取出那串长长的珍珠项链,绕了两圈挂在光洁的脖子上。接触的瞬间,肌肤感受到一小股触电般的震颤。激活成功,穆白华松了口气。偶尔也有不成功的情况。 戴好项链抬起头,她把目光投向在雾气中闪烁的光点。 “节点”。 铁塔由各式各样的钢铁支架搭建而成,而支架的交点,就叫“节点”——这一次,这些节点呈现为镶嵌在交点处的水晶球,它们散发着微弱的白光,表面笼罩着水雾。这些水晶球中蕴含着构成建筑的真正材料,每条材料在数据库中都有着特定的编码。 珍珠项链的作用,就是对比节点里的材料和数据库里的材料,以检测材料的信度。 这一步相当必要。 穆白华见过无数问题材料:表述有误,断章取义,甚至纯属虚构。有些无伤大雅,有些却足以伤害整座建筑的稳定性。因此必须首先检测。 她伸手拽住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为了赞助费。她安慰自己。工作中难免要有所妥协。 手上使劲,狠狠一扯,再往铁塔高处一抛—— 珍珠断了线。 远多于项链上数目的、成百上千颗珍珠从穆白华放开的手掌中倾泻而出,沿抛物线飞扬在空中。阳光照耀下,珍珠们闪烁着璀璨的宝石蓝光芒,飞舞的轨迹好似描画出一座美丽的悬桥。 它们的目的地是节点。只要它们吸附在节点上,代表节点的水晶球便会因此光芒大盛,强度堪比夜航灯。若是哪个水晶球忽然变成金黄,则说明该节点的材料出了问题。 在“珍珠们”(信度尺)飞往节点的同时,穆白华开始攀爬。要出具考察报告,她当然得考察建筑的所有部分,这意味着她必须攀至塔顶。 一千米高而已,我可连珠峰都爬过。她安慰自己。 ——登珠峰开的是飞车、其实自己只亲自爬了最后两米的事实被她故意遗忘了。 伸手抓住光滑钢架的时候,穆白华突然觉得,白手套也不是完全没用。

【节点A-01-001】 【全球第二次新语言讨论大会】,条目编号LHC87000-S0039 【阿斯特·布朗的发言08(视频)】,亚条目编号PS013-008 “诸位,我再重申一遍。我们需要的不是一门新的世界语,一种建立在现有语言的基础之上的语言——类似语言我们拥有的还不够多吗?世界语、坎诺瓦语、甚至最近大火的黄嘉佳语,这些号称要为人类消除误解、传播普世价值的人造语真的兑现它们的承诺了吗?显然没有。语法、音节、词汇……它们本质上和我们现在使用的语言没什么不同,普世自然更谈不上。 “我们需要的不是再一种‘基础之上’的语言,而是‘基础之下’。我们已经花了大把工夫重新审视这个基础,如今是时候对其做出改造了…… “我不是说要废除现有的语言,也不是像某位先生讽刺的那样是要回到原始社会。但我相信诸位一定也早就意识到了,一些大段语言才能勉强描述的情景,图片可以轻易实现;许多运作机制原理,文字需要一本书,动画只需要五分钟;语言描述情绪就像竹篮打水,而音乐只需要几个音——当然,我并不是说语言的信息量就比图片视频音乐小,很多时候恰恰相反。以及许多方面,语言都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将它们各自的优势结合起来,创造一门新语言呢?” (2116年3月22日) 这是整座铁塔的第一个节点。 缭绕水晶球的薄雾在穆白华用手指接近它时浸入其毛孔,在她脑海中描绘出以上场景。 听见阿斯特·布朗的声音,穆白华并不感到意外。“铁塔”全名为《Matrix进行时:与念谱共舞》,它是一座思维建筑,是学者梁惊鸿利用念谱的“思维空间”搭建的一部论著,论述的即是近十年来飞速发展、已成为绝大多数人交流手段的“念谱”。 而在对“念谱诞生原因”的解释里,“新语言大会”常常被看做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故阿斯特·布朗这段发言作为大会转折点的标志,经常被各路研究者引用。 她接着看下一个。

【节点A-01-002】 【第三基地的建立】,条目编号PHC38502-S0293 【“龙王号”事件】,亚条目编号AM006-014 发信人:叶瀚,“敖广号”第一副舰长 2115年2月3日 “顺利抵达泰坦。舰长病了。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可他称自己非常痛苦,已无法正常工作。我暂时接过了舰上的工作。” 2115年2月7日 “三分之一的船员病倒,病情与舰长一样,指标和影像依然看不出问题。病毒,不管那是什么,可能具有传染性。请求总部驰援,同时且暂缓观望。” 2115年2月11日 “我也感染了。如果说之前我还对船员们的痛苦抱有怀疑,那么现在完全没有了。这病几乎全天发作,只有两个小时左右消退,病得越久发作的时间越长,舰长已经快不行了。我在短暂的缓和期中向你们传讯。张医生此前问‘这病发作起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我上次无法回答,这次本以为可以回答了,却愕然地发现竟然无法用语言描述那种痛苦。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不是。尽管我并不确切知道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是怎样的感觉。我现在仿佛陷入了所有发现者都曾经面临的困境:如何为一件新事物命名,又如何描述它? 命名倒是简单,但对解决问题毫无益助。而描述……如果我是诗人,或许能以疾风骤雨般的语言描述出此病发作的痛苦之万一,我会用我所知道的一切粗话咒骂它蹂躏我的精神。但我不是,因此我只能用谬以千里的俗语、用船员们鬼哭狼嚎的视频、用最一般最轻描淡写的‘痛苦’来指代我的感受,而我同时知道远在亿万公里之外的你们终究无法理解。就像初次见识火车的游子,无论回乡后如何向乡亲们描述,也无法使他们真正理解他所看见之物。 啊,我一生中从未像今天这样明白,共识是语言的基石。当共识荡然无存,语言就必然褪色。不过,我衷心希望你们无须拥有‘这样的’共识。” 2115年2月15日 “舰长牺牲了,自杀。到死他的身体指标都显示正常。啊,数字,你同感觉的距离,隔着一个宇宙。” 2115年2月19日 “不必驰援了。我们完了。再强调一次,不必驰援,以免把病毒带回地球。别来。感觉,得等你们,准备好,感觉,必须控制,控制……”

——还是老材料。穆白华不禁蹙眉。 “敖广号”事件是第三基地建立过程中发生的一件重大惨剧。首艘飞达泰坦(土卫六)的基地舰“龙王号”遭遇了那时尚且不为人知的“幽灵风”,绝大部分船员的精神遭遇重创,不堪忍受自杀。唯有主医师撑到了救援,通过军方紧急研发的高敏度传感器存储下该病发作时的感觉,但最终还是去世了。他冒死留下的“感觉信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依旧令医学界束手无策:毕竟相比身体的物理特性,人们对精神的了解还太少。“幽灵风”真正被解决,是在念谱诞生之后。 不过该事件(尤其是该事件中叶瀚的发信)后,人的主观感觉受到很大重视,测量感觉的维度愈发多样,精度也越来越高。人们开始对“体会和他人同样的感觉”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多的人尝试跨越“解释鸿沟”。 故该事件同“新语言大会”一道,被认为对念谱诞生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作为一部关于念谱的综合性著述,开篇引这两条材料,不能说不合适。 但穆白华有些失望。 若早七八年瞧见这种开头,她说不定还眼前一亮;现在只觉得生命中宝贵的两分钟被浪费了。 只是这样?老生常谈?尽管猜到库格勒的推荐有水分,但如果只是这个“水”平,未免过“分”。 再看两个。穆白华打定主意,如果下一个节点里还是老材料,那她出去后就要跟名誉主席好好交流交流了。

【节点A-01-003】 【逃逸者公司】,条目编号MHN42334-R3541 【史青访谈II(视频)】,子条目编号IS009-C01 提示:该系列条目由本建筑作者首次入库,尚未通过审核。 梁惊鸿:您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我们就开始。 史青:准备好了。你问吧,不要用敬称。 梁惊鸿:好,这次我主要问关于念谱的事。上次采访,我听你的意思是,念谱不是出现于2118年,而是比那更早? 史青:这要看怎么定义。我们现在用的,Spirit+公司提供的“念谱”当然出现在2118年。但要论它的雏形,也就是构成它的一系列基础技术,我觉得2107年已经出现了。 梁惊鸿:这么早?可是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起码我没听说。这是行业内共知的事情? 史青:不是。行业内也很少人知道。嗯……那时候也没有这个行业吧? 梁惊鸿(笑):哦,也对。 史青:我知道这个是因为公司(此处指逃逸者公司)另一个项目组临时缺被试,就顺便把我拉了去,我才知道公司居然还在搞这个东西。当时就很震惊,觉得是一项了不得的技术,结果直到三年后公司解散这个东西也没上市。 梁惊鸿:你觉得“念谱”和你的原公司有直接关系吗?对了,Spirit+成立于2110年12月,正好在你原公司解散后。 史青:这两家公司之间有关系与否我不清楚,但就念谱技术来讲的话,我觉得,要说两者完全没有关系,基本不可能。一方面是太像了,另一方面当时除了我们公司也没别人在做这个。 梁惊鸿:不一定吧?莱布尼茨和牛顿不就是分别发明的微积分吗。 史青:你非要这么说那……我也不能否认是吧?我只表达我个人的看法。这么说吧,我们公司那个技术,我记得它叫,思维图?对,思维图。就是,这个技术的发明,对我们公司来说也是件比较偶然的事情。据我同事说,其实是两个大佬研究神经网络的时候意外搞出来的。 梁惊鸿:啊?这是同一个领域吗? 史青:不知道,反正我们公司怪人就比较多——所以我觉得不太可能,“念谱”这个东西,居然有两拨怪人同时在研究。毕竟那时视听化发展得正好,语言虽然污染得厉害但也还能用吧? 梁惊鸿:现在也还能用,挺好用。 史青:对嘛。我的意思是,那时根本没这个需求,正经公司谁研究这个? 梁惊鸿:学界通常认为,“新语言大会”和“敖广号”事件推动了念谱的产生。 史青:这我也知道。不过,“敖广号”就算了,“新语言大会”有点水吧……我一哥们儿全程参了这个会,跟我说主办方其实是为了申项目造势,压根儿没想过真搞个什么新语言。他连发言稿都是吃早饭时候在餐巾纸上随便写的。 梁惊鸿:介意透露你朋友的姓名吗? 史青:阿斯特·布朗,你应该听说过吧?他还挺有名的。欸等等,这句不会录进去了吧? 梁惊鸿:采访全程录像。 史青:……算了,录进去就录进去吧,反正他也不会在意……应该不会在意吧?总之,我的观点就是这样,“念谱”应该是在思维图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且思维图不是完成度只有二三十的原型,以“念谱”为对照,思维图的完成度起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最核心最基础的技术已经出现了。 梁惊鸿: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其实挺好奇的——你们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神经网络也做,基因剪辑也做,纳米机器人也做,要不是你提供的材料比较有说服力,我会觉得你在跟我讲你自己写的爽文。 史青:哈哈哈,《重生之我是疯狂科学家》吗? 梁惊鸿:差不多。 史青:你这个问题,其实也就是我接受采访的理由。我2104年进的逃逸者,一直工作到2110年它解散,实话说,这六年我还是挺开心的。一方面是因为薪水待遇不错,另一方面,可能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就是一种……超现实感。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你就能听说哪个项目组又搞出来一个新东西,不是新瓶装旧酒,而是“啊,我们人类已经能搞出这玩意了吗”那种新东西。就像一个孵化器。 梁惊鸿:比如? 史青:思维图算一个。还有一个我印象特别深,是个桌面宠物,叫“赌神小白”——一个名叫“小白”的Q版小人儿,胖乎乎挺可爱,每天会买一支股票,然后问你要不要跟投。你选跟,它就会跟你详细地讲这家公司的创建历史、业绩状况、风险控制;如果你选不跟,它就会给你推荐另一支股票,或者给你讲解股票运行机制。起初我们都以为这是公司做的教育项目,搞搞理财知识科普什么的。结果有天我跟一个同事出去喝酒,他跟我说那个“小白”其实有个隐藏彩蛋,他的小屋里,枕头下面,有一个《小白的理财记录》,你只要点开,就能知道它哪天买进了哪支股票,哪天又把它卖了,卖了多少,这些跟现实世界是同步的!我同事好奇,就一直选择跟投,不仅是在游戏里跟投,现实里也跟投。小白买他就买,小白卖他就卖。那天晚上他红光满面地跟我说,三个月,他赚了四百万。什么概念?我年薪都才五十万!回家后我简直辗转反侧,比任何一天都盼望上班。 梁惊鸿:你后来赚到钱了吗? 史青:没有。第二天去公司,“小白”下线了。 梁惊鸿(笑):真有那么神吗? 史青:真就那么神。但也有点细思极恐。拿“小白”来说,股票投机赚钱并不少见,但我同事说,小白买的那六十支股票,没有一支亏损哪怕一分钱。你品品。 梁惊鸿(沉默半晌):你还是没查到你们公司的老板是什么人? 史青(耸肩):没有。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不是人。 梁惊鸿:不是人是什么? 史青(笑):妖怪?或者……

穆白华睁开双眼,神情凝重,右手食指敲打着水晶球的表面,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读取了一份关键的材料。如果这份材料可靠,许多关于念谱的认知都要重写。 而最直接的影响是,念谱将会由“人类应人类需求发明的技术”转而变为“技术偶然衍生出的技术”。这种区分在一百年前或许无关紧要,但如今极为敏感。 因为这涉及到技术的“可控性”。而在现在的法律环境下,对任何一种技术而言,“可控性”都是构成其合法性的根本基础。 面前的螺母上突然开出一朵小红花,穆白华轻轻将它拾起。当鉴赏者和建筑师的思路一致的时候,偶尔就会发生这种事。若是往常,穆白华或许会会心一笑。但眼下她并没有心情。 疑虑的乌云笼罩在她的头顶。 她继续向上爬,速度越来越快。 ——讨论了念谱诞生的直接原因之后,梁惊鸿开始论述念谱为何能被迅速接受。因此接下来的两百米基本都在论证过去的百年中,文化断层和观念冲突如何令人类深受其苦。而这些材料和观点穆白华也很熟悉。 唯一有趣的是梁惊鸿俏皮的语言,例如: “虽然乍听有些矛盾,但文化的断层和历史的重蹈覆辙确实共有一个原因:人的必死性。” “不同文化的人通常有不同的观念。不过,同意这句话的人也会发现,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多半不是来自别的什么文化。” 输出观点的是一个个没有面目的灰模剪影,看轮廓应该就是梁惊鸿本人(不是所有建筑师都愿意使用自己的,有的宁愿使用别人的剪影,比如明星、动漫人物、甚至萌宠)。你可以握住它的手直接读取念头,也可以让它播放声音,后者字幕会同步飘在空气里,随时可以抓取。 穆白华偶尔会伸手摘两句,不过并不敢贸然信任。梁惊鸿颇有些恶趣味。这位建筑师并不喜欢直接论述自己的观点,而是喜欢先假装正经地复述主流意义上的“常识”,然后再不动声色把它捅个底儿掉。 穆白华又飞快地往上爬了五十米,吸取节点的速度令自己都有点惊讶,就像一只小蜜蜂,只浅尝辄止了一朵花的蜜汁,便又急急地朝着下一朵花奔去。 毕竟太熟悉了,无论材料抑或观点。这一方面因为念谱也是她的研究领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自己就是这十年间念谱发展的亲历者与见证者。

2118年7月5日,京华西13区,暴雨。 穆白华走出小蜜蜂,飞奔进咖啡厅里躲雨。手环在“滴滴”地振动,引来门边一对情侣的侧目。她赶紧尴尬地调了静音。这个手环还是她费了老大劲才在一家旧货铺买到的。她的辅眼送去维修了。 全是祝贺她毕业的消息。穆白华笑了笑,心中暖融融的。新体制下博士最少得读满六年,她等毕业这天已经等了很久。 “一杯美式,谢谢。”她对机器人服务员说。服务员露出微笑,友好地与她对视。 “虹膜验证成功,10信用点已扣除。” 服务员不紧不慢地离开了,穆白华扭头望着窗外。 她原本打算参加完典礼就回家,小蜜蜂飞到一半,又不想回了。埃尔加在封闭式训练,家里没有人。她不想孤独地度过这一天。 咖啡送上来了。咖啡店快餐店的服务员现在基本都换成机器人,效率比以前高很多。她往杯子里加了半勺糖,平常她是不加的,但今天毕竟不一样。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不同。】 浮空城朝向她的一面骤然黑屏,三秒钟后打出了这句话。“支撑”着这座方形巨城的彼得·霍拉莫尔在雨帘中变身花千树。当红虚拟偶像倚在桃花树下,对所有仰视他的众生拈花而笑。 “一念之间,”他俏皮地眨眨眼睛,“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他化作漫天花瓣,花瓣落下,组成“Spirit+”。 【念谱】 黑色屏幕上缓慢地输出这几个字。 【新媒介】【新语言】 屏幕黯淡下去,再亮时是别的广告。 穆白华不知不觉已停下了手中搅拌的勺子。 念谱?这是什么? 她脸上露出疑惑。用手环查了查,铺天盖地都是Spirit+新产品念谱上市的通稿,却没有一条是关于念谱是什么的具体介绍。 “我希望你们能自己体会,毕竟‘体会’本身,就是我们公司研发念谱的目的。”Spirit+首席科学家兼CEO白若元对着数不清的闪光灯微微一笑。这位风头正劲的人物刚刚因为在脑科学领域做出的贡献被聘为星际发展学院的名誉教授,而这只是他所获得的无数荣誉中的一个。 她登上社交网站,一位用词向来严谨的博主转发了白若元那条微态度,转发语是“划时代的技术”。一位她相当尊敬的老师也转发了,连打几十个“!”。 穆白华坐不住了。 她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她忽然注意到街对面就有一家Spirit+体验店。她冒雨冲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下雨,在外面的人多数进了商场,体验店里没什么人。穆白华刚进去,店员就迎了出来。居然是人类。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想体验我们的哪种产品呢?” “念谱。”穆白华说。 “好的,请稍等,我这就给您拿。” 他取下一副类似无线耳机的事物递给穆白华,解释道:“这是念谱的接入装置念塞,初始是这个形态,后续是可以改的。我们店里会提供永久的改装与保修服务,植入身体也是可以的。” 穆白华问:“念谱究竟是什么?” 店员笑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神秘。 “这个主要还是得您自己体会,”他帮着穆白华把念塞塞入耳朵,感觉就像普通的耳塞,还要更舒服一点,“您在这里按一下就可以开机了。” 穆白华在他指的地方按了一下,没觉得有任何变化。 “现在您可以闭上眼睛,回忆一件快乐的事情。回忆完之后对念塞说‘存储为001’。” 快乐的事?博士顺利毕业能算吧。穆白华回忆着得知论文过审的那一刻,尽管过去有一段时日了,喜悦感依然油然而生。收获、被认可的幸福一齐向她涌来。 “存储为001。”她说。她这时已经平静下来了。 “好的。您只要对念塞说‘释放001’,就可以重新体会和刚才完全一致的感觉。”店员说道。 穆白华听了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就算仪器用某种方式刺激她回忆时的活跃的脑区,又怎么可能做到“完全还原”呢?不仅因为感觉更多属于主观,而主观时刻变化;也因为“变化”似乎就是感觉本身的性质。将某种感觉“完全还原”,无异于想要踏进同一截河流。 如何可能? 说不定其实只是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要不然为什么非得是“快乐的事”?穆白华有些忐忑地想。她突然发现,或许她并不希望念谱将自己的感觉还原成功。 忽然间,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一切忧虑和怀疑瞬间被融化了的金子一般的幸福感所覆没。绿色的“审核通过”四个大字,牛皮纸上粗黑的标题,倏然遥远的街景和人声,胸中喷薄而出的情绪…… 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茫。 心中空落落的。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逝去了。 店员依旧职业地微笑着,说道:“您刚才体验的是我们产品的‘印象投射’功能,主要涉及印象和情绪传达。除此之外,我们产品还有一类重要功能,叫做‘意图表达’,不仅能用于日常交流,更是一种生产力工具。建议您也可以体验一下——方便告知我您的职业吗?” 穆白华缓了好一阵才回答道:“教师。” 店员的态度明显又热情了不少:“正好!今天产品新上市,我们公司特别优惠,向所有教师顾客提供体验最高级服务的机会。您有兴趣吗?” “最高级服务是指……” “思维空间!是一种思维辅助工具,能够帮助您更好的思考。” “类似于思维导图?” “哈哈,不太一样。您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店员操作一番,给了穆白华一个邀请密匙,穆白华在他的指示下把摘下念塞,换上了一个透明的薄头盔,头盔很轻,戴着并不吃力。 “太阳穴那里有个触点,您按一下,对,就是那里,听见‘滴’声就表示启动。请您闭上眼睛,五秒后就能进入思维空间了。” 穆白华依言闭上眼睛。怎么听起来像全息游戏,她想。 五秒钟过去,她的眼前亮了。她知道她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她面前是大海,光秃秃的大海。 该有船。这个念头闪过,海面上顿时多了一艘长桅帆船。 ……《我的世界》念谱版?如果仅仅是这样,虽然惊人,但似乎并不能称为思维工具。 她回忆起店员建议她“在里面思考逻辑问题”,于是毫无想象力地编了一个三段论。 人有两条腿。 小明是人。 小明有两条腿。 她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个灰色圆球,直径大约两米;材质仿佛是金属,但没有金属的光泽。这个圆球很快变成红色,紧接着,从球身上脱落下了一块。这块拳头大小的东西摔在地上,先是摔成一滩液体,然后慢慢地收缩、变形,最后落成一个扁扁的红色小人。小人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跳起了踢踏舞。 穆白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幅场景。 红色小人产生的过程具象化了她的三段论。圆球代表“人类”,红色代表“两条腿”,小人代表“小明”。从圆球上脱落的小人是红色,正好对应“小明有两条腿”的推论。 但这个推论是错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两条腿。 她正这样想着,就惊讶地发现圆球自转了半圈,露出了背朝她的另一面:那里有一块依旧保持原本的灰色。一块灰色的材料从那处掉下,重复红色小人产生的过程,变成了一个灰色小人,表示也可能存在非“两条腿”的“小明”。 …… “您体验得怎么样?”店员温柔的声音唤醒了愣怔中的穆白华。 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思维空间出来很久了。 望着店员期待的目光,她尴尬地笑了笑。 “我买一副——多少钱?” 在店员的堆笑中,穆白华跨出店门,手中的伞被大风吹歪时,心头猛地涌上一阵侥幸。 ……还好它今天才上市。 她今天体验的内容不算很多,但已经看到了念谱无限的潜力。最起码,广告上的“新语言”“新媒介”并不是噱头。 穆白华低头看了眼身上斜挎的邮差包,只觉心有余悸。 这个她心爱的军绿色帆布包里装着她挑灯夜战数年方完成的论文,厚厚一沓,呕心沥血。 题为,《论“新语言”之不可行性》。

脖子上传来一股震动。穆白华知道有节点出了问题,环顾四周,发现闪黄光的水晶球就距离她五米,不由得打起精神,大步迈至问题节点前。

【节点B-17-084】 【第47届全球教育公平大会】,条目编号EGF98312-S4702 【白若元的发言10(视频)】,子条目编号IS010-C04 他对在场的眼睛点头,也对不在场但借助机器探来的眼睛点头,娴熟,有礼,优雅。他知道在这些眼睛的主人里,一部分是他狂热的拥趸,另一部分是他最坚强的敌人,还有一部分是中立的怀疑者。他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区别对待他们,也知道该在何时表现得淡漠,在何时释放真诚。对他来说,人心并不难懂。 而现在,他只须化身一团烈火。 他微笑着,明亮的双眼仿佛在燃烧。 “Spirit+非常愿意承担社会责任,为助力全球教育公平略尽绵薄之力。我们承诺,将为全球每一个儿童免费提供一副念塞;我们还承诺,将与国家教育部门合作,在念谱中专门开辟教育空间,于义务教育阶段免费提供给所有适龄青少年儿童。 “Spirit+的宗旨是打破心与心之间的隔阂,而教育的不公平,正是使隔阂加深的原因之一。隔阂就是墙。有形的墙早已被推倒,如今的我们应该致力于的,就是推倒那堵无形的墙。” ……

穆白华看了半晌,并没有看出这条材料有任何问题。调出信度尺出具的问题报告,方恍然大悟:原来是音画。 信度尺认为,梁惊鸿引用的视频源质量低下,音画效果与标准音画偏差过大,容易使观看者对视频中人物(即白若元)产生不良观感。 穆白华又看了两遍,发现白若元的声音确实不如标准音画中的悦耳,有些过于高亢了。 真是够严格的,穆白华忍不住吐槽,简直跟白若元的粉丝有的比。 ——是的,虽然是一名科学家兼商人,但白若元拥有大量的粉丝。时代的确变了,但人民群众看脸的爱好一贯始终。 这算不算引用错误?穆白华有些犹豫。她私心以为材料的物理质地并不算大问题,但一方面Spirit+非常重视感觉传达的有效性,甚至会出动法务部门起诉(尤其还涉及自家老板);另一方面信度尺的检测马上就要到达尾声,而目前只检测出这唯一一个问题。 ——要是一点错都没有,报告上似乎也不太好看,说不定我们还会被怀疑没认真考察。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个错误写进报告里去。 正要继续往上爬,余光瞥见旁边立着个灰色剪影:梁惊鸿显然又要对白若元的话发表一番高论。在爬塔的过程当中穆白华已经无数次看见她引用白若元的话,对其一一施以反驳。 这回她又要说什么? 她伸手拍了拍剪影的肩膀,剪影立刻大声说道: “你们要尤其注意那些宣称要推倒某堵墙的人。根据我的经验,凡是说出这种话,并确实做到了的人,最后没有哪个不是建起了一堵新墙——只是换了个位置,且更不引人注意罢了。” “你们还要尤其注意那些宣称要免费提供什么的人。根据我的经验,当一个朋友对我说‘这顿我请’的时候,他要么已经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要么马上就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果然又是冷嘲热讽。

铁塔暗下来,恢复成初见时的模样。 信度尺已经检测完毕,从上到下一千两百多个节点,只有一个出了小问题。 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 穆白华站在铁塔约七百米高的地方,抓住一根稍微突出的钢管,低着头,透过纵横交错的钢铁枝杈往下看:陈煜和穆罕默德正小心翼翼地站在角钢平台的边缘,举着量尺测量一条钢筋的长度。 被他们拿在手中的是逻辑尺。连接不同节点的支架象征着材料与材料间、材料与观点间的相关性,逻辑尺即是专门检验其正确与否的工具。 为了使检验更加直观,凡是被检验过的支架,只要没有问题,都会变得透明。因此当穆白华从高处一眼望下,映入眼帘的仿佛是一座悬空的塔。 他们两人看起来就像真的建筑工人,穆白华看着陈煜和穆罕默德“高空作业”的身影,不禁心想。 ——尽管在现实的工地里,其实早就没有“人”了。 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地笑了笑。路过的风吹乱了耳边的散发,她也没去管。 她回省着自己的生活,自己周围许多人的生活,有时也不明白,念谱出现以后,自己生活的范围究竟是扩大了还是缩小了? 如今她若想欣赏火星的日出,只须叫埃尔加投射一个印象;甚至连埃尔加也不用麻烦,只要动动手指买一块漫游者公司的感觉糖——足不出户,即可获得与亲临火星完全一样的感觉。 大部分曾经的线下活动如今都迁移到了念谱上。与朋友会面,看艺术展览,逛品牌体验店,甚至喝下午茶——专业的试吃博主全球寻觅美食,普通人以极便宜的价格,就可以购买他品尝后的感觉。还有试穿博主、试睡博主、试玩博主、试游博主……一个人的眼睛不再独属于他自己,而是可以属于所有人。一个人可以体验千般万种别人体验过的感觉,哪怕他从早到晚都没有挪过步。 念谱的确就像它所承诺的那样,帮助人们在现实世界省时省力。 也省去了沿途的风景。 ——省下来的去了哪里? 穆白华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或许他们的确是真正的建筑工人。只不过并非现实世界,而是念谱世界。 如今,念谱才是人类真正的栖居地,而人类用思想为它添砖加瓦。

