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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Adition

《致夏天的少年们》韩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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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每个人都有过多年以后才发现记忆出错的时候。这种奇怪的混沌让我忘了在什么时候读过林格伦的《狮心兄弟》。我坚信自己在1980年读过这本书,直到为写作这次讲座的演讲稿购买了修订本,这才发现了真相。这本书于1983年首次在韩国翻译出版。我原本不相信自己的记忆有误,直到读完译后记,才肯承认我的错觉。后记上写着:译者金静姬(音)于1982年留学斯德哥尔摩期间登门拜访时年74岁的阿斯特丽德·林格伦。 译者初次见到心仪的作家,不知道如何是好,而林格伦大方又热情地接待了她。金静姬描述两人见面的情景时写道:

林格伦奶奶就像对待她的亲孙女似的抱着我。像马迪亚斯抱着害怕得跳起来的卡尔。然后,林格伦奶奶用清澈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的脸说“你这个来自远方的留学生总觉得叫人熟悉。既然那个国家也有很多孩子们想听我的故事,那就替我讲给他们听吧。”

两人聊了很久,等到金静姬从林格伦位于市区公园角落的家中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他们在1982年1月见面,两年后的7月20日,这本书在韩国出版。因此,我是在那个夏天读到这本书的。不是1980年,而是1983年的夏天。不是满9周岁,而是12岁的夏天。虽然我混淆了年份,但那个季节的独特感觉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某个炎热的下午,我第一次拿到这本书。在水踰里山顶的家里,我的小房间,我把肚子贴在凉爽的地板上,趴着阅读这本书。如果觉得姿势不对,我会坐起来。如果热得出汗了,我就再次趴回地板上,如此反复,直到读完最后一章。

但是,有个问题留在了我的心里。为什么我会坚信那是1980年呢?1980年和1983年的夏天有什么共同点呢?它又是怎么和《狮心兄弟》连接起来的?为什么我会以那么痛苦的热情沉浸在这本书里?

1970年11月,我在光州出生。1980年1月,我和家人一起搬到首尔。父亲教语文,还是年轻的小说家,他决定去首尔专职写作、过上全新的人生,他的离职成为了我们搬家的契机。我离开承载着许多情感的韩屋, 那个用木头和土块盖起来的、铺着蓝黑色瓦片、用白纸替代玻璃贴成门窗的地方,搬到了首尔外郊水踰里山坡上的洋房。5月17日,家人逐渐适应了新生活,政府颁布了戒严令。一年前的1979年10月,领导军政府独裁统治长达十八年的朴正熙总统遭到暗杀,渴望民主主义的市民奔赴街道庆祝,是7个月之前的事情。所谓的“新军部”势力趁着“首尔之春”再次发动政变,总算登上权力的舞台。仅仅4个月之前,我和家人因为一时兴起的小事离开的那座城市,我在出生后度过童年时期的地方,在当时还只不过是个又小又平凡、以教育闻名的城市,学生们不愿服从戒严,在第二天也就是5月18日开始抗争。两天后的下午1点,在无数示威群众聚集的道厅前方的广场,军队集体开火。之后,市民们为了生存武装起来,“光州共同体”诞生了。由短暂又平和的市民自治维持的道厅,装备坦克和机关枪的军人们朝着这里返回,那是5月27日凌晨。

由于新军部掌控了舆论,除了光州以外的、其他地方的人们大多认为这件事是暴动和内乱。但是我的家人把亲朋、亲戚、亲友留在了光州,因此从一开始就准确知道这件事的含义。十天的时间,屠杀和抗争交织。平凡的市民为了挽救中枪者的性命,不停地排队献血、在市场分享食物,每天为无辜遇害的人们举办葬礼,绝对共同体如此坚持下来。大人们对我们兄妹三人说:“绝对不要在外面这么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光州。” 就这样,这件事对我来说,好像是必须要永远埋藏在心中的、沉重的秘密。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总是想起那些事。记得就在那个夏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事实:现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将要过去,我们要进入秋天了,但是还有许多人连这个夏天都无法度过。这比起某种政治上的觉醒,更像是我第一次认真思考死亡的时刻。

