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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刷墙就用黑颜料

至高天的大家吵吵闹闹的,一个快乐的万圣节。   至高天原本不过万圣节,直到诺亚从绘本里看见相关描述,她闹着想扮成魔女、想提着小桶挨家挨户敲门讨要糖果。人们配合她的奇想,在那一天留下了充满趣事、突发状况和巧克力的回忆。后来这成为约定俗成的惯例,今年的万圣节仍旧照常进行。

  天色刚刚变暗,诺亚就去敲晴己的门,门里传来匆促的摩擦声和原田先生“马上就好,请再等一下——”的喊声。她等得快不耐烦了,门才慢慢打开,晴己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穿着一整套纸板做的武士铠,身上还插着几支抹了红颜料的断箭,一动就沙啦沙啦响。

  “这是什么啊!看起来好奇怪——”诺亚竭力忍住笑,而晴己自豪地挺起胸膛,说:“我是幽灵武士!爸爸也是幽灵武士!”她仰起头往上看,原田先生也穿着一套纸板铠甲,腰间还佩了把玩具剑,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小诺亚今天很朴素呢,只穿着白色连衣裙,让我猜猜,是女鬼还是古堡里的幽灵?”

  “是艾丽莎啦!《野天鹅》里那个,你看我的手,上面红红的,都是因为每天织荨麻!”

  “诶——我倒没想到那是个鬼故事。”

  “但是她在墓园里走来走去也很吓人!”诺亚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努力让自己显得可怕一点。原田实用夸张的声音说好可怕好可怕,把糖果放到诺亚的小桶里,又剥了颗给晴己,叮嘱他不要吃太多,否则又会开始咳嗽。

  他们一块儿从正门走进至高天研究所,对来喊不给糖就捣蛋,来看着两套纸板铠甲,露出谜团解开的神情,跟原田实说原来你最近偷着干谁也不让看的工作就是这个啊,原田实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来把糖果放进他们的小桶里,又挨个摸了摸诺亚和晴己的头。

  榎本夫妇更难找一点,他俩看到要糖的队伍,露出有些窘迫的神情。榎本让二开始在身上翻找什么,榎本一惠则是把两根彩虹拐杖糖递给晴己和诺亚,然后朝原田实露出抱歉的笑容。原田实也笑着摆手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忙。这时榎本让二终于在身上找到一小盒无糖薄荷糖,往原田实手中倒了两粒,然后自嘲地笑笑,说这样就不必被捣蛋啦。

  但诺亚还是扑上去跟妈妈要了个抱抱,又弄乱了爸爸的头发,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掉。

  打开门的时候,初鸟正半闭着眼睛喝热可可。宇津木拿着可可粉袋子打量这帮人,皱起眉头,盯着原田实看了好一会儿,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把准备好的糖果放进他们的桶里,诺亚和晴己各一把,原田实两颗。

  原田实用表情作出抗议,抗议无效之后凑到初鸟面前,宇津木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对初鸟喊道:“不给糖就捣蛋——”

  初鸟半睁开眼睛看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可要捣蛋啦,创?”

  初鸟继续微笑。

  原田实翻翻找找,从包里掏出个恶魔头饰——当然,也是纯手工纸板制作的。他抚平上面被压出的折痕,戴到初鸟头上,宇津木把他轰出去的时候,他嘴里还念叨着真可惜没带相机。

  待要糖队伍的喧闹声远去,宇津木征询地看向初鸟,对方看上去没有把恶魔头饰摘下来的意思,仍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然后他平静地对宇津木说:

  “不给糖就捣蛋。”

  宇津木愣了愣,试图找出几颗没给出去的巧克力,但最终还是没找到。他正想着要如何表示歉意,初鸟就站起身来。

  初鸟拥抱了他一下,在他的耳边说:“那么,德幸,我要捣蛋了。”把恶魔头饰从自己头上摘下来,轻轻戴在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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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刷墙就用黑颜料

鸟和宇做爱,也做恨。   成为至高生命体以后,不需进食也少有睡眠,司教服仍旧需要换洗,但最多十分钟便能够重回壳内。宇津木德幸清楚衣装的构造:宽松的长裤,套头的白袍,锁骨和脖颈处各有一个暗扣的短斗篷。严密的丝缎包裹住他、限制住他,冰冷板正的质感令人安心。

  剥去它们,就好像剥脱一层皮肤。真正的皮肤裸露出来,就好像血肉暴露在空气中。血管砰咚跳动,体表感到干涩的刺痛,宇津木德幸像脱水的鱼一样张开口,无声地试图吸入更多的氧气。白袍落在地上,再被拾起轻拍,规整地安置在短斗篷下。

  大方桌由黑胡桃木制成,在全黑的房间里也显得格外黑沉,仿佛一个黑洞,光线无法从其中逃逸,星星却在上方自顾自地闪烁——初鸟创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桌上,长发垂落下来,随着呼吸的节奏在空气中游弋。为实验打造的衣裤本就便于脱卸,魔术贴撕开得猝不及防,宇津木德幸沉默地叠好它们,放得同司教制服有些距离。

  然后那个声音说:“德幸,坐到我身边来。”

  初鸟侧过身,掀起了宇津木T恤的下缘。微凉的空气猛然袭来,指尖的碰触引发了更大面积的僵硬。贴在身上的布料就只是布料,但此刻它们化作软韧的蛇,纠缠着他,淹没了他。待他再次睁眼时,与外界的屏障几乎不剩,对方正把脸埋进T恤里,略微眯着眼睛,像阅读一本字号过小的书。

  “洗衣皂的味道。”初鸟平静地朗读,“棉织物的味道,药水的味道,还有一点可可粉的味道……德幸的味道相当浅淡呢,不太容易察觉。”

  宇津木的肩上出现了头发的触感,翘起来的部分被压缩成小绺,印在他的皮肤上。几次轻微的呼吸后,初鸟同他分开。

  “德幸还和那个时候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我觉得是很好的事情。”

  宇津木用力调动脸部的肌肉,回以微笑。

  您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和之前一样,您是闻不到血和内脏的味道,还是闻不到死亡的味道?他脑中的声音还未落地,手指便碰上他腰间的松紧带。宇津木下意识按住它,初鸟微微睁开眼睛。

  “德幸,你不愿意吗?”

  他摇头,移开手,组织说辞。

  “不,请您见谅,这、这是我的荣幸,只是一时未做好觉悟,希望您可以继续。”

  他听见对方轻轻地在笑,初鸟抚摸他的头发,拿对不安信徒的语调向他作下保证:

  “没事的,没关系的,德幸,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按你平常的样子来就好。”

  有些信徒在之后把生活修补完整,有些信徒再没有回来,其中的几位在新闻上出现,顶着罪犯或自杀者的名号。那温和慈爱的语调从未变移,它对所有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承诺:没事的,没关系的,都会好起来的。

  宇津木说:“感谢您,我会尽力的。”

  他忘记了起身,一直端坐在桌面上,弹力布拉扯下来的过程颇有些疼痛,似乎还挂到了某些地方,脉动的、难忍的麻痒开始生发,“请您让我自己来……”还没来得及出口,初鸟的手里已经拈住了黑色的布团。

  失去隔挡地暴露在空气中,他的皮肤瑟缩起来,他为这份暴露羞耻,又为自己的羞耻感到更多的羞耻。

  柔软的手捧起他的脸,使他抬起头,为了消解抗争的趋势,或许使用了过大的力量,有些指头陷入他的脖颈,他听到颈椎发出细弱的喀啦一声。它们将他的脸固定住,仿佛祖父曾做的那样,然后拂开他的刘海,让双眼彻底显露出来。在半窒息的状态下,他暂且抛却羞耻,听见耳边的低语。

  “请你看着我,请你直视我,只有不洁净的事物才应当被避开,而我们都沐浴在神的光辉中。”

  没有疤痕、没有凸出的肋骨、没有腋下的些许赘肉,皮肤上不存在毛发或黑痣。躯干薄而精巧,关节上包裹着柔和的缓冲,肌肉分布均匀,如同白石做成的雕像。那并非一具拒绝人的身体,并不冰冷,也没有硌人的地方,不会作出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或是将脚搭上另一只脚的脚踝。那并非一具拒绝他的身体,但他仍旧体会到不息的拒绝——他模糊的眼睛在这具身体上比对着他不久前造就的样貌,在平滑的构架上看到刺穿皮肤、七扭八歪的骨骼,在白皙的色彩中看到血和浊液的颜色。他那时并没有清醒的意志,只是不停地挥动拳脚,直到双方的骨骼断裂、血混成一片,但他竟能回想起众多细节,在目见眼前之物的时分。

  胸腔的深坑、折断的腿骨、被冰锥贯穿的心脏,这些就像玻璃上的水雾一样被轻轻拂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他仍旧无法直视这具身体。他知晓它的温度,知晓它的触感,所以他也无法碰触这具身体。

  可现在他不能低下头去,也不能闭上眼睛,他记得交给他的使命,但这份要求提出到执行的时间太短,他毫无头绪。

  宇津木不清楚自己会在怎样的状况下勃起,或者说,这个词也一并摒弃,代之以“生理反应”。成为Host以后,他把沾上“生理”二字的东西全部丢在背后的路上,像丢掉些沾满泥浆的旧包袱。

  多数男孩第一次体验到那美妙而可怖的反应,会好奇的猫儿似的拿手指探弄,他们进入幻境,体验极乐,归来时成为常理所承认的男人。但他看了濡湿的被套几十秒,缓缓地把着床头站起身来,关好门,在水槽前压抑着声音干呕,然后打开淋浴器,用冷水冲洗皮肤,直到手指无法灵活地屈伸。他拖着床单走进盥洗室,洗涤脏污的部分,再用电吹风吹干,重新铺回床上。这会花上许久,挤占掉他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但他一直这么做。同时他在心底暗自嘲讽那些高声谈论打飞机经验和女孩胸部的男孩,认为他们与听见铃响便分泌口水的狗别无二致。

  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血流和海绵体,制造出所需的假象,如果这能让对方满意的话,他也不再在乎自己的尊严。

  “德幸做得很好喔。”

  一个拥抱,相当标准,双手离开他的脖颈,在他的背后静静交叠。

  宇津木低下头去,看见自己因着充血而泛红的阴茎,上面能看到青色的细血管。 它像是被手术刀对半剖开的、裸露出肌肉和内容物的青蛙,或是接受细胞失败的实验对象吐出的胃袋。

  仿佛那条狗替换了他的人格,利用他的沉默,利用他的妄想,它一边享受一边嚎叫,迷失在短暂的快感之中。即便是最恐怖的噩梦,也不及此刻他意识到的现状。

  他的脑中传来崩落声。

  这些年来他很少如此慌乱,很少说出话而无法表达完整的意思,他想要解释、想要辩白,他想告诉他的星他并非愚蠢、丑陋又恬不知耻的动物,他想说自己简直不像话,简直完全不成样子,他想向对方致歉,他的爱并不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他的爱要更加……但说回来,他的爱究竟是什么?

  他看到冰冷的红色,才意识到初鸟刚才被他推开,那双眼睛的主人凝视着他,向他皱起眉头。

  有些物体柔软地垂落下去,有谁伸出手,将它盈满自己的手掌,用对待解压玩具的态度抚摸着它、揉捏着它,他此刻无法再进行一次精密操控,如果初鸟想的话,或许随时都可以让他产生生理反应,但初鸟却用了这样的方式。然后他看到初鸟的笑容,那是个孩童一样快意又残忍的笑容,他明白了。

  “德幸,你不必一直道歉,我原谅你。无视你的身体状况,是我的疏忽。”

  “请你用这件T恤把脸擦一擦,然后在桌子上躺好。”

  “不要这样躺,把你的腿分开。冷静些,你并不是在和我角力……为什么听不见我的话呢?”

  宇津木听到一声叹息,之后脚踝传来剧痛,初鸟紧握住它们,将他的两腿摆放到适当的角度。理性被疼痛唤回,他与那双红眼睛对上,看到里面呼之欲出的不快。

  “对不起,我违背了您的期许,我……”

  “没有关系,我对你的信任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消解。现在需要做一下扩张吗?”

  宇津木看着自己的手指,它们的指甲剪得很短、修得十分平整,这是为了能随时戴上手术用的手套,不过在这里也能派上用场。幸好他最近没吃喝过什么东西,他想,然后将食指的第一指节送进去,他感受到收缩、痉挛和强硬的排斥,在初鸟的注视之下,本就难以做到的事更是难上加难。但他还是用力将第二指节包括下方突出的关节也塞进了自己的内部,这感觉很微妙,他体验着自己的内部,也为自己所体验。但他并没有要对自己打开的趋势,抵抗反而愈发剧烈,出去,他的身体对他高声喊道。

  啪嗒,硬物撞击地板的声音。初鸟回头看去,走近几步,捡起一支圆珠笔。宇津木叠起司教服时忘记了它的存在,把装有它的衣兜向下放置,它缓缓滑落,最终坠地。初鸟拿着笔思考片刻,回到木桌旁边,抓牢笔的一端,慢而笃定地将圆珠笔插进宇津木的体内,依照节律来回抽送。

  那支圆珠笔无情地消解着他的拒绝和抗争,回撤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加深入的穿刺,宇津木从未如此注意过它的笔夹与防滑笔握,还有上方的弹簧按钮,而此刻它们都烙在了他的感官中。他不清楚这还要持续多久,有些地方被摩擦得很痛,有些地方被笔夹划破,稀薄的血丝沾在圆珠笔上,初鸟看着笔,略微皱起了眉头,之后像问宇津木又像问自己地说:“没有分泌黏液来润滑吗?”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衣兜里有一瓶终傅圣事上用的橄榄油。”宇津木竭力维持住平稳的语调。

  “啊,终傅圣事……”初鸟走向他的司教服,拿着玻璃瓶观看,想起了什么似的半张开眼睛,“你会给变成Creature的兄弟姐妹们行最后的涂油礼,是非常善良的做法。”

  他们都知道那绝不是善良。那是自我安抚,自我脱罪,是做无用的小事,并为它赋予过多意义,甚至陶醉在意义之中。仪式无法取走任何人的苦痛,他无法停止把他们引向死亡。那是令人作呕的伪善,他无法回头,也已经变得残酷,但仍旧没能剥脱这层伪善。

  初鸟把橄榄油淋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宇津木看着那些白皙的手指朝他接近,用掉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立刻穿上衣服逃走。初鸟侵入他的肠道时没有任何犹豫,就好像碰触的仅仅是中庭的新叶,动作不能说粗暴,初鸟只是并不在意他的感想。那些手指无情而细致地抚摩着,从内而外给他涂上了死者的油。

  

  同样不存任何犹豫地,初鸟的阴茎进入了他,比起之前的异物,它的体积会造成更大的影响。肠壁出现明显的撕裂感,之后是腹部的阵阵胀痛,当膨大的中段进入时,他并不拒绝或尖叫,宇津木德幸一向擅长忍耐,即便让牙齿咬烂脸颊内侧,也没有发出过高的声音。他咽下血液,任铁腥味充满口鼻和头脑,与此同时他共感到初鸟的喜悦,这份喜悦如此庞大,即便仅是丝丝缕缕的渗透,也足以让他的所有细胞为之敞开。处在极大的痛苦和极大的喜悦之中,他的每一部分都被不断争夺撕扯,而这具身体要做的事是:躺好、做出平顺的表情、不要显露任何暴风雨的迹象。

  喜悦雾气般环绕在二人周围,初鸟的外在却显得并不怎么快活。他剥去了时刻挂在脸上的微笑,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是凝血一样的红色,暴露出的部分越大,这张面孔看上去就越不亲切。但这样很好,比起木刻圣像似的笑容,这反倒更让宇津木感到安心,毕竟,他想看到的笑容可从不是那样的笑容。当阴茎的根部也被吞没时,初鸟发出了一点喉音。宇津木喜欢旁观这种无意的流露,就像冲泡出温度和甜度都合适的热可可,看着对方喝下;或者把翘来翘去的头发暂时梳顺,结果又有几撮翘起来,然后初鸟因为他的不甘开始笑,他最后也跟着稍稍笑一下。这样的事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热可可的冲泡还在继续,他们只是礼貌地寒暄,交谈一两句,初鸟会夸赞他,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有时候可可就那么冷掉,他倒掉它们,把杯子洗干净。

  “你刚才的表情就像羔羊那样,德幸,但你现在看起来痛苦又快乐,是我做了什么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告诉我缘由。”

  事已至此,他能说些什么呢,于是他开口:“我因为您道路上的诸多艰难险阻而感到痛苦,也为您的喜悦而感到喜悦,您选择我加予您的恩典,这是我的荣幸。”

  他能感觉到初鸟的失望,对方重新回到往常的语调,说:“好的,德幸,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接下来用一只手撑在他的左胸上,开始进行所谓的传教士式。

  初鸟对这项技能掌握得很快,对前列腺规律的顶撞带来规律的快感,像海潮般将他吞没,疼痛逐渐变得稀薄,强烈的感受从一点迸发,电流般攀过身体,令他无暇思索、眼前充满闪烁的白光。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沉寂,他仿佛突然失了明,也无法听到周围的声响,他反复组合脑中的碎片,告诉自己房间本就是黑色,而深夜的至高天研究所不会有太多嘈杂。但这突然的中断依旧可怖,他无法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他被从内而外地破坏、分解、吞噬,他体验到了他所恐惧的必然:在这所有罪孽、爱憎、缠结的尽头空无一物,他走到终点,身后的路消失,前方无处可去,他站在一个小点上,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和静寂,他的声音在出口之前就哑在喉咙里,他的眼睛无法看到任何事物,他逐渐在虚空中湮灭,而湮灭的过程甚至无法被感受到。这就是死亡,如果他在这条满是荆棘的路途上坚持到最后,这就是他应得的奖品。

  一丝一点地,他回到这个世界上,他感到初鸟的体温,也重新发现了硌着他脊椎的冰冷木桌。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被快感或恐怖所攫,他仍旧能感受到初鸟的喜悦,但似乎与刚才有着微妙的变化。他看到初鸟在笑,那个笑容让他陌生,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初鸟轻声说着,以一种笃定的语气。

  “被德幸包裹,我感到很安心。”他这么说着,伸手去抚摸宇津木的脸,“无论我去到哪里,德幸都会同我一起的吧,谢谢你。”

  有哪里不对劲,就像风雨来临之前的气压变化,但宇津木无法辨析出更多。而且初鸟很快就开始进行第二次尝试,当阴茎换个角度,以更大的强度下压的时候,宇津木咬住了自己的手背,但声音依旧泄漏出来,只是昏沉的头脑甚至没有余力去感觉羞耻。初鸟没有演奏过乐器,但他显然很擅长演奏,无论是人心,还是人的肉体。就像个黑洞,宇津木的一部分擅自这么想,你想要从我的身体中驱逐出我自己,你想要带给我虚无……但这份喜悦、这份热狂,也是绝无仅有的。他闭上眼睛,挺起腰来,去迎接对方送给他的一切。

  关于宇津木近期发式的变化,初鸟从未作出问询,现在他也只是拨开宇津木过长的刘海,亲吻宇津木的额头,接着将精液涂抹在上面,手法很娴熟,仿佛在进行圣礼。这算是亵渎吗?如果这么说的话,从对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开始——不,从最开始就,不存在前往至高天的路径。宇津木在初鸟做这件事的时候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这没有用处,但他不愿让对方继续观看他的失态。他手臂上的皮肤被濡湿了,眼皮被盐分刺痛。

  之后初鸟从他的身体中离开,他坐起身来,开始思考怎么清理现场。午夜十二点的魔法消失了,他坐在木桌上,初鸟站在墙边,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说。

  “那么,我们再来一次,可以吗,德幸。”

  宇津木点头,摆好姿势,做好准备。初鸟坐上木桌,拿过了他的手,开始轻啄他的手掌边缘,令他猝不及防。那很软,他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有碰过这么软的东西。接着初鸟含住他的手指,对方并没有用嘴唇包住牙齿,他感到坚硬的两排齿列上下夹住它,略微有些痛,但此刻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这种旁支末节。太热了。初鸟的体温,口腔黏膜的湿热。他像过电一样跳起来,手指被划出一长条伤口,血滴在他光裸的大腿上,他看着暗红色流下,终于冷静了些。

  伤口还未完全合拢,初鸟就把指尖伸入其中,再次让它张开,他们观看血液滴落,融在木桌的黑色里。“德幸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了很多,这是好事。”初鸟微笑着说,“我希望你同样能在过程中得到快乐。”

  他去摸自己的脸,企图察知自己的表情,那张面具的确松弛下来些,让他想要叹气。他的头脑将这份疼痛判定为惩罚,而惩罚可以带来暂时的谅解,同时这也是许可,对碰触、对观看的许可,因与果谁在前已经并不重要,初鸟给他造就出这道伤口,于是他在这些日子里头一次允许自己直视初鸟。那双红眼睛里也出现了些微的笑意,对方俯下身来,将头靠上他的肩,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接着初鸟伸出手,耐心地划破他胸前的皮肤,将手指插入他肋骨间的缝隙。手指在肉、脂肪与骨骼间逡巡,发出揉捏软泥的声音,就像在完成一件雕塑。初鸟触碰他的肺叶,再像捏泡泡纸似的捏碎它们,他弓起身,呛咳出血液和内脏碎块,这很痛,比他想象中的痛得多,但这是正确的行为,这是把他对初鸟做过的事返还于他自身,这令他如释重负。此刻他可以像做那些终傅圣事一样,在短暂的瞬间里产生自己偿还了罪的幻象,尽管实际并不能如此衡量,他的罪孽并未变移。

  初鸟卸掉了他的三根肋骨,将手探到更深处,放在他的心脏上,抚摸那些血管,感受这块肌肉的跳动。先是轻轻地戳,之后是更加用力的捏挤,初鸟让食指刺穿了他的心脏,就像铁钉一样把它留在那儿,每次跳动都会带来剧痛,但这至少不是冰锥——他的想法持续到初鸟再送进一根手指。“没关系的,德幸,如果痛就叫出声吧。”温和的语调在耳边回响着,同时初鸟用拇指和食指做成圆环、往下撕扯。

  等宇津木恢复意识,他首先看到初鸟的手,那只手从指尖到小臂都染着血,在房间内也呈现出仿佛吸走所有光线的深黑。白石雕像一样的身体上溅满了血液和血点,对方正看着自己的手,稍微弯起掌心,让血聚拢成小小的水池。“你好,德幸,感觉怎样?”初鸟这样问候着,向他伸出手掌。

  这是一种疯癫,将血液称作葡萄酒,将肉体称作面包,将人类的尸身称作前往至高天的阶梯,他熟悉这套话术营造出的世界。宇津木低下头,用唇沾取少许血液,初鸟的手掌仍旧平放在半空,于是他开始轻轻舔食。初鸟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将嘴唇印上他的脸颊、脖颈和额头,吻带走血肉,让他面孔的形状逐步破溃,而此时他也能够伸出手去,像碰触一个肥皂泡那样掠过对方的脸庞。那是张柔和的脸,拥有顺滑的线条与和谐的五官,初鸟闭着眼睛,下半张脸上扑满了他的血,睫毛和眉毛上结着血块,对方微笑着,像古典油画中的天使。这让他想到从刺槐树叶片的缝隙里漏下的点点光斑,想到被阳光柔和的微笑,那微笑像透亮的希望,像金色的许诺。之后是那张破裂淤青的面孔,新鲜的血液还未凝结,颧骨碎裂、下颚被震脱,但他仍旧看不出对方的想法,初鸟只是闭着眼睛,如果能微笑的话,他相信也会有个微笑等在那里。

  不知是怎样的想法攫住了他,他探过身去,很快地用嘴唇碰了碰初鸟的额头,上面留下了一点红色的印记。初鸟捧起他的脸,睁开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看进他的眼睛,一段时间之后,初鸟对他露出笑容:

  “德幸,你果然很爱我。”

  “是的,我非常、非常爱您。”宇津木回答。午夜的幻境很快就会消散,但逃出来一瞬就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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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贝。我们现在是珍珠贝。并非我想要的存在形态,但我勉强可以接受。” “卵子,我希望我们是一对卵子,同时诞生,同时死去,在哪里都可以。”   宇津木从黑暗里回过神来,手里拿着第六十八份文书,最近正逢夏季与秋季的交界线,也就是所谓“上班族就像蚂蚁一样的时间”。无论是下属机构的人事变动,还是至高天本部进行的实验,都有一大堆事物要交接、文书要批改。这支中性笔写完了,他把它丢到垃圾桶里,手电筒的柔光模式并不刺眼,时间久了以后也能习惯在里面批改文书。“德幸。”他听见柔和的语调,就像风拂过树枝,就像泉水清澈地流淌,“你好像很累了呢,停下来休息一下吧。”柔光照亮了对面人的脸,那就像一幅圣像画般完美、崇高、美丽——等等,真的是圣像画吗?