陈煜和穆罕默德终于也测量完毕。三人相聚塔顶。 他们俯瞰脚下。 此刻,这座钢结构铁塔的所有支撑架都已变得晶莹剔透,在阳光的折射下生出浅蓝色的波纹,仿佛由沉睡千年的巨龙脊骨所筑成的通往深海的阶梯。 美得惊心。 “一点错都没有,我还是头一次见。”陈煜扭扭脖子,念谱里的身体并不会酸痛,他只是习惯了。 穆白华笑道:“不好吗?我们受了那么多惊吓,偶尔也得来点惊喜。” “当然好,我只是觉得有些讽刺——梁惊鸿对念谱极尽嘲讽之能事,但她的思维建筑本身,反倒是念谱巨大成就的一个漂亮的注脚。” 穆罕默德说:“你们怎么看她对念谱的看法?” “具体指哪方面?” “比如这一条——‘语言差异造成心理上的隔阂,反过来讲,语言也构筑了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而念谱突入了这道防线,导致我们每个人的心灵都直接暴露在他人的威胁当中。’” 陈煜想了想说:“我觉得目前还不至于。念谱确实提供了很多非语言的思维工具,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人依旧习惯用语言思考——比如我们。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 穆罕默德说:“可是据统计,许多年轻人已经不用语言思考了。” “也不见得是坏事吧,说不定我们的文明会因此走向一种新形态呢?视频时代到来的时候大家也担心得不得了,后来还不是适应了。” 陈煜感慨道。 “容我纠正一下,”穆白华插嘴,“梁惊鸿这句话里,‘他人的威胁’中的‘他人’,并不是泛指,而主要指白若元和Spirit+。” 陈煜摇摇头:“真不明白,她谈别的问题时态度都相当客观,可一涉及白若元,阴谋论的火苗就冒出来了。比如这里她评价念谱,‘念谱在预判人类思维上表现出的精准度,已经无法仅由相关性算法解释:它完全了解人类。念谱的功能也完全超出了语言或者媒介的范畴。而Spirit+却宣称,他们用以实现这一切的配置约等于30年前的Alpha T,这可能吗?’——这不是暗示Spirit+在违法研发强人工智能吗?” 其他两人也笑了。确实如陈煜所说,梁惊鸿格外“偏爱”白若元。 “不过,我最近有听到风声,”穆罕默德说,“Spirit+好像正在联合各大科技公司,推动废除《人工智能发展限制法》。” 陈煜一愣:“消息确切吗?” “起码不是空穴来风,这些公司确实被打压够久了。” “好了,别闲聊了,还有工作要做,”穆白华招呼他们,“再耽搁下去算力又要超了。” 穆罕默德满不在乎:“稍微超一点也没什么吧?” “那钱你来付?” 穆罕默德算了算这个月的工资,又算了算手术费,怂了。 他嘟哝着:“我也曾是个家里有矿的人……” “要是可控核聚变没有问世的话。”穆白华翻了个白眼。 她再次打开手提箱,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吊坠,正四面体,三面有编号,没有编号的那一面刻着汉字“崔娜”。 陈煜奇怪道:“只有崔娜一个?克劳德呢?” 以往都是用两个的。 穆白华无奈道:“他的版权被另一家数据库买了,委员会跟那家数据库的合约刚好到期,这两天正在谈。” “这样啊,”陈煜抓抓头发,苦笑,“看来今天的报告有点难写啊。” “金钱要增殖,数据库要涨价,神也没办法,”穆白华把手里的吊坠掂了掂,“你们说这两人相遇会怎么样?铁塔有可能像《盲灯》那样从里到外翻转过来吗?” 吊坠里是浓缩的理论。崔娜和阿克劳德都是念谱研究领域公认的专家。穆白华他们准备做的就是用现成的理论去切割这座铁塔。 “倒塌破裂都无所谓,只要能衍生出新结构就谢天谢地了,”陈煜在吊坠上弹了一下,“还有,千万别变态。” 穆白华于是回忆起了前年那场考察:雄踞半座雪山的冰雪皇宫在某热门理论的刺激下直接升华,转瞬间无影无踪。 ——不能变态,一定不能变态。 穆白华这样祈祷着,对准塔底中央,松开了握着吊坠的手。

五分钟后,三人站在一株巨大的银白铁树前,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四分钟前,它还是一棵20厘米长的幼苗。 三分钟前,它长到了10米。 一分钟前,它已与塔等高。 而现在,三人只希望它还没把天捅破。 “这是……树?” 穆白华收起登山索向巨树靠近。她本想到塔下调查此树疯长的缘故,半分钟后发现不必了:它已自己送上门来。 她抚摸着它,铁构成的表面十分光滑。树干不算粗,相比其高度可以说极细,只有成年人怀抱大小。有枝条,无叶片。 她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不是衍生的思维建筑,它没有节点。”穆白华仔细观察后判断。 “那是什么?” “不知道。” 他们没讨论出所以然,决定深入到林中看看:巨树的千百根枝条已长得如同普通树木大小,而这些枝条上又生出新的枝条。真所谓“独木成林”。 “简直像外星丛林,”三人漫步林间,穆罕默德兴致勃勃地说,“我是铁基生命!” 陈煜嗤笑:“铁公鸡吧。” 穆白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色。 若非全程见证了巨树的生长,她绝对不会相信眼前的森林全部是由一棵树的枝条生成。一些枝条插进地里,仿佛老榕树垂下的气根。 但还是很不同。穆白华心想。更像沙漠中凝固的巨大喷泉。 “如果神话中的世界之树存在,一定就长这样。”穆白华感叹。

“世界之树?”陈煜抬起眉毛,“要是世界之树是铁铸的,我倒是想知道它是怎么被弄塌的。” 穆白华笑笑:“因为人类发现了它,把它铸成刀兵。永远不要小看技术的诱惑。” 她说完撞到了穆罕默德。 不知为何,他突然停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发现穆罕默德一直盯着某处。 “你看那根树枝,形状像不像克里斯汀的《创造语言》?”穆罕默德皱着眉头说。 他指的那根树枝在他们的右前方,平直地伸展到一半,忽然顺时针朝下卷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蚊香盘。而《创造语言》的思维建筑是一个迷宫,形状也像蚊香盘。 穆白华笑道:“巧合吧?恰好都像蚊香盘而已。” 尽管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一根树枝要内卷成这副模样。 “是吗?”穆罕默德表情有些困惑,“可我记得很清楚,《创造语言》的中心有一个爱心形状的小缺口,是克里斯汀为纪念自己被猫咬碎的一份重要文献含泪砌的。这根树枝好像也有。” 穆白华稍微走近了看。穆罕穆德没说错,那根树枝的末梢果然也有一个爱心形状的缺口。 不仅如此。她从数据库里调出《创造思维》的全息图,发现两者在结构上几乎完全相似。 唯有一点不同:树枝上的缩略版只有结构,没有节点。 “《火星园艺》,这绝对是《火星园艺》。” 另一边陈煜也叫起来。 他的脚边,有一根枝条的腹部被做成了火箭形状,内部镂空,容纳着一座半人高的空中花园。正与《火星园艺》的思维结构相同。 这显然不能再以巧合解释。什么样的巧合能巧成这样? 三人心中有了猜测,打量森林的目光顿时变了。在方圆两百米内转了圈,果然辨认出了更多的思维建筑。 “贝佳罗的《符号旅人》。” “吴越的《普通念谱手册》!” “居然连《飞跃年代》都有?” “奇怪,”穆罕默德喃喃道,“难道这里是梁惊鸿的思维建筑博物馆?” “不可能,”陈煜立刻否定道,“个人拷贝他人思维建筑的存储上限是一百,这里的,再加上那边一大片我们还没看见的,思维建筑恐怕有上万个!所以肯定不是梁惊鸿的收藏——哪个数据库泄露还有可能。” “不过,即使这样也很难完全解释,”他示意穆罕默德看左边,“比如这一根,从中点起,分别朝两端分裂,分裂到第七代两端再翻过来合拢,还是错位合拢。谁的思维建筑会这么建?看一眼头都昏了。” “还有这个。”陈煜指着就躺在他身侧的一根树枝,这根树枝只有小指粗细,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掉。比较奇怪的是,它的枝头形状不断在发生变化:一会儿是正方体,一会儿是椎体,一会儿是说不清什么形状的糅合体。 陈煜看着它,两眼发光:“你说,这个有没有可能是四维体的三维投影?” 穆罕穆德俯身瞧了一眼,嫌弃道:“什么四维?系统乱码!” 陈煜:“……”

穆白华在两名同事争辩时悄然走远。她不反感辩论,但此刻忽然觉得有些嘈杂。 银白色的静谧森林里,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她脚步轻轻,徐徐穿行。 ——她想看清这棵树究竟有多大。 这个念头是忽然冒出来的,没有一点征兆,就像煮熟的饺子“咕嘟”一声冒出水面。 其实有另外的选择。她可以到高处去,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到比树顶还高的地方俯瞰;她也可以退出思维空间,看回放里的缩略图,看震惊过她的风景变成几对小小的数字。 但她选择在森林中间穿行。 她用手轻柔地抚过一根枝条的表面,它埋进沙里,笔直得像标兵。 它完全就像一棵树。穆白华心想。 她想起盲人摸象的故事。几个眼盲人摸同一头大象,摸着腿的说大象像柱子,摸着身躯的说大象像一堵墙,摸着尾巴的则说大象像蛇,于是闹了笑话。 那自己呢? 她抬起头,头顶的天空亦彻底被密密麻麻的枝条遮挡住,根本看不清主干在何处。她若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这棵树生长起来,一开始就在这片“森林”里的话,也会把枝条误当成树干吧。她又何尝不是在“盲人摸象”? 就像习惯了待在念谱里的人,真的还能看见他所居之世界的原貌吗? 穆白华不禁苦笑。 梁惊鸿终究还是让她警觉了。或许远在那之前,埃尔加的话已在她心湖上掠过了一缕微风。她已经太依赖念谱了,依赖到甚至无法想象没有它。 这或许是一种本能,她想,毕竟人类从最开始就和技术相伴相随。“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高等动物”——人类。 她回头望了望,发现陈煜和穆罕默德似乎还在吵,忍不住笑了笑。他俩常常这样,其实感情意外的好。 人类和技术也是一对伙伴。最早人类是强势的那方,我们用燧石生火,用石刀打猎,我们把工具拿在手上,我们可以将其完全掌控。后来工坊变成流水线,工具变成机器,一个人再无法掌控技术的全部,但起码还有分工。而再后来…… 穆白华叹了口气。再后来,我们便已身在念谱之中了。 技术原本是我们用以探索世界之物,可现在却成了我们与世界的中间人。人类吹了一个泡泡,最终将自己裹在其中。 穆白华看着眼前的树林,觉得它倒是人类和念谱关系的绝好写照:人类以为念谱是为他而生。但或许事实上,他只栖居在它枝头。 他看不到的地方,巨树自行生长。 ——月亮出来了。 闪动着金属光泽的森林与月光交相辉映,令气氛愈发梦幻。 同时这也代表着考察团的预算已经超出,但穆白华决定暂将此事抛在脑后不管。 她攀上了一根枝头呈网状的树枝,在上面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头枕双臂,安静地望着月亮。 她要好好重新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 首先要减少使用念谱的频率,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有“真实的感觉”还不行,她必须多去“真实的世界”走走;不仅要用神经感觉生活的刺激,更要用双脚丈量坚实的土地。 简单来说,就是散散步,吹吹风,晒晒太阳,像一只惬意的小动物。 她忽然动念:要不要在社交媒体上提倡这种生活方式? 但很快就又打消了念头:她毫不怀疑,只要这个话题火了,很快就会有公司开始贩卖“去念谱世界感觉糖”,说不定还会请白若元代言。 穆白华忍不住笑了。她想起了梁惊鸿的“阴谋论”。 她并不相信白若元敢违法研发强人工智能,但如果它真的存在,那这棵巨树倒有些像是它的思维建筑。 思维建筑总是想表达些什么。如果这是智能的思维建筑,它想借此说什么呢? 你好世界? 你好烦人类? 穆白华失笑,觉得自己也是想得太多。这棵巨树当然不可能是人工智能的思维建筑,它连节点都没有。 考察结束后就去见埃尔加吧,她打定主意,她思念弟弟了。 毕竟,无论念谱上的感觉多么真实,也比不上两具身体间的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与其期望爱能跨越时空,为什么不为了爱跨越时空呢? 何必将感觉送给念谱,却对世界吝啬你的情意? ——最好订一张当地时凌晨到达的船票,穆白华心想,这样,当天就可以和埃尔加一起看…… “谁?!” 谁在用电筒照她?! 她下意识捂住眼睛。怎么眼前突然这么亮? “陈煜吗?还是穆罕默德?” 穆白华撑起身,要呵斥恶作剧者。 但就在这时她愕然发现,发出强光的并不是谁的手电筒,而是她自己。 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往外散发出极强的白光。 穆白华缓缓低下头。 胸前,美丽的珍珠项链静静漂浮。 当节点接触到信度尺时会光芒大盛。 瞪着每一颗珍珠都饱满圆润的项链,穆白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领悟: 她就是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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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元系统迁跃的对话》

引言 这番对话发生于作者,T[1],和一位虚构的人造人,S[2],之间。S没有明确的立场,但他会像作者眼中的典型读者那样,向作者提问并做出判断。 [1] Turchin的缩写。 [2] synthetic(人造、合成)的缩写。

一、认识论 T 你好啊,S!一个好天气,不是吗?你确定要在这样的天气里讨论哲学,而不是去踏青或者游泳? S 老实说,我不确定。我因为好奇来到这儿,但我丝毫不能肯定即将发生的谈话不会是纯粹浪费我们的时间。让我们开始吧。我将保留在任何时刻说出“够了,我要退出”的权利。 T 好吧。我非常理解你。我也发现很多哲学上的(以及称不上哲学上的,仅仅是接近哲学的)讨论令人一无所获。人们常常只是单纯地不理解对方;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哲学语言有很多种,并且随着时间而改变。如你所知,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哲学家,仔细比较伟大的哲学家们所使用语言是我无法胜任的。但我始终认为,在回答永恒的问题上,每个人必须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哲学语言:世界是什么?我是谁?(存在论的主题)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什么?这种认识有多真实?(认识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生命的意义和至高的价值?(伦理)有了这种个人语言,一个人就能将使用其他语言表达的观念翻译成它。 S 但很显然,一种语言并不总是能够翻译成另一种。记得物理学中的互补性原则吗?你可以根据坐标或者动量来描述一个量子力学粒子,但你不能同时用这两种方法描述它。你对坐标确定得越精准,你对动量知道得就越少。 T 我恐怕你所举出的例子恰恰展示了你所意图指出的反面。这两种描述的不相容仅会出现在当你使用经典物理学概念时,这才是玻尔互补性原则的要点。为了避免这一问题,不要在经典物理学概念不适用的地方使用它。在量子力学中,粒子由它的波函数描述。它既可以用坐标表示,也可以用脉冲表示,并且很容易通过傅里叶变换把其中一种转换成另一种。 当我们拥有两种或多种只能部分地描述一种现象的语言时,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创造一种能够综合统一现有理论的更完备的理论。这就是量子力学所达成的成就。没有理由不把它当作一个典型的例子。我反对援引互补性原则作为统一理论并不存在的证明。也许仅仅是我们努力得还不够。我看不出“为什么总是找不到一个有用的统一语言和理论”有什么逻辑上的理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不同的语言带给了我们同一现象的不同投影,这些投影可以轻易地被结合起来,就像我们拥有一个运动粒子在三个正交轴上分别投下的三个投影一样。 我们一直不愿意把不同的哲学文本和语言结合起来是出于更现实的理由:并非由于某个普遍的互补性原则的存在令我们无法做到,而是我们根本不需要这样做。用某种语言写就的一个文本,或者一系列文本,可以表达意义但同时毫无新颖,因为该意义已经用另一种不同的语言表达过,我们已然了解了。或者,它也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为了使讨论有意义,我们必须确保我们能够相互理解。鉴于意义问题属于认识论,这就是为什么我提议让认识论成为我们讨论的开端。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一种通用的的语义学,能够用于理解任何一种可能的语言的文本的某个指导原则,如果该语言确实有任何意义的话。 S 你找到了吗? T 我认为我找到了——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每一种哲学,科学也一样,都必须从对这一原则,或者某个类似原则的讨论开始。我们需要某个“何为有意义”的标准。否则我们将无法分辨有意义与否。我们也不会了解我们究竟在谈论什么。 S 我十分想听听你发现的原则是什么。 T 呃,“发现”这个词太过了。我的认识论不会令任何熟悉当代哲学的人感到惊讶。我的语义原则,简单来说就是:语言客体对我的意义在于,我能够以该客体为工具对世界建模,换句话说,即产生关于世界进程的预测。我得出这一原则的论据是,但凡有意义的事物,都必须以某种方式增长我们的知识;以控制论的观点看,知识即实在的模型。与这一原则紧密相连的是我提出的一种发展哲学的方法:渐进的形式化方法[1]。这是在科学中普遍应用的方法。我们首先依赖于对简单概念的直观理解,然后在这种理解的基础上,再传达出更加复杂的概念和观念,和更加形式化、准确的意义。 这一声明本身就是对我的方法的一种展示。我在其中使用了“理解”“意义”“形式化”几个词。而在适当的时候,这些概念应该被分析,并依次被赋予“更加形式化和准确”的意义。不过,这些新的意义并不会取代原来的意义,而是对它们进行补充。 不妨将此与物理学中的情况比较。这一科学分支开启于我们讨论物体与其质量,用尺子测量空间的距离,等等。后来,当我们研究物质的结构,我们发现这些物体和尺子无非是由大量原子组成的某种结构。尽管[与原来的尺子]指的是同一事物,这一尺子的概念却是新的。要得出尺子作为原子的结构这一概念,我们必须走过漫长的道路,而在道路的起点,尺子是一个很简单的、其用法很容易解释的东西。 在Principia Cybernetica Project[2]中,我们以科学的标准和方法来对待哲学。我们试图定义和解释诸如“意义”“理解”“认识”“真理”“客体”“进程”等基本事物。但为了解释,例如,“理解”,我们必须依赖对它的通常的直觉上的理解,否则我们将无法知道我们是否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在这种[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情况下,我们说出的话不太可能有意义。 或以客体[3]的概念为例。在Principia Cybernetica网站上,我们有一个专门讨论它的概念节点。但在我们在到达那个节点之前,我们不可能不谈论客体——一个与物理学里尺子的两个概念相近的类比。 在这个世界上,事物之间的关系往往是循环的,因此当我们试图开始和结束定义时常常会感到迷茫。使用不同层次的形式化则使我们得以避免定义的恶性循环。假设我们非形式化地使用某个概念A来定义另一个概念B。让我们将这一事实“A在概念上先于B”或者“B依赖于A”,表示为A≺B。然后我们希望A更加准确:记作A’。我们定义它,然后发现它现在依赖于已经定义了的B[4]。因此,如果我们要求在一个概念的正式定义中,它所依赖的所有概念都是正式定义的,那么,我们要么不得不把自己限制在概念的严格层级化的子集上,要么永远无法完成这项工作,陷入恶性循环。与之相反的是,我们认识到本质相同的概念存在多种形式化等级,而我们允许这些不同的层次共存。因此,在用A定义B之后,我们使用非形式化的概念B[5]来定义A’;由于B依赖于A,那个旧的、非形式化版本的A并没有就此遭到废弃,而是保留在了概念系统里。现在我们可以使B的定义更加形式化,将其建立在A’而非A的基础上;在这个螺旋的下个转折,我们可能会希望定义一个更加形式化的概念A’’,如是往复:

A≺B≺A’≺B’≺A’’≺B’’≺A’’’≺B’’’…

每当我们想理解一个定义时,我们就开始从右往左地解开互相依赖的定义链条,直到我们抵达不存在争议的基本的直觉概念。 S 你用建模的概念定义了你的原始概念。[6]但[建模]这一概念本身也远算不上原始。它也依赖于你正在定义的同样原始的概念。 T 没错。这就是渐进形式化的进程。我通过诉诸于你对科学的基本方法的理解来定义建模。在那之后,我参考建模这一你已然理解的事物,来定义各种哲学概念。我定义了这些概念在建模中的位置。你由此得以分辨,在特定背景下这些概念是否被恰当使用。这意味着我的定义比那些未经过定义、只是简单地被描述和宣称的原始概念更加形式化。 S 但建模的概念还是相当超前了。你一定要以它为开端吗?我也许并不信任建模认识论,但赞同你把行动当作最重要的实在的存在论,也接受渐进形式化的观点。从这种原基开始,我才抵达了建模的形式化定义。但你却坚持要首先接受你的建模认识论。这仅仅使事情变得对我更加困难。 T 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从渐进形式化螺旋的任意位置开始。但是如果这个位置不是我以为开端的位置,你就必须依赖于对抽象哲学概念的直观理解。直观理解对不同的人来说可能是不同的;相同的可能只有词语。我并不知道如何比较直观意义。相反,我知道如何检查一个人是否正确使用了建模的观点。因此,根据建模的观点来解释抽象概念,就变得对我来说可以接受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从认识论开始。但我重申你可以从任意位置开启论述。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从存在论的原基开始。而我将从认识论的原基开始。 S 我期望你现在能解释一下,或者就像你说的,给出一个更加形式化的定义——什么是建模,形式化的或非形式化的是什么意思。 T 正当如此。首先关于建模。它是一种控制论系统的活动,尤其是,人类的活动。 S 那什么又是控制论系统? T 无可奉告。无论你怎么理解控制论系统的概念都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在这场对话中,或者在Principia Cybernetica Project的进展中,我们会针对该问题给出一个回答。而不是现在。这就是渐进的、逐渐的、形式化的方法。 S 确实,多方便的一个方法!我继续坚持你现在就给出一个定义。 T 由此堵塞住任何进一步的讨论?这倒是能通过各种方法轻易达成的。对你的反讽,我的回答是:没错,它很方便。它允许事情开始。 我们能够建立多种系统模型。让我把我们正在建立模型的系统简单地称之为“世界”,即我们所看到的世界的某个部分或方面。搭建这一模型的系统,目前为止我一直称之为“我们”或者“我”,将以第三人称的方式被称为知识主体。我们讨论的模型是知识主体的一个子系统。 模型最直接的一种是应用了在数学里被称为同构映射的系统。这个系统可以被描述为下图(图1):  图1 建模流程

令W1 为世界反映在知识主体初级感觉器官中的状态。令R1 为状态W1 的表征。存在某个程序M(映射),在给定W1 时产生R1 :M(W1)=R1 。进一步假定知识主体采取了一个行动a。作为结果,状态W1 变成状态W2 。(在控制论系统的所有可能行动中,有一种行动是什么也不做:只须等待一段时间)要成为一个模型,这个系统还必须能运行另外一个程序,让我们称之为Fa 吧。它在模型中模拟系统行动a在世界中产生的效果,故Fa(R1 )=M(W2) 。因此通过将Fa应用于R1 ,系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预测,采取行动a以后事件的发展。如此它便能够选择一个有助于自己生存的行为。建模是强大的生存工具,这便是它从进化的进程中涌现的原因。 S 我必须指出你的模型概念并非唯一。举个例子,假如你的映射程序(它实现为一个函数),被一般的关系所替代,它依然会是一个模型。你能在不少书中找到这个定义。 T 没错。但我选择我的定义是有着重要的理由。当我们谈到知识的进化根源时我会讨论它。 正如我所定义的,模型的概念可以通过宣称一切产生预测的工具都是模型来泛化。我对预测的定义是:对“某个进程是有限的”的陈述,“有限”是指,它将到达某个预先指定的阶段。特别是上述模型提供的预测,即Fa(M(W1))=M(W2),体现的无非就是该进程的有限性。我们将用P来表示这一进程,并将其描述如下: 把M应用于W1,然后把Fa应用于由之产生的结果,称得到的结果为X1。令携带该模型的控制论系统采取行动a。令作为结果的世界状态为W2。把M应用于W2得到结果X2。把比较进程应用于X1和X2。我们将比较定义为一种进程,当(如果)X1和X2的同一性(或等价性)成立,该进程终止。 因此,比较进程的成功终止意味着整个进程P的成功终止。陈述Fa(M(W1))=M(W2)即对“P进程有限”的预测。 原则上,预测是可以验证的。你只需要启动与之相关的进程,然后等待该进程抵达最终状态。 你还记得的话,我始于把意义与知识的控制论概念相联系。一个模型,或者说预测生成器,当然体现了知识。然而,我们决不能将知识的全部概念限定为预测生成器。我们的知识断片(命题)并不必然会产生出可验证的预测,也可能会产生一些能够产生预测的事物。此外,它们也可能产生出会产生出会产生出预测的客体的客体,等等,我们的知识可能处在知识客体层级的任意高度。我常常将此进程称为预测的层级化生产。数学上有一个的简单例子:等式x+y=y+x不能直接被验证,但它可以推导出如7+4=4+7的等式。这一陈述对于直接验证而言依旧太过抽象。那么,我们可以验证由这一等式推导出的预测,即4个苹果与7个苹果按照相反的顺序相加是否能够得出相同结果。假若我们还想验证一些更加抽象的预测,例如麦克斯韦方程,那么在我们抵达可观察的事实之前,我们甚至要经过更加漫长的论述层级。 因此我提出以下定义:知识断片是我们可以利用以预测的层级化生产(或生成)的客体。更加形式化的定义是:知识断片是预测或者其他知识断片的生成器。这一递归定义允许一条知识在产生出预测之前,先产生出多个层级的客体。注意,根据我的定义,一个事物可能永远不会开始产生预测,但仍有资格作为知识:它叫空知识。此种情况被包括在内的原因是,生成程序的递归定义使我们不能总是提前判断给定的生成器是否会产生单个客体。 现在到了该对形式化作出“更加形式化的定义“的时候。如果一个陈述或者一种语言的使用只依赖于语言客体的“形式”,而不依赖于直观意义,那么它就是形式化的。 S 谁的使用? T 好问题。为了使该定义更加形式化和精确,我的下一步是规定一组感知和行为,它们被语言所服务的社会的所有成员以同样的方式传达和表现。让我们将这些感知和行为称作普遍定义的。如果一种语言的使用所涉及的进程,即表象函数R(w)和建模函数M®,是根据普遍定义的感知和行为所表达的,那么该语言就是形式化的。然而,普遍定义这一概念却不能被形式化地定义。因此,形式化和非形式化的区分始终是非形式化的。 我们通常假定普遍定义的感知和行为可以被托付给机器。该假设是否现实依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我们接受它的先决条件是,如果我们对一个特定的抽象或行为抱有疑问,那么它就必须被排除在普遍定义的集合之外。那么才可以说,形式化的语言就是可以被一台适当建造的机器使用的语言。这种机器就成为了独立于创造了它的人脑的实在的客观模型。科学正是这种机器的建造。 S 我懂了,这就是你开设渐进形式化项目的原因。 T 正是。我们创造通识概念的形式化版本,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的语言和心智如何工作,创造模拟我们思维过程的人工语言和心智,或许有一天,(人工智能)会比我们走得更远。通过一系列连续形式化,哲学也就成为了科学。 因此让我们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前进。我们对知识的定义允许我们进一步定义何为意义与真理。当我们陈述某事时,我们大概率是在表达我们的知识,即使它可能是假设的或者错误的。因此若要有意义,一个命题必须符合与知识断片相同的要求:我们必须知道如何从中产生出预测,或者如何产生出能够产生出预测的工具,或者产生出能够产生出此类工具的工具,等等。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描述从陈述到预测的路径,那么陈述的意义就是准确的。如果我们只能模糊地想象这条路径,陈述的意义就是不明确的。如果我们看不到从陈述到预测的路径,那么这个陈述就毫无意义。 S 你不能武断地说“毫无意义”。那可能对我们没有意义,但永远对任何人都毫无意义吗? T 的确。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如果我们看不见路径”。我想强调的并不是所有知识的主观性方面(这点如今已经成为共识),而是强调获得意义的特定机制:可验证预测的生产。如果使用者以该知识断片为基础产生出的预测是正确的,那么该知识就是正确的。鉴于并没有能够判定递归的生成器(译者注:即知识)是否能够产生出给定类型的结果(译者注:即预测)的普遍方法,故没有可以被普遍接受的建立真理的方法。预测的集合就像多维向量一样难以比较,因此也就不存在对于真理的通用评估。 还记得吗,你问我是否找到了能够判定意义的普遍语义原则,我说的是“在某种程度上”。我谨慎的原因是,我们通常期望这样的原则可以保证对任何问题都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正如我方才所说,即使陈述是形式化的,这样一种判定真理的原则也并不存在。至于意义,仅当我们将自己局限于形式化的语言时,普遍原则才是存在的。这要求我们构造陈述,打造出一台仅产生预测的机器。然而,当我们向理论知识的前沿推进时,我们会处理许多非形式化的陈述。这些陈述在我们的脑海里掀起观点的流动,但没有(尚未!)准备好像机器那样形式化。除等待这些陈述出产预测以外,并没有能够判断其有效性的形式化原则。我的语义原则仅仅指出了目标,但不能提供通用算法。 尽管如此,我相信这一语义原则能够改善哲学与方法论辩论中的相互理解性,因为它为寻找解决冲突的方案指明了方向:即我们所说的如何[将知识]转化为或者可能转化为对预测的生产。我会试图在我们当前的讨论中展示这一点。我会将我需要说的任何[陈述]都构想为实在的模型,或者导致建模的方式。故我认为我自己的哲学无疑是有意义的。 我提议以此作为人类尝试互相理解对方的普遍指导原则。如果对话的另一方说出了一连串你抓不住的话,你应该请他解释这些语词与构建世界模型的关系。我乐观地认为,只要双方都坚持这一方法,讨论就会变得更加有意义。 S 在你的理论中,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从波士顿到波特兰的距离是107英里。它是形式化的还是非形式化的? T 它是对下述进程会成功终止的预测:将你汽车里的里程表拨到0,驾车从波士顿驶至波特兰,然后将里程表上的数字与107相比较。我相信这条指令完全在普遍定义的感知与行动范围内。因此它的意义是形式化的。 S 但我的陈述是更加抽象的。它并不包括测量程序中的具体指示。我也可以从波士顿步行至波特兰。 T 如果你将距离概念与多种测量方法相联系,那么各测量方法的等效陈述也同样隐含其中。 S 你是认真地相信你能以这种方式来解释我们可以使用自然语言表达的任何陈述的意义?甚至,比如说,来自童谣? T 是的。 S 好吧。“玛丽曾经有只小羊羔”。 T 呃,自然的人类语句负担了许多不同的暗示,且这些暗示往往互相冲突。但我可以描绘该怎样从做出预测的角度来解释你的句子。 首先,我们在此处理的句子使用过去式。这意味着我们的陈述并不直接产生预测,而是被增加进了人人都拥有的所谓的“世界的内心图景”。 S 你这不是从“所有意义都是预测生成”的原本立场上退缩了吗? T 一点也不。世界的个人图景是预测生成的一部分,因有助于预测而拥有意义。记得建模流程吗?(图1)我们将Fa(R1)视作世界的当前状态R1 和参数a的函数,参数a即主体系统可采取的行动。 但是这个函数也依赖于另一个参数,即我们对世界的心智图景。 S 那么你称之为世界图景的东西不过就是记忆罢了。 T 几乎。它是与做出预测相关的那部分记忆。每种经验都给你的记忆增添了点什么,但这种增添既可能有意义也可能没意义。如果我对你说:“Aderti was compy stallous yesterday”(译者注:这是一个拼写错误且无法理解的句子),我对你说话的事实可能会留在你的记忆中,但该句子本身却对你做出预测的能力没有任何助益。因此我说这个句子是没有意义的。 由于人类拥有并且构建世界的心智图景的能力——使我们得以回溯的,想象能力——我们可以像对待实在那般同等地对待心智图景。尤其是,我们可以对我们的图景中的事件做出“预测”,当然,那将不会是实际上的预测而是图景中的一些建构。如果我们心智图景中的凯撒大帝扔了一个苹果,我们会假定这个苹果掉下来,而这就成了我们的世界图景中增加的一个元素。如果我们知道玛丽曾经有一只小羊羔,我们可以假设她喂给它某些食物,并且这些食物并不是汉堡和啤酒。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将过去式文本里的意义化约为现在时文本里的意义。 因此,[通过将“玛丽曾经有只小羊羔”化约为现在时,我们得到]“玛丽有只小羊羔”。现在我们面临着在计算机科学中被称为知识表示的问题。标准方法是使用一些原始谓词将自然语言陈述分解成谓词演算公式。在我们的例子中,转换结果可以是: ∃x,y[人(x)∧叫做玛丽(x)∧小羊羔(x)∧拥有(x,y)] 翻译回英语:“存在客体x和y,x是一个人叫做玛丽,y是一只小羊羔,x拥有y。” 原始谓词是通过直接诉诸我们的人类感知来定义的,当且仅当我们的知觉—作为某种可验证的过程—成功终止,这些谓词才为真。例如,为了确定小羊羔(x)为真,即某客体x是一只小羊羔,而不是一条大灰狼,我们只须观察x并确认我们看到的是一只羊羔。陈述小羊羔(x)的意义就在验证过程成功终止的预测当中。存在判断的量化,即陈述“存在这样一个x……等等。”也是被作为一个预测理解的,即如果你开始检索宇宙中的所有客体——事实上,是在地球上(这是在句子中被清晰假定的)寻找一个人,且满足所有其他要求,那么你迟早会找到它(并停下)的预测。这个预测是,该搜索[进程]是有限的。 自然语言的语句永远也不会允许我们用彻底形式化的方式定义其意义;除非我们将人类的思想和灵魂分解成数以亿计的元素单元,这是否可能,我们尚未知晓。但我们可以(几乎无限地)朝着更加精确和更加形式化的方向前进。我们可以编写一个能够区别羊羔和狼的图片的程序。为了确认x叫做玛丽,我们可以参考她的出生证明,或者观察到她被称呼为玛丽时回答。至于距离测量的例子,一个概念的完整定义应该包括所有相关的测验,以及出现分歧时决断异议的机制……我注意到你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S 是的,我在想游泳可能是个好主意。 T 很好。我只想简单说几条备注来结束认识论。 首先,我关于意义的理论导向一种有关信息的价值与有用性的理论。香农的信息测度理论并不包括这一方面。显然,一个人可以接收到以比特计的巨量信息却一点儿也无法利用它们。我们常常会听到这样的问题:怎样衡量有用的信息?我的答案是:归根结底,任何消息中携带的信息都是有意义的或者说有用的,只要它被用于做出预测。基本上,这与我们今天讨论的知识和意义是相同的概念。对于一个控制论系统,只要信息增加了它的知识,信息就是有用的;否则,就应该被扔进垃圾桶。 S 在你的理论里,你将知识的意义仅仅化约为预测的生成。但是传递有用的指示呢?那些“知道如何做”的技能呢?你不能否认这些指示也是有意义的。 但我在这些方面却看不出有什么预测的生成。 T 请注意,你使用了“知道如何做”的说法,也就是将技能当作知识来对待,这相当正确。在我对一个成功的、有限进程、的定义中,你可以区别出两个部分:实际的进程——让我们称其为P,以及确认该阶段是否结束,即满足其预设要求的检验T。当我们想要找到一个预测的集合,下列两种情况之一通常成立。第一种,我们可以规定P然后提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即,紧跟在P后面的哪一种检验T会最终成功。这就是词语“预测”最直接的含义。 但第二种情况也同样重要,即当我们规定了T然后提问哪种过程P将会导致我们需要的结果。这便是你所举的“有用指示”的例子。两种情况中的本质内容是相同的:进程PT是有限的。 我的第二条备注是,通过将我的方法应用于一个不允许不精确和模糊性、只允许完全的形式化和明确性的领域——数学,我已经检验了用我的方法定义知识、意义、和真理的有效性。我在[14][7]中完成了这部分,在那篇文章中数学的“控制论”基础得以形成,这一基础正是建立在数学陈述的意义仅在于以形式化语言表达的预测的递归生成这一原则上。这种方法可以回答关于数学的经典问题;特别是,它对集合论给出了一个新的和建设性的解释。最后,我仅仅给了你一个我所提出的对待认识论问题的方法的简单说明。该问题的许多方面我都还没有论述,例如,可能性的处理,如“它可能是……”许多其他方面也没有得到详细的论述,我希望能有机会在Principia Cybernetica Project的框架下处理这些问题。