一年后的1982年,父亲从光州带来了一本相册。是遇难者家属和幸存者为了作证而私下流传的书。关于那时候的记忆,我在《少年来了》的尾声写道:

“父親將那本攝影集帶回家裡是在兩年後的夏天,他說是南下到那個城市弔祭慰問喪家時,在公車總站弄到的。有別於我年幼時的想像,額頭沒有中彈、也沒有結婚生子的希英姑姑來了一趟首爾,大人輪流看完那本攝影集後,不約而同維持了一段沉默。父親把那本書放在臥房的書櫃最內層,甚至將書背朝裡面放,好讓我們幾個孩子無法找出來翻閱。 我偷偷翻開那本書,是在某個大人一如往常聚集在廚房看整點新聞的晚上,我還記得翻閱到最後一張,是一名被刺刀深深劃開臉部、面容猙獰的女孩,她的模樣悄悄地喚醒了我內心深處自己從未察覺的柔軟。”(尹嘉玄译)

又过了一年,首尔的夏天,有个凭借着奇怪的热情读完《狮心兄弟》的、12岁的我。

这不是一本平凡的童话书。即使这本书是为了作者的儿子们写的,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故事以死亡为开端。病重的少年卡尔无法离开厨房的床铺,深爱着他的哥哥约拿旦说:“如果你死了,你会变成一只白鸟飞回我身边。我会立刻把你认出来。”但是不久之后,家里着火了,背着卡尔离开的约拿旦先行离开了世界。就如同变成白鸟飞回窗边的约拿旦所说的,重病在家的卡尔来到了一个名为“南极亚拉”的美丽世界,有了健康的身体,他重生了。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美好,蔷薇谷有个叫腾格尔的暴君凭借着恶魔卡特拉的力量,支配、逼迫人们。在相邻的樱桃谷,有一群义士和他们抗争,约拿旦就像他在那里的外号“狮王”一样,勇敢又真挚地拼上性命。

这本书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在这场斗争过程中,软弱又胆怯的卡尔逐渐成为这本书的真正主人公,也就是“狮王卡尔”的样子。因为卡尔通过第一人称视角非常坦率地吐露自己的心情,所以从一开始,我便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理解了他。他对哥哥有着绝对的爱与信任,对美丽自然的感叹,以及他的恐惧和颤抖。

而且,卡尔观察到的独裁者腾格尔的样子,他操纵的杀手卡特拉,软弱的人们为了与他们抗争而团结起来的过程,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此完全不陌生。一番曲折后,他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在抗争过程中,有许多无辜的人们牺牲了。活下来的人都为此悲伤、流泪。但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反抗军的领导者奥尔瓦没有流泪。我记得自己在阅读这一段过程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随着黑暗的预感和暴力的记忆逐渐加深——与此同时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界,读到在南极亚拉,少年们再次以死亡的形式一起离开的最后一段,太阳不知不觉间落下,房间逐渐变暗,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哭了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如此相信彼此、爱着彼此?为什么被他们的爱围绕着的世界那么美好,同时又如此残忍?

三十年以后,在奥斯陆旅行前再次读完这本书的当下,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混淆年份。我的心里其实把这本书和80年代的光州连接在了一起。1980年,9岁的我突然想到,因为已经无法度过那个夏天,自然也就永远无法一起度过秋天的、那座城市的少年们的灵魂,和三年后读到的这本书里经历两次死亡和重生的少年们连接在一起,刻在我身体里的某处。就像命运之线缠绕在一起,现实与虚构,时间与空间中不透明的墙壁一次性贯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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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ussysummer