  眼睛,他只能看见那双眼睛,红色的、凝固的血液一样的眼睛,不,不,不是“一双”,而是“一只”,另一只就像和草莓果酱搅混的香草冰淇淋,呈现一片扭曲和混沌。他只能看见那双眼睛,因为炸弹爆炸的时候,初鸟创像对待幼猫一般,把额头贴了上去。他来得太迟了,只能隔着防爆玻璃看见,粉发的男子抱着炸弹,仿佛抱着刚出生的耶稣。他想起自己手中文书的用途:清除目击者、清理现场、防止被崇拜的神明再次拿到炸弹。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他说出了恭敬的语句:“创,请等我批阅好这份文书,在到达至高天的道路上,必定是要劳心劳力的。”初鸟发出了细微的笑声,因为上唇还未长回,中间带着小小的气音。如果是往常,他应该会用一只手掩住嘴:“德幸一直是很努力的,相信你能够更加接近神的道路。”

  “那么,德幸,”就像在中庭闲聊的口吻一样,但宇津木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他不想听,但又不得不听,所以下面的话语带上了杂音。初鸟说:“请把我的绑绳解开,这样坐几个小时,不是很舒服呢。”

  “我想,请您的脸……和身体……”宇津木组织不出语言,绑架教主毫无疑问是一桩罪过,回头他会惩罚自己。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像水超越了水坝的最高线一样,他冲进去,脱下司教服盖在对方的脸上身上,然后半拖半抱地把初鸟拉出来。他要去哪里?他应当先平息慌乱的人群……在做过这些之后,他把初鸟放在了黑色的坚硬木椅上,用黑色的绳子反复绑缚。他知道这徒劳无功,但他还是问了:“创,您的路苦涩且漫长……您是不再,想走了吗?”

  肌肉、骨头、一半被炸掉的牙齿,宇津木有整理好初鸟的发丝,防止再生的时候长进骨肉里。它们向宇津木说话了:“去年的今天,你、我,还有实,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呢。实躺在后座上吃零食,还被你给骂了。嗯?或者说,他吃的零食其实是给我带的巧克力豆?谢谢你哦,德幸,真亏你有心了。”不要再说了,宇津木咬紧牙关,不要在废墟上描绘曾经漂亮的景象……!他感到愤怒和不解,但他只是说:“嗯,是给您带的。”

  “我们去逛了商场,真是不得了的繁华呀,看着人们自食其力地生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们都没去过星巴克吧?至少实应该没去过,他看着价格露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但是那里的饮品很不错哦?有蓝莓和柳橙,德幸下次出差要不要试试看呢?”

  “创。”宇津木德幸低着头,最近长长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表情,“您想出门吗?”

  “嗯。”对面的人朝他微笑,“我想……再试一试呢。”

  宇津木德幸想起繁冗的手续,出门时要填的,和回来时要填的,但他只是像慢慢松开圣诞礼物一样,松开绑住初鸟的绳子。他拿来初鸟的唯一一套外出服,把粉发扎成高马尾,然后剥掉焦黑的实验服残屑,给初鸟穿上了格子衫。初鸟的腿骨又从牛仔裤里戳出来了,但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宇津木把它按了回去。最后是给马丁靴系带,宇津木认真地跪坐在地下,让鞋带一个个穿过鞋孔,这时他感觉头被摸了,他抬起头来,发现初鸟正在用白骨化的手掌玩他的头发。“德幸的头发很柔软呢,短发的时候我就经常想摸哦,现在头发变长了,像个……海藻球。”

  “……海藻球。”宇津木重复了一遍。

  “海藻球。”初鸟的声音里充满肯定。

  “好的,海藻球。”宇津木向这声音妥协。

  戴上口罩、墨镜、帽子和手套之后,初鸟的回头率应该就只剩那头蓬松的粉发。宇津木穿好风衣,对初鸟说:“走吧。”

  门禁将他们放行,教主和大司教肯定是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们并没有,外头正是中午,宇津木用手挡住过度强烈的阳光,而初鸟像是心情很好地说,“希望德幸不会被阳光融化了。”

  “我不会,但是车会……我先开一会儿车载空调。”宇津木钻进车里,捣鼓了一阵,然后和初鸟一起站在日光底下。他不知道有什么能对初鸟说的,初鸟也没有说任何打破尴尬气氛的话,最后还是初鸟开口了,他说:“德幸,带上牙医钳。”

  为什么?不,不应该去思考。牙医钳不致人死命。他把牙医钳揣进风衣兜里时这样想。再次出门时他对门卫打了招呼,转过头去就看见初鸟在踢自己的影子。正午的阳光下,影子格外短和黑。不是像踢影子游戏那样温和的踢法,初鸟是带着巨大的恨意去踢的,橡胶摩擦水泥的声音异常刺耳。等宇津木来到他旁边,他接过明治牌子的巧克力豆,摸了摸宇津木额头上的小卷,从声音里渗出微笑来:“德幸有心了。”您刚才在干什么?您想要什么?怎样才能让您感觉好些?这些话宇津木都锁死在嘴里问不出去。他只是说:“创,上车吧。”

  “因为开了空调,所以现在的温度很温柔呢。”初鸟在后座把巧克力豆摇来摇去,满是好奇地望着车外的山林,“我好久没有走这条路啦,还是一样颠簸,德幸出差来回,总会有些累的吧?”而宇津木回答:“明年会整修这条路,我们收到了足以修路的基金。等您……身体好转,我会载您去更多地方。”

  “那是件好事呀。”

  “啊,星巴克倒闭了。”初鸟的声音相当平静。他俩站在充满冷气的商场里,对着原·星巴克,现在的酒吧。

  “创,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错误判断。”宇津木捂住额头,思考下一句该说什么:“您可以点您喜欢的鸡尾酒……”

  “至高细胞会代谢掉酒精,喝了也没用吧。比起这个,德幸,看那里,全是女孩子哦,也有来拍照的吧。没想到中国来的东西会那么火爆。”宇津木德幸刚升起不祥的预感,初鸟创就说:“德幸,请排在那些女孩子中间吧。珍珠奶茶也可以,但是如果有透明且多色的果茶,那我要那个。”

  “不是,创,创不是不想自己排队吗,为什么站在我的旁边,还拉着我的手?大家都在看?”宇津木德幸挡掉前方小女孩的拍立得,用相当尴尬和苦闷的眼神看着初鸟,“您去逛逛其他店怎么样?”“不要哦。”相当平静的声音,“因为德幸是我的不是吗,今天尤其是我的,我不允许我的东西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出行动。而且,我想念德幸。”初鸟把头自然地依在宇津木的肩膀上,拍立得的声音增多了。好不容易从饮品店出来,初鸟摘下了口罩和墨镜,至高细胞的再生力尽管减弱,他的脸也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初鸟轻柔地拉着宇津木的手,一家一家店看过去,就像不谙世事的孩童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宇津木还在思考那句“我想念德幸”,但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过分欢快的音乐响彻他的头脑,而初鸟贴在娃娃机上,用自言自语的音调说:“……是老鼠呢?还是兔子……?老鼠……没有头的老鼠……”他歪过头来,对宇津木说,“我一直看见没有头的老鼠,于是我把我的眼球挖了出来,但是即使没有眼球,人还是会看见,到底为什么呢?真是神奇的一件事。”

  宇津木德幸只是叹气,然后问:“您需要这个娃娃吗?”

  “那么,德幸请抓给我吧,我会珍贵地存留着的。”

  在第五十枚代币花光之后,宇津木德幸蹲了下来,初鸟创拍拍他的肩膀,拿走了第五十一枚代币。白色的、毛茸茸的、像老鼠也像兔子的毛绒玩具被抓了出来,轻易地放在初鸟创的手心里。在宇津木德幸说:“不愧是创……”的时候,初鸟撕掉了玩具的头。他们对此没有多做交流,只是去普通人会去的快餐店,学普通人的样子吃了一顿快餐。初鸟悄悄指出菜单上的英文拼错了,宇津木配合着笑。手里的纸袋太多,他们就去买了编织袋,给初鸟买了发带和味道好闻的香水,给宇津木买了线香和不久以后也许会用上的发带。在逛商场的过程中,由于初鸟创牵着他的手,宇津木德幸始终感觉到血肉在慢慢生长,而等他们把战利品放进后备厢之后,初鸟脱掉了手套。那是一只在傍晚淡紫的光下格外白皙纤细的手,关节圆滑、皮肤细腻,完全回归了原点。初鸟展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好像要把肺里的空气都吐出来那样,然后说:“德幸,可以用今天买的发带给我扎头发吗?黑底白蔷薇的那条?”那条有些太华丽了,与您现在的打扮不搭……当然,宇津木德幸是不会说的。现在正值晚高峰,停车场人来人往,他们坐在老旧的木头长椅上,初鸟喷了试香,现在闻起来是奶和蜜的味道,而不是血腥和硫磺。宇津木徒手梳理着那头不带任何血迹的柔滑粉发,这许久以来头一次感到安心。他把高马尾变成了麻花辫,让发带自然垂落。“很漂亮呢,德幸,谢谢你。”初鸟拿起麻花辫端详,然后露出了笑容。“是您……”宇津木及时地闭了嘴,而初鸟笑盈盈地,抱着双手看着他。“您,您是个非常美丽的人……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所以您为什么……”初鸟还是保持着微笑,那双红眼睛在落日的背景下如同凝血,但有什么变了,气场、氛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并不美丽哦,德幸。”初鸟轻抚着发带,“你知道的吧,德幸?”

  “德幸,你不要,开口了……都是谎言……都是谎言……你们根本就……你说,为什么那只老鼠会没有头呢?”初鸟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那是一盒巧克力豆,宇津木曾经享受给初鸟创泡热可可的时光,那时候对方就像无邪的孩童一样微笑着。现在初鸟极有耐心地踩碎塑料罐,让里面的东西流溢出去,再踩碎、踩碎,直到马丁靴上全是甜腻的碎屑。当宇津木轻拍他肩膀的时候,被那种身处地狱一样的眼神吓到了,当然,他马上便平复心情,微笑着轻轻揽住初鸟:“创只是累了,让我们回去吧。”

  宇津木不习惯在驾驶的时候放歌,但既然初鸟拧了车载电台的按钮,他也就听些恋情和失恋的故事,歌曲大多数谈论的只不过是这种东西。初鸟抱着膝盖蜷缩在后座,给抓来的娃娃掏棉花。车窗被打开了,晚间的凉风涌了进来。空气里出现海腥味时,初鸟在后视镜里微笑,说:“德幸,要不要去海边?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实毫不犹豫地就脱掉了外衣,把它甩在我们身上,叫着‘男子汉就要这样!’向大海冲去。我呢,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放在怀里,你就皱着眉,说我太惯着他了。实还跟我说过海中温泉的事情呢,你说那真的会有吗?”等宇津木把车头调向海边时,听到的是近乎耳语的:“我没有看到,我没有看过,我的一生就是从一个房间被带到另一个房间……”到达沙滩附近的马路时,宇津木特地看了停车标识,运气很好,这里让停车。这里的海滩不是旅游景点,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宇津木扶着初鸟从车里下来,或许是他的大臂碰上了对方的脊背吧,宇津木突然想多说一些话,他叹息,说:“创,回来吧,我越来越……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补救的,无论是实,还是没有头的老鼠。创……”初鸟听他说到这里,挣脱他的扶持,缓慢地往海里走去,时不时看到一阵白波漂起粉色的头发,而后这一切又消隐了。今晚真黑啊,和宇津木的房间一样黑,他应该点燃风灯,为创警示危险。但他很累了,于是他掏出一根柔和七星香烟衔在嘴里,虽然他不会抽,只是看着烟雾在黑色的幕布里逸散。等他预算到初鸟差不多走到深水区,他就把烟熄了,烟头很礼貌地扔在车上的纸袋里。他脱掉风衣、脱掉打底,一直脱到只剩一件里衬,然后他在黑色的如同岩浆的水里跋涉,去找创。

  初鸟已经把自己平着沉进了海里,头发散开,像水母的触须,那条发带没丢,叼在初鸟的嘴上。宇津木想把他拉出来的时候,得到了极度强烈的反抗。初鸟不是幅圣像画。他会掐、抓、挠、取,而他把这些技巧用自己的手全部施加给了宇津木。初鸟甚至咬他的脖子,不是电视剧里吸血鬼初拥的场面,而是一头兽类在抗击入侵者。奥菲利亚的画当然是好的,宇津木在快要被掐没气之前想,初鸟想把他拖入海底,然而如果这样的话,他的心愿……

  就永远不能实现了啊。

  他殴打初鸟、掐住初鸟的脖子,在初鸟露出惊讶表情时把对方拖回岸上。德幸,德幸,德幸,他的星带着巨大的恨意说起他的名字,“我对你用了十七次圣痕想起,你为什么毫发无损?。你在骗我,德幸,你就是个骗子,你是腐烂的蔷薇。”那双红眼睛狂乱地四处转动,而宇津木只是说:“为什么您要我带一把牙医钳?”

  像精疲力尽的动物一样,初鸟朝宇津木张开嘴,那颗门牙非常显眼,那是颗扭曲畸形的牙,上面的突起和凹陷纷繁错杂,如同章鱼的触手。如此美丽的创,是怎样长出这种牙齿的……不如说……创他真的,美丽吗?无论是对顾问的态度,还是把自己放在冲压机里压成肉泥的表情……啊啊,他不能想,现在,还不能想。

  “会很痛哦,创。”他拿来热可可和没有头的老鼠娃娃,放在初鸟身边。“这个牙医钳是没有用的,应该会用上撬棍,不要害怕……创。”

  “该用什么就用什么吧,德幸。”初鸟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地柔和,他躺在沙滩上,就像躺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海潮一波波抚过他的脚,那双马丁靴应该是不能要了。宇津木蹲在他旁边,把撬棍头安在了这颗牙上,然后他用了最大的力度,那颗牙岿然不动。畸胎……他想,他弯下腰,说:“对不起,创。”然后把初鸟的肩膀作为借力点。这次成功了,那颗牙齿带着血飞到了海的另一边,宇津木看着被浅海浪潮冲刷的它:巴洛克的意思是扭曲的珍珠。他在胳膊上割开一道口子,将这颗牙完全安放在他的血肉里。

  然后他去找创,当然没有拿上那颗坏牙,初鸟拉他睡在身边,而他也只是半推半就地说全身都沾上海沙有点难打理。初鸟的眼睛对着他的眼睛,初鸟的身体搂着他的身体,初鸟的腿脚缠绕着他的腿脚,初鸟把白蔷薇发带好好地捡回来了。潮声成为了两人中间唯一的声音,直到初鸟带着倦意开口:“珍珠贝。我们现在是珍珠贝。并非我想要的存在形态,但我勉强可以接受。”

  “卵子,我希望我们是一对卵子,同时诞生,同时死去,在哪里都可以。”

  “德幸,你在撒谎。你总是在撒谎。西奥多也总是这样撒谎,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但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在你眼里,我会是唯一的‘星’吧?所以德幸,陪着我,不可以离开。”

  “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呀。”宇津木没有抬头,只是说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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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星星栖息地

清明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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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9787553531885 作者:清明谷雨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6 阅读日期:2025.6.27~6.28 编号:570

酸涩口的暗恋小说真的蛮对我胃口的,特别是经过了磨难之后开出的花也感觉特别美丽和完美。 作为追逐者和守护者的陈勉真的让人很痛心,那种只想着付出不需要任何回报,战战兢兢的,奉献自身的爱意实在异常澎湃,但是又逼着自己克制感情,不越雷池一步,隐忍而又强烈的爱意若不被对方感知的确是极度遗憾的事情。 被追逐的人赵声阁,纵然是天之骄子,却在幼年的时候被剥夺了个人意愿,只能成为家族权力地位金钱延续的工具,当成年后逐渐摆脱了家族的桎梏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候,也早已失去了感情。 两个人之间的拉扯看得我这个老母亲揪心不已(虽然也有很多的糖啦),这个作者的文笔实在好,很多经典的场景都让我想一再回味,难得这次有正版出版。可惜的是为了符合某些旋律,很多爱情被强硬地转为了友情,味道差了不少,只能自己对照着网络的版本一点点地加调料,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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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ussysummer