 [1] Turchin,V.F.,On cybernetic epistemology,System Research,10,No.1,pp.3-28,1993. [2] Heylighen,F.,Joslyn,C.,and Turchin V.A Short Introduction to the Principia Cybernetica Project,Journal of Ideas,Vol.2,No 1,pp.26-29,1991. [3] Object是本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英文里,该词有物体、客体、客体等多种意义。为保持术语的一致性,本文将其翻译为“客体”。 [4] 译者注:此处的“依赖于”不适合完全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而是应该在思维“进阶”的层面上理解。例如我们用动物(A)来定义人(B),得到“人是一种能够思考,能够制作并使用工具的动物”。此时我们再回到A的更准确的定义A’,A’依赖于B并不意味着A’的定义必须在字面上有B中内容的存在(思考、工具),而是说从B中浮现的新标准有助于对A的反思,由此得到新的更形式化的A’。在这个意义上,A’相对于A的“进阶”依赖于B。事实上,这里描述的正是两个概念(思维)间的递归回路。图琴试图表达核心意见是,不必为了追求赋予某个概念“最准确、最形式化”的定义而陷入能指链条的恶性循环,而是将概念各个层次的定义都保留下来。 [5] 形式化的B即B’。此处指A’的阶段在B’之前,因此暂时不必考虑B的形式化。 [6] 即上文“我的语义原则,简单来说就是:语言客体对我的意义在于,我能够以该客体为工具对世界建模,换句话说,即产生关于世界进程的预测。” [7] Turchin, V.F.A constructive interpretation of the full set theory. Journ.of Symbolic Logic,52,pp.172-201,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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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思极星能: 赋能城市能源补给网络 打造新能源充电服务生态圈

一排排方正的“机器大白”尽职地站在璧山区街沿,伴随着唤醒城市的第一缕阳光,伸出长长的“手”,为停靠在其身前的各种型号的新能源车传输“生命之源”……自2021年5月正式进入重庆市场起,不知不觉间,重庆思极星能科技有限公司已悄然地将充电桩树立在了璧山的大街小巷。这些名为“极能充”的新能源充电站分布在车辆往来的关键节点,极尽可能地为新能源车主提供最便捷高效的服务。

聚焦新能源,育“明日之星” 重庆思极星能科技有限公司是璧山国家高新区的“明日之星”企业之一。 2022年,作为高精尖技术产业集群化发展阵地的璧山高新区,以培育壮大一批专注细分市场、创新能力强、质量效益高、成长性好的优质“种子”企业为目标,设立了一大批“明日之星”企业。 “明日之星”企业是璧山区扩大就业、改善民生、繁荣市场、促进创新的重要力量,在推进高新区走出一条“专精特新”企业高质量发展的独特道路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主营新能源汽车充电设施建设及运营服务的重庆思极星能科技有限公司,便是高新区在新能源充电细分领域中精准扶持的“明日之星”之一。

完善要素保障,纾“昨日之难” 要育“明日之星”,须先克服“昨日之难”。璧山区委、区政府高度重视企业成长,从完善财税支持政策、破解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提升创业创新能力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先后制定了多项帮扶支持措施。 充电桩作为“新基建”,前期投入成本高,盈利回报周期长,对融资有着较大需求。其建设落实既牵动着整个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发展,也牵涉着各相关利益主体的权责。发展初期,企业一度因此滞缓。知悉情况后,璧山高新区管委会第一时间行动,主动助企业纾困解难,通过规划鼓励充电桩建设、“统建统筹”合理引导资本良性运行,以行政柔劲协调各方责、权、利分配,极大地减少企业与园区间的沟通成本、为企业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提供融资便利,成为加速项目进度的“润滑剂”。 “希望未来能够与高新区管委会更加深入地合作,构建新型运营模式,融入璧山充电网络建设的整体规划。”思极星能相关负责人说,瞄准“双碳”目标,公司将抓牢“能源+科技”发力点,加快推动高新区能源产业向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转型,用绿色为璧山添彩,以智慧为城市赋能。

赋能补给网,造“服务生态圈” “重庆的新能源汽车充电桩市场还有较大发展前景。”重庆思极星能相关负责人表示,截至目前,重庆新能源汽车保有量约17万辆,已建成的各类充换电设施约6.7万个,车桩比约2.5:1。而在一些新能源汽车更为普及的城市,车桩比不超过2:1。 广阔蓝海并非唯一倚仗,“能源+科技”的全新发展模式才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重庆思极星能聚焦新能源细分领域,建设了集大数据选址、精准投资、工程管理、金融服务、高效运营、智慧运维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信息化支撑平台,利用数据服务提供智能化决策,支撑新能源基础设施建设高效发展。 “充电桩联结的并不仅仅是车,还联结着各行各业的车主,和其身后的广大产业链。”重庆思极星能相关负责人说,充电桩建设之外,企业结合顾客痛点,推出自动贩卖机、洗车、挪车等一系列园区配套服务;为产业合作方提供全方位的场站服务,提供充电场站区域规划、老旧场站改造、充电场站建设等全套解决方案。 新能源,高科技,全链条,重庆思极星能致力于城市能源补给网络的赋能与再造,打造“新能源充电服务生态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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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忍冬 2079.11.11

我不信命,从来不信。我可以信每逢过年过节就送点日用品的联合民主党,可以信自封红衣教主的撒马利尔·耶格特, 注释:著名歌手,“新唱诗班”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原名刘华强。 甚至可以信心情好时会帮我们在教官面前求两句不痛不痒的情的思想辅导员,因为他们起码对我有点好处。 命运对我没好处,屁好处都没有。“命运是个贱人”,泰伦老这么说,我讨厌贱人。隔壁班的周晴就是个贱人,她隔三差五地在半夜偷溜进教官的宿舍接受“伟大使命”的教育,就为了两天没有训练的假期。放屁,脱裤子算什么伟大使命。“你们肩负着开拓联邦未来的伟大使命!”孙部长发言时我总忍不住翻白眼,然后头环那个婊子养的就又开始鬼叫,教官会熟练地把我从座位上提溜起来,扔沙袋似的扔出去。“要时刻感怀国家,”我的屁股最先撞到地上,“是国家养育了你们、给了你们为人的尊严!”接着是脊背。要是他心情不好还会补两脚,专踢膝盖窝。“再敢翻白眼就把你眼睛挖掉。”他恶狠狠地威胁我,我知道他不敢。 所以我讨厌贱人。因为我知道骨子里我们没有什么两样。 回去么?政治课结束后张超问我。他和泰伦都是我的同年, 注释:同年,指出生于同一年的人,流行于国育生间的身份标识。出生于同一年的国育生往往成为一个集体。国育生,全称是“国家抚育公民”,是由国家主持,直接在生殖细胞库中挑选精子卵子培育出的孩子,并由国家统一抚养长大。 也是我的小弟,基本上什么都听我的。67届的同年生绝大部分都听我的,这也是为什么教官们最喜欢找我麻烦。打我的脸,就等于打所有人的脸。 你们回吧。我大字型摊在地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掠过的小鸟。三,我在心中默念,二,一,嘭。微型导弹击中了它,连根毛都没给留。基地对外的说法是怕飞机被干扰,其实是为了对付无人机。上次体罚被媒体曝光后孙部长就有些神经过敏,不仅给基地搞了个光学罩,还在每个卫生间里都安了摄像头。怎么着,无人机还能从下水道里飞上来吗? 又要出去?张超瞪大了眼睛。就他眼睛原本的大小而言,算是特别惊讶了。下午曹扒皮(我们的教官)说不定要来查房呢。你不记得上次我们翻出去结果…… 当然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这俩傻逼看到条蛇吓得大呼小叫,我至于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巡逻兵抓包吗? 查就查呗,我翻了个身,按理说老大不应该嫌弃小弟,但张超身上的味儿实在是太重了。抓住顶多被打一顿,说得像我待在基地就不会被他抓住由头揍似的。 呃,他卡壳,挠挠头说,也是哈。 ——唉,一想到这么憨的他参军后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就很想按下时间的快退键。 张超离开后就没什么人再来找我搭讪,他们知道最好不要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招惹我。周晴捧着条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黄手绢给我擦脸,我叫她滚。旁边的人嘲笑她,我叫他们闭嘴。几分钟后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人全都走了,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基地其实有一个缺口。没错,它号称全封闭其实却留了一个可以进出的缺口,据说是动工时某个风水先生的决定,什么狗屁。保卫部在缺口设置了里外各三层激光网,要连穿三层才能把最变态的第三层关掉,普通人根本无法出入。 我可以。 后来想想,这项我自以为的秘密行动应该是上头默许的,大概有人不希望军队的重要实验品整天在基地里憋坏了吧。别以为我会感谢你们,垃圾们,想到我战战兢兢的姿态出现在你们的监控里只会让我想吐。更别妄想我会放过你,迟早我会开着战斗飞船把这个狗屁基地夷为平地。 但现在,我还不知道。所以我怀着期待的心情穿越了激光网来到墙外,躲避着摄像头,跑进离基地最近、也是唯一的居民区——其他的都搬走了,剩下的几栋也都空置着等拆迁。我去那儿是因为小区里有个旧衣捐赠处,我会第一时间脱掉身上的土色制服,换上我摸到的随便一件衣服。 这回我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件长袖白衬衣和一条青色牛仔长裤。我不能穿短袖,那样会露出身上的伤。 我换好衣服就绕着废弃的小区走了几圈,刚开始还挺高兴的,自由的空气就是比笼子里新鲜。但很快兴奋劲儿就低落下去,我知道我不能再走更远了:后脑勺的生物芯片里装着GPS,要是离基地太远来捉我的就不是教官是军警了,那些大家伙我现在可打不动。 每次都是这样,踏出小区铁门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向往的并不真是“外面的世界”——我的意思是基地门外的世界——破败的小区,没人收拾的杂草,连个自动贩卖机都没有,也确实没什么好向往的。我兴奋的最高点在于跨出的那一刻,违反禁令的那一刹那。 “萧忍冬你不是烦人管,你他娘的纯粹是喜欢作死”,唔,曹扒皮那张狗嘴里有时还是能吐出象牙的嘛。 想明白这事后“基地外大冒险”突然变得索然无味。我想了想,干脆决定往回走。事先声明,不是投降;既然最令我兴奋的是跨出基地的那一刻,那索性就把激光网穿他个百八十遍。我走了一步,两步,三步;我退了回来。我慢慢地扭过头,发现视野里多了个小孩儿。 《鬼孩子》《咒怨》《惊悚游乐园》……各种我千方百计才搞到的违禁品顿时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浑身气血上涌几乎连步子都忘了怎么迈。走正步一二一,见鬼了该怎么走来着?先左还是先右?我引以为傲的身体协调性一定在那时完全崩溃,否则我怎么呆傻得像个木头? 激活我的是一个突发事件:那个鬼,那个小孩不知道为什么低着头蹲在站台旁边,根本没注意到一架小蜜蜂已经靠了过来,眼看就要压在他身上——这破机器的感应器多半失灵了。我淦,这玩意儿再小也有一吨重,被压住非得变成肉泥不可。感谢每周的防爆训练,还没等我脑子反应过来,我的两条腿就已经飞奔出去。我捞起他的腰猛地朝前扑出去,手臂下意识地垫在他后脑。 “嘭!”我听见小蜜蜂砸在站台上的巨响,这架该死的机器果然坏了。然后是“咔擦”和疼痛一齐袭来,我的右肩膀脱臼了。我忍痛摸了摸怀里抱着的“东西”,实体,软的,不是鬼。失望的同时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不会面对被鬼缠上这种复杂情况了。 无论如何,我决定先站起来。我这么做了,地面居然还有些软,低下头—— 呃,我踩住的是小孩的脚。 我连忙跳开,但已经晚了,那小猫似的呜咽声我再熟悉不过。胳膊还疼着,我本来就有点烦,听见这哭声更是气打不出一处来,心说要不我把你撞开你现在铁定成块肉饼了,不过是脚被踩一下,哭什么哭。我不耐烦地使了个眼刀过去,这会儿我终于有空端详这小鬼长什么模样了,我—— 长得也太可爱了吧! 我彻底晕了,心软得就像一滩蜂蜜。泰伦说黄莺长得可爱,和这个小孩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是可爱做成的吗?他的名字是不是就叫可爱?我手足无措地把他扶起来,笨拙地举起袖子帮他擦眼泪,满脑子想的都是捏捏他的小脸。天哪,怎么可能有人连哭鼻子都那么可爱。他哭,我就一直看着他哭,看着他小声呜咽轻声抽泣嚎啕大哭再声音渐消。估摸着他要哭完了,我递过去一张手帕纸,他小声说谢谢,我傻了似的指着他的鼻子,说红了。 他又哭起来。 简直难以想象,一整个下午,我什么也没干,就蹲在那个小男孩的旁边看他哭看得如痴如醉。感觉就像我第一次见到猫,还是喵喵叫着的小奶猫。“造化钟神秀”,我当机的脑子里循环播放这句诗,我真是个傻逼。 你叫什么名字?等他终于哭得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林南英,他抽着鼻子说,树林的林,南边的南,落英缤纷的英。 他闷声闷气地说,谢谢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咳了声,对不住啊,你的脚,我不是故意…… 你救了我,他说,我知道。谢谢。 还挺聪明,让我准备好的解释瞬间打了水漂。那么该如何将这个对话进行下去?我卯足了劲思索,灵光一闪,问他,你真想谢谢我吗?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迷茫而……惊恐?颤悠悠地,他点了点头。 我心中大定。那你明天下午还来这里吧,我说,我们一起玩。

林南英很守信用。第二天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乖乖坐在小蜜蜂里了。他邀请我进去,我拒绝了。不是不想,我没有进小蜜蜂的权限。 可是联邦公民都有权限啊。他困惑地说,对此表示不解。 我顿了下说,我的同年生都没有权限。 同年生?林南英立刻反应过来,你是…… 我悄悄攥紧了拳头,打断他,几乎是挑衅般地提高音量,对,我是国育生,怎么,看不起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看似骄横的态度下我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有多么害怕。是,联邦人宣称自由平等,宣称绝不歧视,但谁都知道这句话纯属冠冕堂皇。真实是到基地视察的首长扫视我们的眼神就像扫视武器库里的武器,偶然撞上我们练操的路人眼神里的怪异,填写登记资料时父母那栏的刺眼红杠。孙部长演讲时常常强调“没人歧视你们”,但如果真的不存在歧视,你接二连三强调个屁? 林南英蹙眉说不是。我的心沉了下去。就是这样,我在心里嘲笑自己,又一个拙劣掩饰的口是心非,我早就料到了。就是这样,别表现出惊讶,好像你曾怀有任何别的期待似的。 那是什么?我语气冷下来,觉得林南英好像也没有第一眼看到的那么可爱了。 我瞧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把眼睛都快皱没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醒悟自己居然没出息到跟一个小孩子置气。我摇摇头,却忽地听见林南英说,这是不对的。 嗯?什么不对? 只见林南英挺起小胸膛,高声说,这种现象是不对的!国育生也是联邦公民,我查过法条了,只要是联邦公民,就应该有权利乘坐小蜜蜂! 我默默地看着他,明悟,且震惊。也就是说,他之所以刚才眉头皱这么紧……是在回忆法条?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林南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脸莫名其妙。此时我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头顶摸了把,他头发软软的,比我的舒服多了。 我沉浸在撸猫的幸福中,全然忘了遮掩袖口下昨晚被曹扒皮鞭出的伤痕,等到手腕被一只肉肉的小手抓住、低头对上一双惊怒的眼睛,顿时暗叫一声糟。 谁虐待了你?林南英托起我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生气地说,我要报警! 报警?我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胳膊扯回来。看着那张执拗又义愤填膺的小脸,有些羡慕他这么单纯且不谙世事。单纯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更确切地说,最贵的东西。 没谁。我尽量云淡风轻地说。是,打我的是曹扒皮,但我很清楚曹扒皮绝不会成为“谁”——不会成为会因涉嫌虐待被逮捕的“谁”。 虐待儿童是重罪!林南英显得更愤怒了。我也有些恼怒,“儿童”二字深深地冒犯了我。 走,林南英忽然拉住我,我们去找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我愣了下,恍惚中以为他要带我去找我的生父生母,紧接着便因这想法的滑稽嗤之以鼻。很小的时候我干过这事儿,结果是被罚在培养舱跟前站了一整天。“叫妈吧,”曹扒皮冲着培养舱努努嘴,“毕竟你可是从它肚子里钻出来的。” 没错,我的爸爸妈妈。林南英边说边比划着,他们可厉害了,肯定能帮你讨回公道。大约是为了增强自己话的可信度,他极力向我描述他父亲花钱是多么大手大脚,他母亲做实验又如何厉害。我哭笑不得地听着,不得不在他讲到自家洗头机功能多么丰富时打断了他。 没谁虐待我,说出这句话时我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深深的无力,这是“正当的惩罚”。我就是在这时认识到人生的荒谬。你不得不变成你讨厌的那种人,为了避免“更坏的结果”。于是你发现世上根本没有“正当”这回事,一切“正当”都是在坏与更坏中树立起来的。 我跟林南英讲了我的事,国育生的事。 很顺利,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地讲出来。我从前没讲过,甚至没特别想过,当一件事成为你的日常融入你的骨血时你是不会去想它的;我也没跟张超他们讲过,大家都一样,能互相搀扶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诉苦?诉什么苦,今天谁比谁多打了几鞭吗? 林南英就像是在我心中厚厚的围墙上凿了一个宣泄口。好吧,我承认那个风水先生关于基地结构的建议不无道理。往事漱口水一样被我连泡沫全吐了出来。有记忆起就跟几百个同年一起睡大通铺啊,辅导员像个催命的大公鸡啊,军事训练和思想教育连轴转啊,那些满脑子都是操来操去的教官不是在训练场操就是在寝室的床上操啊,巴拉巴拉。讲到后来我都有点可怜自己了,淦,我也太惨了吧。 林南英的表情显示他也是这么觉得的。他气得发出“咻咻”的声音,嘴唇狠狠地抖了两下。我正看得有趣,就听见他说,我们家可以收养你! ……啊?我傻了,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是什么傻样。我呆呆地看着他,嘴巴都忘了合拢。 林南英却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振奋起来,高兴地说没错,这在法律上是行得通的。他小老头似的踱了几步,然后就跟我掰扯什么《联邦民事法典》第897条,什么第二条附加条款,什么限制条件、实施步骤。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听得一愣一愣,心想外面的小孩儿都这样一言不合就拿法律武器砸人的吗? 巴拉巴拉一通,最后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放心吧,我们家能养你!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反正我马上就要有妹妹了,再多一个没事。 ——你当添双筷子吃饭呢?! 我睥睨着他只够到我胸口的头顶忍不住吐槽,还妹妹,且不说能不能成,就算成了我也是你姐吧?对了,你今年几岁来着? 他说7岁……还没满。 我说我12岁,满了。 他说哦,跟棵植物似的肉眼可见地蔫儿下去。 我乐死了,说你想得美,我才不要你这傻不拉几的弟弟。再说了,我顿了顿,感到淡淡的绝望,基地不会放我走的。就算全基地几万国育生都被领养了,他们也不会放我走。 林南英问为什么。淦,我也想问为什么。 我不太一样吧,我说,我其实不是基地的人,而是军方一个实验室寄养到这边的,但我依旧算是广义的国育生。我有次偷听到我好像是什么“超星计划”的产物,军方那边好像是想把我培养成超级军人啥的。 那你会发射X光吗? 超级军人,不是超人。 脑控呢? 我也不是教授。 那为什么是超级啊,他问我,你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吗? 嗯?这倒问住我了。特别厉害……我想了想,犹豫地说,特别擅长溜出基地?还特别扛打? 林南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军人得会打仗,能扛打在战争中一定很占优势。 是这样吗?我迷茫了。军方想要培养的超级士兵原来是超级扛打的士兵吗?我的未来发展方向竟然是肉T吗?那岂不是说将来我会挨更多的打? 淦,现在自杀还来得及吗。 他说你既然擅长逃跑,就不能逃出这个地方吗? 我指指后脑勺,定位芯片,跑哪儿去。 林南英瞪圆眼睛。 这算什么,我告诉他,我还算好的,只被植入了监测芯片,也就监测监测健康和位置啥的。我的其他同年还被植入了正确芯片, 注释:星际联邦于2075年推出的一种生物芯片,主要用于对国育生的思想引导。植入后,该芯片产生的微型生物刺激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宿主的思想倾向。2137年,该手段被联邦议会投票废除。 每个念头都会被审查不说,稍微有点差错还会被电击——那种微型电脉冲,不算特别痛,就像针扎一下。但很烦。 林南英看上去已经要晕过去了。你也被植入了正确芯片吗?他急切地问。 ——要是植入了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没有,我说,本来是要的,但……曹扒皮替我说话了。他和芯片的负责人吵架,我跟林南英比划,吵得可凶了。曹扒皮说其他人行,但我不行,我是重要试验品。负责人气得脖子都红了,说你的意思是正确芯片会损害萧忍冬吗?你在质疑正确芯片的正确性吗?曹扒皮居然对他吼,就是不够正确! 我俩在马路牙子上笑成一团。 你真的不愿意向媒体曝光啊?林南英问我。我知道他是好心,但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基地每年的巨额公关支出。基地虽然看上去只是个破地方,可它背后是联邦军方啊。 不用,我说,你要真想帮我,就来找我玩儿吧。我在基地真的无聊死。 他们一点儿都不让你们出去? 让啊。境内旅游每月一次,从华区A01到华区B01;境外旅游每年一回,从华区A01到美区A01;明年据说还有实习旅游,从基地直达第三军区。 林南英沉默了。半晌,他捧着脸困惑道,为什么你们国育生全都必须参军呢?做其他工作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啊。 联邦真的需要这么多军人吗?以前不同国家之间还互相打仗,可现在地球上只有一个国家了啊。 ……是哦。 大人的世界真奇怪。 可不是吗。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每个下午我都会和林南英在这里见面。林南英家不住这儿,而是在更靠近西区中心的地段。他之所以会来这儿是因为这里有离他家最近的小蜜蜂始发站。他说他曾经看见一只小鸟要撞上小蜜蜂时被激光击毁,他觉得小鸟太可怜了,想研究规避的方法。我称赞了他的善良,夸奖了他的钻研精神,同时决定对我每周都要捉只鸟来烤的事绝口不提。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他的安全,但自从有次聊天时无意中瞥见对面大楼楼顶掩体后的半支螺旋桨后就再也不担心了。淦,“阿瑞斯”? 注释:联邦军工巨头干戈公司于2073年出品的“尖峰”级武装直升机。威力惊人,价格比威力更加惊人。 敢把“阿瑞斯”开到基地门口,华区的安保公司也就那独一号了。啧,有钱人家的孩子。 林南英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我没见过的新鲜玩具,有些是他父亲买的,有些是他自己做的。他做的一个能够一边喂他喝水一边给他按摩的机器人被我笑了好久,实在是太丑了。除参观他的玩具外更多的时间我们一起打游戏。他在手环里设置了很多游戏,有单人的也有多人的,类型也丰富。我比较喜欢格斗类,因为格斗类我赢得比较多。打死我也不跟林南英玩策略类,我们玩过一次,那回我简直就是被他按在地上摩擦。太丢脸了。他才6岁啊。 林南英知道很多事。除了人情世故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我对此钦羡不已,问你们外面的孩子都像你一样吗?他说不知道,他还没上过学。听见这话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没上过学的孩子都这样,上过学的那岂不是厉害得没边了。搞得我那段时间看着孙部长的目光跟看阶级敌人似的,还因为这个被揍了几顿。泰伦问我怎么了,我凝视他的眼神饱含热泪。他吓得往后退两步,颤声说老大你干嘛?我沉重地摇摇头,唉,他还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教育被严重耽搁了。无知是福啊! 有时我也会给林南英带些东西。自制的炸弹啊(只给看不给摸),跑步时负重的绑腿啊,用棕榈树的嫩叶子编的专门用来吓人的假蚂蚱啊。林南英最好奇的是“豆腐块”,他对我能把一床软塌塌的被子变得那么规整惊奇不已。 可为什么要叠得那么整齐呢?惊叹后他问我,反正也要摊开来睡。而且,现在不是已经有控温服了吗,为什么还要用被子? 淦,他说得好有道理。 打游戏打累了的时候我会教他格斗,当然,都是最简单的防御动作,对可爱的男孩子来说十分必要。他的身体素质比我想象中好,加上悟性高,没几天就学得有模有样,让我这个老师相当有成就感。你好厉害哦,有一天我做完示范他说,每一个动作都好漂亮,没有赘余。我骄傲地说废话,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他说我写程序时也不喜欢赘余,越简单,越优美。 我问你喜欢写程序? 对啊。 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觉得。 你想当数据建筑师? 嗯。我想创造智能。 智能?人工智能? 嗯。 怎么创造啊? 没想好…… 它长什么样啊? 不知道…… 那你干嘛要造它? 我老师让我干的,我答应了……