  第三十九章 走出了乐园

  叶捐缓缓把车停下,拿钥匙锁了车。天还阴着,车库里的味道也潮湿,他拿了一把伞正要走,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停在车库的黑色迈巴赫。上一次赵现海回家是一个月前,他许久没看到这辆车了。   叶捐看了两秒,撑伞离开车库,拿钥匙开门,走进玄关把雨声隔绝在门外。雨下得太大了,他得上楼换一身衣服。叶捐先换鞋,一低头看到了两双湿漉漉的鞋子,一双是赵现海的皮鞋,另一双是很有学生气的白帆布鞋。   赵现海带了人回家。   潮湿的足印在地板上干掉了,一路延展到楼梯。叶捐放下包抬头看,楼上很安静,他想了一下走上楼梯,刚到了二楼,赵现海走了出来。两个人互相望着,赵现海上下看看他,故作轻松说:“你怎么回家了?”   也许因为太久没见,又心存愧疚,赵现海觉得叶捐变得更有吸引力了。叶捐自有一种端雅温润的气质,永远给人舒服的感觉,旁的人没有他这样的好处,像白净的瓷。叶捐说:“事情谈完了,所以就回来了。你有事吗?”   叶捐看向卧室的方向,刚要往前走,可赵现海走近了一步拉住他的手臂,说:“晚上一起吃饭。”叶捐要把手抽走,赵现海将人往前一拽,拽到自己最跟前,赵现海的目光往下压,姿势像是要吻他。   “好,我回卧室换一件衣服。”   “穿这样就可以。”   叶捐眼神淡淡,甩开他仍是往卧室走,赵现海说:“叶捐。”叶捐没回头,手搭在了门把上,赵现海大步上前,一把从后背擒住了他。叶捐跟他的力气抵抗,严厉说:“你带了人回来,睡我的卧室,睡我的床,我总要跟人打个招呼。”   赵现海伸手拦住他,眼神暗淡,却是无话可说的样子。   叶捐定定看他两秒,说:“赵现海,滚开!”   赵现海岿然不动,叶捐抬手给他一巴掌,赵现海挡了回去,但这一巴掌落在了手臂上仍旧疼得不轻。趁着这个时间,叶捐开门走进房间,可当他看清主卧床上面容苍白的那个人,他定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他。   如棠面无血色躺着,已经昏了过去,身上裹一条薄薄的毯子,那条毯子是叶捐很心爱的。房间地板上散落着如棠的衣服,以及雪白的钢琴谱。叶捐几乎站不稳,像被人拿着刀捅中了心脏,赵现海走上来碰他,他甩开赵现海走到床边。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发生了什么。   叶捐先试了一下如棠的额头和身体,确认他没有发烧,又确认他身上是不是完好。他解开毯子帮如棠检查,看到毯子上沾了一点血迹,心都要碎掉了。他从抽屉里找药水和棉签,给如棠做处理。   赵现海来到他身后,手落在他肩膀上,叶捐发着抖隐忍说:“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他只是睡着了。”   “回答我。”   “只是一丁点让他没有力气的药。”   叶捐回头直视他:“你是畜生吗?”   赵现海看着他,没什么反应。这一刻叶捐看他的眼神没有爱意,早跟以前不一样了,只含着愤怒与恨意。他没反应,叶捐就重重推他一下,赵现海抓他的手,没抓住,叶捐反手又推他一下。   “够了,你俩也不认识,你紧张什么?你什么时候喜欢打抱不平了。别这么看着我。不是不管我了吗?不是不在乎我了吗?那还生什么气,有什么资格生气。我还以为我在你床上睡一百个人,你也不在乎。”   叶捐死死盯着他,一句话说不出,他本就没那么能言善辩,气到极点也只有含了泪保持沉默。   赵现海看到他的眼泪,只是嗤笑。可是笑完了,心里却有一千种一万种不痛快,仿佛叶捐的眼泪流进了他心里,像腐蚀性的酸。那该死的眼泪甚至流出了眼眶,流到了脸颊上,赵现海怒火中烧。   “好了,别哭了!”   叶捐任凭眼泪落下,他有一肚子的委屈和心酸讲不出来,“抓奸”新闻里的原配们大哭大闹痛打小三,但他站在这一动不动。   赵现海最怕他这样,每一次冷战他都冷不过叶捐,叶捐这个人,如果不给他台阶下,他就一辈子不会下来。赵现海上前,掏手绢给人擦眼泪,叶捐一动不动看他,赵现海来回把他的脸擦干净了,叶捐仍是不动。   没有一丁点软化,很少撒娇,根本不可爱。   赵现海把手帕一扔,冷冷说:“你要怎么样?”   叶捐清晰地说:“滚出去。”   “这是我花钱买的房子,连你也是我养大的,你让我滚出去?