  第四十三章 缺      在如棠流下第一滴泪的那一刻,商柘希只想伸手拥抱他,如棠长这么大没流过什么泪,几乎每一次流泪都是为了商柘希。也许因为这个,商柘希一动不动不敢再上前一步,好像他是一个笨手笨脚的男人,只要一抱,就会让如棠在自己的怀里碎掉。   可是无动于衷让他比死了还要难受,商柘希低着头,伸手想要碰他,刚一触摸到如棠的脸颊,如棠甩开了他。商柘希顾不了那么多,手掌扶正了他的脖子,弯下身跟他近距离对视,说:“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你想不理我也可以,但你先回答我,你说的是什么电话,你在说什么?”   太可笑了,如棠流着泪冷笑。   “告诉我。”   “还有什么必要再提,忘就是忘了。”   如棠发了狠推开他,走出了半步又被商柘希扑上来用双臂箍住,商柘希的力气太大,把他抱得痛了。   “你明明知道,我唯一想要的是你。”   “我做过很多错事,全都无可挽回了,有时连我都不认识自己。有时我想如果你知道我卑劣的真面目,会不会也害怕我。你想要我怎么样,如果我去死,你会不会好受一点?如果我去死,只要你一句话。”   如棠转身要给他一耳光,快要落下,又收住了。   “你拿这种话逼我,谁在乎你死不死,不如我去死。”   如棠拿起书桌上的开信刀,商柘希扑上来一把拽住他的手,开信刀叮铃一声掉在地上。如棠弯身跪在地板上,拿到了开信刀在手里,商柘希用力扯过他的手臂,说:“松手!”   如棠偏不松手。   商柘希把着他的手,让刀明晃晃抵上自己的脖子。如棠抢不过他,商柘希把刀又逼近一寸,看着他,这下轮到如棠说:“你放开。”   商柘希握着他的手,把冰凉的开信刀抵在脖子上,皮肤渗出了鲜血。   “放开!”   “你再吓我,我永远都不理你了。”   “商柘希!”   商柘希夺走刀撂在地板上,如棠又惊又怒,扑上来看他的脖子,伤口不深但看着很触目。如棠又要打他,商柘希伸长了手抱住他,是抱小孩子的那种抱法,只想把他环在胸口,好好爱护着,好像怕有人来跟他抢。   从如棠说要去死那一刻,他已经失控了,他变得凶狠又粗暴,他也真想死。他看起来是那么冷静克制的人,可他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住了很多年,会在一个可怕的时刻跑出来。   商柘希揉紧了人,抚摸如棠的后背,又抚摸他的头发。   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投在高高的书架上,是另一个变了形的、阴暗的商柘希,商柘希看着那个影子,心里一阵发凉,仿佛是那个影子化成了人形,走过来,要从他怀里带走如棠。   商柘希更用力地抱他。   如棠低泣说:“你先提的,你存心不让我好受。”   “别离开我。”   “我从来没离开你。”   “别离开我。”   “我没离开你。”   “别离开我。”      又下雨了。商柘希站在阳台上,随手把烟头掐灭。他回到卧房,如棠睡得不安稳,手牢牢抓着被子。商柘希小心攥住如棠的手,从被子上拿下来,然后拉开被子回到床上,歪靠在枕头上看他。   就在刚才,如棠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骂他。他要回头看,如棠像打地鼠一样把他的头捶回去。   可他不能不看他,这么多年,只要看着他就会安心。无论是小小的如棠,还是长大之后的如棠,都一样漂亮可爱。   商柘希看了看他的脸,又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里如棠的手。因为常年工作,算不上柔若无骨,不像小时候那么秀气,带着一点倦怠感,但商柘希喜欢他手上的每一处痕迹。   商柘希手上戴一枚很素的指环,他不喜欢戴这些物件,如棠喜欢,那他就每天戴着。如棠很少给自己买东西,却给他买各种戒指、领带,还有手表。如棠说,你不觉得男人戴戒指的手很性感吗。商柘希不觉得,他对男人不感兴趣,也没那么自恋。这么一想,如棠早就表现出倾向了。   如棠说过,我喜欢你的手。商柘希说,我的手怎么了。   他太笨了,为什么没能早点用这双手抓住他,一直不放开。   商柘希怨他、恨他,也怨自己、恨自己,但他没有听错,如棠一直爱他。是对一个男人的爱。商柘希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心痛。也许还是心痛多一点。   他攥着如棠的手,低下头,吻在手背上。   没过多久,放在床单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商柘希捡起手机看消息。   秘书发过来通话记录,商柘希点开看,秘书查到有一通深夜的未接来电,但在商柘希的手机上没有记录。   只能是,有人删除了这个来电。   商柘希皱眉,看了一眼日期和时间,这个时候他应该跟那位席小姐在一起。秘书果然找出日程,提示他。   “19:00,订花,订蛋糕,陪席小姐吃饭。”   “20:00,陪席小姐看包场电影。”   “22:30,在席小姐家过夜。”   花、票都是秘书订的,所以对他的动向一清二楚,商柘希也从来不隐瞒这个,只是叮嘱秘书不准告诉如棠。   商柘希想了一会儿,下床打给席心帛。当初他们分手闹得不太好看,席心帛大小姐脾气发作,受不了商柘希对自己冷淡,提出了分手,商柘希便答应了。席心帛只是想钓一下他,没想到男人真这么无情,她回头要复合,没几天在高尔夫球场看到商柘希陪余静初打球。   朋友带她去会所,叫了几个模特帅哥陪她,但她怅然若失。好看的男人花钱就可以买到,但好看又有手腕,又肯哄女人开心的男人,可遇不可求。   电话打通了。   席心帛的声音传过来:“喂,你找我干什么?”   商柘希说:“有一件事要问你。”   “我不想回答你。”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一点诚意也没有,见面跟我谈。”   商柘希沉默了,席心帛冷笑说:“你不敢见我啊,怕我吃了你?”   “出来喝一杯,老地方见。”   这下轮到席心帛沉默了,前男友找上门还能因为什么,为了讨债,为了复合。   “好吧。”   商柘希挂断电话,回到了房间。台灯光温柔地流泻,如棠还睡着,脸蒙在光线里。商柘希写一张便利贴放在床头,“如果半夜醒了,找不到我,是因为我去跟人谈事了。一点半之前会回家。”   想了一下,又写一张便利贴放在床头,“对不起。”   商柘希放下笔,看一眼如棠的脸,这才悄声走开。      商柘希到达酒吧的时候,席心帛已经在了,她穿一条宝石蓝的裙子,无聊地玩杯子。商柘希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点了两杯“地狱龙舌兰”。席心帛没有说话,商柘希瞥她一眼,终于开口说:“好久不见。”   “你之前很喜欢喝龙舌兰,你说过,因为这种植物一生只开一次花,开完之后就会枯死。我一直记得。”   席心帛举起酒杯,对着灯光看。   商柘希喝酒。   席心帛说:“说吧,找我干什么?”   “你生日那天晚上,我在你家,你是不是替我挂了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我可只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上床了。”   商柘希放下酒杯,转头看她,席心帛微笑靠近了,对着他耳朵叹息一样,说:“第一次上床。”   两个人对视好一会儿,商柘希脸上看不出什么,席心帛想起当初他们快乐过的日子,情不自禁把手放在了他手上,商柘希瞄一眼她的手,不动声色抽开身,又去拿酒杯,说:“那又怎么样?”   席心帛笑出声,说:“别装了,你玩我的时候没这么装。”   商柘希没说话,示意酒保再来一杯。席心帛撑着手看他,表情淡下去,说:“商柘希,你变了。”   “是吗?”   “你变得没意思了。”   席心帛起身要走,商柘希把手横过去拦住了,席心帛不吃这套,别开他的手,商柘希就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她吃这一套,可商柘希厌倦了。   “那天晚上,有一个电话打过来吗?”   “我不知道什么电话。”   “你动我的手机了?”   商柘希这样问,一定是有了证据,于是席心帛也不演了,坦坦荡荡说:“没错,是又怎么样,通话记录也是我删的,我是你的女朋友,有莫名其妙的女人打电话过来,我为什么不能挂?”   “商柘希,我知道你不老实,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没当场拆穿,对你够客气了,跟你在一起我受了多少委屈,我不想忍了。”   “你比我想的还要下等一点。。”   “你骗了我!”   商柘希挑起眉眼看她,表情有一种不耐烦的残忍。那里面没有一丁点尊重、爱怜,只有赤裸的残忍,席心帛第一次看他流露出这种神情,像是不认识他了,也像是第一次认识真正的商柘希。   席心帛忍不住质问:“你对我有一点真心吗?”   “你说的真心,是玩那种可笑的过家家游戏就会有的吗?也许你跟每一个相亲的男人都有可能产生真心。”   商柘希倚靠着吧台,笑笑。   他喝下一杯酒,龙舌兰如箭穿过了心肺。   “为什么这么对我?”   商柘希瞅她一眼,下结论说:“接近你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但你没我想象中有用。后来,可能只是想看你的笑话。”   席心帛简直没有了力气,酒杯一落空失手打碎了。满地的碎玻璃,切实的恐惧。席心帛受不了他那种嘲讽又轻蔑的眼神。从前她一点也没看出来,他明明装得那么温柔可贵,哪一步错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商柘希,你会有报应的,报应不到你身上,也报应在小棠身上!”   席心帛早就发觉了,她好几次不经意看到,商柘希在跟备注叫小棠的人微信聊天,她一过去,商柘希就关上手机。她撒娇要查手机,商柘希总推脱过去。她费尽心思,在家里安装摄像头,终于偷看到了商柘希的手机密码。   那天晚上她过生日,终于留下他过夜。趁着商柘希去洗澡,她翻了他的手机,商柘希竟然每天在跟小棠联络,他们几乎每天发消息,每天打电话,她嫉妒疯了。就在那个时候,小棠又打电话过来。   这个名字一看就是女孩子。   席心帛挂断了电话,删掉记录。可电话又响起来,她的手在抖,这一次她等了一会儿,但又挂断了,又删掉记录。   小棠终于消失了。   商柘希站直,正视她。   “人只有在自己最无能的时候才会相信命运。”   “那我们等着看。”   “席小姐,我不信所谓命运标好的价码。我信的是,只要我想,我就能让别人付出代价。今天我没时间陪你玩,但如果他有一丁点事,我也会拉着你下地狱的。”商柘希是克制地说出这一句话,但席心帛还是听出威胁的意味。   就像龙舌兰,圣洁的花也笼罩在死的阴影下。      汽车停泊在酒吧门口,穿过半空纷飞的枯叶,雨刷器来回擦拭,但很快又蒙了细雨。商柘希一进后座就闭上眼睛,司机放下一半车窗,让风灌进来帮他醒酒。龙舌兰的后劲上来,过往的片子也在眼前闪烁。   他站在很高的楼梯上,往下看,红衣服的女人躺在楼梯下。血,很多的血,红衣服的女人躺在阴暗的血泊里,她大睁着眼睛。卧房里还在放唱片,不起眼的角落里立着一只白色药瓶。他站在那一动不动,仿佛也要掉下去。   可如棠拉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只很小、很软的手。   “哥哥。”   商柘希蒙住如棠的眼,不让他看。如棠拉下他的手,商柘希又一次蒙住。女人在地板上,还有呼吸声。如棠还是拉下他的手,转身跟他在夏日的夜晚对视。阳台下接吻的人离开了,叶子淌下一滴又一滴雨,滴答滴答。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了。   行进的车仿佛让人生出幻觉,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第一次到商家的那天,他坐在后座看着窗外。   他的人生还没有如棠,也没有弟弟。   车子要开过头了。   “小棠。”   商柘希睁开眼睛。   司机把车停好了,刹车带来轻微的滞感。商柘希看着玻璃车顶,眼神很空,定不在一个点上,司机回头叫商总,他这才推门下车。   那天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他好像知道是什么了,又不敢知道。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电话,如棠怎么会那么伤心,如棠为什么给他打这个电话,他要对他说什么,他到底要说什么。   商柘希看一眼腕表,一点二十。   他伸手抹掉表盘上的雨点,但立刻又落上了。   商柘希在门口站了两秒,推开门上楼,回到卧室一看,如棠还在睡,房间里有很均匀的呼吸声。如棠换了一个姿势,大约一直没醒,水杯的位置也没动过。商柘希坐在床边看一会儿,正要走开换衣服,发现自己的便利贴被人动过了,他拿起来看。只见在那一行“对不起”下面多了字。   如棠留下的一行字。   “你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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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一座人造的活墓碑。   这里有着精神病院的一切特征,包括刷白的墙和灰色的铁架床,奄奄一息的绿植被某位病人撕成条状的革质叶片,小而气闷的探视室,桌上放的牌子说请勿吸烟,马可只好靠背诵诗歌来打发时间。乔万尼——他的大哥——给他争取到了这位犯人的探视权,他不能把它浪费掉,他在大脑里一边背诗一边反复复盘,先问什么、后问什么,怎样才能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他需要一个真相,他想知道那位红发作家究竟是怎么死的。

  马可不是没有见过史密斯,他一直在做奈特的编辑,和爱人,有时候他的眼神会分外冰冷,笑容也不存在任何温度,但总体来说,在社交状态下算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尽管没有什么热情,也没有比所需要的更多的礼貌。他有时会问红发的作家为什么给自己找这样一位爱人,但对方只是回答:“爱这种东西就是不讲道理的。”一位连环杀手能认出另一位连环杀手,他非常后悔没有把自己看见的东西好好地告诉奈特。

  犯人很快被押送过来,穿着带条纹的病服,双手用束缚带绑紧,黑色的头发不知多久没剪了,长到挡住了灰色的、毫无神采的眼睛,对方的一只眼睛被白色的棉质眼罩挡住,另一只眼睛有深深的、带着缝合痕迹的疤痕,脸上就像被沸水泼过一样,存在大小不一、深浅也不同的累累疤痕。脖子上也绑着绷带,但马可还是嗅到了伤口腐坏的味道,这和他上次见到的,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并非要给奈特梳头的编辑先生毫无共同之处。对方被强按着坐在马可对面的椅子上,接着把他送来的人就走了。马可看了看监控摄像头,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冲动行事。对方没在看他,或者说,对方没有看任何东西,那只眼睛就像玻璃珠一样,比马可的义眼还像假眼。马可撑着桌子,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确保自己露出的是锐利的眼神,他让声音平稳且坚定,说:“约翰·史密斯先生,说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你负责的作家,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爱人。”

  约翰·史密斯一言不发,他坐在椅子上,就像个人偶,甚至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如果不是他仍然在缓慢地呼吸,马可真要怀疑这是服装店的假人了。

  “约翰·史密斯先生,我来问你问题,按你的配合程度,你可能在这里得到更好的待遇。”马可压下火气,循循善诱地说,“我知道这里住着并不那么舒服,你也可以提你的条件,只要你开口说话,我都可以满足你。”

  黑发的男性一言不发,他只是把毫无神采的眼睛转向马可,随后又没什么兴趣地移开了。

  “史密斯先生,我对你礼貌是看在奈特的面子上,我实际上根本不想和你在这里进行什么有礼貌的谈话,我更希望能用斧子与你完成谈话,或者牙医钳和圆锯。”马可下意识地把双手放在桌子上,“要不是你这么有名气,科隆纳家会把你送到地牢里的,那时候你说不说话就不是一种个人选择了。但你瞧,名气总会淡掉,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约翰·史密斯没在看他,约翰·史密斯闭上了眼睛。

  “关于你的妹妹——她从英国回来了,一回来就遭到了媒体的围攻,她只能再次回到英国去。她来看过你吗?她认为有个杀人犯哥哥的感觉如何?”马可对着椅子上的男人微笑,妹妹一直是这个人的敏感话题,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到她,他的眼睛就会聚焦过来,他看不得自己的妹妹吃苦,也看不得自己的妹妹受到连坐,事情不就是这样吗?他爱他的妹妹,超乎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应当也超乎奈特·克劳士。

  但对方仍旧没在看他,仿佛已经坏掉的机器,无论转动手柄还是按下按钮都不会继续运作,即便用力踢一脚,也只会掉下几个齿轮。马可看着眼前的这个活死人,愤怒愈发侵占了他的头脑。

  “史密斯先生,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尸检报告——我知道那不准确,毕竟奈特目前只是一架沉在湖底,长满了附生物和水藻的白骨,还是你给警察指的路,如果不是你指路,或许他的尸体永远找不到。但我就纳了闷了,你帮忙指路是想让自己再多被判个几十年吗?你还记得你对奈特做了什么吗?”马可下意识地开始咬指甲,视野逐渐模糊,出现黑点,这是他眼底黄斑病变的证明,他能清晰地看东西的日子已经不剩下多少年了,“你要是忘记了,那我就告诉你。尸体的头盖骨有钝器打击的痕迹,几乎整个头盖骨都裂成了碎片,颈椎和身体断开,这里有斧头劈砍的痕迹……”他感觉嘴唇发麻,但身体仍然像讲PPT一样自顾自地演说,“肋骨全都碎了,腰椎也是,腿骨上的砍痕应该是刀具,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按照痕迹的新鲜度来说,腿骨是最后,然后一路往上,也就是说,腰椎和肋骨碎掉的时候奈特还没有失去意识。你在做什么史密斯先生,你到底在做什么?那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仇敌!他相信你就像相信上帝一样,老天哪,你知道他每次怎么谈起你的吗?他总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唱歌似的说:‘我的好编辑,我的好爱人……’我曾经问他喜欢你哪里,而他说只要是你,他全部都喜欢,他的脸因为这些问题而染上红色,简直就是一位怀春的少女!”史密斯的呼吸节奏变得紊乱,由此他知道对方在听了,于是像个复仇者一样,他继续清晰地说:“他信任你,他爱你,他对你很好,我想他知道你是个连环杀手,他不可能看不出来的,但他还是爱你、信任你、拥抱你。你为什么要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和爱杀了他?你知道你这种东西这辈子被他爱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吗?”

  约翰·史密斯皱起了眉头,仍旧一言不发。

  马可用力拍打桌子,让桌子像处于惊涛骇浪中一样震颤,他的那只好眼睛里面蒙上了薄薄一层泪水,鼻尖也随之变红,他站了起来,完全遮蔽住黑发灰眼的男人,他用手指着对方的额头,说:“你不配!你不配被他爱!你这种东西……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可以下手的猎物!真是可耻,真是可耻!你知道吗奈特是个好人,我都觉得他是个好人了那他真的是个好人,他应该活到八十岁然后寿终正寝,而不是这么年轻就死于非命。有时候我路过那家社区面包店,看到红发的人我就以为是他,当然不可能是他。但是我还是怀念他,好像如果我进去他还会选两个蛋挞然后排在我后面,好像他还是会把两个人的账结了然后我们随便聊聊天,最后一起去看看新的电影。我答应过这辈子一定会骂完他所有的书,但……为什么唐·科隆纳没死,娜塔莉娅没死,乔万尼没死,反倒是他死了?为什么,史密斯先生?”

  他的第一滴眼泪摔在桌子上的时候,史密斯张开了干裂的嘴唇,嘴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舌头被连根割去了。马可才震悚地意识到,对面这个男人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了话。接着对方把捆着束缚带的手举到马可眼前,意思似乎是要请他帮忙解开。这是个杀人犯,恶魔,他的仇人,如果解开了束缚带……他看着对方枯瘦的身体和摇摇欲坠的外衣,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一个扣一个扣地解开束缚带。没有人冲出来阻止,可以被看作默许吗?马可不知道。史密斯被解开束缚带之后,并没有做任何放松手腕的动作,直接从马可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钢笔和袖珍记事本,一支笔在疯子手里也可能成为武器,马可尽量离他远远的,随时准备呼叫警卫。但史密斯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行云流水般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行字,然后按了警卫铃,在门被打开后拿起束缚带,丝毫不顾任何人地走了出去。

  马可看向笔记本,这是奈特说过许多次喜欢和好看,并为此骄傲的,优雅工整的圆体英文。史密斯写得一手好字,所以奈特总让他冒充自己在扉页上签名。有时候要签名的书太多了,就连马可也会被找来,一直签到钢笔没水,然后他们三个倒在一堆书里面,奈特懒洋洋地打电话叫外卖披萨。啊……至于本子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写的是:

  别伤心了,快点看看我的遗作,那可是我献给爱人的情书。我知道你不敢看本体也不敢看评论但你就看看嘛,我很期待你怎么骂我哦?

  署名是奈特·克劳士,日期是两年前,他失踪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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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马可和奈特的初遇。   红发的作家在街区面包店里依旧十分醒目,其一是因为他留到膝盖,却显然缺少打理的乱糟糟红色卷发,二是因为卷发上五颜六色的廉价塑料发夹和人造棉质地白色长袍,还有脚下那双——行行好——粉色的毛绒拖鞋。面包店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而他露出微笑,平静且自然地享受着目光的注视。他拿起木制托盘往里夹了两个蛋挞,就这样排在了马可的后面。

  人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自然会增加与其相关的智慧,马可从不改变评论中挑剔的态度,与“你做的还不够好”的口吻,这是他不可能妥协的部分,但是被他骂了几乎每一部作品的作家正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不由得想起那个被人寻仇的夜晚。但他不会改变自己的评价标准,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就是坏的。红发的作家身材瘦削,颧骨突出,手指细长,怎么看也不像个会暴起揍人的家伙,不过人不可貌相,想想肯尼斯在外头披着怎样的一张人皮!肯尼斯的诗评在今天登载在报纸上,那位评论家写道:“描写了一段梦幻的、已经逝去的、不可能追回的纯洁的爱……”这就是他现在待在这里的原因。在他颤抖的手把装满面包和蛋糕的托盘掉在地上之前,红发的作家帮他扶住了托盘,他闻到对方身上浓郁的檀香味,听到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说:“老板,这位先生的帐由我来结。”在这么近的距离,马可能够看出,这位红发作家同他一样,也有一只眼是义眼。

  这家社区面包店有设立供客人坐下来吃的桌椅,红发的作家收敛了笑容,默默点数着马可面前满满当当的托盘,然后低声笑了。他把袖子卷起来,将马可买的面包和蛋糕一样折去一半,放到自己的托盘里,就像唱歌一样,说:“我的好编辑,我的好爱人……我想应该让他尝尝。”“他……?”马可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询问,而红发作家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说:“对啊,我的爱人是男的嘛。”那一瞬间马可被噎得喘不过气,他既讨厌对方理所应当的腔调,又羡慕对方能如此自然地对外人说起,但他不想讲话,不想讨好对方,不想说“那您的伴侣一定是位很好的人,祝你们幸福。”从看到肯尼斯的诗评开始,他就哑了。他也不想用一篇评论去反驳那篇评论,他做不到。他只是低下头,掀开巧克力慕斯蛋糕的盒盖,用力舀出一大口。

  红发作家只是坐在那儿看着他进食,眼中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好奇。在他暂时中断的时候,对方朝他伸出一只手:“奈特·克劳士。”

  不用自我介绍,马可认识这个人。一位大写厕纸文学的畅销书作家,偏不巧,他的两位朋友都很喜欢这位作家的书……毫无文学价值,应该被烧掉的垃圾!他用家里的书作为材料,在报纸上他的专栏里骂了作家的每一本书,为此还收到过作家粉丝寄到出版社的一大堆死亡威胁,但他不在乎。这位作家太年轻了,荣誉和金钱又来得太多太猛,必须有一个唱反调的声音,而他会成为这个声音。

  但看书和真正认识还是不一样,对方身上的檀香味弄得他食欲全无,于是他也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作家冰冷得像死人的手,简短地说:“马可。”对方的神情逐渐由惊讶变成了悟,最后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不过这绝非一个嘲笑。“马可先生,是您!我一直想要当面向您致谢!哎呀,您可太年轻了,我猜您一定不超过二十岁!现在的评论界可真是了不起啊,我一直很喜欢看您的专栏!”“呃,克劳士先生。”马可斟酌着下一句话,试图让它别那么尖刻,但还是失败了,“请问您是否有受虐倾向?如果您没看出来,那我告诉您,我认为您的作品是毫无文学价值的垃圾。”

  他等待着对方暴起扇他两耳光,但对方只是快活的笑了:“大多数读者喜欢就行,卡车司机不需要你们的文学,在南方那些州连生七个孩子的家庭主妇也不需要,他们要的是刺激,是能缓解无聊,暂时不想麻烦事,忘掉自己人生的刺激。马可先生,我不在乎自己的书有没有文学价值,即便读者把它拿去当打飞机的材料,我也感到荣幸。”“讨好读者的作家是最坏的作家。”马可闷闷地说,作家所说的话他无法反驳,确实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所谓的“文学价值”,但那样的话,他的坚持就显得可笑了。

  “读者是我的衣食父母呀,马可先生。我真挚地感谢购买我书的每一个读者,给我的改编电影贡献票房的每一位观众。如果可以我想在每一本书上签名感谢他们。”男人微笑着,缓慢而坚定地说,“我是一个商业作家,商业作家就要有商业作家的素养。”

  马可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男人快速地收拾起面包,然后笑眯眯地对他说:“我的爱人今天去应酬了,请问你能去我家给我做顿饭吗?报酬是请你看最新出的电影,怎么样?我今天刚刚拿到的光碟。”

  这一套马可很熟,无非就是出轨和滥性的掩饰,但男人真的对他敞开了厨房,并在他身后好奇地看来看去,就是和他没有肢体接触。不会吧,这男的真的只是要他做饭?请一个刚认识的人到家里做饭,这得是多么厚颜无耻的精神!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他用罗勒叶炒了肉酱罐头,然后下了包意大利面,当奈特给他他的那一份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胃痛。结束后奈特让他在沙发上呆着,自己去洗碗。估计他要在沙发上和我做爱。马可想,但这一切在奈特连播三部电影后消失了。他们开始在回马可租的房子的路上讨论电影,红发的作家说着下一步的灵感,眼睛闪闪发光,很难得地,马可愿意当个听众,尽管还是些一如既往没有文学性,只追求刺激的点子。

  他登上归家的楼梯时,红发的作家——奈特·克劳士还在对他挥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向对方说:“今后我还会继续骂你……”“那太好了!”奈特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谢谢你每次都认真读完我的小说!”直到回到家,把奈特给他的、上面写着住址的名片放进名片夹,耳边响起低沉柔和的声音:“欢迎随时过来。”时,马可才意识到,这是头一次他受刺激以后没做令自己后悔的事。红发的作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八小时后,他将在伙伴们讨论奈特的新书时一语不发,十三小时后他会照样撰写尖刻的评论,星期六他会与奈特再次在社区面包店碰面,星期天他认识了奈特的爱人。四年后他看着晨报上的失踪讯息碰倒了一杯咖啡,而六年后他打开电视,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映出奈特的死讯,啊,他想,他还从来没问过奈特关于义眼的事。现在他永远问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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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一位母亲的自述。 一位女巫的自述。 她从一摊狼藉中站起来——我们本来要这么说的,她房间的地上堆满了成卷的布料、毛线和缝纫线,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异味,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带着暖意的芬芳。她戴着老花眼镜,耳朵上别着毛衣针,手里拿着刺绣布面的针线盒。见到我们,她把它合拢、放下,然后说:“让我来给你们泡点好茶。”

  她满头白色的长卷发,用一个鲨鱼夹姑且夹起,但仍旧有些松松垮垮的,她太瘦了,皮肤下方能够看到骨骼的运动,而包裹着那些骨头的只有一层松垮的皮。她有一双浅蓝得鬼气森森的眼睛,和她的养子一模一样。她穿着米色的毛线衣,和黑色的布裙,脚下踩着花朵图案的拖鞋。

  关于奈特·克劳士

  “我只是接回了我的儿子。”她慢悠悠地说,手里织着毛线围脖。

  不,我们对她说,您的儿子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奈特与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不。”她示意我们喝芳香的花茶,是用高质量的春黄菊晾干制成的,“十一年前他与我拌嘴,从家里跑了出去。十一年后他终于来找我了,虽然是用不同的面孔。”

  关于“那个男孩”

  “他赤着脚,神色惶然,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钱,其中有些纸币被扯去了一半。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裙子。他的脸颊肿了,鼻子和嘴都在流血,他有头漂亮的长头发,就和血一样。他跑一段路又猛地停下,因路人的视线而瑟缩 ,他没有家,所以我过去捉住他——他拼了命地挣扎想要逃脱,我也拼了命地箍住他。终于,他不再反抗。我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家,他说想。我问他我做他的新妈妈好不好,他说,他不想要一个妈妈。”

  “那你叫我老师吧,我确实在附近的中学教英语,好了,我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就像吓傻了一样,但更像要甩脱什么东西,他拼尽全力地摇头,说自己没有名字。因为他没有名字,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因为我在晚上让他回家,所以他叫奈特。”

  关于才能

  “啊……我不太在乎那孩子是否有才能,尽管他出的书我都会看。嗯,我教他学习写作的,他学得很顺,我教得也舒心。你们看,这是他用的第一支钢笔。”

  关于爱

  “我当然爱他,傻瓜们,我当然爱。他是我的儿子,我的一切都会给他。我们大多数时间在摇椅上度过,他给我讲故事,而我在半睡半醒中织毛线。”说到这儿她突然笑了:“我曾经织出过一件非常大的、只有巨人能穿的毛衣,这都怪他。”

  为什么他去学金融?

  “嗨呀,他觉得他有责任报答我,然后就是男人应该掌握世界那一套,那几年我不太与他联系,不过他终于想通了,我真是松了一口气。”

  您有没有恋爱过?