其实林南英也不是每天都来。他有父母,有家,还有节日,比我要忙得多(那段时间基地的训练场地在翻新重建,因此以思想教育为主。我一般参加上午的,下午就溜出来,晚上乖乖回去挨打,补上由曹扒皮主持的“更加生动”的思想教育课堂)。我等不到他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障碍墩上吹风晒云,无聊地望着头顶飞过的麻雀,思考小鸟的十八种烤法,我管这叫小鸟鸟生的“最后一场烤试”。有时我也会觉得挺不公平的,我在他生命中的地位显然没有他于我那般重要;就像我们聊天,他说的每件事都那么有趣、那么新奇,我知道他吐露给我的只是他精彩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而我分享给他的,却已经是我从自己单薄的生命里剥离出所有最好的部分了。 我跟他讲我们的劳动课。大片大片重叠架设在天空中的转基因麦田,麦秆高得像小树。我们跟在收麦机器人后面捡漏飞出来的麦穗,每个都有苹果那么大。一趁老师不注意,我们就把它当雪球砸。 我跟他讲训练时使用的各种武器,火药类枪械威力小用的都是真货,激光类威力强不稳定所以用的都是高压水枪。有一次基地宿舍楼起火,正巧来视察的某首长看见我们一大群人拿着“激光武器”冲上来吓得扭头就跑,后来才知道我们是要去灭火。 我还跟他讲自己误闯基地的胚胎培育室。那里摆着成千上万个罐子,里面都是未发育好的胚胎。我挨个品鉴了一下,比课上展示的还要丑,用手指敲打罐子表面里面的胚胎还会有反应。 林南英对此十分向往,我就问他敲妈妈肚子里面的妹妹会不会有反应。他说不知道,但他妈妈可能会先有反应,他爸不定也会敲打他两下。 我哈哈大笑……

然而,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任何事情都会有结束。我与林南英相处的快乐时光也不例外。我对此有心理准备;我没有准备的是结束的方式——基地在翻新过程中挖到了一座汉代的高规格大墓,文物局当天做了勘察,第二天我们就接到了搬迁命令。 淦。 我咒天咒地咒工程队咒文物局,没奈何在搬迁的前两天告诉了林南英这件事。林南英说没关系啊,我可以去找你。我面无表情,说这次搬迁的目的地保密。林南英说啊?我说嗯。天知道我多想哭。 那天分手时我俩的表情都有些愁云惨淡,有多惨呢?惨到晚上曹扒皮揍了我两下就不忍心继续了。有那么疼吗?他盯着手中的教鞭,眼中精光一闪,难不成我最近手劲变大了?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来到老地方,结果等了好久林南英都没有来。我失望又难过,心想难道最后一次见面他也爽约吗?痛苦纠结中,忽然看到天边闪过一道银光,定睛一看,好像是一辆飞车?那辆飞车速度很快,只用了七八秒就停到了我的跟前。后座的车窗放下来,我看见林南英的小脑袋从车里伸出来。 我把我爸的车偷出来了!他冲我喊,私车不需要权限,“银翼”还能暂时屏蔽GPS定位!我们去天上! ——我忘了我是怎么走进那辆美丽的仿佛银色大鸟一般的车里的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到了林南英身边,腰间是自动系上的安全带。飞车直冲云霄,刺激和自由的感觉令我眩晕,林南英兴奋而欢快的喊声感染了我,我畅快地大笑起来。那天下午我们逛遍了整个西区,这是我头一次离开基地这么远,也是我头一次用俯瞰的视角注视自己所在的世界。我在那瞬间明白了飞翔对人类的意义,也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能够掌控命运。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仙家气象的云端建筑,盘根错节又有条不紊的海陆空三维交通系统,人类的巧夺天工给予了我极深刻的印象;但同时我也知道,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林南英,或者说,是林南英带给我的生命的另一种可能。他给了我一双全新的眼睛,让我重新看这世间。 于是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为了林南英去死。 在我们国育生里,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结交、地位高低的标准就是有多少人愿意为他去死。愿意为他死的人越多,他的地位就越高。我是67届同年生的首领,意味着全基地67届三万名同年,都愿意为我去死。 但我决定要为林南英去死。 从我有记忆开始,所有人都教育我,我是国育生,是国家花了大力气培养的社会栋梁,我要毕生为国家的利益而奋斗,要为了国家的荣誉不惜己身。所有人都这样告诉我,可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 ——你们已经规定了我如何生,还妄想要规定我如何死吗? 我不会为你们死,不会为了你们口中的国家、为了联邦的荣誉而死。我要为林南英而死,为了这个我生命中第一个出格的存在、为了第一个给予我盛大欢乐的人而死。 为他而死,就是为我自己而死。

那天的最后,林南英送了我一个星球模型。我问这是哪里,他说这是女宿一。 好,我凝视着它,我说总有一天,我会踏上这个星球。我将在这个星球上捧起一块美丽的石头,把它回赠给你。 林南英说好。 我打开车门,潇洒地举起左手。再见。 他说再见。 我潇洒地转过身,这才慢吞吞地举起另一只手,熟练地摆出投降的姿势,赔笑走向迎面而来全副武装的大批军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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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审判

【战斗回放结束】 “啪、啪——” 我情不自禁地鼓掌,然后在稀稀拉拉的刺耳的掌声中意识到,在坐得满满当当的穹顶大厅中,我是唯一鼓掌的那个人。 我随之想起,我正在旁听的是一场严肃的军事审判,而不是观赏某场戏剧的精彩谢幕。 我顿时很想钻进地缝里。 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带着面具。 我松了口气,自然而然地翘起二郎腿,重重地敲打在了邻座男人的膝盖上。 “抱歉抱歉,”我慌忙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把脑子丢在了缓冲区了吗! “没事。”好在受害者非常大度,轻轻挥了挥手以示无意追究。他的手上戴着一双副师级以上级别的军官才有资格拥有的“碧海”级记忆金属手套,在渐渐变强的灯光中泛着冷峻的光泽。他的嗓音如同大提琴的嗡鸣般悦耳。 很好,我心想,我不仅刚回来就得罪了人,还得罪的是一名高官。 阴郁的气息逐渐向秦衷的身周聚集,直至“高官”换了个坐姿,主动打破沉默。 “你对这场军事审判怎么看?”他转过脸,一绺金发垂到面具上。 为使官兵能够消除对身份高低的顾忌,对案件畅所欲言,军事法庭规定每名旁听军事审判的同盟人都必须佩戴匿名面具。 我略微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你指林南英?” “要不然呢?今天审判的又没有别人。” 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我心想。好的是最难回答的地方已经不须考虑了——所有人都看见他鼓掌了。 “这不太道德,”我坦诚道,“为了通关,林南英居然谋害队友,间接致人死亡。无论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厚道。” “高官”没吭声,在等待下文。 我接着说:“然而跟他表现出的战斗天才相比,这点儿道德缺陷顶多能称得上是白璧微瑕。” 虽然看不见,但我总觉得“高官”在面具底下扯动了下嘴角。 “你管谋杀叫‘微瑕’?” “谁的人生中没有几个想谋杀猪队友的时刻?”我感同身受地说,“林南英只是勇敢地做了而已。” “……” “高官”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这口气不是为自己太没救而叹的。 “我权当你的上述发言是玩笑。谋杀可并不是什么儿戏。——不过,我确实也认为林南英所犯并不是什么大罪;更确切地说,我认为他完全是无辜的。” “毕竟,他是一名冬眠人。” 全息影像散去,大厅彻底灯火通明。

“你打过‘绝境突围’吗?就是林南英打的那关。”我说,“我试过一次,运气不好中途掉线,只得了C。” “没打过,”金发男说,顿了顿,“但我知道萧将军的成绩是A。” “……林南英得了S。” “没错。” “你知道这件事最奇怪在哪儿吗?”我直起身子,“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S这个等级!” “某种意义上你的感觉没错。每个等级都有隐藏含义,例如C指‘技能合格’,B指‘技能优秀’,A指‘技能卓越’。S最特别,在系统的语言里不是指‘超级优秀’,而是指‘溢出系统想象’,因此极少出现。” “真的?”我半信半疑。 “你可以查《系统注释19.33.21》。” 我直接问了系统,得到肯定答复。 “太不可思议了!”我说。 金发男颔首:“林南英的战……” “系统的算力太差了!” “……”金发男默然半晌,“也许你说的没错。”   或许是为了中断我的牢骚,系统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及时响起: 【为辅助仲裁官判断,下面介绍控辩双方基本信息。】 【控方郑玄,男,50岁,生于2150年2月27日,2165年加入同盟,因病未参加第二次、第三次战争,第四次战争结束后晋为上士,目前服役于斗宿军团115团。郑玄自陈为地球人士,经调查实为星际联邦第三地外基地泰坦二代移民,通过四级劳动力补充协议移民地球。获三等功一次,警告处分两次。同盟内部综合评价等级:D。】   “装病避战的废物。”我中肯地评价。   【控方王奇,男,34岁,生于2166年3月31日,2166年加入同盟。参加第三次、第四次战争,第三次战争结束后晋为上士,第四次战争中结束后降为中士,目前服役于斗宿军团115团。生于同盟黑城基地,父母均为地球人士。曾记大过一次。同盟内部综合评价等级:D。】   “普普通通的废物。”我说。   【辩方林南英,男,28岁,生于2072年12月26日,2199年9月9日加入同盟。目前服役于鬼宿卫戍二团。出生地球,因参加‘信使计划’,2099年9月9日至2199年9月9日处于冬眠状态。战争记录无,功过记录无,同盟内部综合评价等级:S。】   我叫出来:“他连综合评价也是S?” “只要完美通关200关模拟战斗,综评就会在三个月内呈现为奖励性S。”金发男解释。 他哪儿知道的这么多冷门知识? “对了,”我问,“‘信使计划’是什么?”

02 信使计划

“信使计划是一个冬眠项目。”斗宿军团长方士林说。   记得是2090年吧,我7岁的某一天,一条广告突然从手环里蹦出来:“你想和时间来个约会吗?” 手环你们知道吧?一种古老的穿戴设备,拇指那么宽一条带子,通常被固定在手腕上。我小时候经常用它玩游戏、看广告。 哈哈,说错了,不是“看广告”,是“广告看我”。那时的我可算不上主体,顶多算一个点击、一段时间、一行数据。广告每刷我10秒钟就有1信用点自动划入我的账户,这成了我童年最大的收入来源。资本用低廉的价格收割我的时间,再用我的数据赚别人的钱。我怎么懂这里面的道道?只当自己白赚。 唯一被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是隔壁屋老大爷打的太极拳。他说这是仙术,练至境界就能飞升成仙。 “紫气东来,驾鹤西去也!”他常常大喊一声,猛地摆出金鸡独立的架势,手掌泛起紫光。他以收我为徒之名骗走了我所有的零用钱,几年后被小混混捅死街头。 “老张那副寒碜样,居然留下不少钱。”我听母亲跟另一个邻居闲聊。 “他攒钱买虚拟世界的登陆位呢,好些年了都!好像叫《云中仙》还是什么。”邻居知道得更详细。 ——抱歉,扯远了。 什么时候我才明白时间有价值?就因为那条宣传语。“信使计划”的宣传语。 信使,就是送信的使者。最早,人们送口信;后来就送纸信;再后来信息能即时传达了,信使这行萧条了一阵;直到开拓时代,冬眠技术成熟,有些人忽然发现:信使不光能横跨空间,也能穿越时间。 你可能会想,都有电子通信了,还要信使干什么?岂不荒谬吗? 荒谬就对了。开拓时代,荒谬就是时代的主题。人们用行为的荒谬来对抗生活本身的荒谬。 真是个疯狂的时代不是吗。 “信使计划”就诞生在这种背景下。 它起初不叫这名。2090年,星寰集团联合冬眠管理协会发布了《冬眠者观察招募书》,面向全社会招募1000名冬眠者,用以观察长时间冬眠对人类身体精神状况的影响,引起轰动。 为什么?因为经过21世纪中叶的冬眠潮,联邦政府对冬眠做出了严格限制,只准科研和医用。“冬眠者观察计划”属于科研项目,但按照《招募书》的说法,作为观察样本的冬眠者其实并不会受到干扰。换句话说,这不就是张免费通往未来的船票嘛! 所以自发布那日起,“冬眠者观察计划”便立刻受到全人类的追捧,仅一天就有上亿人申请。 在逃去未来的狂热下,大部分人都失去了理智。但仍有人感到疑惑:天上真会掉馅饼?1000名冬眠者的维护费和社会损失费可是一个天文数字,花那么多钱,就为了观察? 结果一查,还真查出不对劲。 《招募书》里其他条款都很明确,唯有第159条颇为奇怪。 “为保障被招募者在未来的基本经济权利,星寰制药有限公司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将提供给被招募人在冬眠前赚取冬眠基金的机会,被招募者可根据各人情况自由选择。” 冬眠基金来自哪里?所谓的“机会”又是什么?你们不是一个科研项目吗,怎么听上去像招募士兵? 更有内部人士爆出,该项目的主投资方虽是星寰集团,但在集团内部的项目公示里却写着星寰只是代理,资方另有其人。顺藤摸瓜查过去,发现投资方居然不是公司法人,而是一个名叫“游戏·人生”的艺术品委托组织。该组织名下挂有无数行为艺术项目,其中一项名叫《买断》的项目格外引人生疑:除了参与的“艺术家”人数达到了惊人的1000人外,合作方那一栏,赫然写着星寰集团的大名! “一次醉酒后的产物,”某位投资者匿名爆料,“那天大家在攀比自己买断的版权,A说,我买断的都是知识的版权,好像还没有买断过哪个人的版权,都怪自由意志……胡扯,人哪来什么自由意志。B听了一拍大腿,说怎么不能,有钱什么不能?然后……项目就攒起来了。”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好玩,还能为什么?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白给?不是白给,会发布一些任务——在未来才能做的任务。听着就很有趣吧?” “也算是变相做慈善了,只要……你不在乎尊严。” 此报道一出,舆论顿时哗然。 呵呵,人类社会就是这样,潜规则是一回事,你把潜规则搬到台面上来那就是另一回事。开拓时代的贫富悬殊比以往哪个时代都大,可你要是否认联邦的人人平等、否认每个人的自由意志,那你的政治生命也就到此结束了。 于是,“冬眠者观察计划”黄了。可暗地里,它改头换面成“信使计划”,继续在黑市里流传。 没了官方名头,“信使计划”就直白多了。被招募者想冬眠到未来?可以,先从雇主那里接取任务。只有被雇主看上,才有资格成为“信使”。至于什么任务?那就得看雇主心情了。有难的,有简单的;但也说不准。比如雇主要求你把某样东西交给自己的孙子,听着好办吧?可要是加上“30年后”这个变量呢?谁知道雇主30年后有没有孙子?谁能保证他到时候还活着?就算活着他是否愿意跟你吃饭?任何东西沾上“未来”两个字,全都成了不确定。 想想也是,拿了好处,怎可能一点风险没有?说白了就是一场赌,和时间的豪赌。赢了,拿着增值的冬眠基金在未来重新开始;输了,那就连自己的人生一起输掉。残酷,但也公平。 不过说来有趣,很多人都以为“信使计划”天然的受众是一穷二白的贫民,但事实上,它的参与者却不乏杰出人才。这固然有厌世情绪弥漫全社会的缘故,更多则是由于雇主的选择。相比穷且无能的底层,大多数雇主更倾向于雇佣年轻有潜力的“信使”——他越是有才能,越是前途远大,他被买断的人生,才越有价值。 这就是“信使计划”。   信使,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03 猜测

“令人震惊。”我说。 “联邦末期的社会的确非常黑……” “这回审判的仲裁官居然是方士林,”我啧啧称奇,“太令人震惊了。” “你跟他很熟?”金发男探究地盯着我。 “哈?他堂堂军团长,我这种小人物如何高攀得起,”我岔开话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当仲裁官。控辩双方的最高军衔是上士,按惯例仲裁官在三级军士长里找就行了,怎么也不会劳烦四星上将。他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自找的。” 金发男哼笑:“大概是对林南英感兴趣吧。冬眠了100年的信使,多么新鲜。” 他语气里的轻蔑令我有些不舒服,我忍不住为冬眠人辩解:“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选择当信使,多半有难言之隐……” “当然,”没想到金发男毫不犹豫地赞同了我,“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愿意冬眠100年?追求刺激的怪胎除外。” ——所以他轻视的是方士林? 这还差不多。 我望着林南英的背影,忽然好奇:“你说他接取的会是什么任务?怀揣惊天秘密,到未来拯救世界?” 金发男没接话。 “是真的那可糟糕了,这鬼世界恐怕上帝都无法拯救,”我发自内心地说,“希望他的违约金不至于太高。” “不是违约金。” “嗯?”我扭过头。 金发男在太阳穴上点了点。 “据说星寰在每个信使的脑子里都植入了判定装置,会随着信使的苏醒自动激活。信使如果能在一年内完成任务,该装置会溶解成无害的生理液从血管排出。” “完不成呢?” “分泌神经毒素。” “神经毒素?那岂不是……” “导致宿主脑死,”金发男平静地说,“毁诺的代价素来高昂。” 我心生怜悯:“我们不能帮他拆除吗?” “医院研究过了,结论是外力拆除大概率会直接引爆,”金发男叹了口气,“完成任务是唯一的办法。” 他的惋惜不似作伪。我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份了。 “你是医生?”我试探性地问。 “不是。”他干脆否认。 “你提到医院,我当你在那儿工作。” 他反唇相讥:“你那么八卦,难道是安保局的?” ——操,我真是安保局的! “当然不是了!”我吓得魂飞天外,赶紧撇清关系,“我哪敢跟他们比。” “不是你紧张什么。” “紧张?没有的事……对了,我听说安保局最近又挖出来个重磅八卦,非常刺激。” “继殷虚裸睡和华藏锋秃顶之后,我很好奇他们还能编出什么‘大八卦’。” “你绝对感兴趣。” “说说看。” 我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司令和任军团长很可能有一腿!” 金发男果然被震到了。半晌,他才缓缓道:“何以见得?” “任军团长隔三差五就往司令船上跑。” “讨论军情。” “他们在阅兵式上有说有笑。” “不笑难道还哭吗?” “任军团长至始至终牢牢地站在司令一边。” “他宣过誓的。” “没错!”我激动地差点喊出来,“所有属下中,只有任军团长是以中世纪骑士的礼节向司令宣誓效忠,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意味着特殊吗?” “意味着任逐辰古怪的个人爱好。” “这是爱情!” “我、完、全、不、那、么、觉、得。”   【下面进入仲裁官陈述环节,请各仲裁官循编号依次发言,发言限时为5分钟。】

04 所谓道德

角宿军团长孔离说:“我认为林南英有罪。” “他违反的不是法条,是道德。”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正在嗤笑。“都什么年代了,孔离这老古董还死揪着陈词滥调。道德是什么,能吃吗?” 道德能不能吃?我告诉你们,能。 拿昨天接到的一则消息来说。继“波士顿号”事件后,又有两士兵因走私精神毒品被联盟警察擒获,遣至缓冲区综管局。处理“波士顿号”的傅宏前脚才从综管局出来,后脚就又转了回去。他打视讯跟苏文诉苦,苏文找我诉苦,我想来想去,只能跟你们诉苦。 没办法,我这人脾气又臭又硬,不似在座诸位能拽着狐朋狗友夜夜笙歌;我也不像各位胆大心细,竟敢把演习用的频率拿来屏蔽系统监控;我更没有某些人的奇思妙想,建暗网众筹雇人到缓冲区走私。你问我道德能不能吃? 不是已经被你们吃掉了吗! 同盟今天有条件了,能做脑升级了,按说你们的脑子都应当好得很。可我怎么觉得你们更健忘了呢? 同盟怎么建立的?2162年,五位创始人在现实中会面,联合签署了《全人类反抗智能同盟纲领》,宣布同盟成立。 为什么?因为两个星期前,联邦政府表决通过了《智能基本权益保护法案》,赋予智能法定智慧生命地位。 创始人正是基于这一点,预见到了人类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危机,方于此危急之际创立同盟,欲挽狂澜。 目标是什么? 反抗智能。 但为什么要反抗智能? 近几年联盟史学界挂起了一阵妖风,说什么同盟反抗智能是人类中心主义复辟,是星时代的种族主义。简直胡说八道。绵羊歧视山羊是种族主义,敌视狮子能叫种族主义?我们反抗智能,是因为它对人类族群有害!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它没有道德! 如果以前大家还对此有争议,那么“量子屠杀”之后,智能的非人性已毋庸置疑。它带来的危害,更是有目共睹。 我们反抗智能,前提是,我们不能变成智能! 我们谋求胜利,前提是,我们不能丢掉道德! 林南英下士的个人能力的确很强。S级士兵,前所未有。但就为了完成一个模战关卡,竟不惜谋害队友,在他的身上,我没有看到道德、没有看到人性;相反,我看到了曾经在智能身上看到的东西,强大,但非人。 他不是我们同盟需要的士兵。 不是我希望能够带领同盟走向胜利的士兵。 我不能冒险把他留在同盟,不能冒险将同盟的未来托给他。 故我提议,即刻剥夺林南英的公民身份,将其逐出同盟!

05 所谓胜利

亢宿军团长银煜炎说:“我认为林南英无罪。”   换言之,我不赞同孔军团长。 孔军团长论点有二。 一、同盟建立的基础是智能的不道德,因此同盟士兵不能不道德。 二、林南英应坚守道德,哪怕代价是牺牲胜利。 我先谈谈第一个。智能的“不道德”和我们士兵的“不道德”是不是一回事? 前宇宙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希特勒认为吸烟有害健康,在全国开展禁烟运动。德国士兵每天配给6根烟,美国士兵则是一包。按照孔军团长的说法,岂不是美军比德军更不道德? 显然荒谬。 德军的不道德是滥杀无辜,美军的不道德是慢性自杀。不道德与不道德之间,也有程度区别。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现在。智能的不道德是什么?量子屠杀,奴役人类。而我们士兵的不道德呢?不就是磕点药吗?跟死去的那一千万人比、被奴役的上百亿人比,算得了什么? 所以该论点,是站不住脚的。 再说第二个。 道德和胜利该选哪个?当然是道德,这没有问题。要不然量子屠杀发生后,同盟就不该继续反抗,而是该缴械投降。 问题是,现在是强调道德的时候吗? 我听孔军团长的发言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同盟马上就要胜利了、黑光旗插上引擎山了,都可以坐下来讨论要道德还是胜利了。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胜利不胜利,光我们说了可不算啊? 不过要说这旗子插上引擎山,曾经倒是有一回。 我记得2164年12月23号,也就是正式开战那天,我跟着朋友去南华策划游行。说是策划游行,其实是公费旅游。刚参观到总统府,我上级就联系我,说联军已经占领引擎山了,让我们和南华军区的负责人联络,积极投入到战事活动中去。 我啃着鸡爪说什么?什么占领引擎山?示威队伍游行到国会门口了? 他说什么游行?同盟已经接管了联邦各大城市的信息枢纽,马上就要推翻白若元政府了。 我赶紧掐了下自己——居然不是在做梦。 但接下来几个小时我还是浑浑噩噩的,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实。毕竟昨晚我还窝在家里打游戏,睡前还骂了白若元几句,怎么今天他就要被推翻了?同盟不是只会打嘴炮吗?甚至南华军区的负责人都带我入驻了市政府,我都还怀疑这是哪个坏心眼儿的朋友搞的整蛊游戏、楚门式真人秀。 一直到晚上11点多钟,我坐在南华市副市长的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窗俯瞰市区的灯光,才终于有点缓过劲儿来。 哦,同盟要推翻白若元政府了。我看着“春天里云端城”垂下来的“南华欢迎您”,心想。 我要推翻白若元政府了。 我飘飘然闭上双眼,心脏呼呼地膨胀。可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灯光不见了。 “南华欢迎您”不见了,市区不见了,连我脚下的大理石石砖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我的身边多了好多人。密密麻麻,一望无际,跟我一样手足无措的人。 我猛地仰头,头顶已换了一片星空。   人们管它叫量子屠杀。 地球平安夜的0点,量子传送仪登上历史舞台。正是利用它,始终保持沉默的白若元将所有“暴乱人员”瞬间传送至距地20光年的黑城基地。为什么叫屠杀?因为被转移出来的人是一亿一千万,但活着到达基地的,只有一亿。 那一千万人的数据被龙凤擅自销毁了。 就这样,同盟输掉了第一次战争。 量子屠杀后的无数个晚上,我在黑城基地殖民地灯塔的照耀下思索,同盟为什么会输? 今天我也拿这个问题来问在座诸位——同盟为什么输? 是道德吗?向联邦的狗屁史书记载的那样,因为同盟没有按照规则行事,“赫然实施暴力”,失于道义,然后咎由自取?“要不是你们先暴动,执政怎么会驱逐你们?” ——同盟的失败是因为这种屁话吗! 所以你问我道德和胜利选哪个?我只会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当我们尚未将胜利攥在手中的时候,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谈论道德? 这场审判就是个笑话。 我提议,法庭当立即宣布林南英下士无罪,将其当庭释放!  

06 力辩

氐宿军团长单行之一拍桌子站起来:“胡言乱语!”   假模假式“道德第一”,其实一会儿给它量轻重,一会儿拿它分缓急,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道德在胜利面前屁都不是!搓扁揉圆,所谓的“度”全凭你一张嘴——你就是这样对待原则的?  不是鼓吹谈完胜利才能谈道德吗? (刺啦抽出佩剑) 那我们索性先打一场,赢的人才有投票权!      

07 论风云人物

“你说什么?” “嗯?”我偏过头。 “你刚才一直默念的,”金发男瞥我一眼,“你声音太小了。” 废话,声音小当然是因为不想被人听见。我腹诽。 “没什么,只是我的……口头禅。” “我隐约辨认出一个‘打’字。” “……” “你的口头禅是‘打’?” 他睥睨着我,大有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气势。不知为何,自从我道破司令和任军团长的旷世绝恋之后,金发男便句句带刺。 难道…… 我恍然大悟。 他一定是司令的仰慕者! ——可惜,司令是任军团长的了,我同情地看他一眼,想了想,决定满足这个可怜人的好奇心。 “打起来。” “什么?” “我说,‘打起来’,”我清了清嗓子,“算是给军团长们……助威。” “助威?”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一定抬起了眉毛,“我怎么觉得像是把火药桶点燃呢?你真的不是安保局的?他们最擅长煽风点火。” “刻板印象,这完全是刻板印象,”我严肃道,“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安保局的,他作风清正,刚正不阿。” “你最好的朋友是康桥?整个安保局,他是唯一满足你描述的人。” 我移开视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属于安保局。” “希望你没有撒谎,审判后我会调取你的念谱记录。”金发男说。 我笑了。 “别开玩笑了,旁听人信息是匿名的。” 金发男没说话。 “一般来说,没有人能随意调取他人的念谱记录。” 他依然保持沉默。 我看着他。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不会吧?我狐疑地在脑内搜刮那人的言行对比金发男,不能确定,却也不能否定。 不会这么巧吧? “你看什么?”他说。 我立刻把头转回去。 “你的头发在灯光下十分耀眼。”我搪塞道。没有任何谄媚的意思。 “基因方案H508,不用谢。” “真的?” “当然是假的。” “……” “不准长跟我颜色一样的头发。” “放心,绝对没那个兴趣。”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金发男话题一转:“你讨厌孔离?” “孔军团长?不,”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非常尊敬他,他是同盟的良心。” 金发男不置可否:“据我所知讨厌他的人很多。” “因为他太正直了。跟他相比,大多数人只能自惭形秽。人总是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但讨厌得到那个东西的别人。” “原来他们还懂得自惭形秽?”金发男讥笑,“我还以为我们的士兵早就不知廉耻了呢。” “多少还是剩一点的,毕竟还得在联盟人身上找优越感。” “所以你的‘打起来’只针对另两人?” 另两人当然指的是银煜炎和单行之。 “算是吧,”看来不承认这一点是决计无法令他满意了,“确切地说,我想看银煜炎打。他可曾经拿过联赛的单兵作战第二,而那场比赛的第一是萧将军。” 金发男点点头:“我看过那场。银煜炎被将军按在地上摩擦,字面意义上。” 我耸耸肩:“那是将军,毕竟。” 说完这话,我内心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你说如果将军还在的话,她跟林南英打谁赢?” “和林南英?”金发男思索半晌,“不好说。将军的战斗素养极高,但林南英的思维速度远高于大部分人。” 他顿了顿。 “可以去掉‘大部分’。” 我好奇道:“他的念流速是多少?” “没直接测过,由于他大脑状况的特殊性(信使),医院没有冒险给他安装作曲家,”金发男解释,“只通过他在战斗中表现出的瞬时计算量间接测过。” “多少?” “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你就猜错了,我想。” 金发男缓缓伸出四个指头。 我睁大眼睛:“四倍平均?” 他一字一顿地说:“四个数量级。” “……”我两眼放空,“这不可能。” “爱信不信。”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无法理解。这不应当是一名一百年前的人类的大脑能拥有的速度。要知道脑升级最高也就3000倍,一天还只能用两次。” 金发男笑笑:“若不是因为他特殊,我们同盟的十大军团长们舍得放下手里的事情赶来做仲裁?” 他的话里似乎有轻蔑的意味,这令我又想起了金发男可能等同于“那个人”的猜测。 我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于是我决定将注意力重新掉回到眼前更实实在在的事情上。 “我希望银煜炎和单行之就地打一架。”我真心实意地说。 可惜,我卑微的愿望注定难以实现。     牛宿军团长任逐辰站起来。 “别胡闹了。”    

08 纪念碑

牛宿军团长任逐辰说:“我认为林南英无罪。单行之,把剑收回去。银煜炎,脱出现实。还嫌士兵们不够看笑话吗!”   如果道德和胜利必须二选一,在当前状况下,我们只能选择后者。 道德不见得会因一时的权宜断了根基,却会因载体的消失而灭绝。 我们必须保存我们的身体。 有人问,你不是说要为了理念不惜己身?强调保存身体,岂非与之矛盾? ——不矛盾。 不惜己身,必须以前赴后继为基础;否则,我们又何必备份基因? 时代变了。 从前人类置身于同一条历史,一条被所有人承认的历史。即便持有某种理念的群体灭亡,其理念依旧能被历史承认,从而得到保存。 这种统一结束于“大审判”:逃避痛苦的联盟人不仅选择将量子屠杀从书写中抹去,更直接将其从集体记忆中抹去。 他们遗忘了罪,遗忘了那些牺牲在量子屠杀中的烈士。 我们,很遗憾,成了仅存的目击者。 昨天上午牛宿一艘巡航舰执行任务途中,偶然发现碑林竟然毁坏大半。原来,几天前一颗小行星造访黑城,恰好将其击中。 这不算大事。碑林毁了,可以重建,不费多少工夫。只是当我得知此事时,不禁回想起当年道格拉斯的致辞。 他说,我们将永远将失去的铭记。 如今同盟尚在。我们还记得他们,记得这些为同盟牺牲的烈士、记得惨死在屠杀中的亲故。我们为他们立碑造墓、修缮重建。 但若有一天同盟不在了呢?若有一天,同盟因失败湮没在历史中了呢? 谁还能记得他们? 谁又能记得我们? 我们的信仰,我们的理念,我们的道德注定随着身体而消逝;我们曾为止奋斗的一切都将于物质的朽坏中沉沦。 那时,我们没有坚守任何的资格。 因此我谨希望诸位,时刻准备带领同盟走向胜利。 而非,体面地埋进坟墓。 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历史的纪念碑。