  真是个失礼的问题呢,她晃了晃满头的白发,然后笑了起来:“我没有,我没有恋爱过。我的丈夫是个好人,但也就那样吧。我不懂恋爱是个什么东西,就像我不懂爱是个什么东西。我像样的爱都给了那孩子。”

  可是资料显示您曾经婚内出轨多次?

  “是啊,因为那个人更有趣。我就像乌鸦一样,喜欢四处收集闪闪发亮的东西。我没有罪恶感,为什么要有呢?有人叫我‘魔女’,这让我很高兴。”

  您不觉得这是您儿子离家出走的关键点吗?

  “他要离家出走,”她轻抿一口春黄菊泡出来的茶,“也确实是因为这些事情。他跑在马路上,被车碾压了,所以我的丈夫硬要和我离婚。我剩下的那些年一直在紧绷绷地后悔着,直到我遇见奈特。”

  您是把奈特先生当做你赎罪的替代品吗?

  “不,不不,”她拿起一个毛线玩偶晃了晃,“我后悔,但是我认为我无罪。他很聪明,如果我把他当替代品,他会知道。但他知道——又有什么问题呢?这提供了足够的理由,关于我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我说过了,他很聪明。”

  您知道奈特先生在恋爱吗?

  “怎么净是恋爱问题。”她抬起脸来,用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浅蓝色眼睛看着提问者,“因为我是女性吗?哎呀,真是可怜。我当然知道那孩子在恋爱,他经常抱着电话对我说这说那,‘约翰先生真是个好人’啊,‘约翰先生真是可爱’啊……他的爱都快要溢出去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横扫一切的甜蜜。那是我不晓得的景象,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在其中感到快乐。可是我说……少掉一只眼睛,少掉两根手指,这都是那孩子的决定,我不会去干涉……可是我很害怕哦,害怕那孩子在某天突然消失不见。那位叫约翰的先生从我这里把我的孩子抢走了,我将永远恨他。”

  听起来您并不赞成奈特先生的恋爱?

  “我只是讨厌约翰先生,仅此而已。”

  您曾经杀过人吗?

  “我和我前夫的事情,对吗?我被判无罪,所以你在希求什么呢?一个血腥故事?”

  如果约翰·史密斯杀死奈特先生,您会做些什么?

  “我会赶到他的住处,摇晃他,直到他把真相吐出来。我尊重我的孩子,也尊重他的选择,但我会给约翰先生两个耳光,不为什么,因为他彻底抢走了我的孩子。”

  看起来关于杀人的问题有些太多了呢。那么……您平时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织毛线、做衣服、听故事,我是一把老骨头啦,老骨头就该躺在安乐椅里。”

  您喜欢吃些什么呢?

  “黑布丁和橘子布丁。”

  您不想把奈特先生吃掉吗?

  “我自以为还没有这么心理变态。”

  好的,谢谢您,我的问题问完了,希望您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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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请不要为难编辑。   “我不知道我还得做义务快递员。”这是史密斯放下两大兜子东西后的第一句话。不能说他对奈特没有一点尊敬——年轻有为的推理小说作家,靠在杂志里写鬼故事写出了名,而后被他所在的这个大出版社看中,互相成就,互相成就嘛。所以他也不能说些更重的词,并且要在第一次见奈特前因为对方写得正带劲而帮他进行采购。“你会发现,他的行为稍许有那么些……古怪。”他的前任神情复杂,努力在脑子里寻找合适的词,“感觉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对方看着他,那是被生活磋磨得破烂不堪的穷苦人看下任苦主的眼神,而他耸了耸肩,说:“那看起来可真是个大挑战。”

  奈特显然很食人间烟火,他看着两大兜子东西里的啤酒、伏特加、劣质的葡萄酒、半成品的意面和同样半成品的炸鸡块——他看看灶台上的油渍,确认了这家伙绝对自己做饭。对方蹲下来,一头披散的红发就像蔓延的蜘蛛网似的,垂落在袋子上面并分割吞食了它们。“哎呀,有红波奶酪,这真是太好了,之前好一阵子都没有呢!我跟你的前任说过好几次,对方都不知道买蜡封的。”他抬起头,把整张脸都展露给史密斯,红头发,浅蓝色眼睛,高挺的鼻梁,不是苏格兰就是爱尔兰人。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年轻人,但实际不是那样。刘海上有颜色鲜艳的塑料发夹,黄色。耳垂上有同样鲜艳的塑料耳环,蓝色。穿着民族风的白长袍,里面加黑色的高领衫,应该是某个运动品牌出的。脚上是一双对不上的塑料拖鞋,颜色不同,大小也不一致。拿出雪茄,咬掉雪茄头,在煤气灶上点火,对方幸福地吐出一口烟雾,那双犀利的蓝眼睛即便在额发遮盖下依然看着他,“那么,你就是出版社新派来的编辑,我的下一任好助手咯,约翰史密斯先生?”他伸出手来,指甲上有剥落得一块一块的指甲油。

  约翰史密斯,他向来很讨厌别人叫他全名,但惹恼对方的风险他担不起。于是他伸出手去,很有礼貌地回握,而那家伙拿回手闻了闻:“你用哪个牌子的护手霜?很好闻的青柠檬味道。”

  这是他来之后对方第二次触及他的雷区,于是他没有说牌子也没有说更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的手有干燥的老毛病,在楼下便利店顺手买的。”

  “唔,我不知道便利店也能买到欧舒丹。”奈特歪歪头,若有所思地说,而这时候,华生就该问福尔摩斯问题了。史密斯并不打算破坏这一优良传统。

  “你为什么会知道它是欧舒丹?”他不带感情地问道,而对方就像眼前摆了肉骨头的狗一样兴奋起来,“约翰史密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在您被选作我的下一任编辑后,我有偷偷跟踪过你,以确认你的喜好、与我的对盘程度、还有……你的危险性。你住编辑部给你的公寓,生活极端简朴,我没见你买过花束或香草,仅仅有一次你买了枝玫瑰,是白玫瑰,所以大概是送给你的母亲或姐妹?啊,不要那么恶狠狠地盯着我,你的老好人伪装快剥落了。但是你用护手霜,我记得有次你还买回去过火山泥面膜,你很在意自己的外表,超过一般的男性。坐回去,亲爱的,坐回去,揍我一拳对你有害无益。”奈特就像安抚不听话的狗一样伸出手来,在虚空里拍了拍,而史密斯坐回到座位里,弓着背,开始轻轻地磨牙。“于是我对你多了点兴趣,你是芝加哥大学的高材生,来自于某个非常贫困的镇子,我记得你们有个称呼——”

  “白垃圾。”约翰史密斯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带着微笑告诉他。

  “是这样,没关系,我在几年前也是。”你现在也是。史密斯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房间,感觉手开始发痒。

  “你的母亲难产去世了,所以那枝花可能不是送给她的?因为你还有一位活着的、上中学的妹妹。你们相依为命。这是为什么呢?你的父亲是个无药可救的赌徒、酒鬼、暴力狂,于是在你考上芝加哥大学的那一年,他喝多了酒,非常不幸地开动了绞肉机,把自己给卷进去了——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他的手变得更痒,他拿一只手搔刮着另一只的手背,留下道道红痕:“是的,我很难过。我不打算继续和您聊我的家庭事务,比起这个,我可以为您做顿午饭,然后来谈谈下本小说的题材。”

  “别太急嘛,下本小说的题材……就叫温彻斯顿谋杀案好了,有狗屎一样的父亲,有青春得像朵花一样的女孩,哥哥为了保护妹妹——嗯——你说把父亲沉进了沼泽怎么样?现代读者的神经可能不是很受得了绞肉机。”

  于是史密斯真的给了他一拳。如果你还想和我搭档,就不要说些不着四六的屁话。他一字一句地说。而奈特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安静下来,从袋子里找出喂野猫的小袋猫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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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bearsice

等郑宇成坐到他大腿上,李明宪就知道他又被设计了。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破镜重圆,再破镜,再重圆,警惕前任出没。 *韩设,非常雷,适合没有道德感的人观看。

-假使不想碰见旧爱这一区不用来

收到郑宇成消息的时候,李明宪还在周五晚上和同事的聚餐里脱身不得。手机亮起来,他把手机放到碗后看消息提醒,许久没看过的Line头像浮在锁定界面上。 『哥,我下周回国,到时候在釜山一起吃饭吧。』 旁边显然已经喝醉了的后辈想从座位上站起来,歪歪扭扭碰了他的肩膀,他碗里盛满了的大酱汤洒出来,溅到手机屏幕上一片油花。 “实在抱歉,前辈。”对方比他小两三岁,最近才进公司,也因此才在聚餐也兴高采烈,急忙表现。李明宪抬了抬手,示意没事,伸手抽了放在桌子中央的纸巾,一连好几张压在手机屏幕上,餐巾纸瞬间被汤汁泅湿,纤维坍缩,留下皱巴巴的深色痕迹。 李明宪将湿透的纸巾捡到一边,又抽了几张新的再度压去剩余的汤渍,屏幕已经自动又暗下去,留下油乎乎的一片痕迹,扭曲地反射他的脸。 李明宪单手按屏幕上的虚拟键盘,指尖因为油渍不确定地滑动,最终很慢地打出『好』。 消息发过去,他在嘈杂的酒热里呼吸只有他认为安静的空隙,耳道因为噪音薄薄地嗡鸣。他静止一会,发过去另一条。 『要去机场接你吗?』 等他结束聚会回家,对面才回传。『不用了,谢谢明宪哥,朋友会来接我。』 李明宪不知道郑宇成无缘无故在釜山哪来的朋友,当年出国前就只认识他们几个,在国外待了这么几年,反而有朋友了。周中和申贤哲吃饭,他喝了口烧酒后对面前放着石锅拌饭的男人说,郑宇成要回来了,对方盯着冒着热气的石锅头也不抬,只抬了抬眼皮向他投去象征性的一瞥,眼神混了点震惊,很快又处理妥当。 李明宪以为他要说,我怎么不知道,结果他开口:“你现在才知道?” 李明宪没来得及回答,两人的气氛在食店狭窄的桌子中央迅速降温。申贤哲清了清嗓子,找补似的接话,“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最近太忙,忘了跟你说。” 换他沉默,装烧酒的玻璃杯磕在餐桌上发出闷闷的声响。饿了太久才下班,本来就没食欲,烧酒倒进空胃,热意从食管一路涌到喉口。 申贤哲咳了几声,“那小子……应该怕打扰到你,想找个合适的时机。” 他在桌子底下踹了申贤哲一脚。申贤哲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还击,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继续吃饭。“过去这么久了,别的事不计较,反倒计较这种事。”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郑宇成给他发消息。『哥周末有空吗?抱歉,花了一段时间才安顿下来,周六下午一起喝咖啡吧。』 李明宪盯了那句抱歉有一会,放下手机去干别的事,到晚上给他回消息说好。郑宇成又发消息,说地点哥来定就好,太久没回釜山,已经不清楚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了。李明宪在NAVER上看的头晕,最后去问崔东吴,其人妹妹是ins探店博主,最后选了水族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因为“甜品很不错”。 “如果是约会的话,气氛也很好。”崔东吴丝毫不知变通,将令妹的推荐语一齐截图转发给他。 当天下午他因为临时的工作电话晚了十几分钟,到的时候郑宇成已在座位上等他,低头滑手机。 头发剃成和记忆中一样的长度,手肘在桌上撑脸,挤得脸颊鼓鼓的,坐得东倒西歪,不知道在屏幕上点什么。李明宪走到座位前,想等他抬头,但始终没有,对方玩candy crash玩到不亦乐乎,丝毫不见后卫眼观四路的本事。 他不得已出声:“郑宇成。” 郑宇成抖了下肩膀,差点跳起来,抬头找叫他名字的人,抬头目光撞上挡到他面前的李明宪。李明宪清楚看见他脸上表情即将大乱,又很快地被压下去,紧接着手忙脚乱去收桌子上乱放的耳机盒和墨镜,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向前辈问好,李明宪已经坐下。 “玩手机入神了,没注意到哥。最近这个很火,哥有玩过吗?”郑宇成将桌面上的东西揣回身上,又飞速镇定下来,对李明宪露出被修缮地很完美的微笑,笑意很淡地流过眼睛,光线落进去,周围灰尘跟着睫毛翻飞。五官神态没多大变化,但太久未见,笑容后保留了什么,李明宪不知道。 “有工作耽误了一会,抱歉。”李明宪说。 郑宇成利落的眉眼松松地挤在一起,“明宪哥愿意跟我见面我就很开心了。哥喝和原来一样的吗?” 李明宪点头,郑宇成招手点单。餐食被送上来,郑宇成只给自己点了蛋糕,李明宪盯着郑宇成面前带点橙色的气泡饮料,问:“还在吃药吗?” 郑宇成扶着吸管喝饮料,听到他问,顿了一下,又点头。“是……医生说少摄入咖啡因比较好。” “前几天刚见到贤哲前辈了,啊,不是说马上就要结婚了吗,这些年过去也还是没有变得温柔一点,把别人吓跑了怎么办?”郑宇成说,又说了零零碎碎各种无关紧要的话,断断续续透露些真正有关的消息,李明宪静静听,不曾打断。郑宇成说这次回国休假,不确定待多久,总之是一段比较短的时间,想抓紧时间见一下前辈和朋友们。 郑宇成坐在他对面,说话时眼神始终没有落在他脸上,除了现今在他面前无法抑制的局促外,郑宇成看上去和高中时实在没什么区别,但确实与上高中时、从前交往时张牙舞爪的样子相去甚远。这也正常,如果所有这些事情过后他们仍然毫无芥蒂、如胶似漆,那才是真的奇怪。 喝过咖啡时间还早,咖啡店对面就是水族馆,是从前约会时也没有来过的地方。郑宇成走到室外,重新戴上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了半边脸,另一边脸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红。 李明宪问,想去水族馆吗?他也没去过,外面太阳太大了。听到这句话的郑宇成看起来很高兴,但还是拒绝了:“不要看动物表演比较好。” 李明宪不知道国外有这样的约定俗成,而且郑宇成居然认同,当年是他不懂仓鼠要分笼饲养,也是他不知道乌龟的生存环境要始终保持湿润。他们在水族馆外面的文创集市逛了半个下午,走进一些很不错的门店,郑宇成走在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中间,拿起一些东西又放下。“哥知道美国有多无聊吗?简直是轻工业的荒漠啊,还是韩国好。”郑宇成说。最后也没有买什么,因为还住在朋友家里,“不好带东西回去占地方”。 晚餐吃了烤牛肠,郑宇成胃口很好,无烟炭让脸出了汗,他随手抹掉额边汗水,又毫不在意地低下头继续吃肉,吃腻了就吃几口冷面,然后又继续吃肉,如此往复循环。李明宪看着他吃,自己也吃多了点。本来还应该去喝点东西,想到他既然不能喝咖啡,当然应该也不能喝酒,所以没开口。 晚餐结束时,李明宪问应该把他送到哪里。郑宇成擦了嘴边的油渍,报了一串地址。 “离我家很近。”李明宪说。 “哥哥住哪里?” 李明宪告诉他,他想了一下,说:“那哥直接开回自己家,我走回去就好了,也没有几步路。那边街道太窄,不方便开车。” 李明宪照他说的做,开车回去要半个多小时,一路上又聊了釜山还有哪几家好吃的烤牛肠,“这段时间一定要都去试试看。”郑宇成靠在车窗上说,“真的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啊。哥根本想不到我在美国过的是什么日子。” 美国自然没有他说的那么糟,要不然郑宇成也不会去,李明宪盯着路面,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车停到他公寓楼下,李明宪解锁车门,响亮“咔哒”声,赶人赶得清脆明亮。郑宇成下车后,他会把车开进地库,上楼睡觉。但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迟迟不动,挡风玻璃前被车灯照亮的通路里尘埃纷纷扬扬,李明宪不说话,像等到车厢内供他们呼吸的氧气消耗殆尽那么长的时间后,郑宇成终于开口: “今天跟哥一起很开心,也想看看明宪哥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哥请我上去坐坐吧。” 郑宇成在他面前露出马脚,只是时间问题。李明宪知道在他再次离开韩国之前他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因为郑宇成向来不会放过机会。现在郑宇成弯腰在他的鞋柜里找拖鞋,下蹲后裤子后褪,半边白花花的臀部暴露在空气里,李明宪低头就能看见,之后他又佯装借用洗手间,实际上是在检视公寓里有无另一个人类的痕迹,像一只清理地盘的母狒狒,发现证据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暴跳如雷,李明宪全都明白。 郑宇成检视完毕,春风得意,因李明宪像个和尚清心寡欲,其人仍然狡黠伶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等郑宇成坐到他大腿上,李明宪就知道,他又被设计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但好在他是心甘情愿的。 李明宪被推在沙发上接吻,郑宇成坐他腿上胡乱解他扣子,只差直接开扯,他制住胸前作乱的两只手。郑宇成细细亲他的耳廓,下半身没轻没重蹭他裤链。李明宪没有动,任由郑宇成解开他裤子,拉下内层布料。李明宪的性器盘踞发烫,郑宇成将阴茎从内裤里剥出来,握在手里搓弄。 李明宪的手从身后探进他股缝,隔着布料揉弄入口,指尖碰到一片被体温捂热的湿黏,右手从T恤下方上探,郑宇成饱满的胸肌近在咫尺,任由李明宪随意抓握,他用指腹面摩擦过乳头,乳尖便顺从地硬得像块石头。 “什么时候弄的?”李明宪的手承受不了那么多湿意,润滑糊进指缝粘稠,很轻易地能送进去一个指节。除了郑宇成滥交的可能,就是他提前潦草做过准备。郑宇成控制不住地在李明宪探入他体内的手指上摆腰,勉强平复呼吸。“就是吃完饭之后……我还担心让哥等太久。” “弄脏我的车要你赔咧。”李明宪不咸不淡说,手指深入准确地按下腺体,另外的手指在入口处不深不浅地扣弄,郑宇成套弄他阴茎的动作停下,身体绷紧了靠在他胸口喘气。 “不会这样就要去了吧。”李明宪问。 “才没有。”郑宇成抓他肩膀,手劲不小,凑上他脖子,像只欢迎主人回家的狗在他嘴角边黏黏糊糊地的舔。他身量高,腿盘在李明宪腰上还有余地发力,下身在李明宪掌根磨蹭。李明宪掐他的大腿,要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郑宇成的重量沉沉压下来,阻止他。“就在这里。”郑宇成说。 “客厅没有安全套。”李明宪说,一整个手心都湿乎乎的。任凭他交了多少个女朋友也还没发展出这种习惯。 “知道了。”郑宇成很快地接嘴,带了一点喘,“知道哥不是那种随便就跟别人上床的人了,还在等我吧,对不对?” 李明宪后撤拉开距离,郑宇成更加密不透风地贴上来,像只贴在石头上的海星,低头去咬衬衫的扣子,语气很含糊,“射进来也没关系。” 李明宪胸前的扣子成功被他咬下来一颗,被吐到地板上。郑宇成坐在他大腿上平视他,眼皮因为汗水亮晶晶的,入夏的釜山仍然很有些热度。他抬手上拉袖口,露出线条紧实的大臂,左大臂内侧,靠近手指的地方有一条肉粉色的新生疤痕。 “回国前刚做了手术,所以哥体谅我一下好吗?” 郑宇成语气轻松,看他的眼神像蛇要将大象吞入腹中,并未掩盖欲望。 他脸颊像块饱满的芋头,李明宪凑近,呼吸交错之间偏头去咬他的苹果肌,皮肉和淀粉根茎还是有别。他扫兴地松口,郑宇成因为微不足道的痛觉夸张地尖叫起来。“哥!到底要干什么!” 李明宪笑了一下,舔舐他颈侧,动脉在他齿列间搏动,他尝到一层薄薄的盐味。 他们在李明宪的沙发上做了。前液濡湿郑宇成的手心,他套弄李明宪那根长得不太礼貌的东西,对方的下腹因为运动员带茧的手心规律地紧绷。郑宇成手上动作不停,在空隙间抬眼看他,眼睛里有快乐的恶意,贴着肉的指甲有意无意扣弄茎头。他饶有趣味地直起腰,股四头肌因为用力撑出弧度,将李明宪缓缓吃进身体。 郑宇成吃到一半停住动作,在半空艰难地深呼吸,勃起的阴茎在空气里颤巍巍地抖动,没人理会。“腿好酸。哥都不帮我一下。” “让你玩。”李明宪说。 郑宇成皱了皱鼻子,在几乎负数的距离略急地呼吸,央求一个奖励。李明宪配合地坐直,和他接吻。郑宇成浑身都湿,津液和汗水从他皮肤表层渗出来,像寻找栖身之所一样和李明宪交缠,高温的呼吸让双方都刺痒发热。李明宪吻得很深,郑宇成发出小动物受害般的呜咽,抱他的肩膀。李明宪的手伸进他没脱掉的T恤,掐他完全硬了的乳头,向下摸到形状分明的肋骨,缓慢过渡到腰侧,手掌用力,圈套般收紧,将郑宇成困在两臂之间。 李明宪贴上郑宇成小腹,肌肉因为陌生的触碰不受控制跳动,郑宇成从深吻中回神,在李明宪怀里挣扎未完,对方的阴茎就被深深钉进郑宇成身体, 郑宇成把尖叫藏进密不透风的吻,又再度适应,重新找到取悦自己的节奏,皮肤被性爱蒸得透红,勤快地用李明宪操着自己。李明宪抱他站起来朝卧室走,衣服掉了一地,性器随着步伐稳定地挺动,不断蹭过他的敏感点,不断向内,阴茎和他的内脏不过几层组织之隔。没有借力的地方,他挂在李明宪身上,皮肤过度地接触,像两块相邻的巧克力因为高温被迫相容。交合处的液体沿着腿根流下来,向上,李明宪握郑宇成身前性器的根部,郑宇成仰着脖子发出难以辨认的呻吟,低下头咬李明宪的肩膀。 他被一丝不挂扔到床上,后脑震动,还未看清天花板,就感到液体从后穴涌出来。李明宪在床头翻了两下,找到那一小片反光的银色包装,用嘴撕开戴上。 郑宇成翻身蜷成一团,“不要戴。” “不可以。”李明宪拒绝,捉住他一只手压紧,再顶进去。郑宇成朝他张开仅剩的能自由活动的手臂,欢迎他的到来,李明宪面无裂缝,用贴肉的指甲很残忍地掐他发红涨热的乳头,郑宇成就仰过脖子去,夸张地呻吟,天花板的纹路逐渐脱离视线。 李明宪全根没入,又很慢地抽出来,肉刃刮过内里每处褶皱,缓慢将他拆开揉碎到汁水淋漓。郑宇成放肆地喘,绕过李明宪后颈,执着地想将他下拉到他的水平。 李明宪顶到最里,龟头碾过最深处神秘的转角,试探顶了两下,没有再深入,肠道热情地挽留他,郑宇成双目失神,无意识地摇头,“要到了……” 李明宪低头,含他的乳尖,看见他胸肌上浮了一层汗,心跳和热度无比真实,透过皮肤传导至他掌心舌面,将他拉回郑宇成存在的当下。 他回来了,他在这里。李明宪双手下滑,在他大臂旁停留,大拇指按在肌肉纹理间的凹陷。“手术?” 郑宇成在高潮边缘,发声困难,断续地回答。“嗯啊……对,小手术而已。” 郑宇成伪装的天真在明目张胆羞辱他,李明宪有时候会想起从前他这副假装无知无觉的样子,但现在无法无天的郑宇成正被他的阴茎操得逆来顺受。 “为什么要做?”他问。 “受伤了,不然……不然哥以为我做着玩吗……嗯啊……” 稍微变了一下角度,李明宪凶狠地蹭他的前列腺,眼泪和涎水就挣扎着从郑宇成体内流出来。李明宪掐他的脸,迫使他张嘴呼吸。郑宇成一股一股地射精,高潮后身体松懈,平复喘息。 李明宪还硬着留在他身体里,肠道无处闭合,无力地收缩又被撑得满满当当。李明宪手掌伸到他眼下,“休息好了?” 他把手放进他手心,被拉着坐起来,他转身换成后背位,双手手腕被李明宪拉着捆在背后,脸陷进被子里。 操到一半,郑宇成被拉着手腕,小臂紧绷绷的,他被迫抬了头,听见李明宪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哥到底想听什么?”郑宇成边喘边说,李明宪却听得很清楚,“……也不是哥的每个问题我都必须回答吧。” 李明宪继续操他,他被顶得向前耸动。若李明宪有意报复他,现在松手他会狠狠撞上床头,第二天就不用见人。他小腹紧紧地收缩,阴茎又硬起来坏掉了似的滴水,酝酿下一次高潮。李明宪把他翻过来压到床上,他越过人肩膀看天花板,避开可能交汇的视线,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 李明宪抽出来,在入口处深深浅浅抽插,体液湿滑,龟头不时蹭上会阴。高潮被半路拦截,郑宇成非常明了李明宪在干什么,挑衅地说:“哥到底想不想操来着?” 李明宪抬头看他,彻底抽出来,胡乱用那根东西蹭他的大腿根、臀缝和睾丸,用指甲不紧不慢地刮他的龟头,他叫了一声,用手肘撑起身体,盯着李明宪大声地说:“明宪哥,安全套的触感真的很恶心啊。” 李明宪不为所动,往前用湿漉漉的安全套蹭他的小腹。郑宇成从床上弹起来,伸手揪李明宪的脸。“做手术没跟哥说是因为我们是前任。哥是想听这个吗?哥到底有什么癖好啊?” 李明宪的嘴角恰好被他捏出个微笑,他神情没变化,郑宇成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拽到自己身上,伸手摘了碍事的安全套,握住那根阴茎塞进身体里。李明宪咬他的锁骨,动脉在他的嘴唇下搏动,把他钉进床里。郑宇成的皮肤因为高潮浮了一层粉,李明宪从他体内退出来,在他腹肌上磨蹭几下,射在他皮肤上。 郑宇成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就睡得像只羔羊无知无觉。李明宪撑着抽出他身下湿透的床单,用湿巾清理他身上的液体。郑宇成哼了几声,下意识地往更温暖的地方钻,靠在他胸前抓着他小臂死死不放。 他用力捏了手腕让人放开,郑宇成便迟钝又吃痛地叫。不知道是真困还是装的,他掀了眼皮辨出是他,老学长、旧情人,就瘪了嘴嘟囔:“李明宪,很痛诶。”又翻了身,抢了被子朝另一面去睡。 李明宪赤裸着起身,把床单塞进洗衣机,洗完澡看见郑宇成简化成被子下一个隆起,呼吸声充斥房间。他在前男友的被子里未免睡得太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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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orbit_of_star

PRODUCE

  • I.O.I (PRODUCE 101)
  • Wanna One (PRODUCE 101 Season 2)
  • IZ*ONE (PRODUCE 48)
  • X1 (PRODUCE X 101)

[China]

  • Rocket Girls 101 (PRODUCE 101 CHINA)

[Japan]

  • JO1 (PRODUCE 101 JAPAN)
  • INI (PRODUCE 101 JAPAN Season 2)
  • ME:I (PRODUCE 101 JAPAN THE GIRLS)

CHUANG (China)

  • R1SE (CHUANG 2019)
  • BonBon Girls 303 (CHUANG 2020)
  • INTO1 (CHUANG 2021)
  • Gen1es (CHUANG ASIA)
  • ? (CHUANG ASIA S2)

PLANET

  • Kep1er (Girls Planet 999)
  • ZEROBASEONE (BOYS PLANET)
  • ? (BOYS II PLANET)

I-LAND

  • ENHYPEN (I-LAND)
  • izna (I-LAND 2 : N/α)

Universe

  • UNIS (Universe Ticket)
  • AHOF (Universe League)

My Teenage

  • CLASS:y (My Teenage Girl)
  • FANTASY BOYS (Fantasy Boys)

TikTok

  • I.MET.U (Time Turner)
  • ? (Stellar Sugar)

Virtual

  • FEVERSE (GIRL'S RE:VERSE)

For idols

  • UNI.T (The Unit)
  • UNB (The Unit)
  • EL7Z UP (Queendom Puzzle)
  • B.D.U (Build Up)
  • ? (AI-DOL)

In companies

[JYP]

  • TWICE (SIXTEEN)
  • Stray Kids (Stray Kids)
  • KickFlip (LOUD)

[Nizi Project (JYP Japan)]

  • NiziU (Nizi Project)
  • NEXZ (Nizi Project Season 2)

[YG]

  • WINNER (WIN)
  • iKON (MIX & MATCH)
  • TREASURE (YG Treasure Box)

[YX (HYBE Japan)]

  • &TEAM (&AUDITION – The Howling -)
  • aoen (Oen-High: The Starting Line of Dreams)

[P NATION]

  • TNX (LOUD)

[MLD]

  • MOMOLAND (Finding Momoland)

[STARSHIP]

  • MONSTA X (NO.MERCY)
  • IDID (DEBUT'S PLAN)

[IST]

  • ATBO (THE ORIGIN – A, B, Or What?)

[SM]

  • NCT WISH (NCT UNIVERSE : LASTART)

Youth With You (China)

  • UNINE (Youth With You 1)
  • THE9 (Youth With You 2)
  • IXFORM (Youth With You 3)
  • POLARIX (STARLiGHT BOYS/YOUNG WiTH YOU INTERNATIONAL)

etc.

  • IN2IT (BOYS24)
  • fromis_9 (Idol School)
  • – (MIXNINE)
  • 1THE9 (UNDER NINETEEN)
  • TAN (The Wild Idol)
  • KATSEYE (The Debut: Dream Academy)
  • NouerA (Make Mate 1)
  • SEVENTOEIGHT (SCOOL)
  • ILLIT (R U Next?)
  • CLOSE YOUR EYES (Project 7)
  • ? (BE MY BOYZ)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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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T34车长组

Summary:飞鸟终于在坠地前看见他一生的翱翔与自由都源于头顶这片蓝天

NOTE:烂俗且OOC,现代AU的狱霸耶格尔×小狱警尼古拉,有一些一群乱七八糟的龙套原创角色出场。关于监狱的描写参考了现实中的很多监狱,包括但不限于德国&北欧&美国&马尔代夫等,不合理的地方都是本人瞎编的,朋友们看个乐呵就好 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请留下评论让我知道;如果在阅读过程中有任何不适请立即退出,不用告诉我。我写文就是为了自己开心 文中观点不代表作者本人三观

1. 七月的黑森州和课本上色调明媚的图片里那些城市一样天气炎热时常降雨,好在位置靠南的法兰克福今天阳光明媚,微风抚过草地宛如剃开小羊绒毛。一辆英伦红的公交车刚刚在路边的公交站前停稳,便有个穿着格子衫和牛仔裤的青年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迫不及待地从后门跳下来。目光落向几百米开外灰白色的建筑群,他抬手捋了捋被风拨乱的一头金发,也顺便抹掉额头上的薄汗。那里就是他的目的地,而他本该在半小时前就站在这座公交亭下。 等他背着行囊走到门口,又是十分钟过去。仅从足球场般平整怡人的绿化与整洁干净的大楼来看,不少人都会把这里当作市郊的一处养老院,而那高耸的白色混凝土围墙和最上端的铁丝网则会提醒来人,这是座监狱。在监狱大门口处的保卫亭外边,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年男人缩在遮阳伞下的阴影里靠门而立,一边低头盯着手上的表盘一边反复拎起衣领鼓风,显然是在门口等着什么人。年轻人见状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声不好,连忙大步流星地朝着监狱走去。 见有人径直过来,男人拿起登记簿,理了理制服下摆等着对方开口说明来意。青年直视着中年人的灰眼睛,站定开口的同时挤出一个略有些腼腆的歉意微笑:“警官您好,我是来办理入职手续的新人。抱歉来晚了,没能赶上上一班公交车……” 警官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年轻人,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言简意赅地问道:“姓名?” “尼古拉·伊夫什金。” 中年人拿笔在登记簿上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也顾不上对这个迟到的新人再表演友善,收起文件夹就迈开步子往里走:“我是莱昂·舒尔茨,高级狱警。快走吧,其他新人已经领完东西开始参观了。”

今天是尼古拉作为新狱警入职的第一天,他刚刚从柏林自由大学文学专业毕业,还没来得及像同龄人那样享受一场时长半个月的毕业旅行或是陪伴家人度过几周炎炎夏日便匆匆赶赴工作岗位报道。接待他的警官先带他去行政办公室登记报道、领取了集多种功能于一体的胸卡,又带他去库房领取了两身夏季执勤制服和每个狱警都会配发的生活用品,随后把他带到了狱警们的宿舍楼,嘱咐他先把行囊放下,换好制服出来,开始新人入职第一天的任务:参观、学习、理解监狱的概况。 五分钟之后,穿上同款黑色半袖纯棉制服的尼古拉跟在舒尔茨身后半步处,边在园区内漫步边听这位说话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警官从名字开始介绍监狱。他在进门时就注意到,这里的围墙和楼体没有扎眼的字牌或标识,只有楼门口的横幅灯牌上白底黑字地印着『JVA Himmelsfels』。希默斯费斯监狱,意为“天顶岩”。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地处德国腹地黑森州法兰克福市郊区,北部十七公里处有一片陶努斯山余脉形成的小山坡,山顶上都是经历岁月冲刷留下的巨石。作为一座现代化程度高的封闭式监狱,希默斯费斯监狱占地面积约等于17个足球场,内部划分为四个主要区域:主牢区、工作区、活动区和警卫生活区。主牢区内是成年男子监狱和放风区,监狱楼整体朝向东南-西北方向,形状类似星型,一共六层,每层能容纳60名左右的囚犯。四栋楼房彼此之间呈六十度角分别在四个方向,相互之间不联通,只有内侧尽头有走廊联通到行政楼。舒尔茨解释说,虽然巡逻起来会稍微麻烦一点,但这种设计形式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监视和隔离囚犯。 而被四栋监狱楼众星捧月式环绕中间的行政楼是狱警们办公以及囚犯们休息活动的主要场所,由于其独特的五边形设计被人们戏称为“五角大楼”,内部除了食堂与公共厨房、活动室、公共休息室、心理治疗室、图书室等设施外,还有隔离区、探视区、惩戒区、谈话室、医务室等等。讲到这里时,尼古拉正跟着那位高级狱警的脚步穿过走廊,等着对方通过走廊处的面部识别系统打开门锁。年轻人发现他们走过的监狱楼部分几乎没有窗户,只有走廊尽头有一扇内侧加焊了铁栏杆的推拉窗。并且,这座监狱里遍布着电子锁、面部识别系统、探头监控和磁卡门禁,远程广播系统所用的扩音器也随处可见。即使牢区内发生暴动,只要狱警们在控制室内远程关闭所有门锁,囚犯们就会被分别困在监狱楼内,无法联合起来形成有效的反抗。 出走廊后左拐乘坐中央电梯,他们来到了行政楼的最高层。在这里可以通过一整面通透的玻璃窗看到监狱园区里的场景,舒尔茨用手指着向他一一介绍建筑:四栋楼彼此之间的三角形地带是放风场地,靠近狱警宿舍的放风区外侧有个小足球场,米白色墙壁的是体育馆,旁边有一座小教堂,主楼前的二层建筑是关押着几十名青少年罪犯的教改所,位于监狱门口露天院子的L型建筑则是只有马上要被释放的囚犯才能住进去的半开放式牢区。主牢区后面就是工作区,这里有一整排厂房提供诸如纺织缝纫、食品生产、大批量洗衣、金属加工等工作所需的设备和器材。犯人们可以到这里学习各类技能,每日工作一定时长就能挣取少量薪水直接存进个人的特殊账户,为自己出狱之后重新融入社会做准备。再远处就是仓库、粉色房顶的监狱医院和垃圾处理站,整个监狱最外层是一圈6米高的围墙,围墙顶端还有1米高的电网。说到这里时舒尔茨特地强调了下他们的围墙有半米厚,电网则24小时通着六千伏的高压电,想越狱是不可能的。 如此齐全的配置自然不可能只服务于少数人。该监狱目前关押着超过1000名囚犯,按照犯罪严重程度被划分成ABCD四个不同监管等级实施看管,人数分布约为A级320人,B级170人,C级260人,D级250人。这个不寻常的分布立刻引起了尼古拉的疑问,舒尔茨则不由得多看了这个第一天进入监狱系统的年轻人,随后耐心解释:之所以中重刑犯的人数多,是因为不同于其他致力于通过人性管理感化犯人的豪华监狱,希默斯费斯监狱的建立初衷就是通过严格的管理和惩罚使犯人对法律感到敬畏,从而抑制再犯罪率。监狱建成之后,黑森州及邻近几个州的其他监狱都分别转运了一些罪犯过来,这些人涉及到的罪行包括但不限于危害生命、暴力袭击、制售毒品、抢劫勒索,且他们要么不服从管理、顶撞辱骂甚至袭击狱警,要么改造效果甚微、毫无悔改之意,要么因为无法融入社会而在出狱后故意再次犯罪入狱,把监狱当成家,靠着德国人民缴纳的税款养活自己。 为了应对这群法外之徒,监狱也特地配置了更加严密、更加孤立化的管理措施。AB两级的囚犯都居住在平均面积只有10平米左右的单人间里,C级和D级囚犯则是双人间。虽然各等级在物质层面相差不大,但低警戒等级的犯人生活条件明显更好一些。他们不光可以在监狱内的工厂里工作,还可以申请去社会化机构劳动、外出就医或者购物等等;而风险等级高的重刑犯则被严格约束,平时不允许随意走动或和其他犯人交流,每天只有1小时放风时间,其他时间都要待在自己的牢房内或在狱警的看管下活动。监狱原则上并不禁止或强迫囚犯劳动,但风险等级越高,需要的审核就越是繁琐严苛,只有经过评估合格后、确认没有威胁的人才可以重新进入集体产生价值。 而与囚犯人数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这座监狱的狱警系统。他们只有一百二十多人,却要管理1000名囚犯,这意味着每人平均要管理8-9个犯人之多。并且由于需要24小时监视,希默斯费斯监狱也和其他监狱一样采取四班三倒制,合计每班三十人,平均每周工作36-40小时。虽说工作时长不算高,但要在8小时内完成巡逻监区、安排囚犯日常、处理突发事件、填写审批流程等诸多事项,这份工作并不是外界想象的那么轻松的。狱警的职级和晋升则由工作时长和表现决定,岗位等级从低到高分别是狱警、高级狱警和警督,而整座监狱最高层的典狱长瓦尔特·格林以及三位副典狱长主要负责所有的囚犯管理、资源调配、流程审批和行政事项等,不负责具体的日常事务。 尼古拉安静地听这位高级狱警介绍完,在脑中梳理着消化过的所有信息,道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问:“据我所知,一般监狱通常关押400-800名犯人,狱警队伍则有200-400人。为什么这里囚犯和狱警的人数比例这么悬殊?” 初入职场的人上来就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舒尔茨先是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一眼,随后才略带尴尬地说:“呃……毕竟这是座在三年前刚刚建成投入使用的封闭式监狱,大部分人手比如典狱长、副典狱长和一些高级狱警,包括我在内,都是从其他监狱抽调来的。真正招聘或分配到这里的新人比较少,要达到其他监狱那种人数至少还得过个五年吧。” “放心,虽然肯定跟那些闲得整天和囚犯一起打乒乓球的家伙没法比,但这里现代化程度比较高,我们不用每天拎着一大串钥匙去开门关门,也不用担心囚犯们彼此聊着闲天儿就搞出个惊天大新闻。”说到这里,金发的高级狱警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正因为人少,需要更多新鲜血液补充进来,我们才大力招聘新人。换个角度看,人少意味着岗位空缺,竞争压力小,晋升机会多。只要你认真学习、努力工作,肯定很快就能得到赏识晋升的。” 介绍至此结束,两人也回到了行政区一楼的办公大厅。尼古拉在这里见到了他的导师,高级狱警托伊奇·瓦格纳。这位形象略微邋遢但有着三十年的丰富工作经验的老狱警先是客客气气地和尼古拉握了手,边和舒尔茨寒暄边称赞了他的学生几句,亲切地让尼古拉喊他瓦格纳就好。随后他们落座,两位前辈又给他简单讲了讲一些监狱的基本规定,然后和蔼但正式地告诉他:入职之后的第一年是实习狱警的试用期。每个季度,这座监狱的典狱长和导师都要根据他的表现给他打分、写评语,评估内容包括纪律遵守情况、工作情况、出勤、处理突发事件能力、人际协作、情绪控制能力等。大致的分数加减规则在监狱的管理标准里有所体现,但更多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考虑。试用期的表现直接关系到转正定岗的评级,即和工资多少挂钩。有此前提,得分当然是越高越好。一年之后,监狱方面有权根据尼古拉的得分决定他是否能转正。如果分数不及格,他可能会面临延长试用期甚至解雇的情况。 看着尼古拉那满脸自信慢慢转换成如临大敌的样子,老瓦格纳摘了眼镜,一边揪着警服下摆擦拭脏乎乎的镜片一边安慰他:“没事的,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工作期间犯了什么大错或者自己主动提出离职,所有人都能顺利转正的。不用太紧张。” 舒尔茨抬手看了看表,用话语映衬了老狱警的宽慰:“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吧。”

在踏进希默斯费斯监狱之前,尼古拉从未想过他人生中的第一顿工作日午餐竟然是跟一屋子囚犯坐在一起吃的。他的导师老瓦格纳娴熟地带着他走进行政楼二层的食堂,一老一小两人插在穿着鲜亮橘色半袖囚服的犯人队伍中间,在饭味儿里皱着鼻子吸进人味儿。尼古拉好奇地探头往队伍前后看,这里比他想象的要有秩序,无论是眼窝深邃的青年还是体格壮硕的男人,所有人都规规矩矩拿着自己的餐具按顺序前进,在当值狱警的眼皮底下自助选取中意的食物。坐下吃饭的人也都低声交谈,没有人大声喧哗,整个食堂里还没有超市或街边的小酒馆喧嚣,餐具和盘子碰撞的叮叮声错落在话语间,只有偶尔能听见有人小声抱怨一句“怎么又吃这个”“越做越难吃了”。食堂面积不小,尼古拉跟着导师在靠墙的四人桌边坐下前往周围扫了一眼粗略计算了座位数,发现这一层可以容纳300人同时就餐,而行政楼三层的同样位置则是可以允许犯人们自己做饭的中央厨房,面积略小但胜在自由度高些。他以为那些整日被关在格子间里的囚犯会愿意趁着吃午饭的机会多和其他人聊聊天,但他见到的队伍里至少有一半犯人选择了领完午饭就离开食堂。 瓦格纳嘬了一口可乐,一边吧唧嘴一边给他的学生答疑解惑:“监狱并不强制要求犯人在食堂或自己的房间内用餐,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少惹麻烦。” 尼古拉手里盛着米饭的勺子停在了嘴边:“什么麻烦?” 瓦格纳抬起眉弓看看他,随后耷拉下眼皮,挑眉,噘嘴,耸肩,捏着餐刀把白香肠纵向切成两半,用一切动作掩饰那股对着某种真相欲言又止的尴尬:“呃,光用嘴说很难说清楚,不过之后你会遇到的。” 尼古拉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低头扒拉自己的午饭。如果有的选的话,他也挺想回到自己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宿舍去吃顿踏实饭的。不光因为他背后就是个膀大腰圆的A级犯人,那家伙咔哧咔哧地嚼炸猪排的声音简直能穿过电网传到法兰克福市区去,更是因为他对面的老瓦格纳像个上满了弦的自动机器人似的,每隔两三分钟就会试图找个话题跟他聊天。对于像他这样刚刚毕业的学生来说,以学校作为话题切入点一般不太容易引人反感,但问题在于,那些回忆在离开学校几年后就会变成一种象征性的泡影。早已进入社会的人们把它抛诸身后,又一厢情愿地活在其中,既厘不清当日的千缕感触,也不愿放下成见了解眼下的社会状况。聊到最后,他人的真实生活总会变成这类人表现自我的回音,每一处细节都可以被放进齿间拆解嚼烂,吐出一个离题万里的“我当初”。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在尼古拉开始切炸猪排的时候,老瓦格纳撕了块面包蘸盘子里的汤汁:“我记得这一批新人都是学士学位。哎,当年和我一起进来的人有足足八个,结果三年之内跑了一半。” 年轻人不知该怎么接后面那半句,只好老实回答问题:“柏林自由大学。” “哦!自由大学!我知道我知道。”瓦格纳扬起左手用叉子点着空气,尼古拉眼看着有几滴酱汁被他甩到了桌面上,“我表弟家的小儿子在那里读的硕士,我还趁校园开放日的时候进去看过。他们的图书馆设计得真不错!你是哪个学院的?” 终于说到他擅长的部分,年轻人的语气里有了点小小的骄傲:“我是哲学与人文科学院的,毕业于普通与比较文学专业。” “哟,高材生啊!未来的大作家!”瓦格纳吹了个小小的口哨,撂下胳膊的时候叉子砸在餐盘边缘差点把剩下的半份饭打翻,“你们学文学的是不是都喜欢没事写点小诗或者散文什么的?我年轻的时候也上过莎士比亚的戏剧欣赏课……还是叫现代改编来着?哎呀,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一个专科学校还得排练话剧,自己分角色,自己做道具做戏服,期末成绩是老师根据全场观众的掌声有多响打分。我还记得我演的是麦克白——现在回过头来看可真够扯蛋的,是吧?一个电工居然在戏剧课上拿了A。要我说,我们这些学技术出来的糙人跟你们这些科班出身的大文学家没法比。” 被强加了文学家帽子的新毕业生有点不自在。对方话里影影绰绰的对比让他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接话,退一步说,他实在没法把那个阴沉憔悴的苏格兰王和眼前说起过去就眉飞色舞的白胖老人联系在一起,只好假装忙着吃饭敷衍两声。瓦格纳心满意足地就着青年时代的回忆塞进两口土豆,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小伙子,你演过话剧吗?我记得你们大学生可喜欢搞社团活动了是吧?什么话剧社,辩论队,读书会什么的……你都参加过什么活动啊?” 尼古拉把纸杯举到嘴边咬着杯沿回忆:“呃,我没有参加过太多社团,大一的时候进了文学社——” “哈哈,我就知道!你有没有发表出来的小说或者是上了报刊的短文?来来来,别客气,我拜读一下?” 年轻人一时语塞,刚吸了口气准备挑一篇内容最老少皆宜的姑且讲讲,瓦格纳却自顾自地把话头又接了回去:“有文化就是好啊!想当年我在慕尼黑,那也是读过歌德的!《浮士德》,你肯定知道吧?满腹经纶的学者和他的魔鬼,啧啧……” 尼古拉这次没再接话,只是脸上挂起克制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安静地听着他的导师吹嘘自己的峥嵘岁月。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场平等的交流,对方压根儿就对他的人生和故事不感兴趣。他身上所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无论是学历还是能力,都会平等地沦为老前辈给他贴上的标签,进而演变成追忆似水年华的话题借口。聪明的做法不是和这些表现欲旺盛又无处发泄的人争夺话语权,而是等待,等着他们说累了、讲烦了、尽力表演了一溜够却没收到意料之中的掌声,他们自然会自讨没趣,自己找个台阶潦草收场。 果不其然,在实习狱警埋头专心吃饭后,这位一肚子酱汁的业余文学家满嘴喷饭地讲了三五分钟德国文学便说累了,撅起嘴来把他那杯气泡都跑干净了的可乐嘬得滋滋响。尼古拉抓住机会问道:“听舒尔茨警官说还有其他新人,您知道他们是谁吗?” 老瓦格纳打了个饱嗝,秃噜出来一句:“怎么,想找你的同龄人一起吃饭?”接着他没理会尼古拉“我只是想去打个招呼”的低声辩解,伸着脖子往食堂各处瞧了一圈,用沾着面包糠的白胡子指指尼古拉身后:“喏,那边远处墙角里的两个都是。旁边那个酒糟鼻子的老白猪是拉尔斯,自来卷的瘦子叫基斯。之前分配学员的时候他们俩还祈祷能领到个漂亮姑娘,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尼古拉顺着导师胡子的方向扭头看过去,那两个“新人”一个留着杂草似的中分头和络腮胡,人却瘦得像麻杆;另一个长着张冬瓜脸,一头亚麻色短发不拘小节地朝各个方向七扭八。年轻人隐隐为自己的未来的同事关系感到担忧。要不是他们俩穿着和他一样的制服,他兴许会以为这两人是这里的囚犯呢。 眼见他的好学生还在巴巴地望着远处的同龄人,一脸想要融入同龄人圈子的表情,老瓦格纳揪了张餐巾纸擦干被可乐润湿的胡子,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别着急,接下来的一周你们几个都要一起参加新人的入职培训。你就是不想跟他们碰面也早晚会碰上的。” 师徒两人的第一顿午餐有些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出了食堂大门,老瓦格纳准备回值班室待命,临走时他嘱咐尼古拉中午可以回宿舍休息一下,下午一点半再来顶楼的会议室就可以。午餐后到下午一点一刻是囚犯们的午休时间,这时候行政楼的活动室周围会到处都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成年男人,有些人还会大摇大摆地跑到值班室和狱警聊天,这并不利于培训工作的开展。一点一刻会有一道午休结束的铃声,到时所有囚犯要么回到自己的牢房去,要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劳动。 “你要是愿意的话,自己到处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也行。”胖胖的白胡子老头作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对着尼古拉挤挤眼睛一笑:“只不过别自己去牢区。我跟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对什么都好奇,我懂,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奇害死猫。” 尼古拉点头答应,跟着老瓦格纳到值班室和其他几位警官浅浅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回宿舍,可走到大厅门口时却改了主意。正对大门的墙上有一面帮助狱警们整理仪容仪表的大镜子,年轻人趁着没人的当口站到镜子前,看着身体被黑色全套制服包裹起来的自己,无端感到胸中像是打翻了一瓶气泡水。理性知道他应该回宿舍小睡一会儿,为下午可能到来的大量信息做好准备,但他睡不着。微小的雀跃与兴奋密密麻麻地从内心深处上浮,在皮肤之下彼此拥挤摩擦,那股异样的麻痒附着在双腿胫骨,最终促使着他向监狱深处走去。