   

09 语言游戏

箕宿军团长华藏锋说:“我说,大家是不是有些偏题了?”   我知道,在座诸位没有哪一个不是心系同盟,纵使意见相对,出发点也都是好的,怕同盟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 但”借题发挥“,也得有个度吧。 不能离题万里。 该案其实只存在一个争议点:林南英的行为是否构成谋杀未遂。 我想了想,两个思路供大家参考。 一个是根据联邦2152年颁布的《虚拟现实法案(第五次修订)》的“虚拟现实等价原则”:物质规则与现实相同的虚拟空间,其伦理当也相同。如果将模战空间视作一个物质规则与现实相同的虚拟空间,那么,《守则》就可应用于这个案子。《守则》生效的情况下,林南英的杀人事实无可辩驳,但考虑到其不具谋杀动机,可判过失杀人。 另一个是按照2153年通过的《虚拟现实法案》第69条修正案,扩大“精神损伤”的解释,将在模战中受到的伤害归并进去。《守则》第785条规定,“士兵在模拟战斗中受到的精神损害与现实等价”——只要被害方的濒死体验确认无误,就可以逆向判定林南英的谋杀事实。 可见,无论采取哪一种思路,林南英对队友谋杀未遂都是成立的。 孔军团长提议驱逐林南英,我看合适。

10 时间自适应法案

斗宿军团长方士林说:“我认为林南英无罪。”   (茶杯盖一搁,指关节笃笃地敲在桌面上) 华军团长这两个思路很有意思啊,不愧学法出身,扩大语义信手拈来,都不带打颤的。 呵呵,想来华军团长这种“专业人士”,肯定不会不记得22世纪初那场动摇整个联邦法律体系的著名案件——”时间冲突“案吧? 2122年,联邦美区发生了一起精神侵害案。一名联邦公民控告其前男友在交往期间多次口头贬低她的人格,损害她的尊严,致其患上中度人格认知障碍,以故意伤害罪对其提起诉讼。 这个案子原本很简单。 女方申请调出了男方对其实施精神侵害的录像,并出具了医院的精神鉴定报告,根据2112年所颁《精神侵害认定条例》,男方犯罪事实明确,动机清晰,情节恶劣,按律应处十个月以上三年以下的精神放逐。 然而,男方律师,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阿泰勒·赛博格却用一个关键事实使这件案子陷入争议:男方是一名冬眠人。 阿泰勒辩称,男方生于2045,2090年因脑癌进入冬眠,2120年苏醒,因此他的社会生命是不连续的。且2112年《精神侵害认定条例》颁布时男方处于冬眠状态,并非认知健全的社会人,不应该属于《条例》的生效范围。即使2120-2122期间男方冬眠苏醒,身处《条例》生效的社会,也存在由于信息延迟和堆积导致的认知失调。 故阿泰勒认为,男方不适用2120年以后的法律,而应适用男方最长连续社会生命的终点,也即2090年的法律。而根据联邦2090年的法律环境,言语侮辱受害人致其患上精神疾病的行为尚未写入刑法,以此时的法律衡量,男方无罪。 阿泰勒的说辞立刻在舆论上掀起轩然大波。 当即有人质问:“照你的意思,古代贵族冬眠到当代杀了人,也无罪咯?” 阿泰勒坚定地说:“无罪!” “受害者就白死了?” “当然不是。既然冬眠人重新融入社会是移民管理局的责任,冬眠人因认知失调犯罪就是移民管理局办公不力,”阿泰勒答曰,“受害方应起诉移民管理局,申请国家赔偿。” “按你的逻辑,国育生[ 注释:由国家主持,在生殖细胞库中挑选精子卵子培育出的孩子,由国家统一抚养长大。]犯法就是国家教育不力,也应该由国家负责咯?什么都让国家负责,国家也太亏了吧。” 阿泰勒回答得理所当然:“你说对了。未成年国育生犯法就是相关主管部门的责任。” “如今联邦政府既通过各种方式剥夺了个人维护自己隐私、安全、财产的权利,自然就应当担负起维护公民权利的义务,以及承担相应权利被侵害时的责任。” ——最后这句话也成为联邦后期法律体系的另一个支柱性原则的来源,即“剥夺—补偿”理论。 此案最终以男方胜诉告终。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恰巧撞上阿泰勒要借他扬名罢了。几年后他就因为另一个案子进了监狱,为了清理黑历史的阿泰勒积极奔走,替他争取了重判。女方则在败诉后立即聘请阿泰勒加入自己的律师团队,向联邦政府索要了一大笔赔偿金。 不久,联邦议会通过《时间自适应法案》,阿泰勒·赛博格因执笔其中几条最重要的限制条款获得了公众的原谅与赞许。 狡猾的狐狸。 说回这个案子。 根据《法案》精神,林南英理应适用他冬眠的年份,也就是2099年,开拓时代的法律环境。 开拓时代,联邦的钱都投进地外殖民了,虚拟空间发展滞后。绝大多数人对其认知还停留在游戏上——更别说什么虚拟现实等价。 虚拟空间过失杀人?没有的事!就算蓄意谋杀,也顶多只会受游戏内部的处罚,连进入民法程序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我不是说我们的判决就要像开拓时代那么粗暴,但也没必要太不近人情。 站在林南英的立场上,他是没错的。受害的士兵,当然也没错。既然双方都没错,那错的就是法律的疏忽,是制定法律的同盟法委会。对此情况,法委会应该予以赔偿。至于名目嘛……精神损失费? 一人一百万贡献点,差不多了吧! (笑眯眯地看向郑玄和王奇) 怎么样,你们俩同不同意?

11 看不见的殷虚和神秘的安保局

“五分钟过去了。”我说。 “是啊。”金发男搭腔道。听得出,他也很无奈。 “按理说,该轮到殷虚军团长发言了。” “嗯。” “可她始终没有出声,”我摸了摸下巴,“你说她是退场了呢,还是单纯不发言呢?” “我从没分清过,”金发男说,“毕竟她连睡觉都隐身。” “你竟然见过她睡觉?” “我只是打个比方。” 说到这,金发男忽然叹了口气:“当初她称保持隐身是因为患有社交障碍的时候我还傻傻地信了,现在想来,可能她这么说只是为了逃会。” “唔,”我暗暗记下这个八卦,“同盟的会议的确太多了。” “高层不开会还怎么打发时间?难不成像普通士兵一样打游戏?” “……呃,也许可以考虑多举办一些文娱活动,比如格斗比赛什么的。” “你还是放不下银煜炎和单行之打架是吧?” “哈哈,”我干笑两声,“我也只是打个比方、比方。” “我觉得殷虚没走,”金发男话题一转,“她还在,只是不出声而已。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刚才方士林让法委会赔钱——殷虚就是法委会的主席。” “……” 闲聊中,流程终于跳过了殷军团长,来到了安保局局长兼危宿军团长维特·汉德森的头上。 于是,理所当然地,审判大厅再次陷入沉默。 ——众所周知,安保局局长从不现身于人前。 “维特·汉德森钻了个空子,”金发男说,“他今天卸任,按惯例安保局局长卸任时必须在公众面前露面,让大家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但他飞快地任命了自己的继任者,而新一任安保局局长似乎还没来得及赶回基地。” “是吗?那他可太不真诚了。”我啧啧摇头。 “我以为你应该很熟悉他。” “熟悉?怎么可能。他可是安保局局长,而对安保局来说,神秘本身就是权力。” “其实不是。” “嗯?‘神秘就是权力’六个字不是写在安保局大门口吗?” “你还说自己不是安保局的。” “我不是,我只是经常路……好吧,”我放弃了,“我是安保局的。我爱八卦。” “我就知道,”金发男心满意足地把头转回去,“‘神秘就是权力’这六个字是后来加的。最早不露面的理由很简单:怕下班被人暴打。” “……不愧是我局。”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两名前同事浮肿的脸,他们将此解释为“体质特殊”,看来有待商榷。除非“体质特殊”指的是欠揍。 “不过即便在历任安保局局长中,维特·汉德森也堪称神秘。”金发男补充道。 “怎么说?” “关于他如何发迹。传言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都是你们安保局传出来的。” “有吗?” “有。比如他其实是梁文山的姘头——” “我不觉得统帅能看上他。” “又比如他是经过了安保局内部激烈的斗争后失败被推出来背锅的——” “不无道理。” “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把咖啡泼在了梁文山衣服上——” “和第一种重复了,”我评价道,扯了扯扣太紧的领口,“我听说的是另一种。” “另几十种中的一种?” “据说可信度较高。” “哦?” “大约五年前,安保局换届,上任局长恭敬地递上名单,询问统帅下任他属意谁。统帅当时很忙,就说,‘wait’。” “……” “上任局长以为他说的是‘维特’,赶紧答应,回去就把维特·汉德森提拔成了安保局局长。”

12 强者

奎宿军团长毕莲说:“我支持孔军团长的意见,将林南英驱逐出同盟。”   不过,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我认为林南英果然罪大恶极。 因为什么…… 在座诸位不是心知肚明吗? 我们这些人“正事不干”,大老远齐聚一堂,不就是为了对这件事发表态度? 尽管出于某种原因,有些事不好摆到台面上,故只能旁敲侧击。但大家维护自己立场的时候,也不要随便给林南英泼脏水吧! 无论你是支持还是反对把他留在同盟,都应该给予他尊重。 请给予一位强者他应得的尊重。 重申一遍,我支持将林南英驱逐出同盟。 ——离开吧,林南英。 同盟不是你的容身之所。

13 同情

壁宿军团长星若棋说:“我认为林南英无罪。”   呵呵,毕军团长真是一如既往地“真”,容不下一点虚情假意。 不过有一点毕军团长错了:别有用心并不意味着掩饰为假。更多时候,用心是真的,掩饰也是真的,只是两者间的因果链条不那么牢靠罢了。 对于这个案子,各位军团长谈得很大:道德、胜利、虚拟、现实,都是些大概念。 我自问不比诸位学识广博,见解深刻。诸位既谈大,那么,我便谈谈小。具体分析一下该案细节。 林南英和两名原告士兵组成的战斗小队是系统随机生成的,他们在浏览过必要信息后,就进入了关卡。“绝境突围”难度高,但规则很简单:三名士兵中,起码必须有一名突破联盟C-XS三代战斗器的包围圈,把机密情报传递回同盟。 任务前期较为顺利,但末尾时,三人遭遇了“绝境突围”最困难的情境——被三架C-XS全方位包围,即著名“三核困境”。同盟历史上,无论是现实还是模战,只有极少数人能够逃脱战斗器的控制、完成任务。 鉴于上述情况,两名原告士兵,郑玄王奇在意识到遭遇“三核困境”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放弃。他们决定投降,而林南英并未对此表示反对。 如果事态循此发展,那么这就是一次简单的失败战斗。林南英不会上军事法庭,在座诸位也不会得了这个由头齐聚在此。这件事之所以成为一个案件,起因是郑玄多了一句嘴。 他说,“绝境突围”这个关卡是模战的阶段性测试关卡,士兵要是失败不能通过,会受到降低信息权限的惩罚。 这当然是假的。 模战中既无任何“阶段性测试关卡”,更不存在什么惩罚会降低信息权限。郑玄所言就和“冬眠人士兵每天必须睡足2小时”一样,是一些无聊的老兵用来捉弄冬眠人的谎言。 但问题在于,林南英并不清楚。 他相信了郑玄。 于是,为了避免遭受惩罚,他向两人提议把能量匣暂时交付他使用,他有办法通过关卡。 现在我们当然知道林南英没有夸张。他的确有办法通过“绝境突围”——并且不仅仅是“突围”,而是史无前例地利用C-XS的敌判延迟让三架战斗器自相残杀、反杀敌人。这需要扎实的知识储备、对战场环境的精准判断以及惊人的瞬时计算能力。林南英碰巧拥有这些。 很可惜,他的两名队友并不相信他。他们大肆嘲笑他的狂妄,还使用歧视性的话语侮辱了林南英的人格。他们对待林南英的方式不像是有经验的老兵帮助新人,却像是同盟严令禁止的时族主义者。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林南英用麻醉弹击晕了郑玄和王奇,拿走了他们的能量匣。利用目标“失活”导致的战斗器延迟和三个以上能量匣才能解锁的R9射线在1秒钟不到的时间内解决掉了三架奇袭级C-XS,拿到了从未出现在该关卡的S级战斗评定。 我要指出的是两个问题: 一、郑玄两人的态度对林南英行为的刺激。 二、信息权限对林南英的独特意义。 就第一点而言,郑玄谎言的导火索意义自不用说。他与王奇二人恶劣的态度对林南英的激情行为必然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两点都应在审判时考虑进去。 第二点则是我着重要点明,也是诸位恰好都忽略的。 降低信息权限对林南英意味着什么? 我单独把这点拿出来大概会让许多人感到奇怪:信息权限而已,降低就降低了,大不了以后再升上去,有必要为此大动干戈吗? 呵呵,别的我不敢说,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会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不是冬眠人。相比生活在连续时间中的普通人来说,冬眠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是缺乏内外和谐的认知,缺乏共同感;这些缺乏怎么造成的? ——输入信息的断层。 这种信息的断层让冬眠人变成了一处认知的巨大凹陷,他们必须如同漩涡一般饥渴地吸纳周遭的一切知识,方能逐渐填补自身的认识真空、渐渐融入外部世界。 因此,降低信息权限对普通士兵而言或许不痛不痒,但对冬眠时间长达100年的林南英来说,却不啻于禁锢精神。这就能够解释,为何他在听到郑玄的谎言后反应那么大,以至于做出了“谋杀队友”这般较为偏激的行为。 有些人也许会反驳我,说你星若棋讲了那么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话,其实半点证据没有(无法读取林南英的念谱),根本是自己主观臆断、瞎扯一番。我承认我的推断中有主观的成分,但主观就是胡说吗? 不见得。 我之所以敢“妄下论断”,是因为类似的事也曾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我出生于2112年,这一年距离念谱仪被发明尚有十年。我运气不太好,一出生就没有视神经。 我被遗弃了。 据院长说,我被放到福利院门口与那天下着小雨,她跳出小蜜蜂,低头正好见我躺在婴儿推车里手舞足蹈。我的头上戴了只蝴蝶结,拆开看,里面绣着一行小字。 “抱歉,实在负担不起。不想让她进国养所。” 福利院对我很好,6岁以前,我从不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同龄人用视觉去认知的事物,我以触觉感受。“红色”是别人眼内特定锥状细胞感受到的生理颜色,却是我掌中苹果的光滑果蜡;正如星星是闪烁在别人夜空的眼睛,却是我指尖盲文课本上五角星形的凸起。 我的世界是立体的、有轮廓的、充满未知边缘的黑暗集合。我“无知”,却惬意。 许多人将2167年擅自叙述为我“人生中最大转折”,说我应将军之邀离开联盟念谱研究所加入同盟是“残疾人政治的高光时刻”。但实际上,于我而言,6岁进入学校才是我人生最重大的分野:我不得不明白我是盲人,不得不明白我不正常;我被从宁静的荒原丢进信息的洪流,置身陌生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此时信息对我意味着什么? 一切。食物,稻草,安全。 一切。 我理解林南英,同情林南英。 我反对将林南英驱逐出同盟。       【仲裁官陈述结束,下面进入自由问答。】 【各仲裁官能且只能提问原被告各一次,原被告均有权拒绝回答。】

14 生存还是死亡

(大厅重归于暗) 孔离:“我提问系统。” “这违反规定。” “这是同盟成员的普通提问。” “再归类成功。请问。” “绝境突围的情景是独立的,还是从模拟战场上截取的?” “模拟战场截取。” “还原度多少?” “还原度约为98.8736245397%。” “就是说,基本可以将关卡情况与实际作战情况等同?” “概率高于95%,因此可以等同。” “好。假设该情况发生于实际作战,被夺取能量匣后,郑玄两人的死亡率是多少?” “是否算上被俘概率?” “算上。” “87.63929367264%。” “而同盟的致死判定分数为85%。” “是的。”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从概率上看,林南英的故意行为导致了郑玄二人的死亡。” “是的。” “很好。我的提问结束。”   方士林: “我提问林南英。你在夺取能量匣时,是否有过杀害他二人的意图?” 林南英:“没有。” “你可顾及他们的安危?” “没有。” “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只考虑了胜利。我有把握夺取能量匣通过关卡,我认为胜利能令他们谅解我的行为。” “你没想过他们会因此死去吗?” “没有。” “为什么?” “我认为模拟作战空间是虚拟的,虚拟死亡是虚假的。” “这是开拓纪元人的共识吗?” “我不能断定。就我的经验而言,是的。” “好。我问完了。”

华藏锋:“我提问郑玄。林南英夺取你的能量匣后,你在无支持情况下坠落,当时你有什么感受?” 郑玄回答:“我认为他要杀我。” “你认为林南英要杀你?” “是。” “那么,你是否因此获得了濒死体验?” “是。我掉下去时内心十分绝望,我觉得我会永远坠落,直至与恐惧一同死亡。” 华藏锋点头:“我的提问结束。”       【自由问答结束,下面进入预审判环节。】 【罪名:林南英下士谋害战友未遂。】 【若罪名成立,林南英下士将被扣除100信用点,剥夺公民身份,逐出同盟。若不成立,林南英下士将被宣判无罪。】 【请各位仲裁官谨慎投票。】  

15 公平

金发男问我:“你怎么看这场审判的结果?” 我猛地回过神来。 “结果?”我左右张望,“审判结束了?我能走了?” “尚未。顺带一提,待会儿我就让安保局提供你的ID。” “哈哈,”我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尬笑了,“随你。在我看来这场审判的结果只有一个——林南英被驱逐。” “这么确定?” “你数啊。仲裁团一共就十位军团长,孔离、单行之、华藏锋、毕莲一派,银煜炎、任逐辰、方士林、星若棋一派。殷虚虽然没表态,但谁都知道她跟孔离关系好;而安保局为了显示自己的中立,在政治纷争中向来弃权。如此一来,孔离那方便是5票,银煜炎他们则是4票。哦不对,还得算上殷虚代领的女宿军团一票,那么孔离方就有6票。6对4,林南英铁定没戏。” 金发男沉默半晌。 “你不觉得这样的结果有失公平吗?” “公平?”我讶然道,“这东西在同盟存在过吗?毕竟连梁文山都能当上统帅。” “……呵,”金发男笑笑,“既不讲道德,又不讲公平,同盟能坚持到现在真算是奇迹。” 我咧咧嘴:“我曾听人讨论过这个。” “结论是?” “悲伤,”我平静地说,“是在量子屠杀中失去亲朋的悲伤将同盟维系在一起。量子屠杀前同盟一盘散沙,之后才整合成铁板一块。” 金发男目视前方:“但人总是健忘的。” “冰川研究所的思维修整器可不健忘。” “……我以为同盟在我心里已经足够可悲了,怎么在你嘴里还要可悲十倍?你不会是厄瑞涅分子吧?” “厄瑞涅?不。我只是略有点愤世嫉俗……稍等,我接个视讯。” 我不得不中断和金发男的交谈,对外界屏蔽自身,在“老头子”闪烁的头像下点击“接受”。 “你还知道回来?”刚在我眼里聚焦成功,他就劈头盖脸对我一通骂,“怎么不老死在缓冲区!” 我严谨地指出他说法的不合理之处:“以联盟的技术手段,老死基本不可能。” “闭嘴。” “好。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他定定地盯了我一会儿,银灰色的眼瞳里古井无波。他在计划什么,他绝对在计划什么。 “这两年,干得不错,”他终于开口,破天荒地称赞我,“你的成就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尽管我明白,你对自己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也一无所知。” 我陷入思索。他真的是在夸我吗? “因此,”他话题一转,真正的戏肉来了,“经局里讨论决定,我们决定授予你这项殊荣——” 我的心提起来。 “——一项绝密级的任务,由你一个人完成!自安保局成立以来,你是第一个!” 哦,那还真是令人欢欣鼓舞呢。 “我能拒绝吗。” “开什么玩笑?局里已经研究决定了。” “能问问哪些人参与了讨论吗?” “我的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他们经过激烈的争吵、谩骂、辩论、最后达成一致。” 我哀鸣道:“这不公平。” “公平?这东西在同盟存在过吗?毕竟连梁文山都能当上统帅。” 嗯?这话隐约有些耳熟。 “我现在把任务内容发到你的记忆。”他弹了弹手指,我的记忆里瞬间多了个压缩包。我解压读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如果没有问题,就按照其中的指示做。” “我有问题。意思是我得跟着他一起被同盟驱……” “有问题,就自己找办法解决,”老头子拍拍我的肩,状似慈祥,“你的权限已经够高了,是时候学会担大梁了。” “……不行,其他问题就算了,这个问题你必须帮我解决!” “小伙子,你的口气很大啊。” “要不然我就辞职!” “……”老头子眯起眼睛,“什么问题?” 我指着审判台,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 【同意6票,不同意4票,弃权1票。林南英下士罪名成立,将被扣除100信用点,剥夺公民身份,逐出同盟。】 【鉴于仲裁团拥有三名上将,预审判结果直接升级为审判结果。即刻生效。】 我咬牙切齿:“就是这个问题!”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老头子对此表现得格外平静。他甚至有空边摸着自己浓厚的络腮胡,边高深莫测地瞥我一眼。 他说:“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 “没有耐性,”他打了个呵欠,“有时候,当你觉得某件事过于棘手、难以处理的时候,你不妨等一等。多等一等,没准儿事情就自己解决了。” “这就是你近年来的工作准则?难怪局里的破案率居高不……” “闭嘴。” 这时我看见金发男站了起来。他在我惊疑的眼神中往前踏出一步,忽然扭头。 “你说的对,”他说,语气沉郁,“这里并不存在公平。” 他迈了出去,大步流星,穿过人群。 止步大厅中央。 我呆呆地看着他,猜测的轮廓逐渐清晰。 “星星!七颗星星!” 众声喧哗中我听见惊呼,心下莫名平静。 ——当然是这么回事,我想,还能是怎么回事?七星代表同盟的至高权威,而同盟有资格冠七星衔的人只有一个。 同盟军总司令,祁言。 大厅里,七颗金色五角星从半空徐徐降下,围绕着一把自地面升起的青铜巨剑缓缓斡旋。青铜巨剑中央清晰地刻着同盟的盟徽,光芒令人难以逼视。我沐浴在这神圣威严的黄金世界里,平白发出一声叹息。 祁言说:“以同盟军总司令的身份,我对林南英下士的罪名行使最高豁免权。令林南英即刻归队。” 祁言说:“全体军团长听令,同盟军最高临时筹备会议将于二十分钟后在指挥舰‘黑光’召开,务必准时出席。” 祁言说:“你们想要我的态度。这就是我的态度。” ——他消失了。 寂静。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审判大厅寂静得就像坟墓。所有人的喉咙都像被无形之手卡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也发不出,当我后知后觉自己跟司令说了多少屁话。 【本次军事审判到此结束,请于5分钟内离场】 系统语音响起。我从未像此时一般觉得它善解人意。 不知是否错觉,我依稀听到审判席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望过去,影壁正渐次黯淡:军团长们正陆续“离开”。事实上说“离开”并不合适,因为他们本人都在基地外驻守,参加审判的只是投影。 我视线下移,郑玄两人早已悄悄溜走,待审台上只剩下林南英一人。这位S级士兵似乎也被司令的突然出现打了个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慢慢从待审台上走下来。 “你看,事情不就这样解决了吗?”老头子得意道。 我暗骂一句,关闭视讯,快步走到林南英身前。此时他正好转身,视线落到我的脸上。我们四目相对—— 轰。嘭。砰。 咚咚咚咚咚咚咚。 噼里啪啦啪啦噼里。 仿佛有人点燃了我的电线,我只觉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上帝啊,我战栗而惊恐地想着,这就是爱情吗?我,我,我…… “你……”他看着我,目光似有些惊疑。 “我是秦衷。”我深呼吸一口气,赶紧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 该死,该死,该死,老头子该死!安保局该死! “从现在起,担任你的观察期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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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虎鹤妖师录

第四十九章

话说赵馨彤这边。

  她沿着血迹寻找祁晓轩二人,却发现二人下榻之地竟就是前日自己败北于此的妖师客栈。心情复杂之中,又带了些了然:是了,是了,他们远道而来,自然是为了这擂台赛,为了让妖师客栈的掌柜给他们打造法宝;而自己犯规而出,自然便是虎子赢得了胜利……

  一想到虎子,她就想到今晚在虎子肩头看见已经结痂的伤口,继而又想到爹爹的百步穿杨和那人的鲜血,登时把方才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只想赶快找到那人。而至于找到他又要做什么,她却是无暇思量了。

  提着手中的短枪,赵馨彤径直从妖师客栈的大门口闯了进去。

  客栈门口的小厮们本来正说笑着,眼见竟突然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莽撞撞冲了进来,顿时吓了一跳,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女鬼。待赵馨彤靠近了些,确定是人不是鬼了之后,连忙从两边扑上来,“你要干什么!”,边喊叫着边想要拦住她,“这可是妖师客栈,闲人休得乱闯!”

  “我可不是闲人!”赵馨彤心中着急,只觉全天下的人都该给自己让路,这两小厮实在聒噪!两手紧握枪杆,趁小厮扑过来时在二人颈边一抽,那两小厮便如风中落叶一般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赵馨彤踏进门内,左右四顾,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微微使了些法力,竟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屏蔽了自己的视觉和触觉。心下惊疑,只得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阵,越走越觉得心惊——这么多年来,妖师客栈就坐落在离自家不远处,可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它竟大到如斯地步?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找到那人!赵馨彤心急如焚,不禁泄愤般从旁扯了一把花草,在手中绞碎;同时用右手手背抹了抹自己额头的汗水,只觉烦躁不已。然而别无他法,就算翻遍了这座客栈,她也要找到他!

  抱着这种坚强的决心,赵馨彤吸了口气,继续向前迈步。

  然而她突然停了下来。

  在黑暗中,赵馨彤缓缓抬起了自己方才揩汗用的右手,也正是这只手,将那朵花绞碎。她将手凑到自己的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赵馨彤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璨然发亮——果然如此。

  这朵花没有任何味道。

  不论这客栈究竟有何古怪,能屏蔽了她的视觉和触觉,可是它不能屏蔽自己的嗅觉!

  她要靠气味找到那人!

  只见赵馨彤缓缓闭上眼睛,玲珑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动,边缓慢地移动,边感受着这方圆百尺的血腥气……

  突然,她双眼一睁!

  找到了!

  赵馨彤顺着那血腥气飞快地奔跑着,途中的多少景物重复出现过、她踏过了多少“湖水”、横穿了多少建筑,她已经数不清了。就这样跑了不知多久,她遥遥地看见了一座古朴而华贵的大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知为何,她的直觉告诉她,就是这里了。

  那人就在这里了!

  也不管是哪里来的信心,赵馨彤激动地直向那大殿前的台阶冲了过去,当她到达台阶顶端的时候,几个守卫的小厮同时也看见了她,不料这隐秘之处竟进了外人,登时大惊失色地从两边包抄过来,要将其拦在外面。

  赵馨彤看见有人拦路,却是不惊反喜——这里有人,说明地方果然找对了!倒也不惧对方人数比自己多,加快脚步,飞身而跃,直接便从两方还未来得及完全合拢的人中穿了过去;而在经过他们的同时,双手所持断枪挨个儿在小厮们的背上轻轻一点,那一个个小厮便如同遭受重击,纷纷趴倒在地。

  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赵馨彤的心头不禁有些得意,嘴角微翘,洒然而去,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全身僵硬。

  只见大殿之中,一人正端坐于玉台的台阶之上,双手托着下巴,表情凝重,不赞同地看着她。

  不是那人却又是谁!

  赵馨彤呆呆地盯着祁晓轩,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他……没事?可是爹爹的百步穿杨在方圆一里之内想来例无虚发,只要是被锁定的目标,就一定会被击中!而且那血迹分明是真的,量还那么大,必定是有人受伤了……他怎么会没事?惊疑不定之时,突然意识到似乎少了一个人。

  那个在自己被爹爹责问时,替自己站出来承担罪责的人。

  那个名为虎子的少年!

  受伤的人,竟然是……

  “他没事吧?”赵馨彤问道,犹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凭空添了一股怯意。

  “……”祁晓轩沉默半晌,“他叫虎子。”

  言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低声道:“右半身中枪……整条手臂没了。”

  “现在命在旦夕。”

  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真相却是血淋淋撕开在赵馨彤面前。

  赵馨彤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如坠冰窟。祁晓轩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一把把尖刀,狠戳到自己的心上。

  良久,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有什么能帮忙吗?”

  拿了十几年枪的双手,头一次有些不稳。

  “……”祁晓轩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忍,轻轻叹了口气,“为他祈祷吧。”

  大殿之中,二人相对无言,各有心思;原本便空旷的殿内,愈显寂静。

  正当此时,那大殿顶端的横梁上突然沙沙作响,仿佛有老鼠窜过一般。二人没有在意,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想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房顶突然爆裂开来,木石俱下,声势浩大。祁晓轩连忙退开两步,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蒙蒙烟尘中一个黑影纵身而下,黑袍翻飞之下露出一张满布虬须的面孔,眼神锋利如刀!

  正是赵宗主!