在这座面积堪比17个足球场的园区里,尼古拉一转就是一个小时。小狱警把上午在行政楼顶层看到的建筑都看了一遍:露天院子里有人支起烧烤架烤肉,美拉德反应散发出的香味让刚刚食堂里味道浓郁的炖菜索然无味;小足球场上有十几个囚犯顶着炎炎烈日踢球,橘红色的囚服湿得像在水里洗过;灰蓝色厂房的栅栏门锁着,面团发酵的酸味儿从通风井里流出来。年轻人捏着鼻子快速走过散发着浓郁洗衣粉味儿的厂房门口,热出了一身汗。他犹豫半晌,又四处看了一圈确认园区里没有人,便拉开最近的楼门钻了进去。 ……虽说他的导师告诉他不要自己去牢区,但他是狱警,踏进囚犯的住所是迟早的事。换个现实点的原因就是,他懒得再顶着正午的大太阳绕大半圈走正门上楼了。反正他的胸牌已经有了刷开各处大门的权限,除了囚犯房间的门,舒尔茨说那要等到他们培训结束被分配进各自的班组才能开——四栋楼又都和“五角大楼”相连,先上楼再从走廊穿过去也是一样的。 尼古拉顺利地打开防火门,坐电梯到了这栋监狱楼的最高层。一点二十几,楼道里空无一人。走廊尽头的护窗笼将阳光分割成几道,原本安安静静下落的尘屑因为电梯门开关吹出的风不规则地在空中乱跑,让人错觉眼前只是一处静谧恬然的宿舍。他是看到电梯按钮板上方不大不小的字母A才意识到,这里好像是A级牢区。 A级又怎样,只要没人看见—— 念头还没从脑海里跑出去,他眼看着有个人从楼栋中间的走廊转角处晃了出来。那是个穿着藏蓝色休闲衬衫和西裤的男人,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刻板印象里的公司高管都会戴的银色机械表,深咖色皮鞋的鞋跟落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不大,却很清脆,传遍A区一层楼是轻而易举。棕色的短发梳成偏分,高且直的鼻梁被午后阳光描上一圈金边,然而光看那线条优美的侧脸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三十岁?三十五岁?尼古拉只能确信对方肯定比他大。那人垂眸盯着脚下的地面走走停停,不时抬头看看,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又像是无聊得在原地打转打发时间。 “您好!请问是来探视的家属吗?”虽然他还没正式上岗,但作为一名负责的狱警,放任一个无关人员在他们的工作场所随意溜达显然不是专业人士会干出来的事。尼古拉快步走过去,对着那个犹在散步的男人说:“不好意思,监狱规定家属不能独自进入牢区。我送您出去吧。” 男人闻声转过头来。尼古拉原本已经站到了对方身前不过一米处,他看到的却让他险些失态地连连后退:在那张完美的左脸的对称面,男人的右脸上爬着数道弯曲狰狞的淡红色疤痕,遍布太阳穴到下颌骨,最长的一道延伸到了下巴,犹如饱满的积雨云中降下的猩红闪电;额头和鼻翼侧边也有两处宛如雕塑刀不小心刮在雕塑上的小伤疤,让人禁不住怀疑上帝是否在创造他时嫉妒于这具土偶太过完美,于是假意失手给他留下些缺憾才得以称人。最惊艳的是那双嵌于面颊中的蓝眼睛,它澄净、纯粹,不带一丝杂质,可以媲美暴雨过后碧空如洗的蓝天,如此清澈的眼睛似乎不该和一片疤痕遍布的皮肤搭配在一起;然而当那双眼睛落在尼古拉身上,那精明锐利的目光令小狱警周身一紧,仿佛被蛰伏于树影中的捕食者遥遥锁定,一颗冷削尖长的子弹洞穿眉心。那不是广阔的,空气稀薄到每一个氧气分子都在逸散的天空,而是一片内含千钧之重、倒映出头顶湛蓝的深不见底的海,看上去风平浪静,然而在水晶似的海面下却是冷冽、汹涌、锋利、力量大到足以将任何冒失的潜水者拖入深渊的暗流。年轻人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呼吸也变得轻而缓。对方在仔细打量他,他却感觉自己像一头被猎人注视着的鹿,控制不住地对眼前的两腿兽感到好奇、想要靠近,又不得不分出精力去抑制那股刻在骨髓里的拔腿狂奔的冲动。 “啊,好的。”男人开口了,仿佛清冽的海水冲上沙滩,那渗人的压强消散在了泡沫和沙粒摩擦的温和声音里。他退后半步,侧身为眼前的狱警让出通路,“麻烦您带路吧。” 尼古拉抿了抿嘴唇,冲他眨了眨眼睛便带头走在前面。那不疾不徐的沙哑嗓音给人的感觉并非刺耳,而是成熟的,经历过风霜的人才会有的气质。这人的年龄恐怕比他猜的还要大一点—— “伊夫什金警官,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尼古拉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半转过身瞧着对方。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姓氏的?顺着男人的目光低头,他看到了自己左胸上的胸卡。是了,他的名字就明明白白地写在那上面呢,没什么好质疑的。于是大男孩儿对着男人咧嘴一笑:“人们都叫我尼古拉。” 这句话却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尼古拉眼见对方弯起眼睛,汩汩笑意在虹膜上流转,往眼角冲刷出一片鱼尾纹。这个中年男人自我介绍的语调不像是成熟的社会人士,倒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一样:“我叫克劳斯,克劳斯·耶格尔,大名是尼古拉斯。我们的名字是同源的——说明我们很有缘分啊。” 可是重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德国的街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叫弗里茨或者汉斯。尼古拉不想驳陌生人的话,但对方突然对这件事表现出如此高涨的热情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一个第一天入职的实习狱警也不值得人套近乎。想到这里他只好迈开步子,同时略带尴尬地微笑回应:“啊,是啊,真是太巧了。” 没走几步,耶格尔又好奇地问:“你的姓名在德国并不常见。你是移民?” 很少有人这么问他。尼古拉一时没想出合适的托词,只好如实回答:“我是在德国出生的,但我父母是俄罗斯人,所以他们还是给我取了俄罗斯名字。” “原来如此。”男人从善如流地称赞道,“能培养出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孩子,你父母一定很厉害。” 尼古拉偏头看了他一眼。他搞不懂自己哪里“年轻有为”了,自从踏进这座监狱之后他还什么都没干呢。虽然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奇妙的引力,他说话的语调总是让人想听他多说一些,但对方话里话外渗透出的试探……打探的感觉让尼古拉很不喜欢。社会上的人都喜欢给陌生人戴高帽套近乎来达成自己获取消息的目的吗。年轻人用乐天派的语气一撇嘴:“正相反,我爸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妈只是个俄语老师,管我比管她的学生还严厉。” 听到男孩儿自揭伤疤,耶格尔果然不出声了。尼古拉加快脚步,把这尊大佛送出去之后他还得再去顶楼会议室,他可不敢忘了自己的新手任务。 一直到出了电梯,两人都没再说话。尼古拉走到值班室门前敲了敲门,而后慢慢推开门,在局势火热的牌局中喊了瓦格纳一句。值班室就在行政楼一层大门口右手边,无论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要走正门出去就必然会路过。他想着和他的导师打声招呼把这位探视家属送出去,免得老头找不到他,可下一秒发生的事着实让他大跌眼镜:被打扰了牌局的老狱警皱着眉推了推滑到鼻翼的圆框眼镜,等他看清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后面跟着的男人那张脸,他竟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扔下手里的扑克牌满脸堆笑道:“耶……耶格尔先生,您今天怎么有雅兴出来转转了?” 老狱警的动作引起了一串连锁反应。其他狱警一听到“耶格尔先生”这个名字,再抬头看到名字的主人确实站在门口,要么和老瓦格纳一样手忙脚乱地丢下牌局起立致意,要么收起手牌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像他们不是要把一位无关人员送出监狱,而是被来突击检查的领导抓到了玩忽职守现场。尼古拉困惑不已,他还没张嘴说明缘由,就听身后的人悠悠说道:“嗯,刚才散步的时候遇到了这个新人,他知道我这种‘来探视的家属’不应该单独出现在重刑犯的牢区里,尽职尽责地要把我送出去——学得真快,不是吗?” 耶格尔每说出一句话,老狱警的脸就像破败的危楼一样塌下去一块儿。他局促地搓着手,肥胖的脸上仅存的肌肉穷尽力气挤出谄媚的微笑,“啊,是!伊夫什金确实,咳,刚来的年轻人嘛,总是自作聪明……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您大人有大量,我先替他跟您道个歉,打扰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您想出去转转吗?去趟商业街吃顿下午茶?还是想看场电影?或者您需要有人伺候放松一下——” 耶格尔笑了,但尼古拉能听出来,这个男人此刻的笑声是轻蔑的,高傲的。比起满头虚汗的老狱警,他才更像一位阴沉的野心勃勃的新王,“行了,瓦格纳,我压根儿就没生气。出去就算了,我没有提申请,你们临时抽人来也不好办吧。伊夫什金警官很聪明,也很有工作热情。你们要好好培养他,别让他的天分被埋没了。” “明白!明白!我们一定按照最高标准去要求他。感谢您的理解。”初见就给新人留下了邋遢印象的老狱警竟然努力拽平了自己皱皱巴巴的警服,还抬手跟被尊称为“耶格尔先生”的男人敬了个礼。 耶格尔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值班室门口,也不再理会把他带出来的尼古拉,就那么往监狱深处走去,“你们继续值班吧,我先回去了。” 而话题中心的小狱警尼古拉·伊夫什金则全程夹在两人中间,看着分处两边的人们制造出的这一幕莫名其妙甚至称得上滑稽的剧目。就算再迟钝,他也能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听出端倪了:克劳斯·耶格尔并非来探监的自由人,而是——这座监狱里的囚犯。并且,他在这里的身份地位很不一般,连瓦格纳这种仗着资历深厚倚老卖老的家伙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年轻人看着狱警们目送男人离开后一个个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垂头丧气地在那收拾牌桌,心里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安。他是不是捅了个篓子? 等耶格尔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老狱警这才重重叹出一口气,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下去。紧接着还没等好学生出声,老头又猛地暴起,抬手对着尼古拉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小年轻的猝不及防,被打得惨叫一声。 “你这小子!居然敢去打扰耶格尔先生!!你活腻歪了吗!!”老瓦格纳气得胡子都在颤,“我还没来得及教你,你倒好,自己跑去重刑区巡逻了!!你翅膀硬了?啊?!” 尼古拉捂着脑袋,被拍得生疼的脑壳里又是被抓了现行的心虚,又是因无知犯了错后被惩罚的委屈,憋了半天还是揉着挨打的地方龇牙咧嘴:“真不能怪我吧?我第一天入职,一个囚犯都不认识,连路还没记全呢,我也不是故意跑到A区去的。而且从始至终也没人跟我提过监狱里有什么‘耶格尔先生’这号人啊!他不遵守规定,在午休结束后不回自己的牢房、不穿囚服、还在走廊上瞎逛,我看到他肯定不会往‘他是囚犯’那里想吧!” “操你的!混小子,你还敢顶嘴!!”瓦格纳气得又扬起手,只不过这次尼古拉反应过来,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身。老头一巴掌拍了个空,在剩下人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失去理智一样地辱骂他:“你这小混球,我警告你,别把你在学校学的那些狗屁倒灶的法条带到监狱来!!要是惹到了耶格尔先生,你就等着吧!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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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 江户川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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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9787559672667 作者: [日] 江户川乱步 译者:冷欣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24 阅读日期:20251.14~6.25 编号:569

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一本书竟然断断续续看了好几个月。通常类型小说我基本上都看得比较快,不过这本书因为是短篇中篇的集合,所以的确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停下来速度一直不太快就是了~

江户川乱步的故事在书写的年代应该算是开创性的,只是来到现在的话,读者看推理故事看得比较多了,对于作案手法有了阅读积累,就显得独步的故事没有那么惊艳了。不过其中的几个故事,作者把场景描写得十分恐怖跟慑人,非常经典。

想起来之前收集的乱步异人馆漫画,把故事的精髓都画出来了。想寻求刺激的时候可以重温哈哈。

##书摘 阴兽 一个侦探得到过多的证据,就要提高警惕 2025-01-14 21:40:30

第二种不妨称为侦探型,这类小说家心理健康,对罪犯的内心描写没有兴趣,只喜欢描写推理的过程,这样才能彰显其在逻辑方面的才能。 2025-01-14 20:24:03

对犯人的残酷内心做一番细致的描绘 2025-01-14 20:23:54

人间椅子 望老师不吝赐教。先此致谢,不尽欲言。 我喜欢这个结局哎,那为什么我印象中,是有另外一个人皮椅子的结局,难道存在于我的幻想中吗? 2025-01-18 00:12:23

百变艺人 “人皮面具”​。 可是身型,体态等,靠一张皮也无法完全改变呀 2025-01-25 13:22:51

大青虫 可是须永中尉这样的“奇迹”​,究竟是福气,还是悲哀呢? 2025-01-25 20:5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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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双职 他感到自己太愚蠢了,简直是自食恶果。 哈哈哈抵啊!自己自愿跳入漩涡之中,还要使计把旁人也拉下来。 2025-03-13 1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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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的滑稽大师 可是我是一名侦探,深知分析案情,绝不能拘泥于表象,一定要洞穿问题的实质。 2025-03-20 23: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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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哈哈,你们没有想到,我所讲的所有故事,都和这子弹一样是假的吧?还好,我比较擅长表演……看你们这么空虚,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让你们感到很有趣啊?” 这假话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2025-03-25 23:52:24

一般大家都愚昧地信奉这么一条原则,就是认为犯罪者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因为法律会对所有的杀人者一视同仁。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就像我刚才给大家举的那两个例子,就有很多的杀人行为并不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2025-03-25 23:44:52

我一直认为世上的一切都乏善可陈,在这个世上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枯燥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2025-03-25 23:40:52

与画中人同行的人 我觉得,面对一种莫名的恐惧时,不能逃避,只能逼近它。 2025-04-25 12:4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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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测验 你忽略了这一点。你只是想着要让自己回答得尽量快些,殊不知速度太快也是致命的表现。 2025-06-25 16:16:43

三重旋涡 心怀仇恨的人无法遏制自己的仇恨,被恨的人却往往毫不知情。 2025-06-25 18: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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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实像一块悬崖边的石头,沉默地伫立了许久,另一块有着奇怪名字的石头从山坡上翻滚而下,狂儿撞击到了他,这两块石头擦出绚丽耀眼的红色火花,聪实就在这片亮光中活过来,混沌黑暗被撕裂,一生一瞬,宛如大梦初醒。

原作向,聪实生贺,大概是聪实十九岁春天发生的故事。
“还活着吗?这个月会来东京吗?有时间的话希望能见个面,有东西想给狂儿先生。”

时针指向一点四十五分,聪实坐在餐吧柜台前揉了揉眼睛。某人很久之前说过,熬夜之后判断力会变差,大概是真的,在这样浓稠的黑夜里,人容易变得软弱,从心底挣扎出许多比在白天无从遁形的念头,聪实想着自己交班前发出的消息,手机此刻被锁在休息室的柜子里,他只好盯着餐厅里那一幅被他弄脏的挂画发呆,角落被人画上去的猫咪表情欢快,带着嘲弄。

聪实长长叹出一口气,感到深深的疲惫,好像公寓里写着狂儿名字的存钱罐正压在自己心头,晃一晃会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将头抵在墙上,闭上眼睛。

天亮之后不久,聪实与同事交班完毕,回到休息室,第一件事是按亮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两点三十一分有一条来自“成田”的消息:我下个星期可以过去,去吃烤肉怎么样?很久没吃了吧。

聪实是一个不会勉强别人,也不会勉强自己的人。

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好像从来没有为了追求想要的东西而付出过多的努力,就连凝结很多心血的歌唱也是一样,变声期过后,可以顺其自然选择放弃,不再花费多余的心力,连卡拉OK都很少去,就这样甘于只做尽职的听众。

没有特别狂热的爱好,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大概也是吧。

当然,这十九年的安稳人生只发生过一次意外,他跟着一个黑道大叔来到卡拉OK,亲自向自己一潭死水的生活里丢下一枚大石头,这涟漪久久不散,在他此后的人生中引发更大的震颤。

当时胆子真大啊,聪实后来回忆起那个闷热的午后都会忍不住感慨,就这样跟着陌生人去K歌,难道是天气太闷热判断力下降了吗?还是自己其实一直一直在悄悄期待着生活脱轨的瞬间呢。轨道已经不复存在,聪实走上了一条自己从未设想过的路。

聪实也搞不懂狂儿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大阪有那么多中学,每一个中学里都有一个合唱部,每一个合唱部里都有一位部长,有那么多的合唱比赛,那么多的银奖获得者,偏偏他出现在那里,对着自己发出了邀请。

聪实像一块悬崖边的石头,沉默地伫立了许久,另一块有着奇怪名字的石头从山坡上翻滚而下,狂儿撞击到了他,这两块石头擦出绚丽耀眼的红色火花,聪实就在这片亮光中活过来,混沌黑暗被撕裂,一生一瞬,宛如大梦初醒。

命运让他们相遇,然而这此后的命途要走向何方,却只能由他们自己来书写。

Mana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门口新开了一家回转寿司店呢。”

丸山打着哈欠凑过来,“下午是什么课?”被Mana抵着脑门推开, 聪实捏着蜜瓜面包哗哗作响的包装袋,有点走神,他舌尖抵在口腔里的溃疡上,引发了一阵细密的刺痛,塞满硬币的储钱罐又在他脑子里摇晃起来,硬邦邦的砰砰声撞得他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不过没关系,将最后几枚硬币塞进去填满之后,他就再也听不到这响声了,最后期限将于下个星期到来。

Mana忽然停住动作,盯着他看,聪实咬住嘴唇摸了摸鼻子,“怎么了?”

“没什么啦,就是觉得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的。”

“有吗?”

丸山却在此时插嘴,“好像是有点哦,总是发呆。不会是吃了太多蜜瓜面包脑子坏掉了吧。”

Mana翻着白眼,“这种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永远不知道下节课是什么的家伙。”

聪实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以后我不会再吃面包了。”

Mana和丸山像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喂喂喂真的假的?!”

聪实盯着空荡荡的掌心,“已经足够了。”

狂儿与聪实约在下午课后见面。

狂儿早到了几分钟,在路上顺手买了份章鱼烧,他站在街拐角,百无聊赖把一根烟捻在指缝里,没有点燃。过了一会儿,聪实与两位朋友一同出现在他视线里,男生夸张地挥着手正说些什么,女生把手里的书卷成筒,在他头上敲了敲,聪实抿着嘴,表情很放松。三个年轻人在微风中笑闹着,青春容貌,明媚窈窕,狂儿不自觉垂下眼睛,换了个姿势,看到聪实攥着包带慢慢向他走来。

这让他想起十四岁坐在他副驾上的聪实,沉甸甸的书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显得他身量愈发小,眼睛看向窗外,在将目光投向狂儿时总是有点躲闪,表情故作不耐烦,却又有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带着天真蒙昧的神情,宛如一只幼鹿无畏地走进食肉动物漆黑的领地。

那一只幼鹿长大了,拥有枝枝蔓蔓的鹿角与强健的躯体,但他依然会踏进那片不属于他的领地,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

聪实拨弄几下头发,咬着嘴唇,“抱歉,人有点多,等很久了吗?”