  他见到祁晓轩,冷哼一声,借着落地之势,右腿狠狠向地上一砸,那看似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在他这一腿之威下,竟脆弱得如同豆腐一般,瞬间以赵宗主为中心裂开了一个陨坑样的大坑,坑中之石纷纷崩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石,震碎在空中。

  祁晓轩方见到赵宗主时心中便暗叫不好,忙又向后急退几步,只见赵宗主果然没完,震碎了殿中的地板还不够,那被其震起的碎石竟像是突然有了意识般,默契地向一个位置为中心聚拢冲合,片刻之间,已经并成了一个圆柱形的巨石,悬浮在空中!赵宗主左腿后置,紧接着右脚一蹬,登时向前冲去,右手紧握成巨大的铁拳,狠狠地向那巨石后一击——那巨石便呼啸地冲祁晓轩的方向撞来。速度之快,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巨力所涉,发出滋滋的音爆声!

  祁晓轩表情严肃,双眉紧锁,口中念念有词,千钧一发之际,一张符咒便已出现在了高高举起的右手之上。他右手紧握,迎着那距自己面部不足三尺的巨石,狠狠一拍!

  “嘭”的一声响,巨石猛地爆裂开来,化作齑粉!

  祁晓轩正欲收手,然而抬眼一看,竟见到一张满布虬须的脸正面对自己,间距不足一指!同时只觉颈上一痛,一只大手紧紧地抓扼住他的喉咙,粗粝的皮肤磨得他生疼。

  赵馨彤只见那大手狠狠掐住祁晓轩的脖颈,死命一捏,带着冲击之势,狠狠往地上一撞;那祁晓轩细长的脖颈自然不堪一击,当即折断,大蓬大蓬的黑血从断口出喷射而出,撒得满地都是。

  赵馨彤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他就这般死了?

  良久,硝烟散去,赵馨彤才听到自己爹爹熟悉的冷哼声。

  “两次都在千钧一发躲开了致命一击……影墨术果然名不虚传。”赵宗主随手甩掉溅在手上的墨汁,转头冷笑道,眯起了眼睛,语气有些奇怪,“不愧是祁门宗大公子——祁晓轩。”

  赵馨彤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果然,那静静地站在门后的,不是他又是谁?他还活着,完整地活着!正大喜间,突然意识到赵宗主所说话中的内容

  ——什么,他就是祁晓轩?八大门宗排名居首的祁门宗大公子,12岁进入国御妖师,16岁便荣登队长一职的天才?

  祁晓轩对于身份被识破倒丝毫不感意外,面色如常,冲赵宗主微微拱了拱手:“赵老前辈果然是见多识广,过奖了。”

  赵宗主冷笑一声,把住枪身往地上一笃:“哼,我可不是在夸你,毕竟用墨汁泼人这种肮脏招数的只祁门宗一家……”本欲再嘲讽两句,不料余光突然瞥见赵馨彤的双手所持,一手枪头一手枪尾,甚是扎眼。

  赵宗主瞪圆双目。

  “小彤,你的枪?”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继而大喝到,“是谁折断了你的枪!”盯着赵馨彤,心中满是怒气,心想我赵门宗这些年不张扬,倒似被人小看了去,不仅祁家不把我赵家看在眼里,夜闯我女儿闺房;连我赵家枪都被不知什么人折断了,简直不像话!要是被老夫知道是谁,非宰了他不可!

  然而无论赵宗主如何逼问是谁,赵馨彤虽然被喝斥得全身簌簌发抖,却也只低着头,抿嘴不敢答话。赵宗主看着自己的闺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又看向祁晓轩。只见祁晓轩还是原来那个样子,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祁晓轩……”赵宗主攥紧了手中的霸王枪,牙齿格格地响,只觉滔天的怒火简直要从他的身体中迸裂出来。手腕一翻,霸王枪变竖为横,赵宗主死死地盯着祁晓轩,真恨不得立刻将这小子那张欠揍的脸撕碎在自己的枪下。

  “爹爹!”赵馨彤自然知道折断自家枪兵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惩罚,面对爹爹的威严,一时惊惶之下,并不敢吱声。不料她这一沉默,赵宗主竟误会到了祁晓轩头上,顿时慌了,急忙出声,想要阻止他。

  “闭嘴!”

  已经气红了双眼的赵宗主根本不理会自己女儿的劝阻,径直执枪而前。

  “夜闯我赵家不止,还折断我赵家枪,根本就是当我赵门宗不存在!”

  赵宗主大步前行,隆隆有声。

  “你以为仗着是天下第一门宗的称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狠狠将霸王枪往地下掼去,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只要老夫还在,赵门宗的尊严就不容践踏!”

  赵宗主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同样威风凛凛的霸王枪前,真恍若天将一般,气势慑人。

  ——然而祁晓轩还是如方才般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

  不仅没有被赵宗主的声势所慑,他的思绪还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想起了正生命垂危躺在玉床上呻吟的虎子。

  他想起了那一天,这支代表着赵门宗尊严的枪是如何冰冷地掼透了他的左肩;而现在,同样又是一支代表着赵门宗尊严的霸王枪,又无情地砍断了他的右臂;他想起他抱虎子回客栈时那一地的血流成河;又想起他抓着自己的衣襟的手是如何冰凉。

  然而就在今天早些时候,那只手还是热的,温暖的,充满了生机的。接过糖葫芦的手是热的,将烧饼硬塞进他嘴里的手是热的,牵着他的手拽着风筝狂奔的手是热的。

  然而现在这只手已经爆在了那支和名字一样霸道的枪下,化成了血雨。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和一颗赤诚的想要保护别人的心。

  祁晓轩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赵门宗的尊严都保住了,可谁来捍卫虎子的尊严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也在心中做了一个或许不那么合适的决定。

  他迎着赵宗主,缓缓走上前去,扬起眉毛。

  “枪,的确是因我而断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赵馨彤不敢置信地看着祁晓轩,只觉得心跳都停止。

  赵宗主看向祁晓轩的眼神虽然冰冷,此时也多了些激赏之意。他哈哈大笑,笑容几乎可算是狰狞,只听一声巨吼。

  “好,有种!”

  “种”字方落,高大的身影已跃至空中!

  不过,也不知是否眼花,当赵宗主提起霸王枪向祁晓轩冲过去的时候,他仿佛瞥见那个少年人漆黑的眼底,有幽幽的火炎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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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苍蓝境界》

夏朵好感度传记

好感度一开启对话

“夏朵知道有许多人称赞自己箭术不凡,但却鲜少有人明白‘不凡’背后的代价。就像同样很少有人意识到,‘平凡’是多么来之不易。“

好感度二开启对话       【遭厄的少女】

“夏朵常常梦回那一天:烈火和鲜血将村庄化为地狱,面目狰狞的魔物向自己伸出尖利的巨爪。无数个夜晚她自睡梦中惊醒,向神灵祈祷就让噩梦在她的眼里终结。”

夏朵本是一名普通的联邦平民,和父母生活在偏僻但宁静的小村庄里,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然而某天,夏朵居住的村庄遭到不明黑色魔物的袭击。村子里的人除夏朵外无一存活,而夏朵也被魔物抓瞎了双眼。如果不是一名路过的隐士发现村子的异状,射箭惊走魔物,恐怕她也无法在这场灾难中活下来。

【居然还活着,】隐士抱出被父母护在身下的夏朵,叹息着说,【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隐士将夏朵带到自己的住处,为其处理了伤口。可夏朵的眼睛却治不好了。隐士本想将夏朵交给本地的政务长官,但临行时,夏朵却不愿意离开。

夏朵央求隐士:【请您教给我能打败魔物的手段吧!】

隐士说:【若是你身体健全,或许我还会同意。可你现在双目已盲,我还能怎么办呢?】

但夏朵依然不愿放弃:【就算不能学习武艺,学习能辅助作战的技艺也行。无论是后勤,还是打杂,只要能对打败魔物有帮助,我都愿意!】

隐士了然:【你想为父母报仇?】

夏朵的回答却让他吃了一惊。

【不止是报仇……】夏朵轻声说,【我的经历太过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守护其他人,让他们不再经历我所经历过的噩梦。】

【……因为自己感到痛苦,所以也不愿意别人感到痛苦吗。】

隐士被打动了。他承诺夏朵,会教授给她能够拯救别人的技艺。

就这样,夏朵成了隐士的传人。

没想到,夏朵虽然眼睛看不见,听觉反而被锻炼得尤为灵敏。她在魔箭术上的造诣一日千里,连隐士也自觉有所不及。

时间飞逝,夏朵渐渐长大。

【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了,】隐士对依依不舍的夏朵说,【你走吧,就像曾经承诺过的那样,将他人从灾难和痛苦中拯救出来吧!】

于是那一日,带着感激和眷恋,夏朵告别师父,下山前往外面的世界。

好感度三开启对话    【战场上的拯救者】

“夏朵原本想尽己之力拯救他人,但她很快就发现,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蕾欧奈的出现带给她一条崭新的道路:如果战争是最恐怖的灾难,那么夏朵愿意同‘守护者’一起,将它早日结束。“

夏朵辞别师父之后,便在爱琳大陆上游历。

为了尽可能多地帮助他人,她接受了许多佣兵任务。在一次对“魔物”的调查中,夏朵认识了联邦“圣盾”骑士团团长蕾欧奈。蕾欧奈不仅对夏朵的眼睛毫无偏见,还对她的魔箭术大加赞扬。而夏朵也极为仰慕蕾欧奈的高尚品德与精湛武艺。

调查结束后,蕾欧奈正式邀请夏朵加入“圣盾”骑士团。

【战争所制造的灾难与痛苦,远超其他事物千百倍。你如果真的想拯救他人,那么就加入“圣盾”,和我们一起结束这场战争吧!】

夏朵被蕾欧奈说服,于是加入“圣盾”,就此成为联邦军的一员。平日里,她总是静静地聆听他人的倾诉,是军团中最善解人意的成员。但一上战场,她便化身为令帝国士兵恐惧不已的“魔鬼”——锋锐的箭矢无所揣度、也从不落空,弓弦声颤,必伴随着帝国士兵被击中的惨叫。

她与蕾欧奈并肩作战,成为可以互相托付性命的友人。凭借魔箭挣下的赫赫战功,夏朵一路晋至“圣盾”的副团长。

许多人第一次见到夏朵时都很惊讶,想不到“圣盾”的副团长居然是一名盲人。甚至有人嘲弄地问她,明明眼睛都瞎了,还有什么必要奋战至今呢?

这时候,夏朵总是会平静地回答他们。

【只有亲身经历过灾难的人,才能深切体会它所带来的恐惧与痛苦。我只希望能提前结束战争,令更多世人不必陷入到这场巨大的灾难当中。】

【——我亲眼见证过“地狱”,他们则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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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苍蓝境界》

神示雫好感度传记

好感度一开启对话    [追求美的暗杀者]

“作为鸦之一族百年不遇的暗杀术天才,神示雫对于暗杀有着独特的见解:死亡只是暗杀的结果,美丽才是暗杀的追求。“

好感度二开启对话      [痛苦的弟弟]

“为欣赏弟弟更加痛苦的表情,神示雫将‘黑鸦’的位置交给弟弟,自己则成为一名自由的杀手。她在爱琳大陆上悠闲地游荡,寻找有潜力的猎物。”

神示雫是黑鸦的姐姐,也是鸦之一族在培养最强暗杀者的过程中培养出的妖孽。她早早获得了“黑鸦”头衔,被誉为鸦之一族百年不遇的暗杀天才。

对于杀戮,神示雫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死亡只是杀戮的结果,美才是杀戮的终极追求。无法激发猎物生命中最美丽一面的猎杀者,不过是菜场上庸俗的屠夫罢了。”

而在神示雫心中,痛苦即是美丽。越是她喜欢的猎物,她便越热衷于折磨。猎物在痛苦的泥潭中因挣扎而扭曲的脸,是神示雫眼里最动人的美景。

弟弟黑鸦也是神示雫心仪的猎物之一。神示雫亲自教导黑鸦,令他从小就接受了极其严酷的训练。发现弟弟常常对暗杀对象表现出不忍后,对此深感兴趣的神示雫便故意派他去干最狠毒、最残忍的任务,自己则欣赏弟弟在精神重压下一步步走向崩溃、陷入封闭和抑郁。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即便如此,黑鸦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如她想象那般变得疯狂。于是神示雫干脆将“黑鸦”的位置交给了弟弟。

“一个最心慈手软的人,居然成了暗杀一族的首领,想想都觉得有趣……堕落、沉沦、还是毁灭、重生……真是令人期待呢,我亲爱的弟弟。”

离开鸦之一族后,神示雫成为了一名自由的杀手。目前,她正游荡在爱琳大陆各处,搜寻有潜力的猎物。神示雫往往折磨他们,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爱”他们,待猎物彻底崩溃后,便会从黑暗中款款走出,满怀爱意地收割掉那人的灵魂。

好感度三开启对话        [爱与死]

“‘杀’的理由是‘爱’,‘爱’的结果是‘杀’——在神示雫眼中,爱情与死亡,原本就无甚分别。”

神示雫还是“黑鸦”的时候,有时会碰上相当中意的暗杀对象。这些暗杀对象多是能成大器的男性,在某些方面具有很大的潜力。神示雫往往利用自己的美貌诱惑他们,趁其神魂颠倒之际,便悄然夺去他们的性命。

起初她还颇为惋惜,经历多了之后,就渐渐喜欢上杀死中意者的感觉:相比于爱情的虚弱与浅薄,杀戮夺来的才是全部的肉体和灵魂——神示雫是他们真实意义上的“最后一个女人”。

神示雫不断地杀人,也不断地爱人,久而久之,“杀”与“爱”交织混淆,“杀”成了“爱”的形式,“爱”成了“杀”的缘由。

她卸任“黑鸦”之后,这个爱好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只要遇见中意的猎物,神示雫便会想方设法地诱惑他们、玩弄他们、折磨他们、直至杀死他们。大多数“猎物”无法承受神示雫过激的爱而从世间消失,而神示雫则沉迷于这场与死亡相伴的“爱情游戏”,乐此不疲。

这日,神示雫又去诱惑一名心仪的男子。懵懂无知的男子全然不晓自己面临的危险,只顾为神示雫的美丽所惊叹,“您的秀发就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而那发饰……真是独特,我似乎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

——当然独特。神示雫每杀死一名中意者,便会取下他们身体的一小截指骨留作纪念。那发饰即是用这些指骨穿成。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发饰呢,只有我最心爱的人,才有资格在上面留下印记,“神示雫微笑着靠近男子,“你想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吗……“

意乱情迷的男子激动地拥住她靠过来的身体,却不知道身后,一丛长发已经悄然缠上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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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苍蓝境界》

吉尔福德好感度传记

好感度一开启对话

“吉尔福德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帝国骑士。

但当他手刃无数“暴民”,被从他们衣不蔽体的尸体里淌出的鲜血晃伤了眼时,吉尔福德拿剑的手第一次有了颤抖。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动摇。“

好感度二开启对话

“相比家族的名声,相比帝国军人的荣誉,他更在乎作为一名骑士的正义与荣光。”

【你要查看吉尔福德的卷宗,】记录者从书页中好奇抬头,【为什么?】

领主解释道:【联邦和帝国的战争逐渐白热化,需要一位英雄来提振民众对战争的信心。吉尔福德战功赫赫,看起来是个好选择,因此我来考察他的生平。】

【英雄吗……】记录者沉吟半晌,扬手召来一支泛黄的卷轴。卷轴在空中铺展开,伴随着记录者清冷的声音——

【那么,你便仔细看看吧。】

吉尔福德出身帝国贵胄,家族世代都是帝国最忠诚勇敢的战士。天赋异禀的他从小梦想着成为一名了不起的骑士,为帝国和家族揽获荣誉。

但吉尔福德的部队却被委派去镇压反抗军,在亲自率军屠杀诸多民众后,理想和现实的落差使这位天才骑士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厌倦了屠杀民众的军队生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派入联邦调查遗迹。在那里,他邂逅了联邦女王拉瓦露。女王迥异于帝国皇帝的气度与慈爱让吉尔福德十分惊讶,也让他深为折服。

因此,当吉尔福德得知帝国即将与联邦开战时,他对帝国皇帝由衷地感到失望。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为防走漏风声,帝国竟令他率人除掉城中守军,并假扮联邦军将毫无戒心的民众屠杀殆尽。

吉尔福德心中震撼,欺诈、凶残、霸凌,这就是他所效忠的帝国吗?这难道是一名骑士所应有的作为吗?

当夜,吉尔福德求见女王,告知密令一事。

女王问骑士:【我的子民免受屠戮,你却不得不背弃祖国与家族。将密令告诉我,你失去的就和我得到的一样多,值得吗?】

骑士回答:【相比家族的名誉,相比帝国军人的荣誉,我更在乎身为骑士的正义和荣光。】

于是女王授予其“白金骑士”称号,称赞他拥有白金一般的心灵。自此,吉尔福德便牢牢地抵挡在帝国军的铁蹄之前,挥剑斩向任何敢于踏足联邦土地的昔日同袍。

好感度三开启对话

“他知道,自己是受人唾弃的背叛者。但他也知道,唯有背弃黑暗,方能迈向光明。“

得知吉尔福德变节,帝国震怒,扬言要将他烧死在帝国的耻辱架上。

但不久后,吉尔福德曾经的部下却乘夜潜入联邦,代表帝国说服他成为帝国军在联邦的内应。

吉尔福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是你兄长托我带给你的信,】说客递给他一封印有沃尔夫家族火漆的黑色信封,【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也应该考虑家族的名誉。】

吉尔福德接过信,沉默半晌,依旧摇了摇头。

说客咬咬牙,拿出最后的筹码:【不仅宽恕你叛徒的罪名,你背叛帝国时联邦给你的,帝国可以给你十倍!】

他暗道吉尔福德必然心动,却不想只收获了一道复杂的目光。

良久。

【联邦给我的,帝国给不起。】

吉尔福德淡淡地说,挥手示意说客离开。

说客恼怒:【既然如此,等你落到帝国军手里时,便不要妄想能得一条生路!】

吉尔福德手按剑柄:【战场相逢,各凭本事。】

见他油盐不进,说客无奈离去,走出几步后仍忍不住回头问他:【我至今也不懂,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次,吉尔福德没有回答。夜幕中,他的白金铠甲在月辉下孤独闪烁。

【帝国如此厚待于他,却被他毫不留恋地背弃。这么无情无义的人,真的能称之为“英雄”吗?】领主读完卷宗,疑惑道。

【或许他的心里,在帝国的“忠诚”之上,还有另一种更高的“忠诚”吧,】记录者若有所思,【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擅自猜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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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五珞

2008年的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地球都在转,今天也在转,明天转不转还说不定。

2008年你多大? 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除了这句话。一般大家会问,你多大,或者是,你几几年生的。被我问到2008年多大的人,都得花时间算一会儿,自己2008年多大。有的人直接说出生日期,让我算,我说算好了,对面问多大,我说多大,对面又说你问这个干嘛,我说就问问。 真的就问问。2008年没发生什么大事,我也没什么美谈要拿出来炫耀。2008年的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地球都在转,今天也在转,明天转不转还说不定。 坐到一个在吃板烧鸡腿堡的人面前,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是不是该问我了。我说对,你2008年几岁。他说记不得了,六七岁吧。我说哦。他说你不吃吗,我问吃什么。他说汉堡啊,这里是麦当劳,你什么都不吃,一会儿要被服务员赶出去。我觉得有道理,站起来找收银台在哪里,他指指楼梯,我点了点头,下去了。 我说,要一份板烧鸡腿堡套餐,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板烧鸡腿堡套餐卖完了。我说,那要一份麦辣鸡腿堡套餐,服务员说不好意思麦辣鸡腿堡套餐卖完了。我说好吧,那巨无霸套餐,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巨无霸套餐卖完了。我说你们还剩下什么,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全都卖完了。我说靠。 转身走出门前想起来没问她2008年多大,回头服务员看着我说,别问了,全都卖完了。什么态度,下次去吃肯德基。 我想找肯德基在哪里,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决定先过马路,红绿灯应该也在不远的地方。一边走却发现路上开过来的车,牌号都是什么什么2008,SB2008、NM2008、QY2008、AJ2008。我说哦,今天限行2008。我理应觉得奇怪才对。 一辆DV2008的出租车停在路边,我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下,说师傅去肯德基。师傅放下手刹,换挡,车子跑了起来。我想问那句2008年你多大,但师傅看上去是个严肃的人,我在找时机。开着开着车变少了,我们前面一辆车都没有了,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会有肯德基吗。师傅在看后视镜,于是我也看——后面好多车,全是车,被无数个什么什么2008追着跑。我有些害怕了,师傅却说,肯德基生意好啊。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像医院的地方,房间里就这一张床,床上就我一个人。床头钟一样的东西说,您醒了。我问发生什么事了,它说您从植物状态中恢复了。那今年几几年,12008年。地球还转吗,不转了。 我觉得还是再睡一会儿,但是饿了,就问那个床头钟,这里有板烧鸡腿堡吗,它说,全都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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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金鱼饼干小卖部

*游侠景×猎手星if。

1.锈雨   “太对了朋友,这星球看着比最秃的脑壳还要荒凉,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等待救援的地方了,从星舰上一眼就能看到我。”星踢开挡在自己脚前的碎石,有些烦躁地转了转通讯耳机,“我现在可以质疑剧本的合理性吗?”   设备那端变得很嘈杂,片刻之后银狼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现,幸灾乐祸地告诉她:“都说了这是最倒霉的情况,已经不在艾利欧预见的可能性之内,你应该庆幸才对,为你终于如愿以偿摆脱一次剧本的控制。来,干杯——”   汽水瓶盖被拉开的声音鲜明地撞着她的耳朵,她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建筑残骸,试图把口腹之欲难得纾解的痛苦传递给摇摇欲坠的破旧广告牌。   早已死去的人造物平白遭受了一阵恶意,终于不堪屈辱,轰隆隆地砸在了地上,惊起一大片赤红的尘埃,粉身碎骨以示抗议。   银狼在通讯的另一端发表点评:“你的干杯真有气势。”   她所处的地方信号相当恶劣,为了维持两边的通讯,银狼那头敲击键盘的声音就没中断过。尽管如此,同伴的音量仍然忽大忽小,时不时插入大段杂音,如同被风撕扯的破布条。星又踹开了一颗石头,她不想动了,于是站在废墟的阴影中询问银狼:   “还有什么办法能把我捞出去吗?”   伟大的天才骇客沉默了一小会儿,星从这短暂的寂静中读出了她的不甘心:“索姆尼姆星区的‘门’已经关上,你现在的通讯信号就像一团海上的棉花,到处乱漂,能和你互相传递消息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风暴壳还一直剧烈干扰我的定位工作,非常棘手,暂时没法安排救援。顺便一提,萨姆刚刚不信邪,尝试突破风暴壳的封锁,现在他的系统被干烧了。”   “……”星揉了揉眉心,“行吧,我明白了。”   银狼的语气认真起来:“风暴壳目前的活动强度极高,我这边推进不了;艾利欧也还没有给出任何预示。你打算怎么办?”   星回头看向自己那艘几乎彻底报废的星舰:“不怎么办,既然门不能从外面打开,就找个办法从里面把它拆了试试。”   “哇——听起来很厉害。”银狼毫无波动地表示赞叹,“祝你成功。”   星转身走向星舰,准备从里头抢救些物资或者档案出来,“备用能源和应急物资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我先挂了,有缘再聊。”   星舰坠落的时候是标准的屁股着地,后半段舰身几乎完全扭曲变形,像一株形状怪异的作物插在地里。星费了些力气才把烤焦一半的舱门重新扯开,里头的杂物、设备、仪器满地乱滚堆作一团,她爱喝的饮料同出发前卡芙卡给她准备的喷雾和药剂全逃出了原本的瓶子,在舱室内深情拥抱,天雷勾地火似地拧成一股浓烈甜腥的怪异气味。   她试着把手伸进去够放着备用能源的特殊防护箱,幸好,这只箱子的材质足够结实,在事故中坚强地保持着完好的样子。甜腻的液体已经在箱子表面结了一层膜,她不喜欢这种触感,差点就把手抽回来再狠狠地吐一场,只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星舰内的空间在遭受剧烈形变后不足以再容纳她钻进去休憩,必须赶紧带上能用上的东西尽快找到新的落脚点。于是她只好把头转过去,皱着眉继续往里探,直到手指隔着一层厚厚的糖摸住了箱子的把手,再用力一挑把它拽了出来。   “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好战友了,唉。”她有些嫌恶又颇怅然地和箱子大眼瞪小眼,箱子并不回应人类的感慨,自顾自地泡在难闻的香气里,履行着保护体内物资的职责。   大概是气味实在太浓烈,一只小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绕着她的脚打起了转。   说是小狗可能也不太对,星从未见过打扮如此花哨的宠物狗,黄底白绒边,再缀上红红绿绿的色彩,头上的帽子让它看起来像只袖珍狮子,只是眼神太过无辜,四条短腿跑动时扑腾得格外迅速,以至于有些滑稽,毫无狮子的威慑力。小狗停坐在她的面前,好奇地看向她和她手里的箱子,这让她起了捉弄它的坏心思,于是蹲下身去把箱子在它面前晃:“你是哪里来的小狗?要吃糖吗?”   “汪呜?”狮子小狗脑袋一歪,随即好像理解了什么,自来熟地舔了舔她捏着箱子那只手的手腕,邀功一般坐回去看着她。   她被这亲昵吓了一跳,又忍不住笑起来,用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揉了揉它的脑袋,这才突然意识到小狗的“帽子”与躯干之间并无分界,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就是它身体的颜色。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狗手感蓬松得很,还有一身炉火纯青的撒娇讨宠的本事,与这颗风暴闭锁之下的荒芜星球格格不入,她从它的脑袋一路摸到尾巴附近,小狗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爱抚,任由她这个陌生人把自己摸得呼噜呼噜亮肚皮。过了一会儿它又翻过身来拱她的掌心,熟练地凑上她的手腕和脖颈来闻,像是要记住她似的。   星和小狗玩得不亦乐乎,但总有意外事件打断她的享受:“我说怎么遍寻不见,原来你是跑这儿结交新朋友来了。”   她转过身去,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漂亮男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一头蓬松的白发随意绑了个马尾,金色眼睛下点着颗分外引人注意的泪痣,他一身仙舟风格的打扮,深红的披风上却钉着枚风格毫不一致的箭形胸针,不知质地的银蓝宝石沉淀着深邃而澄澈的光泽,让她这个很有些“亮闪闪瘾”在身的寻宝爱好者挪不开视线。   男人朝她弯起个友好的笑来:“抱歉,在下无意搅扰姑娘雅兴,只是天色渐黑,我得带我的谛听回去。”   “你的……什么?”   星没听明白他说的那个词。实在不能怪她,与其他几位星核猎手同僚不太一样,她从诞生之日起就生活在艾利欧的缜密安排下,艾利欧下达剧本,把那些正常孩子成长过程中应当经历的繁琐环节统统剔出她的生活,只让卡芙卡不断地带她游走在危险的任务前线,教会她运用自己天赋的能力去战斗和生存,却又从不向她解释原由。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星的知识面被刻意引导得极其狭窄。   “谛听,就是你面前那只很喜欢你的小狗。”对方说话的语气相当温和,如果忽视掉他手里拎着的那把沉重的阵刀,星大概会觉得他是某个路过的无害绅士。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阵刀像条坚硬的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星本能地感到危险,冷下表情注视着他的举动,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漂亮男人蹲在了自己身边,伸手去挠小狗的下巴:“走啦,该回家咯。”   小狗不舍地蹭着星的小腿,巴巴地在她和男人之间看来看去,这副可怜样子惹得身边的男人噗哧笑开:“你这没良心的,这就乐不思归了呀?”   那双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睛转向她,见她盯着阵刀如临大敌,里头的笑意浓得几乎要化作实体:“请别紧张,我对谛听看人的眼光十分信任,这把阵刀握在手上只是求个安心。幸会,我是巡海游侠景元,为了追踪一则预兆,目前停泊在索姆尼姆星区。”景元的礼数相当妥帖,介绍完了自己又把小狗抱起来,“这是我的伙伴谛听,叫它呜呜就可以。”   被叫做“呜呜”的谛听兴奋地向她致意,试图在主人的怀中用自己的爪子够到星:“汪汪!”   星觉得自己的半张脸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无他,这个叫景元的自称巡海游侠的漂亮男人,起名的品味实在是有点烂——好好一只无忧无虑汪汪叫的小狗,怎么就被随便起了个呜呜的名字呢,不怕被宇宙间流窜的呜呜伯找上门来状告侵权么!   她伸出手去捏了捏呜呜的一侧前爪:“你好,我叫星。”   景元放下了呜呜,任由它绕着星兴奋地蹭来蹭去:“姑娘为何一个人在表层区?风暴壳于三个标准时前爆发了强烈活动,星区的‘门’已经闭锁,很快索姆尼姆会进入颠倒季节,表层区可不是能久待的地方。”   “‘颠倒季节’是什么……?”她有些困惑。她对索姆尼姆星区的唯一了解就是执行任务途经时瞥见的巨大白色云团,时不时向外喷吐些星体的碎片,看起来就像一支暴躁的棉花糖,还没等她从星图里调出相关的资料,棉花糖就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条可怖的罅隙——星区开始了“进食”,以一种类似于黑洞的方式无差别地将周围的物质吸进云团中——再然后星舰砸在地上,她就来到了这个本不该与她有半点关系的星球。   景元被她问得一愣:“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在这种时候?”   本就昏沉的天色更暗了些,天上的浓云剧烈地涌动着,呜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回到了景元的身边,催促一般扯着他的裤腿向某个方向示意。景元抬头望了一眼,又向她伸出手来,是个诚意十足的邀请姿势:“暂时没法详细地向你解释这些了,星,‘锈雨’马上就会落下,我得带你离开表层区,请和我来。”   星看着他的掌心,无论是星核猎手的职业素养还是卡芙卡的告诫都在阻止她与陌生的一人一狗同行,她应该自行寻找安全的地方、独自完成这项从天而降的考验,直到顺利地离开索姆尼姆星区都不需要再和别人发生什么特别的交集。但眼前这只不属于任何在她安全区内的人的手好像是某种提醒,更确切地说,是种诱惑。它在拷问她:从你出现在这里之后,艾利欧为你安排的“正轨”就不存在了,你真的还要再遵守那些东西,不随心所欲地尝试一下自己的生活吗?   她把那只没被糖浆污染的手小心地搭了上去,言简意赅地回应景元的邀请:“走。”   呜呜兴奋地蹿了出去,它似乎对周围的环境相当熟悉,拔腿就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跑,景元拉着她追在呜呜身后,沿途昏沉的天色和遍地的建筑残骸、枯死的植物一块变成拉长的彩色线条,像是流星的拖尾一样。索姆尼姆星的自然环境与她去过的任何一个有高等生命生活的星球都不一样,潮热的空气里漫着铁锈和生物腐败的味道,赤红色的死气实在过于浓郁,她能清楚地听到拉着她跑的景元忍不住发出的啧声,星却觉得自己在这样异常的环境里适应良好。   呜呜的速度慢了下来。在他们眼前是一大片被外力扭曲的畸形楼房,支撑建筑所用的金属如骨刺一般从断裂的外墙中间挤出来,柱子麻花似地扭结在一块。里头的通路十分复杂,小狗不安地蹭了蹭景元的腿,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把它捞回怀里,毫不在意自己那件白上衣被它蹬出了一排黑脚印。   “这里是什么地方?”星捏了捏景元的手,好奇地问。   天顶此时传来巨大的噪声,雷电在云层中剧烈地发作,吵得人耳朵连着太阳穴一块儿疼,紧接着骤雨突降,空气中那股奇怪的味道立刻浓烈了起来。景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从第一声雷响起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那双金色眼睛没了笑意的修饰,立刻透出浓郁的威压,星忍不住瑟缩,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不符合星核猎手的作风,硬着头皮继续看他;“发生什么了?”   “我们得加快脚步了,还有力气吗?”景元解下了披风,呜呜迅速地领会了主人的意图,蹲在他肩上一动不动,他一边问一边把披风护在两个人的脑袋上,显然并不打算给星“跑不动”的可能,“走!”   直觉告诉星,这场突然的大雨必定存在什么异常,但景元并没有给她走出楼房去观察的时间,他拉上她就躲进了残垣内部浓重的阴影里,四下只有被建筑物抵挡住的沉闷雨声、雷声,以及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他对建筑内部似乎十分熟悉,带着她七弯八拐地绕开了杂乱堆叠的旧物和坍塌的断墙,连某几处未残损的机关也能迅速解开。   两堵平平无奇的石墙在他唤出阵刀敲击某处之后缓慢地移开,露出一架造型简陋的升降梯来。星看着深不见底的通道和摇摇欲坠的铁篮子,迟疑地转向景元:“接下来不会是要站上去吧?”   “若是能找到第二条更好走的路的话,我自然是愿意护送你走一遭的。”景元摊了摊手,“耽搁逃生时间可不是好习惯,走吧星。”   她的手仍然被他握着,因此景元只是用点巧劲就把她整个放上了那只铁篮子。篮子一点也不辜负星的期望,她刚一站上它便狠狠地晃了一晃,抗议般吱哇叫了起来。饶是星见过不少大场面,也实在难以在这种环境里迅速找到平衡点,她看向关起了石墙准备走上篮子的景元和呜呜,十分不信任地问:“要不你们先下,我等下一班电梯吧?”   “如果你想要尝试一下的话。”景元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表层区的锈雨已经开始了,大量未被风暴壳消化的物质残躯将会和高腐蚀性的雨水混杂着从天上落下,而后汇聚成洪流冲刷大地,你真要一个人在上面近距离感受洪水如何碰撞石墙么?”   她张了张嘴,想象着景元所说的场景。不可否认她很好奇这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但是呜呜火箭似地弹进了她的怀里,小狗的绒毛温暖而柔软,让她有些不太舍得松手。   景元也跟着呜呜上了篮子,他扯了扯牵引着篮子的那条材质奇异的绳子,整个篮子剧烈一晃,紧接着星就感到自己正在飞快地下落。管道顶端的石墙很快也封闭了起来,四下一片漆黑,风声喧嚣得很,连带着把她握着箱子的那只湿漉漉的手吹得生疼。说不好是失温还是下落的影响,她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所幸有呜呜在她颈窝里兴奋地蹭来蹭去,那点稀薄又鲜明的温度充当了效用极佳的缓释剂。   黑暗让她百无聊赖,于是她开始默声数数,以此来衡量这段不知道终点的旅途,时不时地她又探究地看向身边沉默的人,凭借极好的夜视能力勾勒出对方抱着臂的模样,以及他脸上的表情——然后星讶异地发现景元已然轻松地闭着眼睛投奔梦乡。   “这也能睡?!”她小声地向呜呜发表感想。   “汪汪!”呜呜继续兴奋地和她蹭脑袋,显然并没有听懂她的问题,不过星被它逗得高兴,默认这是与她一块表示惊讶的意思,于是满意地揉了揉它裹着花帽子的圆滚脑袋。   “目的地是安全的,对不对?”她又悄声问这灵性十足的小狗,没得到呜呜的反应倒等来了那尊睡神像懒洋洋的回答:“就快到了,此行吉凶几何,你大可亲自见证一番,这小机巧犬年纪大约比你要大上几百年,油嘴滑舌得很呐……”   星眨眨眼睛:“你醒了?”   “在下只是爱好闭目养神。”景元笑着为自己辩解。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显得格外亮,星看着他的眼睛随着他表情的舒展弯起好看的月牙形,颇有些羡慕——她很多次在镜子里观察自己的各种表情,尽管极巧合地,自己和景元一样有双金色的眼睛,但自己的眼睛就不会在笑的时候弯出这样的弧度。   脚下的通道已经逐渐有了些亮光,她蹲下身想去观察,险些被篮子的颠簸吓得不敢动弹。于是景元又笑了,他的声音被向上的风削薄了,听起来就像一片雪掉在睫毛上,并不十分真切:“哎,再倒数三百个数字我们就能着陆了,别着急。”   “着陆?”星疑惑地问他。   “嗯,着陆。方才在地上的时候我与你讲过一点,索姆尼姆星的表层区由于风暴壳和锈雨现象的影响,已经很不适宜居住,于是留在这里逃不出去的人们向星球的更深处寻求生机,在地下空间重新建起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建造了沟通地面与地下城的狭窄通路,以备前往地表的不时之需,如你所见,就是这种样貌原始却格外耐用的升降梯。”景元对她娓娓道来,“繁华的地下城也算是这颗星球的一大奇观,可惜因为风暴壳的影响,寰宇间大多数人都无缘得见了。这里鱼龙混杂,你之后独自行动可得多提防些——不过这些大概也不用我来提醒吧,大名鼎鼎的星核猎手?”   星眯了眯眼睛,景元的表情和他在表层区与自己开玩笑时的温和样子并无二致,连眼睛里的笑意都没减少半分。她确信对方暂时并不打算对自己不利,毕竟此处远在公司的手眼之外,抓了她又不一定能找到公司的人兑现那份通缉令。   ——那他做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点出来呢?是好奇还是使诈?或者别有所图?   “别胡思乱想了,先前我已经保证过,我对呜呜看人的眼光十分信任。”景元歪了歪脑袋,“你在想我为什么要突然揭穿你的身份吗?”   星保持沉默:“……”   “喔,只是因为这段升降梯实在是太过漫长无聊,难得有人和我一块,找些闲趣罢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恐怕都不信,话说了一半就带上了浓重的笑,乐不可支地朝她弯起眼睛。   星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挺好的,趁手的那把枪已经在事故中报废了,空空如也的武器带替她留下了一个或许能成为逃生助力的对象。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无意间被当成了取乐对象的气,少有败绩的星核猎手小姐沉着地回过头,力道适中地用自己的眼神在景元脸上烫出一道铿锵的警告。   这其实有些像小孩子较劲,因此景元笑得更不加掩饰,偏偏说话的语气又温和得很,叫人根本没法对他摆出什么脸色来:“抱歉抱歉,作为赔礼,稍后便由我来负责做你的导游吧,虽然我羁留于此的时间不算长,不过还是积累了不少情报,或许能为你达成此行的目的帮上点忙。”   星又蹲回去了,景元开出的条件让她十分心动,她不需要做什么衡量就能立刻应下来。   于是她揉了揉一直呆在自己怀里的呜呜,“幸好你是只乖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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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翻译】The Deadliest of Sins (Workplace Violations) | 大罪之首(工作场所违规行为)

原文地址: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36143644

Summary

门如海浪般被轰然推开。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晓穿着(无袖的!)灰色上衣,戏剧性地跨过门口,宣告着。他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看起来毫无歉意。他的头发是比平时更乱了吗?他的嘴唇比往常更红吗?

真用堪比亚尔达拜特的眼神瞪着晓,终于让晓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迅速走到了桌首的座位上,洛基懒散地跟在他身后。

“好吧,说吧,这次你又有什么借口?”

“一只地狱犬闯进了猫咖,”晓庄重地回答,他表情严肃,十指交叉,从容地迎上真的目光,“我不得不把那些可怜的小东西从折磨里拯救出来。”

真眨眼。

晓也眨眼。

洛基在他们身后笑了。

正文:

与通常的认知不同,撒旦耶尔治下的领土比起充满暴力,反而出奇地和平。恶魔们给其子辈讲述的故事中,已经几乎没有烈火与沸腾的血出席。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毕竟这里还是地狱。但自从他掌权以来,血与火出现的频率确实减少不少。虽然偶尔还是会有火雨落下,但自从统治者下令清理冥河中堆积的垃圾,火雨天气的出现率已经低于了百分之五十。

确实,这有点奇怪。地狱当然不是以其公共政策和惠民的领导人而闻名,但撒旦耶尔对那些亟待解决的公共问题的关注很快便使他支持率大涨。即使是那些较为传统,不赞同他对基础设施和法律的高度关注的血魔和雷魔,也被他无情的个人魅力所动摇。

至于那些魅力对他们不起效的恶魔嘛……

地狱毕竟是暴力的国度。

同样不寻常,或者说,更不寻常的是,撒旦耶尔决定系统地废除贵族制度。这一措施很快成为了他最受争议又最受欢迎的决定。没有一个上层阶级的恶魔不抱怨这一决策,但撒旦耶尔也并非是因为善于听取他们的要求而闻名。相反,他把时间花在了寻找值得信任、有助于他妥善治理王国的顾问上。他雇佣的顾问里包括一些知名人物,例如玛门*的继承人,也不乏阿里巴巴那样难以捉摸的角色。

而当暴动不可避免地到来时,撒旦耶尔彻底地证明了自己为什么能被选为第七界的新统治者。

简而言之,有无数的理由促使堇下定决心搬到撒旦耶尔的领地,试图在他手下谋求一个顾问职位。但回头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或许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对他的迷恋。关于他的传言可称是个传奇:他的狡猾机智,他的美貌,还有他摧毁敌人时那比天使更优雅、比亚尔达拜特更无情的姿态。

伴着含泪的拥抱与告别,她离开了第八界的父亲和姐姐,搬到了第七界。这是一个她从未后悔的决定。那些说第七界正在成为绿洲的传言并未夸张。怀着这样的信念,她努力工作,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被国王亲自召见。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国王。堇的能力,虽然并未格外得到第八界的统治者阿撒兹勒**的赏识,也仍曾让她受到国王的召见。习惯了阿萨兹勒的行事方式,堇预设自己会被带到撒旦耶尔的王座前,对王座恭敬地行礼。

她没想过撒旦耶尔会在门口迎接她。

“女士。”他俯身向堇致意,如此光芒四射,若不是见了他的六翼在礼貌收起前以华丽威严的弧度展开的姿态,她绝不会认为他是国王。撒旦耶尔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一样,他的头发像一丛野生的荆棘,仿佛一顶王冠装饰在他的头上。他的眼瞳红得如此强烈,让堇几乎无法在他的视线下呼吸。他身着正装:带有高贵金色装饰的钢铁盔甲配合一条深红色饰带,恰落在他纤瘦的腰线上。一个由蝙蝠翅膀托起的光环似的金色王冠漂浮在他头顶上。

“陛下。”她回以致意,按她一直被教育的那样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哦,不必如此。”撒旦耶尔在她上方笑了出来,示意她起身。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困惑,“在这里,我们都是平等的。叫我晓就好。撒旦耶尔不过是形式上的名字。”

“啊——”堇磕绊地说,脸颊发烫。她急忙点头,强忍住脸红,“既然这样,请叫我堇。”

“很高兴见到你,堇。”晓露出灿烂的笑容,旋过身去,用手和翅膀示意堇穿过走廊,“请容我带你参观一番。”

幻象从他们脚下绽开,随着他们穿过高耸的大厅和优雅的走廊,一路如花绽放。

宫殿是其统治者的反映。每当旧任的统治者被杀死或驱逐时,其宫殿会坍塌,而当王国认定了其新任统治者时,一座新的宫殿会围绕着王座形成。那是统治者内心的印证。堇想起了阿撒兹勒奢华的王座间,黄金的大厅挂满了排排的肖像,扭曲而鲜血淋漓。很适合第八界的统治者,但令人不适,华而不实。

而撒旦——的宫殿并非如此。他的宫殿华丽,简单,优雅。没有一个房间是无用或多余的。大厅里没有那些典型的华丽装饰,却依旧危险而现代,尖锐得恰到好处,令人不安但并不丑陋。这让人感觉很安全,宫殿的危险风格是对那些未被邀请便前来的人的威胁,而堇,作为被邀请来的客人,情不自禁爱上了它。她被迷住了,沉浸在白日梦般的美景中。

而当晓给她提供了一个顾问职位时,那感觉就像白日梦成了真。

直到她遇见了洛基。

洛基可称是声名远扬。与众所周知长大于第七界的晓不同,他仿佛凭空出现,没有过去,也没有名字,即使在其他界也没有他的任何痕迹。有许多关于他的小道消息,关于他的传言,但那些消息从未确切。有人说他出生于第九界,说他由亚尔达拜特亲自派来此地;也有人说他是第四界派来的间谍,与萨麦尔***勾结,企图谋反晓的政权。

这就是为什么堇得知晓几乎每天都与他见面后会感到惊讶。这个消息来自齐天大圣——不,龙司(他与晓同样坚持要堇放弃形式上的称呼),他在堇与赫卡——杏讨论建造新体育场的提议时向她们抱怨。

“我真搞不懂晓怎么忍得了那家伙。”恶魔大声宣布,毫不顾忌是否会被人听到,“那家伙就是个混蛋,是个马屁精。”

“这样吗?”堇有点尴尬地笑笑,摆弄着她准备的一叠关于提案预期成本与收益的文件,“你确定你应该这么大声吗?”

“为什么不应该?反正没人会在意,他已经知道我讨厌他了。这里没人喜欢他。老实说,我跟你讲——”龙司凑近,用手遮着嘴着对她说——鉴于他完全没有降低音量,堇只能认为这是为了戏剧效果,“我很确定,洛基想杀了晓——”

他被后脑上的一记重击迅速打断了。

“噢,干什么啊杏?!”他呻吟着,揉着脑袋,怒视着金发的女妖。杏在他的视线下用她手上那叠大得吓人的文件扇着风。

“要是真觉得所有人都讨厌他,那你可真是个白痴。”她叹了口气,“我刚好就喜欢他。而晓,鉴于他们现在还在开会,显然也喜欢他。”

“真的吗!?”龙司张大了嘴,“晓跟我说他想自己待着。”

“呃,对,他们当然想。”杏看着龙司,眼神仿佛他是个傻子。

“可是如果明智想杀他呢?!”

杏长叹了一口气,又给了龙司的脑袋一记重击。

“这是什么意思?!”

“你太没眼力见了。”杏郑重地摇头,“难怪你找不到女朋友。”

龙司拼尽全力都没从杏那里得到确切的解释。杏宣布说:“要是你不能用你的脑子想明白,我会让你用最糟糕的方式搞懂。”堇……感到同样困惑,但她努力保持乐观的看法。虽然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杏看起来是个很敏锐的人。连她都喜欢洛基,那洛基能有多坏呢?

直到那天,她忙碌了一天,把全副精力都消耗于计划预算和与一位市议员争论,最后疲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时,她才知道洛基有多坏。

有无数传言声称洛基出生在第七界以外,但堇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看起来确实属于第七界。他的身体线条,浑身都是棱角和锐利的边缘,让堇怀疑试图触碰他会把自己割伤。很难辨别他身上有多少部分是皮肤,又有多少是衣物,那些图案相互融合,要是盯得太久,会像错视一样移动。他显眼的特征突现着他面部的成熟线条,和他如血燃烧着的眼睛。

他以一种掠食者的悠闲步态走近她,嘴角带着一丝刻薄的笑意。

“你一定就是那个新顾问。堇,对吗?”

她感觉自己就像显微镜下的一只苍蝇,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抖着。但她依旧微笑着回复:“是的,你一定是洛基。”

“当然。”他认可了,看起来没有告诉堇真名的打算。他又盯着她看了一秒,咧开嘴笑了,“告诉我,你对晓有什么看法?”

“对国王?”她有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洛基嗤之以鼻,仿佛答案显而易见:“还能有谁?”

“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抬起头,稍带畏缩地看向洛基,“这是个测试吗?”

“当然不是。”他微笑着说,完全不令人安心。

“嗯,他赢得王国,成为新王的事迹令人印象深刻,”她轻松地开口称赞,仿佛这是她的第二天性,“自从我在这里工作以来,他一直彬彬有礼,体贴入微,而且——”

“没错,没错,”他随意地挥手打断她,“我们都知道他的勋章与荣誉多么令人印象深刻。我不在乎这些。我想知道的是你对他的看法。不要背诵那些过滤过的政治废话。”

堇停顿了一下。“这就是我的看法。”她小心翼翼地重申,看到他的双眼几乎微不可察地睁大了,“可能很天真,因为我在这工作的时间还不长,但就目前而言,他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洛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一会儿。

“你认真的?”

“当然!”

他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爆发出一阵笑声。

堇的脸立刻热得通红:“有什么好笑的?”

“哦天啊,晓真的骗过你了?”洛基几乎笑得前仰后合,他粗声笑着,用力得每次呼吸都肩膀摇晃。堇震惊地盯着他。

“我……错过了什么吗?”

洛基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开了,他的笑声在大厅里不详地回荡着。堇站在原地,感到屈辱又困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过拐角,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他的笑声。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当她提交新建体育场的提案时,堇终于知道了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她清了清嗓子,一分钟内第十五次回头看钟。晓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洛基也是。其他顾问似乎都不惊讶。“我应该去找他们吗?”

“啊,不,”双叶大声呻吟着,仿佛等待过程中她没有一直在她那乱七八糟的电脑系统上忙活,“那会最糟糕的结局。我说,不如我们就别管那两个傻子,直接开始会议吧,反正起码有一半的决定都是真做的。”

真恼怒地哼了一声:“我更希望他能在这,”她回头瞥了一眼钟,就像三十分钟里她一直忍不住做的一样,“但是,如果他不能及时加入会议,那——”

门如海浪般被轰然推开。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晓穿着(无袖的!)灰色上衣,戏剧性地跨过门口,宣告着。他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看起来毫无歉意。他的头发是比平时更乱了吗?他的嘴唇比往常更红吗?

真用堪比亚尔达拜特的眼神瞪着晓,终于让晓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迅速走到了桌首的座位上,洛基懒散地跟在他身后。

“好吧,说吧,这次你又有什么借口?”

“一只地狱犬闯进了猫咖,”晓庄重地回答,他表情严肃,十指交叉,从容地迎上真的目光,“我不得不把那些可怜的小东西从折磨里拯救出来。”

真眨眼。

晓也眨眼。

洛基在他们身后笑了。

真揉着太阳穴,发出一声忍耐已久的低沉叹息,就像她被偏头痛折磨了一个世纪。

“至少比上一个借口好多了。”春几乎是安慰性地笑了笑,“A+级的创意。”

“谢谢。”晓咧嘴一笑,仿佛春是在夸奖他。他转向堇——堇正尴尬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PPT遥控器。晓向后靠上座位,身上那件没完全扣好的上衣被拉扯了一下,露出了锁骨上一个暗色的印子。

堇回过头,看到洛基那双深红的眼睛和邪恶尖锐的笑。一切都突然明朗了起来。

与之相比,即使是不得不找借口从演讲里脱身,然后回到房间把头埋在枕头里尖叫这事,也不过只让她感到轻微的耻辱。

事实证明,晓和洛基的关系是整个宫殿里保守得最糟糕的秘密。显然,所有人(除了龙司,当然)从被雇佣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两人间发生着什么。这几乎成了新员工的仪式。

“哦,我看到他们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杏笑着说。

“我第一次去王座间递交报告时看到他们在王座上亲热。”真告诉堇,她的表情因回忆而扭曲,“真不敢想象他们还在那上面做过什么。”

“我在整个宫殿都装了窃听器。”双叶实事求是地说,“而且,早在明智说服晓雇佣他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人早就恶心了很久很久了。”

“我碰巧撞上了他们沉浸于快乐的时候,”祐介解释说,“那场景令我深深着迷,我必须把它捕捉下来。”

堇用混合着惊恐和尊敬的眼神盯着他:“你真的……?”

“不幸的是,没有。当我指示他们等待我准备画布时,他们看起来相当不满。”

而显然,龙司的无知也是游戏的一部分。所有人都相当热衷于在他最终发现真相的时间上下注。

每个人都很乐意承认自己早已发现了他们俩的越轨行为,几乎令人震惊。但话说回来,每次晓眼神迷离,无耻地带着至少一个能表明他是直接从洛基的怀里来到他们身边的明显迹象迟到时,很难不与他们沮丧的呻吟共情。

每个人都很乐意承认,也就是说,除了他们本人。

“我一点都不明白你在暗示什么。”洛基如此回应堇一周内的第四次询问,他得意地笑着,“你不会在暗示我们亲爱的、礼貌的、永远谦逊的国王会做出如此不雅之事吧?”

晓则更糟。

“先生?”她带着些犹豫开口。这个主意本身就够奇怪了,她到底该怎么和这个男人提起这个话题?

“我要说多少次才能让你放弃那些繁文缛节呢?”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文件,嘴角带着愉悦的弧度抬头期待地望向堇。

“抱歉,晓,我只是在想……”

“在想?”晓点点头,用微笑鼓励着她——若不是她已经对他有了新的了解,这个笑容肯定会让她神魂颠倒。

“我很抱歉,这个问题可能不合时宜,但我觉得有必要问一下,你和洛基……”她拖长了尾音,光是想到要向国王本人表达这些就让她感到脸颊发热。

“我和洛基怎么了?”晓表情依旧平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眼神或是嘴部线条肯定有了些微改变——他看起来比刚才愉快多了。

“……就是……”

不知为何,晓笑得更灿烂了。“哦,我明白了。对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没错——”

堇松了一口气,但不到一秒后,

“明智和我在研究你关于体育场建成仪式的提案,我们都认同,这是个引起市民对体育场兴趣的绝佳方式。”

堇最终停止了让他们承认的尝试,因为洛基已经开始佯装关切她“对晓性生活的过度迷恋”。

在她的发现后的几天里,她感觉……很怪。她对撒旦耶尔的幻想被打破了,这本应对她产生毁灭性的打击。他曾是她崇拜了几乎一生的人,在他手下工作曾经是她的梦想

但令她自己都惊讶的是,结果并非如此。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迷恋不过是空想,而晓,不论他与明智的奇怪关系,确实是个优秀称职的雇主和统治者。其他顾问时常抱怨他们俩的不妥行为,但也从来没对国王本人有过一句恶评。

而堇发现自己也对此感到认可。

和明智一起工作的时间越长,堇对这个恶魔就越有好感。哦,他总喜欢假装自己是那么不可触碰,仿佛他是整个宫殿里最大的怪物,但当意识到他的愤怒大多要么是针对晓,要么是针对他过去在其他界糟糕透顶的经历(堇特别印象深刻的是有那么一次,他格外厌恶地提到他在第三界躲避追杀时,被一个恶魔吐在了衣服上)后,你很难不喜欢上他。

这就是为什么,当她俯视着自己艰辛工作的成果——那巨大而宏伟的体育场,然后被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思绪中惊醒时,她发现自己完全没生气。

“看得开心吗?”

“开心。”她灿烂地笑了,转向和她一同站在栏杆边的明智。下方的观众席挤满了人,但他们所在这个区域严格来说只允许工作人员进入。“你是来看他比赛的吗?”堇朝竞技场比划了一下。

“当然不是。我只是碰巧路过。”

“哼嗯。”她窃笑道,好像明智没像其他所有人那样特地请了一天假一样,“不怪你,他真是惊人。”堇喃喃着,敬畏地看着晓挥舞着他的剑击倒一个又一个对手,每一击都如此优雅又游刃有余。完全地,彻底地享受着。

“哼。”明智冷笑一声,他注视晓的眼神比起他语气里的轻蔑实在是有些太过深情了,“要是对付几个欧若博司都得花那么久,他才是真的生疏了。”

堇转头看向明智,毫不意外地在他的眼神里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喜爱神情,那种专属于晓的神情。即使明智装得再好,他的手指还是在晓因一个失误被扫到场地边缘时不自禁地抓住了栏杆,在晓再次取得胜利时露出无法掩饰的笑容。

即使明智表现得那么跋扈,能看到他伪装下的内容物,意识到他的真实面目几乎是件乐事。他就像一只脾气暴躁的大乌龟。

“真是可悲。”他咕哝着,就像晓对着那些实在太可爱他必须停下来给大家展示的猫咪图片一般,“我等不及要在下次战斗中击败他了。”

好吧,可能是那种稍微更致命版本的乌龟。

但这并未打击堇的兴致。“那我一定会支持你的,明智先生!”

明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挑剔又锐利,然后动摇了,试图掩饰着他唇边的诧异神色,移开视线,“随你便了。”

没错,堇认为,臭名昭著的洛基完全没有他装的那么坏。

即使堇认可了他们的关系,不幸的是,她仍旧未能幸免于成为他们的糟糕共同决策能力的受害者。

这正是为什么,当堇没有敲门便进入王座间时,她立刻就被悔恨之情击中了。

击中她的还有晓骑在坐着王座的明智腿上的景象。晓呻吟着,音量几乎和他们每次皮肤接触发出的声音一样响亮。堇能看到晓的翅膀几乎保护性地围绕着他,完全遮住了堇的方向,却又能让堇非常清楚地看到明智在晓体内进出。

“真是个荡妇。”明智呻吟道,他的话语似乎只激得晓加快了速度。明智突然抓住晓的屁股,更用力更快速地插入他体内,晓倒在明智身上,他的呻吟被操得只剩下喘息,“永远对我不知餍足,是吗?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让你的王座被玷污,只要你能得到我的鸡巴?”

当晓喘息着呻吟出一句“是的”时,堇才成功把自己的脚从地上拔起来,她立刻转身,径直走出了王座间。

堇崩溃的程度可不只是一点点。她依旧尴尬地用手遮着眼睛,靠着门滑倒在地上,幸亏隔着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不然她可能现在就已经死了。

她脑海里产生的第一个具体的想法是,她真的得去问问双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漂白大脑。

她的第二个想法是,她确实有着与晓会面的正当理由。这些文件技术上来说重要,来自亚尔达拜特的消息在技术上一向都被归类为重要消息。

这么重要的文件可不能拖延,不是吗?

堇的恐惧慢慢消失了,一个小小的,报复的笑容掠过她的唇边。

在性事后收拾自己总是不怎么愉快,但即使他如此抱怨,这终究是值得的。而当晓呢喃着关于希望吾郎能在他体内留得更久的甜言蜜语,把肛塞插进后穴,看到吾郎对此炽热的眼神时,这就更值得了。

而想起自己半小时后就要和亚尔达拜特通电话只会让他腹部的暖意更加火热。

“您肯定有比站在那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的陛下。”吾郎低声道,他仍坐在王座上,欣赏着晓弯腰从地上捡起衬衫的画面。

晓看了眼表,赶忙穿好了衣服,该死,他可能真的要迟到了。“要是不了解你,我还以为你是要赶我走呢。”晓撅起嘴,装作被冒犯的样子。他朝着大门走去,臀部扭动的幅度比平常更大了些,提醒着吾郎他们刚刚做了什么,以及那里现在还留着什么。

“再这样说下去,我可能就真的不会放你走了。”吾郎低吼道,晓扭头,看到他深沉黑暗的眼眸。他仍旧慵懒地坐在王座上,高高在上,好像那王座属于他一般。

晓在和谁开玩笑呢,那几乎就是他的王座了。

“也许我确实希望你——”晓停顿了一下,目光被门口整齐摆放的薄薄一叠文件吸引了。二十分钟前他们从同一扇门冲进来时那叠文件绝对在那个地方。

文件顶上放着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而辨认出上面那熟悉的圆润笔迹只让晓内心的恐惧变得更深。

关于我们的最新报告,亚尔达拜特今早留下了一些评论,我猜你会想在通电话之前先读一下。

P.S. 告诉吾郎我想做他的伴娘 :)

晓盯着便利贴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朝吾郎喊道:“堇说她想给你当伴娘!”

“什么?!”

end.