狂儿微笑着,随手把章鱼烧递给他,“没有。”

聪实撇撇嘴,“干嘛买这种东西。”

狂儿看着聪实塞满食物的脸颊鼓出柔软的弧度,努力抑制住伸手捏他脸的冲动,可能聪实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在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好说话。“看到就买了,感觉你会喜欢。”

烤肉店里人声嘈杂, 热烈欢快的气氛没有感染聪实,他将藏着存钱罐的包放在自己身侧,手指冰凉,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偷偷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狂儿,他袖子挽起来一点,小臂上的纹身在袖口若隐若现,夹子被他捏在手里,挑放适宜,眼睛盯着烤盘,时不时给聪实夹肉,嘟嘟囔囔说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脸上的神情亲昵又轻佻。

可是刚刚他独自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海里,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近乎落寞的表情呢,又是为什么,在看见聪实之后,眼睛会流淌出温柔的笑意。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

狂儿甚至还穿着上次那件夹克外套,聪实非常熟悉这件外套的质地和触感。

……毕竟如果你的额头和脸颊都曾经紧紧贴在上面,那也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

这个人,真狡猾啊。

想到这里,聪实怀疑自己有点脸红,连忙咬住筷子尖低下头掩饰,两个人见面总是在一同吃饭,胃离心脏这样近,胃被食物填满,心脏里就有很多不受控的爱开始蠢蠢欲动,像胸膛里怀揣着一只不断振翅的蝴蝶。聪实总是感到饥饿,这种空虚像一场梅雨丝丝缠缠洒落在他身上,时间久了,他已经分不清这饥饿感是来自于胃,还是来自于心。

食物两个小时就会被被消化殆尽,但是爱却不腐不化,顽固地振翅。于是饿的时候,困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快乐的时候,全都会不断提醒聪实,这不合时宜爱的存在。见面的时候,这震动愈发剧烈,牵引着他的神经,在他耳畔低语,去吧,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聪实隔着朦胧烟气注视着狂儿,目光平静而不带情绪,他这样扫视着面前危险的男人,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刺痒的恨意,想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感受着温热粘稠的血液辗转在口齿间,他们的生命只有这样才可以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下一口咬在他手臂,对,就是纹身上,小小的两个字,平平无奇,把聪实钉在一场逃不开的红色风暴里。

他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肉,把所有酷烈的幻想一同嚼碎,囫囵咽下。却因为嘴里的溃疡,忍不住露出吃痛的表情。

狂儿笑着说,“慢点吃,咬到舌头了吗?”

聪实摇摇头,“是溃疡。”

狂儿喔了一声,夹子再次伸过来,这次变成了蔬菜,“平时要多吃蔬菜水果,不要挑食哦聪实弟弟。”

聪实皱起眉头,几乎想要大喊大叫,是啊,完全正确,但是我的钱全都变成了存钱罐里又小又重的硬币,用来将你从我生命中剥离,它们都在我手边的包里,要不要现在就拿给你。他却又神经质地想笑,从黑道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滑稽,总是故作大人姿态,这不要做,那也不可以,那为什么还留在我的身边,最不应该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与你继续往来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永远是这样隔着一张桌子对坐,再滚烫的决心也无法缩短,近乎勇莽的拥抱和话语不能冲破阻隔,聪实长久地忍受着想要靠近的尖锐欲望,却像被锁链限制行动范围的幼兽,用尽力气难以触碰这范围之外的世界。

“啊,又露出那种心里在想不要教育我的表情了。”

聪实埋下头吃东西,含混地应了一句 ,“烦欸你,连菠萝都不吃”。

狂儿皱着鼻子,“谁会爱吃菠萝啊。”

狂儿要来两杯麦茶,很有礼貌地对侍应生道谢。

聪实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狂儿不耐烦的样子,还有抽烟的样子。

大概只有一次,是去年的那次见面吗,聪实提前抵达,靠近在街角等待他的狂儿身旁,狂儿眼神漠然,指间夹着一支烟靠在墙上,正在打电话,大概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语气非常不耐烦,甚至可以称得上凶狠,聪实有些意外,想想又觉得比起拉着中学生去卡拉OK,这样的狂儿也许才更符合黑道的刻板印象。狂儿余光看见他,三言两语挂掉电话,把烟头按灭,转过头来,眉心松解表情柔和下来,又变回了那个无害的成年人,“走吧。”

聪实当时说了什么?大概是好可怕的黑道啊之类的话吧。

不过狂儿说的话他倒是记得很清楚,他笑着说,什么啊,对于聪实弟弟来说,我是这种人吗,好伤心啊。

不是的,聪实在心里说,你是那种,我要很努力才能不去爱上的人,可是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努力的人,在唱歌上面努力了三年,努力唱过《红》之后也没有再继续唱歌了。不要爱上你这件事我真的有努力过,但是也失败了,我只有一次机会,这是一条单行道,失败了之后我就只好去尝试远离你,但是也失败了。

聪实悄悄攥了攥拳头,人类的心脏大小和拳头相仿,狂儿比他个子高一点,手臂长一点,拳头大上一圈,心脏也会更大一些吗,狂儿比他年长二十五岁,大一些的心脏里是不是存放过更多的人和事,可是聪实也已经十九岁了,心里却只藏着一个人,好不公平。人类的交流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伪饰,用语言来狡辩,用行为来掩藏,为什么我不能直接通过听到你胸膛里的心跳,就知晓你的心声。

做公务员,度过安稳的人生,听上去就很适合聪实,可是如果这样的安稳人生里不再有狂儿的身影,那还会是他想要的吗?广阔世界的大门在聪实眼前徐徐开启,可是在世界所有敞开的可能性里,他还是无法忍受狂儿的缺席。

Mana说已经特——别特别喜欢得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才会去拥抱,聪实当时并不能辨认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很确定,拥抱狂儿那一瞬间的冲动并不只是出于喜爱,他站在东京绮幻的夜色里,看着狂儿即将被人群吞没的背影,无端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他害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都是从十四岁那年开始,一个漫长的、甜蜜的、 痛苦的梦,必须要伸出手很用力将狂儿抱在怀里,才能提醒他,不是的。

早慧的女孩子告诉他,爱就是这样吧,与痛总是一体两面,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没办法啦,人怎么能既想要爱,又不想承受爱带来的一切痛苦。

就像你的手里握着一枚果实,想要吃到果肉,就要耐心地剥掉果皮,如果心急的话,一口咬下去,就会尝到苦涩的滋味,大概就是类似的感受。不过还是不太一样,你可以用刀尖剔掉籽和柄,但是不忍心用刀尖剜去纹身或者切掉小拇指,只好将整个人囫囵吞下,把所有甜蜜和心酸的滋味尽数咽下。

那次对话的最后,他问Mana,那要怎么才能确定那个人对我朋友的感情呢,Mana正挖起一大勺冰激凌,“干嘛搞得这么复杂,直接去问就好了啊。”

聪实又问,“可是那个人比我朋友大了二十岁,如果他们真的……相爱,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Mana叼着勺子,“什么怎么办啊,他们互相爱着对方,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很多问题不需要解决啦,对爱可以更有想象力一点哦聪实君。”

“……为什么要在冬天吃冰激凌啊?”

Mana笑着用手托住脸颊,“谁规定的不可以呢。”

谁规定的不可以呢。

聪实早就知道,狂儿不会自己主动做出决定,他是永远在被命运推着随波逐流的人,要去哪里他不关心、不在乎,也不会反抗,命运的齿轮转来转去,他从来没想过去叫停。

那就由他来抽掉那枚齿轮。

于是聪实开口了,“记得吗,我说过有礼物要给狂儿先生,在那之前,我还有些问题想问,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我只是想知道狂儿先生真实的想法。毕竟,人是没办法一辈子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吧。”

狂儿看着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只是看着他,然后说道,“我明白了,聪实觉得我会比较擅长选择题吗,请提问吧,我会认真回答的。”

“狂儿先生吃饱了吗?”

“……嗯?”

聪实重复了一遍,“吃饱了吗?”

“嗯。”

“好,就像这样回答。第一个问题是,我高中的时候,狂儿先生有来看过我吗。”

“嗯。”

“有思考过,我们的关系吗?”

“有。”

“狂儿先生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

“知道。”

“在听到我说以后不要见面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难过吗?”

“不。我当时想的是,聪实已经做出选择了,我替你感到开心。”

“那你自己的感受呢?”

狂儿笑了一下,摊开手,“我不知道。”

“连是不是难过都不知道,算什么大人啊。”

“没办法,无聊的大人就是要忽略自己的感受而首先做出正确反应的物种啊,久而久之就忘记了,那种东西。”

聪实终于从包里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存钱罐,郑重其事摆在他们中间,“这是我打工攒下的钱,狂儿先生用这些钱去把手臂上的纹身洗掉吧,拜托了。”

狂儿没有动,视线落在写着他名字的存钱罐上。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狂儿为什么要在手臂上纹上我的名字?”

狂儿笑了,露出一种聪实很熟悉的表情,有点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的样子。聪实这一次才真正感觉到,冰封的湖面碎开细细的裂纹,有什么东西正要流淌出来,他终于抓住了某些被狂儿藏得很深的部分。

“因为我喜欢聪实啊。不只是名字。”

聪实低下头,下意识闭上眼睛,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要哭。

可是狂儿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响起,“我知道怎么处理别人的喜欢,遇到不讨厌的人,给对方一些东西就好了。但是我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喜欢呢,就只好纹在手臂上了。抱歉啦,让聪实为难了吗?”

聪实紧紧攥着存钱罐,用力到指节发白,努力调整着呼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不是差点就搞砸了吗。”

“搞砸了也没关系。”狂儿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了让人很想在他永远毫无破绽的表情上打一巴掌,不过聪实此时低着头,拼命地忍着眼泪,暂时不需要面对这种冲动。

聪实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没有搞砸。”狂儿又笑了,伸出手将纸巾递过来。

我哭的时候狂儿总是在旁边笑。聪实脸颊和眼眶发烫,咬住嘴唇,难以对抗翻涌的泪意,感觉到眼泪已经沿着脸颊滑落。讨厌,烤肉店里热烈的气氛讨厌,让他的眼泪无法隐藏的地心引力讨厌,总是在笑的狂儿最讨厌。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从桌子下面狠狠在狂儿左脚上踩了一脚,狂儿今天有没有穿皮鞋,聪实没有特别留心,算了这些都不要紧。

聪实没有接过纸巾,狂儿便直接去擦他下巴上挂着的泪珠,然后伸出右手,平放在靠近聪实这一侧的桌面,他袖子挽起来一点,纹身在袖口与桌面处若隐若现,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虚虚地握了两下,像在招手。什么啊,不是说手肘不要放在桌子上吗。聪实哭得更厉害,但他还是勇敢地握住了那只从对岸伸出的手,真丢脸,简直像招招手就会冲过去摇着尾巴的小狗,什么动物会矜持一点,猫吗,可是如果很喜欢这个人类,即使是猫咪,没有招手也会主动过去蹭他吧。

狂儿的手掌要大上一圈,掌心干燥柔软,没有聪实想象中长期握刀或者打人会留下的厚茧,指尖却同样有点凉,狂儿用拇指温柔地抚摸他僵冷的手背和指节,像在安抚小动物,“是我的问题,对不起嘛。”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好神奇,感觉人生好像不会再脱轨了啊。”

“哪有四十岁大叔的人生还会脱轨啊。”

狂儿笑着晃了晃聪实的手,“我在想呢,是不是遇见聪实弟弟之后,我就有了一条新的轨道,有聪实拉着我,就不会再脱轨了。”

“……别说这种肉麻的话啊。”

“没办法啦,聪实这么勇敢,我也不能一直做胆小鬼吧。”

推开门,聪实走下台阶,东京的黑夜已经降临,外面天辽地阔,霓虹闪烁,人潮奔涌如同汪洋,春风与他撞个满怀,衣角发梢漂浮在梦一般的黑暗中。狂儿从后面跟上来站在他身旁,聪实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两枚水滴就这样汇入大海。

两个人慢慢穿行在夜晚中,手臂挨得很近,时不时撞在一起,没人想要拉开距离,也没人试图缠绕在一起。

路过某条巷子的时候,狂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要聪实在原地等他,转身便大步离开了。聪实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忐忑,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想,他们之间向来如此,他等在原地,看着狂儿离开他或者走向他,他什么时候回来?去哪里了?这样的问题想过太多遍了,以至于他今夜竟然短暂地忘记了思考这些。

哭过的眼睛在夜风里酸酸涨涨的,聪实摘掉眼镜揉了揉,再抬头的时候便看到狂儿用比去时更快一些的速度走向他。狂儿把一个小小的方形物品塞到他手里,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脸颊上轻轻戳了戳,“溃疡,睡前记得涂药。”

聪实感到眼睛又有点发酸。

就在此刻,在宇宙的每个角落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活着,有人死去,有人在相爱,有人在离别。有人在礼堂外拉着初中生去卡拉OK,有人在候机大厅炫目的阳光里攥紧了发皱的名片,有人日复一日仰望着月亮,有人飞往红色星云烧毁肉身,也有两个人,交换过心声,就只是普通地走在东京的夜晚里。

狂儿送聪实到公寓楼下,他微微低着头,眼睛明亮又温和,好像在夜色的掩饰下褪去了惯有漫不经心的神色,显得他真切了许多,而不再像一个幻梦,“我要去车站,今晚要赶车回大阪,有事再联络我,好吗?”

聪实也仰起脸看他,有些后知后觉,“狂儿先生难道是专程赶过来的吗?”

狂儿只是笑起来,“晚安,聪实弟弟,做个好梦。”

心脏里的蝴蝶又在振翅,几乎要变成一只小鸟,有纤细的绒毛和嘹亮的声音,在悬崖边缘轻盈地蹦蹦跳跳,在踩空的前一秒终于展翅高飞。聪实眨眼的频率变慢,再次轻微地耳鸣,好像又被包裹在真空的泡泡里,世界上只有他和面前的人,此刻小行星撞击在地球上他也不会关心。

于是聪实又一次抬起手臂,绕过狂儿腹侧,穿进夹克外套下摆,在他背后合拢。这一瞬间所有的泡沫尽数碎裂,全世界的声音与光影一齐涌进来,清晰可闻,最有存在感的是狂儿的心跳声与体温。聪实决心要把曾经那个宛如幻觉的拥抱无限拉长。

狂儿好像愣了一下,这一次,他也伸出手环抱住聪实,“聪实好像小动物一样呢,比较像黑猫。”

低沉的声音在心脏里回响,引发长久的震荡,聪实蹭了蹭,将头埋向更深处,“……讨厌你。”

狂儿发出响亮的大笑,用了点力气抱紧了他,就用那只握着话筒的手、递出名片的手、戳他肩膀和脸颊的手、替他挡下飞溅血液的手、捏着烤肉夹的手,所有轻飘飘的触碰此刻叠加在一起,压向他后背,原来狂儿可以使出这么大的力气,聪实有点喘不上气,胸膛里却充盈着近乎满溢的快乐。那只手又揉乱他的发顶,像在抚摸黑猫,又像在抚摸十四岁聪实的头发。

聪实走进房间,打开灯,脱下外套,放好包。

洗漱完毕钻进被窝,他掏出手机,给狂儿发去一条消息:想吃上次的肉包了,下次来东京的时候可以再带一些吗?下次一起再去吃饭吧。

发送完毕,他自然地按下息屏键,将手机放在一旁,盖好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亮了一下,显示有一条来自“狂儿先生”的信息。

聪实在梦里变作一只黑猫,毛皮滑顺,脚步轻悄,无声穿行在东京的黑夜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在黑暗中看见一点如豆光辉,循着这光亮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一只蜜獾,缩成一团似乎正陷入沉睡,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落在他身上,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聪实在原地踌躇半晌,慢慢踱过去,停在蜜獾身边,凑近了才发现蜜獾的身躯庞大,尽数隐匿在黑夜里。

蜜獾动了动,却不由分说用尾巴将聪实圈起来,凑得很近,仿佛是在寻找热源,聪实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蜜獾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才慢慢松懈下来。

那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近了,最后落在聪实鼻尖,聪实感到有点痒,垂下眼看着那粒莹亮的光点,听着蜜獾规律的呼吸声,嗅到清冽的草木清气,在漫天繁星之下,忽然眼皮沉重,于是他也俯下身,依偎在蜜獾的身旁,慢慢地睡着了。

这一夜,聪实睡了很好、很沉的一觉。

——完——

聪实宝宝生日快乐!在爱里如此勇敢而奋不顾身的宝宝,希望你的爱都有回音,爱情并不是你成长的终极奖励,而真正重要的是你如何在爱的过程中认清自己的情感,勇敢地表达,敢于交出真情,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玄妙的东西。聪实宝宝会成长为很好很好的大人,在凭借着被爱驱使的本能靠近之后,也许你也会慢慢学会如何让这爱落地,与另一个人度过平凡幸福的生活。 我不是和山山,不能给予你故事的完美结局,但是我是一位小小同人女,在我的小小故事里,我会希望你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并珍藏,你并不是日复一日对着黑洞诉说爱意,那个人也许做了很久的大人,学会了太多掩饰的方法,总是习惯性给自己留后路,是个很坏很坏的爱情胆小鬼,但是在你如此炽烈的决心面前,他也会努力学着对爱坦诚,因为他也真的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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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听到接连不断的声响,像水滴,也像钟摆。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在四野寂静里忽然响起,规律齐整,宛如从远方迫近的脚步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令人毛骨悚然。
利威尔感到有些疲惫,肌肉酸软,思维涣散,仍有战斗余力,但此刻已经不再需要了,头发、脸颊、斗篷、手指上巨人的血液蒸发殆尽,又被粘上属于人类的,他垂眼望向远处,河流、山丘、墙壁,一切如常。残阳如血,映得天地一片刺眼猩红,可他已见过真正血雾碎石漫天的景象,这也算不得什么。

在这小小的屋顶上,他静坐着,听着有序的滴答声,周围人来来去去,发出各种各样嘈杂的声响,他有些听不清,在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也并不关心。

利威尔向来擅长忍耐和等待。但这次大概有些不太一样。

有一种深切的恐惧与茫然从他心底蔓延上来,使得他呼吸沉重,产生轻微的眩晕感,像被抽掉脊椎。

利威尔低下头,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端详着埃尔文的脸庞,他看上去平静又肃穆,他们仿佛并不置身于这一块冰冷的屋顶上,而是在埃尔文的办公室,或者他们的房间里,埃尔文阖着眼睛,好像只是从繁忙的公务中暂时脱身睡去了。

利威尔熟悉死亡的颜色和质地,他生命里仿佛有一块滴答作响的怀表,指针擦过某一个日期,便会迎来一次离别,妈妈,伊莎贝尔和法兰,无数同伴,肯尼。死亡带走的人,已经比命运给予他的人还要多了。

这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指针又走到了一个节点,利威尔的爱在生与死的天平上并不能算作砝码,死亡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好吧,好吧,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不必遗憾,他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又如何能说尽?

埃尔文也许会化身成为星星,月亮,甚至太阳,变成与他眼睛质地相同,纯净冷硬的无机质,在虚空中永久地等待着利威尔,再过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他们总会相见。

利威尔重重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在埃尔文的额头印上一个吻。

肯尼对他说,所有人都是某种事物的奴隶,不信仰就无法存活。

利威尔,你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是暴力吗?难道是爱吗?

他对人类的未来并不关心,死亡是永恒的终点,他很小的时候就参悟了这件事,死亡是回到那个黑暗逼仄的小房间,躺在妈妈身边,没有危险,没有疼痛,没有明天。

活着,战斗,他唯一期待的只是在爱人的臂弯里睡去,期待第二天清晨有一轮永不会失约的太阳升起,他会在那个时刻凝视爱人的眼睛,一片湛蓝里有一块细小明亮的光斑温柔地闪烁着,这让利威尔感到平静。

这感受甚至并不陌生,早在埃尔文失去一只手臂的时候,利威尔已经体会过一次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惶恐。

他坐在埃尔文床边的椅子上,动作粗鲁地翻阅着从韩吉那里分来的文件,莫布里特劝他暂时离开病房去休息,利威尔拒绝了多次。

利威尔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刀,那是年幼时肯尼送给他的,刀尖舔足了血,但并不适合用来对付巨人,他已久未使用。利威尔枯守在此处,不动不摇,仿佛阎罗殿闯出来的玉面煞神,在此处一把木椅上落地生根,要粉碎绞杀一切会将埃尔文夺走的事物,在这样冥顽的决心面前,鬼神靡遁,死神也要望而却步。

后来埃尔文苏醒过来,利威尔没什么表情,站在病床前为他刮胡须,埃尔文完好的那只手臂摸到他腰间的刀。

埃尔文说,他在一团蒙昧迷雾中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落在他脸颊上,指尖抚触过他的额头、眉毛、鼻梁、脸颊、嘴唇。中途在他鼻下停留良久,像是在感受他的鼻息,最后落在他颈侧,轻轻按在他仍在跳动的颈动脉上,奇怪的是即使命门被人握在手里,他也并不恐惧,这只手没有冷峻杀意,似乎只是在确认他的生命体征,埃尔文从这温柔悲伤的触摸中感知到了那只手主人的心声。他想,抱歉,也许要让你伤心了。

利威尔停住动作抿起嘴唇,在这个距离下,埃尔文能看清他比往常更加阴沉的表情,眼下埋伏着深色的暗影,眼睛布满血丝。

埃尔文用自己的左手找到了利威尔僵冷的右手,他们的两只手像两只从空中被子弹击落的白鸽,绝望地绞缠依偎在一起,他将这只右手递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干裂起皮,使这个吻缺少了一些浪漫意味。他说,抱歉。

利威尔还是没有动,只深深盯着他的眼睛,呼吸粗重。然后扔下手中的刀片,将埃尔文抱在怀里,双臂痉挛似地收紧,身体微微颤抖,埃尔文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抱紧了他,抚摸着他的后背。

他们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咚——咚——咚——

可是,可是,如果没有任何东西会从外面闯进来将埃尔文的生命夺走,而求死的意志是从他自己的胸膛里生长出来的,如果存活意味着更深沉的误解苛责、更浓重的罪恶感,利威尔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如何忍心延长这种永无止境的痛苦,强硬地再将埃尔文留在人间。所有酷烈的决心和手段统统失去用武之地,他也只好亲手将针剂注射进另一个人的手臂里。

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利威尔可以阻挡死亡的降临,但无法阻拦面对死亡张开怀抱的埃尔文。

就相信你的判断吧,埃尔文,我总是会相信你的。

利威尔听到虚空处传来一声枪响,天空涌现裂痕,大地震动,鸟兽逃窜,惊起簌簌尘烟。他仓皇地握紧刀柄,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看清那虚无的子弹将会射向何方。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滴答声就这样停止了,于是利威尔才醒悟过来,那是死亡的脚步声,他再一次端详着埃尔文平静的面容,意识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濒临沉没的太阳像一只流泪的眼睛,注视着勇敢的人、永失所爱的人,在天地一片赤红色的闪烁泪光中,利威尔背起埃尔文,几乎踉跄了一下,已经失去灵魂的肉体原来还是这样令人心碎地沉重。

死亡终将为一切降下句点,但他们之间沉重又轻盈的爱却永远不会消散,这爱是比命运更坚固,比死亡更永恒的东西,不会被任何东西夺走,利威尔将怀揣着这样的爱,继续坚决地握紧手中的刀。

然而此刻,他只是全神贯注感受着埃尔文脸颊贴在他颈侧的触感,那里不再会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埃尔文的手臂垂在他身旁,胸膛紧靠在他后背上,像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拥抱。

空中漂浮的飞尘宛如雪片,纷纷扬扬飘落,利威尔垂眼俯瞰,天地一片茫茫。

再见,再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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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DissolveInLove

莉莎.霍克艾与罗伊.马斯坦之间,应该用什么关系来定义? 朋友、亲人、上下级、共犯、情人。 我早已对着我的心起誓,如您所愿,追随您直到地狱的尽头。 我的爱人同志。

What relationship should define Lisa Hawkeye and Roy Mustang? Friends, family, superior and subordinate, accomplices, lovers. I have long sworn to my heart, as you wish, to follow you to the ends of hell. My beloved comrade.
1.关系

罗伊.玛斯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在休息日的晚上,被忠诚能干的下属哈勃克拉到酒吧里听他哭诉失恋心事。

他翻了个白眼,冷酷地点评道:你们不合适。

哈勃克看上去更伤心了,打着酒嗝趴在桌子上。

罗伊想快点结束这场浪费时间的荒唐酒局,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为什么找我讨论情感问题,我看上去像是很有耐心的人吗?”

哈勃克叼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烟,迷迷糊糊抬起头,“因为您是我老大,而且和中尉关系一直很稳定。”

罗伊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除非有一天莉莎变成他的顶头上司,或者他们中的某一个选择辞职,否则他们之间向来运转良好的上下级关系当然会一直稳定下去,毕竟二者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他镇定地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咣当一声把酒杯敲在桌子上,“什么关系?”

哈勃克哼哼着倒下去,“什么关系?说实话,什么时候你带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孩子说这是你们的我都不会意外。”

罗伊决定不和醉鬼计较,于是他只是简短地说:“我们没有在交往。”

哈勃克张着嘴,好像受到了巨大惊吓,酒醒了一多半,他看着罗伊的眼神从震惊到迷茫再到无语,“好吧,抱歉,我误会了。”他似乎用已经被酒精麻痹不太灵光的脑子努力思考了一下,“呃,老大,别怪我多嘴,您真的没觉得不对劲吗?”

罗伊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

哈勃克摸着后颈,试图组织语言,“就是,在我们看来,您和中尉是一种,排他性很强,铜墙铁壁一样的关系。”

罗伊手指轻微动了一下,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浮现莉莎更年少时短发的样子,她端着一盏油灯,行走在沉寂的老宅里,贝尔托特已经沉沉睡去,她放轻脚步进入房间为父亲掖好被角。罗伊正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思考着参军的事情发呆,有些羞于被她察觉。摇曳的光芒渐渐接近,莉莎与他点头致意,又径直走进厨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归于寂静后,莉莎端来一杯热牛奶,“早点休息。”灯影幢幢里,莉莎的眼睛被火光染成温暖的暗色。

画面交叠,长发利落挽在脑后的莉莎腰间别着枪,深蓝色的制度平整挺括,她垂着眼睛将一杯咖啡轻轻放在桌上,“大佐,请不要偷懒。”罗伊装睡失败,拉长声音说好啦好啦,从盖着眼睛的指缝间偷偷看她,被阳光照亮的空气中漂浮着一些微尘,他捕捉到莉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罗伊又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确认识很多年了。”

……是不是有些太久了,久到彼此成长的阵痛都清晰地印刻在对方眼中,眼神动作里潜藏的秘密都被另一个人一览无余,陪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必追问身份与缘由。

哈勃克不赞成地摇摇头,“和相处时间没有关系,您没有发现吗,中尉对您和其他人也不太一样?”

罗伊用疑惑的眼神催促他说明理由,哈勃克说,“蕾贝卡抱怨过好几次,莉莎因为帮您处理公务而取消了和蕾贝卡出去玩的行程。”

罗伊反驳道,“这只能说明中尉非常有责任心。”

哈勃克摇摇头,“您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中尉对您的事情总是更加上心。”他咕咚咕咚又灌下一口酒,“老大,我虽然没有您那么有魅力,但我也是很有经验的,我给您一点建议,要么尽快确定关系,要么尽早澄清,很多人想追中尉呢,他们知道真相一定很开心。”

罗伊眯起眼睛,又问,“什么?”

“很正常啊。”哈勃克笑嘻嘻的,“中尉又能干又有魅力,很多人之前都是因为中尉一直在你身边才没有采取行动的。”

罗伊哼了一声,饮尽杯中酒,“那他们还是不要妄想了。”他站起来把醉醺醺的哈勃克拽到自己肩上,“别喝了,明天还要上班。”

哈勃克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痛苦的哀嚎。

2.婚姻

罗伊并没有喝醉,但哈勃克的话却深刻地印在他脑子里,几天后,办公室里只有他和莉莎二人时,他注视着莉莎站在书柜前整理资料的背影,鬼使神差忽然问道,“中尉,你想过结婚的事情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话一出口罗伊便感到不妥,正要解释几句,莉莎却轻笑一声,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和谁?”

罗伊能听到心底小火苗被一盆冷水浇灭的呲啦声,他隐隐有些汗流浃背,含混应道,“我只是想问问中尉对婚姻的看法。”

莉莎的声音平静温和,远远传过来,“我没考虑过这件事,您了解我的家庭,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不知道正常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子。而且,在……那之后,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获得普通人的幸福。”

罗伊呼吸一滞,他当然明白“那”是什么,他们做过同样的噩梦,被同样的痛苦紧紧扼住喉咙,滔天的火焰从伊修瓦尔烧到莉莎的背上,他永远也忘不了。罗伊不自觉放轻声音,“不要这样想,中尉,在目标实现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需要活着,人总是需要获得幸福才能活下去,我们的确应当背负罪孽,但没有任何人应该对感到幸福而愧疚。”

莉莎背对着他站在原地,房间里一时静下来,过了半晌,莉莎将一叠资料放在罗伊桌上,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东西,“这是您今天需要过目的文件。”

罗伊锲而不舍地盯着她的眼睛,“中尉,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这些道理。”

莉莎无奈地抬眼与他对视,“明明是您先挑起话题的。”

罗伊摸摸鼻子,顺势说了句抱歉,“只是闲聊而已,就当我在说梦话吧。”

莉莎叹了口气,“请您放心,我会努力活到那一天的。”

罗伊却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是必须,我……以及整个小队,都非常需要你。”

莉莎莞尔一笑,“毕竟除了我还有谁能监督您工作?”她纤长的手指在文件上轻扣几下,“那么,今天也请努力工作。”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罗伊有点挫败地趴在桌子上,刚刚某一瞬间,他忽然很想握住莉莎的手,对她说我不能失去你。

……好肉麻,以后有机会再把这句话说给她听吧。

3.往事

莉莎.霍克艾中尉总是沉稳可靠又贴心,是罗伊.马斯坦大佐最得力的助手与最信任的伙伴。在整个小队中更是大家公认的运转核心。

当然,莉莎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成熟优秀的士兵。

罗伊记得莉莎从前的样子,在她还没有熟练地端起枪之前,在她手心里生长着做家务留下的茧而不是枪茧之前,她的眼神会更柔软一点,有时也更倔强一点。

年少时,独属于莉莎坚韧的自我还未稳固,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要负责做家务,做饭,打扫庭院,规划家庭开支。罗伊算是她唯一的朋友,某些时候罗伊随口说出的一些赞美的话,会让莉莎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很亮,于是罗伊意识到,那时的莉莎其实在悄悄渴望别人的肯定,这当然情有可原,罗伊怀疑她的父亲甚至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付出。

罗伊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耳濡目染,很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但是他不愿意把那些花言巧语用在莉莎身上,莉莎这样聪明,与聪明人相处,只需要真诚。

罗伊会有意地多说一些会让莉莎眼睛变亮的话,比如今天的饭菜还是一如既往地可口;院子里的花是莉莎种下的吗,今年开得很好呢;莉莎真了不起,这么大的房子都能照顾得井井有条,还能兼顾学业。

当然,罗伊也会主动帮助莉莎,用炼金术与她一起做一些家务。某一日,罗伊做了一只非常精致的花瓶送给莉莎,莉莎的眼睛又被那种欣喜的神情点亮,他们一起采下一些花,插在花瓶里,摆在餐桌上,从那天起,罗伊总是在更加馥郁的花香里,和莉莎一同吃饭。

后来罗伊离开去军校,在莉莎父亲去世之后又返回军队,他们总是聚少离多,直到——他们重逢在伊修瓦尔战争中。

当莉莎摘下兜帽,露出那一双与罗伊同样疲惫的眼睛时,罗伊就什么都明白了。

您还记得我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

莉莎的射击成绩在军事学院创造了至今难以被打破的记录,她是同期综合能力最优秀的士兵,战斗经验丰富,果断冷静,同时善良而富有同理心。在她毕业之前,就有许多军部高层有意争取她,甚至连布里格斯堡大名鼎鼎的阿姆斯特朗少将也曾过问她的意向。

最终莉莎来到东方司令部,成为罗伊的副官,成为他的影子,守护他的理想与后背,不断地扣动扳机,直到他们的理想实现的时刻到来。

如您所愿,追随您直到地狱的尽头。

某次罗伊开玩笑说起阿姆斯特朗少将非常不满他招揽莉莎做副官,对他冷嘲热讽,直言这是对莉莎才能的埋没,莉莎应当拥有更高的军阶与更远大的前程,最后罗伊换上认真的神色,他问道:莉莎,你会后悔吗?

他很少在工作场合叫莉莎的名字,此时,他们之间并非冰冷不容情的上下级关系,而只是学徒罗伊和少女莉莎。

莉莎笑了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因为自己没有炼金术的才能而非常苦恼,直到我进入军校,发现自己擅长射击,我以为这是上天给予我的礼物。但是我错了,能带来幸福的才能才是礼物,会夺走他人性命的才能是一种诅咒。我现在只想弥补罪孽,至于军阶,我并不在意。”

于是就这样,两个人被理想牢牢地绑在一起,默契地混淆公私的边界,模糊身份与定义,在黑暗中互相扶持,摸索前行。

至于那些曾经晃神意动的刹那,并不重要。

4.死亡

人类在死亡面前总是显得无力。

修斯死后,罗伊陷入长时间的愤怒、悲伤,还有恐惧,他变得更加神经质,某次布雷达在外勤任务中受了轻伤,罗伊控制不住斥责了他,莉莎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背上,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对布雷达道了歉。

布雷达却反过来拍拍他肩膀,“老大,我明白的,下次我会更加小心。”

罗伊再也不能容忍死亡降临在任何一个他珍视的人身上。

5.眼泪

罗伊感到身体很轻盈,他站在霍克艾老宅的书房窗前,看着莉莎在院子里采下一束花,她带着一顶自己亲手编织的,有很大帽檐的浅色草帽,一阵风轻柔拂过,吹动她裙角发梢,莉莎伸手按住帽子,回头看到窗边的他,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罗伊也不由自主跟着微笑起来。

画面更迭,昏暗的书房里,贝尔托特倒在他面前,罗伊慌了神,大声唤着莉莎的名字,莉莎迅速赶到房间门口,望着眼前的一幕,她伸手扶住墙壁,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眼里蓄满泪水,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落下。

在那个时刻,罗伊不合时宜地想到,他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莉莎痛苦的眼泪。

罗伊很少见到莉莎示弱哭泣,确切来说,自从莉莎的父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流泪。

罗伊痉挛一般颤动了一下,听到接连不断的枪声从梦的另一端传来,腹部的阵阵剧痛将他从一片混沌中唤醒,然后他发现那不是幻觉。

罗伊盯着一片狼藉的天花板,发生了什么?这是哪里?莉莎为什么开了这么多枪?她还安全吗?

罗伊艰难地转头,看到陷入昏迷生死未卜的哈勃克,于是那个旧梦的最后一点昏沉暗影也褪去了。

不能坐以待毙,罗伊.马斯坦,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去战斗,去莉莎的身旁,与她一同面对所有的考验。

灼烧伤口的滋味并不好受,罗伊中途几次短暂地失去意识,他想起曾经莉莎也是这样咬着牙,任由火焰在她背上毁灭焰之炼金术,便觉得并非无法忍受。

罗伊听见莉莎绝望的哭喊伴随更加密集的枪声回荡在回廊里,带着毁天灭地的巨大痛苦,紧紧牵动他的心,让他心神震动,仿佛也对不知缘由的悲伤感同身受。

当他赶到时,他再一次看到了莉莎的眼泪。莉莎大概是以为他已经死了,已经打光所有子弹,脱力般坐在地上,让挡在她身前的阿尔赶快逃走。

由于失血过多,罗伊感到阵阵眩晕,然而心脏还是如实地向他传递着某种心疼又生气的情感。

莉莎.霍克艾中尉,你怎么可以放弃战斗,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事物。

罗伊也是在那个时刻清晰地意识到,莉莎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甚至如此轻易地决定随他而去,正如他不能失去她一样,莉莎多年前的誓言并非虚言。他们在死亡面前,共享同一种巨大的惶恐。

战斗结束后,在病房里,罗伊抑制不住心底的恐惧,少见地对莉莎发了脾气。

莉莎表情有点僵硬,垂着眼应声。

罗伊又软下心,“我的后背还是交给你守护。”

他真正想说的是,不要慌张,不要放弃生存。我们共同的理想需要两个人共同实现,在此之前,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即使我真的死去,你也更应该活着,要坚强地、绝望地、像没有永远明天那样活着。

莉莎走出病房,去和下属交代病房的守卫事项,过了半晌,罗伊忍不住盯着病房紧闭的大门,莉莎怎么还没回来?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爱德华和阿尔。

罗伊不知为何有些失望,打起精神正要与他们说明情况,爱德华却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中尉怎么一动不动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罗伊呼吸一滞,攥紧拳头,闭上了眼睛。

6.默契

罗伊的影子不见了。

莉莎被调离岗位之后,罗伊才后知后觉莉莎在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高速运转的齿轮被逐个抽走,工作中的每一个事项都需要他亲力亲为,整个马斯坦小队的分崩离析更是让他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得力的属下在过去帮他处理了多少繁重而本无用的工作。

新的手下公事公办疏离客气,罗伊每天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产生了一种孤家寡人的悲凉之感,连响指打出的火花都更大了些。

他总是偷偷观察莉莎,就像十余年前他在霍克艾老宅做过的那样。

莉莎开始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她好像胃口不太好,吃的东西变少了,有时候手里还拿着文件,她垂着眼跟在布拉德雷大总统的身后匆匆来去,腰间的枪依然填满子弹,蓄势待发。

罗伊只能远远地注视她。

夜色静谧,罗伊被脚边成堆的鲜花围在中央。

要怎么处理呢,在夜幕的庇护下,罗伊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他想把这些鲜花送给莉莎,即使看不见的敌人也许就在这片夜色下的某个角落注视着他们,他却也并不畏惧。其实他只是很想听听莉莎的声音,他幻想着,在电话那头,灯光暖黄,满室静谧,黑色疾风号蹲坐在莉莎脚边,莉莎的手指缠绕在电话线上,偶尔伸出手摸摸黑色疾风号头顶柔软的绒毛。

从前罗伊经常在下班时间借着公务的名头给莉莎打私人电话,对话往往到后来变成毫无营养的闲聊,莉莎却总是很耐心,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共度睡前时光,共同抵御噩梦的侵蚀。

电话接通,莉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还有恐惧,罗伊心头一紧,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她开心,却没有达到预期中的效果,莉莎明明灭灭的呼吸声缠绕在耳边,她不寻常的沉默引起了他的警觉,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莉莎语焉不详,拒绝了他的花,理由是她没有花瓶。

没有花瓶?罗伊明明记得从东区搬到现在的公寓时,莉莎还带着罗伊年少时送给她的花瓶,好好地收在柜子里,摆在了黑色疾风号够不到的地方。

果然有特殊情况,罗伊没有在电话中继续追问,只是放轻声音,道过晚安,让她早些休息。

第二天中午,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罗伊端着餐盘,坐在了莉莎的对面,莉莎的脸颊上有一道狭长的伤痕,罗伊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良久,莉莎似乎注意到了,轻轻摇头表示无碍。

他们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坐在一起吃饭,连最普通的接触都变为了一种奢望,罗伊努力寻找话题,试图记录莉莎的回答,在只言片语里捕捉他们曾约定好的暗号。

莉莎面色沉静,语气和缓,与往常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在这样的距离下,罗伊发现她眼下埋藏着两道由于缺乏休息而显现的暗影,莉莎撕下一小块面包,慢慢咀嚼着,端起杯子在桌子上很轻地敲击两下,罗伊与她对上目光。

——来了。

罗伊将写满字的纸页攥在手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这样坐在一起吃饭。莉莎看出他动作的迟疑,微笑着收好餐盘,“要努力工作哦,大佐。”

周遭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看不见的暗影还在蠢蠢欲动,而他们这样静静对坐,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被隔绝消失在外,只有他们在这张桌子划分出的一方孤岛相依为命,莉莎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心无旁骛注视着他。罗伊的心一瞬间安定下来,从这样的一双眼睛里获得无穷的平和力量。于是他也微笑起来,“我会的,中尉,保重。”

他们同时站起身,背对彼此,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像两枚水滴汇入人潮的洪流之中。

7.火焰

咔哒一声,枪支拉动保险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通道里突兀响起,那是罗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过去的十年间,莉莎一次次拉动保险,扣动扳机,为了保护他,以及整个小队,鹰眼从未失手。

“到此为止了,大佐。之后让我来处理。”

“我不会让大佐杀恩维的,但是也不打算放他活路,我会处理的。”

“您现在要做的事情,对国家和同伴都没有好处,仅仅是为了复仇,为这心态所侵蚀,您不能如此堕落下去。”

莉莎握着枪的手在发抖。

有一团火焰长久燃烧在罗伊的心口,随着他每一次问出“是你杀了休斯吗”,随着他每一次眼前浮现电话亭里赤红的血迹,随着他每一次耳畔回荡格雷希娅的哭声,而愈烧愈烈。

这场大火逐渐烧得遮天蔽日,他被团团围在中央,与世界分割开来,他听见自己的恨意在火焰中回荡,撞出凄厉的声响,于是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为休斯报仇。

罗伊转头看着莉莎,在愤怒之余感受到一种茫然,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误解我,反对我,为什么终于走到这一步,偏偏对我举起枪的会是你呢。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我吗?

“我无意独自苟且偷生,这场战斗结束后,我会将带来疯狂的焰之炼金术,连同这身体一同抹消。”

莉莎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仿佛神明分海而来,火焰在她身侧避让退却,罗伊看清了她的眼睛,她眼里饱含痛苦与不忍,若有似无的泪意宛如一道刀光,劈开混沌业火,火焰里喧嚣的恨意与复仇之欲渐渐熄灭,罗伊呼吸到冷冽的空气。

他终于记起,是自己将随时开枪的权利亲手交到她手中,当他向着错误的方向一路疾驰,应当由她及时踩下刹车。

罗伊打下响指,将最后一点执念也焚烧殆尽,他浑身冷汗,恍惚间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双脚真实踩在地面上,感官复苏,耳畔嗡鸣作响,世界依然是原来的模样。

罗伊端详着自己的手,我都做了什么?让莉莎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甚至为了阻止我,要再一次地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于是看到了,这一场漫长的相伴背后,曾经无数次差点脱口而出,那个拆骨见心的答案。

那可不行,我不能失去你。

罗伊转过身摘掉手套,轻轻按下莉莎的枪,莉莎的手指冰凉僵硬,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终于失掉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

8.答案

罗伊远远注视着莉莎染血的身影,她颈部可怖的伤口还在流血,他试图分辨她胸口是否还有微弱的起伏,发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紧紧攥住,牙齿打颤血管冻结,血液在逐渐冷却。

中尉,你不能死。不要离开我,莉莎。

我不能,失去你。

太迟了,太迟了,罗伊.玛斯坦,你为何如此迟钝?你年少时萌发青涩的渴望在火焰里蒸发,不合时宜的爱欲生长了十余年,直到遮天蔽日之后,即将面临从心底被彻底拔除的命运,你才迟钝地感受到这爱的重量,爱与痛始终是一体两面。你们的理想高悬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你就是这样被理想的光辉蒙蔽,把所有“多余”的情感都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连自己也骗过了,只是一遍遍对自己重复她的重要性,而直到你第一次意识到,她与从前死在你眼前的所有人本质上并无分别,组成元素相同,都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就因为她坚韧、勇敢、忠诚、永不退缩,你便掉以轻心,认定她在你的生命中永远不会缺席吗?

莉莎的声音很轻,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我不会死,我被命令,不可以死。”

伙伴及时赶到,摆脱桎梏后,罗伊心急如焚冲上前去抱起她,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又急促,罗伊感觉一种仿佛被火焰灼烧肺腑的痛苦。

小梅为莉莎止住伤口的血,罗伊终于再次看到了莉莎莹亮的眼睛,深情坚定,闪烁着微弱动人的光芒,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这时还很年轻的小梅,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位无坚不摧,一向以冷静果决著称的大佐,会在此时露出这种担心得要命,但又同时饱含失而复得喜悦的复杂神情。

或者说,在小梅还不知晓爱本意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巨大情感的降临。

9.誓言

罗伊从漫长的黑暗中睁开双眼,恢复光明的感觉很好,尤其是他睁眼看到的第一幕是莉莎满眼担忧地注视着他,脖颈上还缠绕着纱布,罗伊下意识抬手想要触碰她,莉莎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柔软温暖,带着枪茧的触感,“您怎么样?眼睛还有不舒服的感觉吗?”,罗伊露出平静的微笑,“我没事,能重新看到你感觉真好,中尉,你的伤怎么样了?”

法尔曼咳嗽了一声。

莉莎轻轻叹了一口气,“请您多关心自己吧。”

保险起见,罗伊在(与莉莎共用的)病房里多留了几天进行后续观察,他用一种新奇的视角重新注视着世界,体会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躲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一转头就可以看到莉莎安静地坐在另一张床上,这里暂时没有公务,没有战争,没有鲜血,也没有炼金术,他们之间不曾有过庞大无声的伤痛,他好像回到了霍克艾老宅,就在某一个阳光很好的寻常下午,与莉莎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喝茶。

罗伊怔怔出神,忘记移开视线,莉莎忽然笑起来,“怎么一直盯着我?”

罗伊尴尬地瞟向别处,“……啊,抱歉,想事情有些走神了。”

莉莎走下病床,慢慢靠近,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罗伊听见莉莎轻柔的呼吸,莉莎说,“您还记得之前问过我对婚姻的看法吗?”

罗伊心里一紧,忍不住去偷看她的表情,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当然。”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莉莎眼角眉梢,显得她神情温柔又亲昵,仿佛还是多年前日光明亮庭院里的旧日模样,她红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寂静炽烈的火焰,“婚礼是要宣誓的,对吧,大佐,但是在许多年前,我就已经对着我的心起誓,如您所愿,追随您直到地狱的尽头。”

罗伊屏住呼吸,心脏被剧烈涌动的甜蜜滋味牢牢攥住动弹不得,一时间忘记了做出反应,莉莎只是微笑着注视他。罗伊大梦初醒一般猛地吸气,试探地伸出手臂,“可以抱你吗?”

莉莎用行动代替了语言做出回应。罗伊小心翼翼避开她受伤的一侧,在她颈窝蹭了蹭,感受到莉莎轻抚着他的后背,“您怎么像黑色疾风号一样。”

罗伊呼吸着莉莎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它一定很想你。”

莉莎嗯了一声,“今天天气很好,等下一起带着它去散步吧。”

罗伊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花香浮动的庭院,这一次坐在院子里的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有成年人的心事与手段。黑色疾风号蹲坐在莉莎脚边,尾巴欢快地摇来晃去,抬起爪子正要扑蝴蝶。

当然还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情,还会有更多的考验在前方等待,两颗千疮百孔的心在很多的爱与陪伴下才得以靠近。但就在这个普通的下午,在这间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甜丝丝的房间里,焰之炼金术师与鹰眼,就像一对寻常爱侣一样,普通地依偎着彼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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