*Mammon,新约圣经中财富的化身,掌管贪婪的邪神,文中指奥村邦和。

**Azazel,指斑目一流斋。

***Samael,指狮童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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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The9thPlanet

生活丨山形依旧枕寒流

听这个西洋哲学的课,中途教授会穿插一些段子。今天他在推荐《极权主义的起源》提到,自己家族留在大陆的部分,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那种恐怖和伤痛,大概只有亲历者和关联者才能感觉到。中学时代上历史课,我回家问我爸爸,你在文革的时候也是红卫兵吗?我爸冷淡地说,我是黑五类,没有资格当红卫兵。我问,那大串联的时候你在干嘛?他说在院子里和其他黑五类小孩玩泥巴啊。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院子弟”。 从这样的家庭长大,我的少年时代其实非常孤独,因为我并不和我的其他同学拥有同一种“集体记忆”,当一些同龄人说起自己的祖父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建立过某种功勋时,我不可能说好巧我的曾祖父也参加过抗战还拿过总统褒扬令。在中学的历史课上,我也不可能站起来对在黑板上写KMT消极抗日的历史老师说,你这样说是不公平的。我的家人当过秀才,做过县议员,办过学校、建过图书馆,在武汉会战中被俘又起义逃脱,因为为国为家在当地被建过塑像。但这些令我们感到欣慰和骄傲的事情并不能堂堂正正公开,只能私下小心追怀。曾经听一个北京同行说,她有一个学生做的口述史作业,讲了他的曾祖父一代,因为“一念之差”加入了KMT,在建国后的一系列经历。同行说,读来有别样的悲伤。而我听到这里,心里有一个细小的恒久的疑惑:什么是一念之差?这种悲伤会终止吗?我的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要去恨吗?恨又有什么用呢?但是这种来自血亲的感情和记忆,甚至不需要刻意的教育就可以传递。那些有外人在的饭桌上大人朝小孩发出的“不要再讲下去”的眼神,从不谈论政治的家族大群,“淡泊”到变态的退守……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无法改变。就像同事朋友经常吐槽我“只想活下去”的愿望过于消极,但这就是我的家人时时流露地的期待:平安地活下去。 这个教授之前提到过,他小时候台北市区(具体是哪里我忘了)有个地方全是KMT落魄军官在给人算命,他一路过就拉着他要给他算。后来看一些资料,并不是登陆了台中就过上了幸福日子,后面还有戒严,还有经济发展带来的高通胀,捱过去的是幸运的,但还有很多人并没有那么幸运。 曾祖父的姓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台中市八十年代的一个老年马拉松运动会上,一年后我爷爷的第一个孙辈也就是我堂哥出生。爷爷很小时父亲就因为战争离开了家,在他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他又因为政治原因离开了家,世代间充满人生的无常与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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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Here's starting to Over

#学葛 #ガクくず Summary:我的大学舍友ガクくん是个杀人犯,但我没有证据。


5枚○○貸す 4:44:44 大晚上的有点睡不着,心血来潮分享一件几年前我还在读大学时的往事好了。

5枚○○貸す 4:44:44 大学时候,我们宿舍里有个免费座机,基本上大家想用就用,也不用提前说一声。一般来讲这个座机多数用途是给远在老家的父母长辈们通个信,报个好,也没什么别的用了。

5枚○○貸す 4:44:44 我们宿舍有个帅哥叫…为保全隐私,叫ガク好了。ガクくん天天给他一个叫くずは的男朋友打电话聊天,一聊就是半夜,吵得大家都睡不着。有一天我们偷偷把电话线剪了,结果他还是聊到半夜,当晚我们几个都有点被吓到了,好长时间没能入睡。

5枚○○貸す 4:44:44 醒来一看才发现电话线不知道为什么又复原了。

きりゅう茜都 00:25:23 好奇点进来,结果看到原博主的时间吓了一跳…还以为一个没注意已经很晚了?结果好像只是博主的问题?4点44?地狱来信wwwwwwww?

5枚○○貸す 4:44:44 嗯?欸?好像是哦,我这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显示的都是4:44:44…论坛现在有这样的设置吗?还是说是管理员的恶趣味啊…但我智能设备的时间还是正常的。也许只是网站彩蛋吧?

5枚○○貸す 4:44:44 不管了,我继续说下去。

5枚○○貸す 4:44:44 总之第二天ガクくん和我们说他男朋友是吸血鬼昼伏夜出所以半夜打电话。…开什么玩笑啊,都几几年了,这年头哪里还有吸血鬼?那段时间前阵子我们恰好一起看了部电影,就是有关吸血鬼的,所以当时我们都当他是开玩笑,或者想给自己半夜打电话找借口,最后也没放心上。这件事没两天基本上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5枚○○貸す 4:44:44 谁想到后来有一天临近半夜,我从便利店下工带着罐啤酒慢悠悠往学校赶,路过一个转角时隐约听见马路对面有模糊的呻吟声。当我下意识抬头时却看到了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残肢碎屑,以及蹲在地上似乎在抱怨什么的、却把那些大约是人肉的东西往嘴里塞的生物。ガクくん就站在这个长着翅膀的人形旁边,注意到了我投过来的视线时才生硬又缓慢地侧过头对视。他的目光跟那个正在进食的人的眼睛一样的亮和灼热。我动不了脚步,看着他朝我露出了同以往无二的、ガクくん的笑容:呀,○○くん,好巧,刚刚下工吗?

5枚○○貸す 4:44:44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本能地想要报警,但是最近的警署离我站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可能等我还没跑到那边就已经因为撞破凶杀现场被人毁尸灭迹了。所以我只是后退,感觉腿有点软,还在打颤,ガクくん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5枚○○貸す 4:44:44 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とおはなび 00:46:09 以为只是什么深夜怪谈结果反而是案发现场!?博主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并且几年后来说这些事…该说是幸运还是…实际上是杀人犯本人在描述受害者视角?

5枚○○貸す 4:44:44 我不是杀人犯。

5枚○○貸す 4:44:44 ガクくん和他背后的生物确实放了我一马,…实际上偶尔我也分不太清这件事到底是否真实发生过…还是说那天其实是我提前喝了那罐啤酒导致的醉梦?

5枚○○貸す 4:44:44 反正结果是ガクくん身后的那个生物站起身来,动作像是擦了擦嘴…可能是血液,或者别的,我不得而知。路灯并不暗,我却出乎意料地没办法看清它?他?的样子,只能隐约看出翅膀从他的腰后缓慢展开,还有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猩红色的,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还在他脚边的残肉。他的眼神更像是在看猎物,而不是那种被人撞破了现场、而想要把痕迹都抹除得一干二净的凶手。ガクくん的比他缓和些,但也更冷,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向我发问:○○くん,还不走吗?已经很晚了啊。

5枚○○貸す 4:44:44 我心想我走得了吗,好不容易下工却发现自己的舍友是杀人犯…就算不是主犯也是个帮助犯了,旁边的那个似人非人的生物又把人类的骨肉放在嘴里啃食!在这种时候我脑子里走的还不是走马灯而是前段时间我们几个一起看的那部吸血鬼电影,里面的男主角为了获取魔力曾以生肉为食……说真的在这天之前ガクくん跟我提到任何有关吸血鬼的字眼我都只以为那是他用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谁会想到这世上真的存在这种电影里才会有的生物啊?更何况还是吃人肉的吸血鬼……话说那群家伙不是只会喝血吗?

めめめめめめめめめめめめ 01:23:16 哈????吸血鬼???????

しっぽ 01:23:30 假的吧,吸血鬼什么的…要是八尺大人的话可信度还高一点。

たんぽぽ 01:23:59 说起来くずは..有点耳熟欸?好像是哪个主播……

きりゅう茜都 01:24:43 啊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打AP●X技术很帅的那位吧?他的直播我有看…据说他曾经还说过自己是吸血鬼?这样一说ガクくん…该不会是伏見ガク?おはガク的那位?结果不是深夜怪谈也不是地狱来信更不是什么凶案现场wwww是同人小说啊wwwwwwwwwwwwww

🦊嫁入り 01:44:44 虽然很突然不过きりゅう茜都さん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关联比较好。真的打扰到他们俩的话大家都会很困扰的………另外5枚○○貸すさん还好吗?毕竟回想起了这样的事情…

5枚○○貸す 4:44:44 我还好。不过,什么直播?ガクくん当主播了吗?

5枚○○貸す 4:44:44 抱歉啊,我刚才去冰箱那里拿了两罐啤酒…现在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好奇怪啊,其实这几年我的酒量已经锻炼出了不少,不至于被两罐啤酒弄成这样…也许是前阵子熬了几个通宵改公司方案导致身体有点受不住吧。

5枚○○貸す 4:44:44 我和ガクくん还有其他人自毕业以后就已经没联系过了,所以你们说的那个什么主播到底是不是ガクくん我也不太清楚?至于那位くずはさん…我只是按照ガクくん以前提到的话里打出来的,要说长相的话…………咦………

5枚○○貸す 4:44:44 时间过去太久了吗…我似乎有些记不清了,就连ガクくん的脸也是……啊啊,工作什么的原来真的会导致记忆力衰退啊,没想到人老得那么快了。

5枚○○貸す 4:44:44 不小心说得太远了,抱歉啊大家。我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嫁入り 02:26:40 5枚さん喝了酒吧,真的还能继续说下去?要不现在先休息比较好?

5枚○○貸す 4:44:44 5枚さんwwwwwwwwwwww嗯,可以的,我想描述一件往事应该还不成问题。另外,这真的不是同人小说。

5枚○○貸す 4:44:44 说到哪里了?看了一下前面的帖文想起来了……那家伙,我是说那个啃了生肉还长着翅膀的,我猜那应该就是ガクくん和我们提到的那位男朋友…至于原因,不好解释,只能说是我当时突然冒出来的直觉。长相什么的是真的在我记忆里有点太模糊了…倒是他的眼睛让我记得很清楚。原本我想试图回答ガクくん的话,又觉得周围的空气太沉重,实在发不出声音,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我知道再回答不上来的话也许下一个成为食物的人就是我了,他会跟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用暴力的方式撕开我的身体,再捏碎我的器官,只可惜我还没想好遗言也没写下遗书。…想到这里我就差求饶了,人面对那种即将到来的极端危险总是会本能地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感觉我脸上全是眼泪。

5枚○○貸す 4:44:44 那个生物说话了,他用手肘推推ガクくん的肩膀,用一种近似埋怨的语气把他的注意力拉了过去。他说,喂前辈,再看下去他也不会回答什么,要不也一起解决了怎么样?我想果然如此,早知道昨天我就不该对那个想吃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可乐饼犹豫不决,怎么说临死前也该吃点好的,而不是只能带着手里的啤酒前往彼岸。倒是前辈?…「前辈」?ガクくん好像是提过他的男朋友在某些方面的确算得上是他的后辈。这样一想果然是ガクくん的男朋友没差啊,原来吸血鬼是真的存在的,要是当时信了他说的话会不会有机会放我一马呢…

5枚○○貸す 4:44:44 现在想来真是异想天开,因为相信有吸血鬼就被放过什么的,怎么想也不可能吧。可我当时真的怕得不行了,脑子里的想法和记忆从最开始的空白到后来悲哀地乱跑…我还想着要是真有后悔药该多好,那我一定立刻吃下一整瓶然后回到刚下工的那一秒,即便这样的话去学校要绕远路也无所谓了。

5枚○○貸す 4:44:44 然后ガクくん看了我一眼,…仅仅看了我一眼,我却恍惚地觉得周围终于不再那么沉重了。吸血鬼也只是拍拍翅膀又用脚踢了踢地上所剩无几的肉团,没有像他那样看我,没有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什么的,也没有撕开我的身体。我意识到他们决定饶我一命,放我这个曾经不慎闯入了犯罪现场的路人离开…甚至是安然无恙地离开,没有收取我什么必要的封口费,没有拿我的生命或者家人作为威胁。我像获得新生了一样拼命向前跑,只在跑出十几米远时最后转头看了看——那个生物——大概是叫くずは的,隐约露出了不知是笑还是什么的表情,我在逃命间又一次嗅到了血腥气。

5枚○○貸す 4:44:44 他咬了ガクくん的脖颈,我以为自己会放声尖叫,但没有。我疯了似的朝校门口的方向跑。

5枚○○貸す 4:44:44 一直到站在宿舍门口时我的心脏还在用力地鼓动着,反复提醒着我刚才面临的一切或许并非为虚。我承认我还是害怕,我怕打开门之后会看到一片狼藉,看到地上其他人的尸体和站在中间拿着凶器的ガクくん,害怕闻到血腥味。…等我推开门却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事都再日常不过了,最异常的反而是推开门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又浑身冷汗喘着气的我。ガクくん和舍友■くん坐在一起一人一半分着吃M记的汉堡,见我回来了便打招呼说来一起分享薯条。我走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他的脖子上连个血洞都没有。

5枚○○貸す 4:44:44 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回来路上碰到ガクくん了。他还没开口说话,嘴里塞满了汉堡肉,倒是■くん惊讶地回答我:怎么可能,M记的套餐是他和ガクくん一起去买的。

5枚○○貸す 4:44:44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确定那个半夜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后来我也留意过新闻,留意过同学们的交流和八卦——什么都没有,ガクくん那晚真的和■くん一起去买了M记套餐,社会上也没出现任何人死掉的新闻或是发现了谁的尸体。不过那时候的恐惧绝对是真实的,比起迷茫的不确定,我还是坚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

5枚○○貸す 4:44:44 我的舍友…ガクくん他,说不定确确实实是个隐藏得很好的杀人犯。

たんぽぽ 03:56:08 也太吓人了…舍友是杀人犯……但要怎么样才能做到什么消息也没有啊?莫非ガクくん家背后是很低调的资本世家?有足够的能力压下所有的消息?但那也太奇怪了,怎么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5枚○○貸す 4:44:44 ガクくん和我们都是普通家庭,这点不可能作假。

とおはなび 03:59:13 呜哇…………一直追到现在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感觉我的柜子动了我不玩了。我要起床给自己下一点夜宵压压惊。好吓人啊,遭遇这件事的5枚○○貸すさん也太可怜了吧。

コーラ万歳ー! 04:03:36 话说…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发现一件事……5枚○○貸すさん的ID…ガクくん有叫他○○くん对吧?如果把○○去掉…只剩下5枚貸す…这不是读起来很像「誤魔化す」吗?说不定这故事只是他大晚上睡不着写出来的都市怪谈罢了。

🦊嫁入り 04:04:04 也有这样的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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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qiqibaba

【萧童】

某年,冬季,深夜。

“阿真,阿真,下雪了。” 颈侧传来童阳醉酒的声音。对方呼出来的水汽,湿漉漉的,还浸着醺酣的酒意。空气被雪天冻得冰凉,童阳暖呼呼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暴露在外的一截皮肤上,一转眼就悄无声息地渗了进去。 “嗯。” 萧真侧头查看了眼身后趴在自己身上充当滚烫发热体的童阳,给他的围巾有好好地搭在头顶。之前在出去接童阳回家时他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显示深夜会有降雪,于是下车时便将自己的围巾裹在童阳那颗橘色毛绒绒的头上。 他转回头去轻声道,“围巾戴好,马上就到家了。”

回到两人在外租的公寓,萧真将童阳放在沙发上,开了一盏暖黄不刺眼的吊灯。 他揉着童阳跟灯光一个色的软绵绵的头发,嘱咐着:“下次别喝太多,就算是学长学姐的敬酒也要推掉。” 童阳被折腾着自己头发的手弄得清醒了一点,他将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打量着眼前就算是说着关心的话嘴角也是惯常绷紧的黑发少年。他看着对方的眼睛,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黑曜石般的眸子,看上去像是有股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 不知怎地,童阳觉得此时的萧真真好看,好看得想要亲上一口。 于是童阳拉住转身准备去给自己煮醒酒茶的萧真,攥着萧真衣领的手向下扯了扯。 少年湿润柔软的嘴唇“啵唧”一声就印在了对方的唇上。 “我们阿真呐——” 他看着萧真原本无波澜的眼底因刚刚的一个吻而开始涌动着涟漪,大大咧咧地扯起嘴角冲着萧真笑着。 “真可爱~” 这早已不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接吻,现在他跟萧真都已经在读大学,高中时期那懵懵懂懂,氤氲而晦涩的情愫早已从种子破土结成了果实。他现在跟自己的阿真已经成为了恋人,两人大学后就在外租房一起生活了。 虽说童阳对于亲亲我我吻来吻的情侣之间的行为早就习惯了,但是……

“萧、萧哥?!呼吸,呼……唔……”童阳艰难地挣扎着想要脱离对方那不遗余力热烈而急促的回吻,趁着萧真咬上自己下唇的空隙赶紧向对方发出求救信号,结果又被压在沙发上吻了下去。 呃啊啊!!!他只是单纯地想逗逗萧哥啊啊啊啊!!!这个发展似乎有点不对劲!!!童阳手脚并用地在萧真身下无语到狗狗打拳。 肺部的氧气一丝一丝地缓慢消解于两人的唇齿之间,童阳被萧真掐着脸颊吻到几乎快呼吸困难,对方湿热温暖的舌头扫过他的上颚,奇怪的触电感让童阳皮肤骤然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身下传来少年发出的一丝微弱又隐忍的气音。 许是呼吸不再顺畅,又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童阳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棉花糖一样在棉花糖机器上搅来搅去软成一团,舌头又麻又敏感,似乎无法分出注意去控制,仍由对方肆意地侵略着。 无暇顾及舌尖的唾液又去了哪里,在对方终于舍得放过他的时候,童阳只能仰着脑袋迷糊糊地盯着泛着橘黄色灯光的天花板喘气。直到萧真抬着他的下巴伸出拇指将他嘴角残余的水渍擦掉时,童阳才慢慢回过神来。 “阿真。” 萧真看着童阳酡红的脸蛋,鼻翼两侧红扑扑的,仿佛是被方才在冬夜里的冰雪冻得红肿,眼睛也蒙上一层可怜的神情,像委屈的小狗一样垂着耳朵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亲吻过后红得异常的嘴唇张了张。 “难受……下面……”

……

萧真将童阳的毛衣下摆略微拉到上方,露出童阳覆着一层肌肉的腰部。当解开对方皮带,手指顺着少年劲韧有力的腰线向下时,萧真察觉到童阳有些紧张地瑟缩了一下。 他看见对方侧过脸,似乎已经在开始非常认真而且极富兴趣地研究起沙发上的花纹,而脸上的绯红一直连绵到耳根。 他对着童阳微微笑了笑,凌厉的眉峰舒展,眼底松动着沉润的温柔,俯下身一个轻吻落在对方的侧脸。 “没事,阳阳。让我帮你。”

这也不是萧真第一次帮童阳解决。两人现在以恋人的身份同居,难免会像现在这样擦枪走火。不知是否是醉酒的原因,今天的童阳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羞涩。 没有再过多地去解开对方身上的衣物,萧真伸出食指勾住对方的内裤边缘,将童阳的器具握在手心。 “嗯……”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少年难耐的小声呻吟。即便是醉酒,但此刻在童阳晕乎乎的脑子里也十分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略带凉意的手指是如何一点一点用力收拢、又如何用带着薄茧的指节套弄着自己的欲望。萧真的手指修长好看而又骨节分明,但一想到原本是学霸用来握笔写字的手正帮自己做着自慰这种难以启齿的事,童阳觉得自己现在能直接表演一个原地火山喷发。 下身滚烫得让童阳感觉似乎是自己裤裆即将着火,但那舒服又私密的情事所带来的快感一点一点地蚕食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感受到下面因被萧真挑逗正欲求不满地吐着一串又一串的前列腺液,那粘稠色情的清液正黏在对方漂亮的手指上,空气里的声音混杂着暧昧不清的液体,染上一层淫糜。 “阳阳,别哭。” 有人吻去他紧闭的睫毛上挂着的水滴,童阳睁开泪水朦胧的眼睛看着萧真,想张口说些什么,然而过度的快感让他一张口就泄出了无法抑制的呻吟。童阳的身体被情欲刺激得发抖,下身无意识地向上似乎在向对方渴求着更多。 “呃啊……阿真……我……我……” 他想说自己受不了了,似乎是想要求饶,又似乎是想引诱对方对自己做更加过分的事情。 被情欲浸得饱满的泪腺催生着泪滴从脸颊划过,舌头无意识地微动缓缓勾勒着嘴唇的轮廓,干涩难耐的口中牵连出几根若隐若现的银丝。萧真看着这样的童阳顿时感到呼吸一滞。 手指的力道和套弄方式再次加厉,童阳几乎是接受不了地很快就释放了出来,因此滋生的快感过量到溢出,让他在那极端的一瞬间近乎崩溃到哭泣。

事后萧真用纸巾帮童阳清理掉下半身的痕迹,当他起身准备去卫生间的时候被童阳拽住了手腕。 “你要去哪?”童阳小狗兮兮地抱着萧真的外套,将脸缩在膝盖上,圆鼓轱轱的眼睛盯着萧真。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童阳察觉到了萧真的沉默。 “你是不是又想自己一个人偷偷去厕所解决?”他不满地嘟着嘴说道。 萧真被童阳的话逗得有些啼笑皆非,不自觉俯身又去吻了吻童阳的额头,“今天太晚了,你现在太累,先好好休息。”末了,还补了一句“乖。” “阿真,你说@¥%#……”童阳抓着萧真的手腕仍旧没有放开,他低声含糊不清地支支吾吾了半天萧真一个字都没听清。 萧真迟疑地蹲下身凑近童阳,然后见童阳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对他来了一句: “你说我们现在算是恋人之间的做、爱吗?” “……” 两人沉默对视。 “当然是。”萧真搞不清楚童阳的小脑瓜一天到晚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不然你以为我在对你做什么?” 萧真话音刚落,只见童阳瞪着本来就很圆的大眼睛,脸红脖子粗地宛如壮士即将英勇就义,“你撒谎!” “你你你……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跟我……”做? 后面的声音像是一只突然失去了勇气的气球,越来越微弱地漏着气直至听不清。

“谁教你的?” “……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就是不想?” “还真是有人告诉你了?” “……”某阳同学突然感觉对话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我借朋友的资料学习的,怎么?不然你又不教我。”童阳同学已经自暴自弃,干脆直接全盘托出。他双手抱胸,赌着气将头偏向一边。 萧真盯着他顿了顿,然后一句一句说道。 “做那个会很痛,我担心你接受不了。” “……”童阳沉默。 “而且对你来说这件事太早了。” “……”童阳沉默。 “我怕这么对你会伤害到你。” “……”童阳沉默。 萧真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童阳最终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对方,他一把双手抓住萧真肩膀大声反驳,“不做怎么知道疼不疼,而且我也不怕疼!哪里算太早?我们都成年了,你想什么时候?毕业以后?工作后?还是到国外结完婚后?” “……”萧真沉默。 突然童阳起身,一个猛推将萧真按在了沙发上,局势瞬间反转。 萧真抬头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童阳:“?” “你不是觉得我不懂吗?”童阳几下扯开了萧真的领口,“本大爷现在就将学习心得回报给你看!” 萧真只震惊地看到一只奶凶奶凶的小狗张着牙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微微用力,留下还带着唾液的牙印。然后就是抱着自己的锁骨又咬又啃,然后双手不安分地伸进自己的衣服里到处乱摸。 “萧哥,你的身材真好。” 眼看刚刚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火又被身上浑然不知的童阳撩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硬得发痛的下面正抵着童阳的大腿,而对方还不自知地一直蹭着。 再一次感受到一股难耐的燥热感,萧真声音低沉地发哑,他缓缓地舒着气,一边缓解一边道,“童阳。你听我说。” 回应他的是童阳出于对刚刚的吻报复性地咬上萧真的嘴唇。 罢了…… 萧真在心里无奈地默默叹了口气,这次就由他胡闹好了……

在萧真被某大型发热体紧紧地抱住越来越感到热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刚想着把自己的衣服和外裤脱掉,结果发现身上的人突然不动了。 “阳阳?” 萧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叫着对方名字,无人应答。一抬头发现对方趴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睡颜。 童阳:“zzzzz” 萧真:“…………” 仿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萧真喉结欲言又止地上下滚动了一番,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无奈地摇着头轻笑一声,看向窗外正在淅淅沥沥下着的落雪,宠爱般地刮了一下对方的鼻梁表示自己的不满,起身给熟睡的某人简单地擦拭了下身体抱进了卧室。

最后,我们的萧同学还是一个人去厕所解决了呢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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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之门3 #BaldursGate3 #GaleTav

以双人联机游玩为背景的故事。 我的角色是一个预言法,联机对象的角色是一个散打武僧。设定上来说他们是双胞胎兄弟。这个设定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忽略。

本文cp以盖尔/法师为主。


盖尔很少踩到塔拉的尾巴。这种事自从塔拉来到这个位面以来只发生过两次。第一次他被雷鸣波从6楼轰到了1楼(这件事留给他的教训是,羽落术应该永远留在高塔法师的每日法术准备表上),第二次则要温和许多——在他道歉之前,一发带电猫爪的借机。塔拉对他总是这么宽宏大量。 这是他第一次踩到人。 在确认眼前捂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的确是他的人类法师同僚,而非复活的地精或魔法伪装的红帽子之后,盖尔张开嘴:“哇噢——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会……”他回头瞥了一眼营地,提夫林的欢声笑语从炊烟和火光的方向传来,看上去没人注意到刚才那声短促的尖叫,“……在这种时候躺在这里。为什么?” 他的法师同僚瞪着他,然后说:“威尔把我平时的位置占了。” 一个察觉检定显示四周的草丛里并没有任何含酒精饮料。“好吧,你躺在这里做什么?肯定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欣赏夜景,让你的尾,我是说,头发,离靴子更远。” 他的法师同僚继续瞪着他,然后背过手,将粘上了靴底泥的散发重新抓到一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他们背后的营地爆发出一阵鼓掌喝彩的声音,紧接着是诗人弦乐的合奏,“我不适应那种场合,我也不是这场庆祝会的主角。你们才是。” “你是说我哥。”法师说,从重新扎好的头发中顺出半根干草杆,“你应该和他说话。” 他的法师同僚有一名双胞胎武僧兄弟,作为他们这个小团队实质上的领头人,包揽了至今为止绝大多数的交涉场合。在盖尔远离篝火之前,这位受人尊敬的武僧正在营地边缘和发育过度的德鲁伊调情,就像之前和威尔调情一样。他总是对那些能同时和两个以上的对象这么做的人保持着健康的钦佩之情。 “已经聊过了。”盖尔说,“我不想继续打扰他享受派对。说到这个,如果我打断了你,无论你之前是在做什么——” “没有。”法师说,他重新躺回草地,双眼直直地看向夜空,“你可以躺这边。” 盖尔打量了一下脚下能盖住半个靴子,饱含水分,且十分适合各类蛇虫鼠蚁夜间藏匿的草丛。“感谢你的邀请……” “或者回去喝两杯。”法师说,“那点酒精含量不足以让你的法球失控。除非你决心喝到膀胱爆炸。” 自从招惹上毁灭法球以来,盖尔就脱离了法师的社交圈。这让他几乎快要忘记某些同僚表示关心的平均水准有时比他体内的法球还要让人绝望。 “我也可以对你说同样的话。”盖尔说,小心注意着脚下的靴子和法师的任意身体部位保持距离,“为什么不去庆祝会喝两杯呢?我敢肯定提夫林们会十分乐意和你聊天,至少在被你噎死之前——” “他们会死。”法师说。 “——什么?” “那些提夫林。”法师一动不动地看着夜空说道,“六…七。至少七个。他们会死在一个黑洞洞的地方,被自己的影子吃掉。” 一个停顿。他们背后的篝火扬起一阵起哄的声音。弦乐中出现了酒精摄取过量的合唱声。 “这是预兆?”在五音不全的歌声被嬉笑打闹的声音打断后,盖尔问道,“什么时候?” “不清楚。”法师说,“不会很久。我看不了太远。不会超过一周。” “赛夫洛知道吗?” “我哥和他说了。”法师对着夜空说,“他说他会注意。我不觉得他有当回事。” “也有可能是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盖尔说,“你没和其他人说吗?” “能说什么呢?”法师坐起身,视线从星空落到了远处森林漆黑的剪影上:“‘好好享受今晚的篝火,因为你们中的大部分周内会死在一个乌漆墨黑的鬼地方,而剩下的人则会在抛弃同伴的尸体逃跑后留下永久性的心灵创伤,如果他们还有活着的心灵可以被创伤的话’?” “‘不要离开光源’和‘不要靠近过于黑暗的地方’听起来就不错。”盖尔说,“预兆本来就是为了回避——” “他们早就从德鲁伊那边收到过这些警告了。”法师说,“但预兆还是出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盖尔沉默了。如果他再年轻一些,或者是在招惹上毁灭法球之前,或者至少是在脑子里多出一条虫子之前——他会首先就预兆所基于的当前物质位面的信息发表一番技术性演讲,以证明他对此并非全然无知,然后提出让提夫林们延迟出发(但提夫林和德鲁伊双方对彼此的容忍度显然都已经濒临极限),或是由他们护送提夫林(但他们的脑子里还有虫子,某些人体内还有个巨大的炸弹),或是别的,盖尔·德卡里奥斯应该想出来的,聪明无比,可以立刻解决当下情况的好点子。 最终,盖尔开口道:“在预兆之后,你也警告过赛夫洛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算上这个。” “是我哥去说的,不是我。”法师说。 篝火方向的喧闹声渐渐舒缓,弦乐的曲调也变得更柔和,更安静。法师注视了一会儿远处黑暗的森林,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草渣。 “也许你是对的。”法师说,“或者,要是他们在遭遇预兆的时候恰好在我视野的24米之内,那还是可以干涉一下。” “又或者是你学艺不精,预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准确。”盖尔说,“现在是晚上。为了良好的睡眠,乐观的态度还是应该被允许的。” “你的乐观态度会大大降低我们的生存几率。还是算了。”法师停顿了一下,然后终于,视线落在了盖尔身上,“那个……” “怎么?” “谢谢。”法师轻声说,“我知道我是个极其糟糕的聊天对象。尤其是今天晚上。但能和你……能和同僚说这些,能听到你的意见,我很高兴。” 盖尔看着他,张开嘴:“我的荣幸——” “还有一个。”法师继续说道,“你的法球问题可能很快就会出现解决方案。” “什么?”盖尔听见自己的声音高了八度,赶紧压了下来,“请告诉我其中没有包含任何灾难性的爆炸事故。” “没有爆炸。”法师说,“虽然你看上去不是特别高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学艺不精。” “我相信你在法球的事上一定水准超群。”盖尔说,“提夫林的事就不好说了。” “这是完全的一厢情愿。”法师评论道,“但就这样吧,睡前要乐观一点。” 法师转过身。从篝火传来的弦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人声也变得模糊。法师朝着明火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乐观地说,至少你我还是能试着救一下的。”法师说,“营地那边结束了。回去吧。”


“说起来,”在两人走回营地的途中,法师随口问道,“你真的是出来躲派对的吗?你和你的法球真的会因为这么个派对和酒精就爆炸?” “当然不会。”盖尔说,“我是出来找你的。你平常在的位置……嗯,那时你哥和威尔在那里,所以我就向你哥打听了一下你还会去什么地方。” 法师停住了,他刚刚抬起来的一只脚僵在半空,嘴张了好一会儿才噎出声音:“谢……谢谢。但是为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才会让我和我的法球有爆炸风险。”盖尔说,“今晚还是就到此为止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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