叶捐,这两年你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对你好一点,你就想骑到我头上了。现在,你给我出去。听见了吗,我让你出去。”   “是你出去,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你还知道写的是你的名字。”   叶捐不动,赵现海看椅子上搭着叶捐的家居睡衣,拿起来往门口的方向用力一扔,像是扔一条狗。赵现海是这样的脾气,从前吵架也不是没有过,摔东西,扯衣服,连钢琴都砸坏了一架。   叶捐颤了一下,眼睫被打湿。   赵现海发完了火,稍稍冷静下来,说:“我不想跟你吵。坦白一点说,但凡是我喜欢的东西,我都会不择手段得到,我也不会只喜欢一样东西。你跟了我十年,应该最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十二年。”   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当年叶捐只有十四岁,参加全国性的钢琴比赛,赵现海作为赞助商也出席了活动。叶捐家里条件不好,眼看支撑不了他走专业艺术的路,赵现海提出可以全额资助,于是叶捐就被赵现海接到了北京。他在北京举目无亲,身边只有一个赵现海,以及赵现海给他安排的钢琴老师。   赵现海对他很好,安排他住漂亮房子,给他买最贵的钢琴,照顾他陪他。十六岁生日那天,赵现海又给他买了一台钢琴,叶捐一直记得,那天赵现海跟他一起联弹生日快乐,他不知怎么按错了键,赵现海就伸过手臂,抓住了他的手。叶捐一动不动像是被魔鬼蛊惑了,理智告诉他这不对,可他无法反抗。赵现海一开始只是吻他的额头,然后又轻轻吻他的嘴,看他没动静之后就开始抚摸他,脱他的衣服。   他把他压在钢琴上吻,钢琴被砸出重音。   他把他抱到了床上。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叶捐的一切都被交给了赵现海,他的心,他的身体,甚至是爱情。曾经叶捐也天真地以为,赵现海爱他,那时候他的生命里除了钢琴就只有赵现海,眼里也只有赵现海一个人。十六岁穿和服游京都,他在神社写下,赵现海,叶捐。旁边的年轻恋人们写了很长的祈愿,他不好意思写,只是写了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亲手把那枚木头做的绘马挂了起来。   很多人说他的名字不好,捐不就是白白舍弃的意思吗。可他永远记得赵现海说,功不唐捐终入海。   赵现海良久没说话,这个房间到处是他们过去的痕迹,也许今天是他不对,把外人带到这里来。叶捐听到身后的如棠醒了,回头查看他的情况,如棠是被争吵声吵醒的,药效还没过,他迷迷糊糊睁不开眼,下意识反握住了叶捐的手,叫:“哥哥。”   叶捐听得懂,低声说:“如棠?”   赵现海突然看向他,没想到叶捐早知道如棠的存在。   如棠还是叫:“哥哥,我疼。”   叶捐给他倒水,还没喂到嘴边,赵现海走过来一把拎住叶捐的手腕,说:“你们见过面?什么时候的事?”   “跟你没关系。”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是你找上他了,让他跟我分手,不是吗?”   叶捐抬头看他,说:“如果我真那么做了,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赵现海看他片刻,夺过那杯水便往叶捐身上泼,但他没成功,因为如棠坐了起来,手按住了叶捐的手,于是那杯水泼到了如棠的头上、脖子上。如棠被水一浇,又清醒了大半,望着赵现海说:“他从来……没对我那么说过。”   叶捐拿毛巾,给如棠擦脖子,问:“没事吧?”   如棠摇一下头。   赵现海望着他们俩,缓慢说:“好。”   他们俩倒好上了,多么亲一样。赵现海又说一句:“好啊,你不是想让我放过他吗?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来替他吧。”叶捐看向他,赵现海也坐在床边,手抚上叶捐的脸颊,说:“论床上功夫,他还要跟你学。”   叶捐慢慢掰开他的手,说:“你别这么下作。”   赵现海伸手解他的扣子,是现场教学的意思,叶捐如避蛇蝎向后躲,但被赵现海拎了回来。如棠没有力气,头又晕,只能眼看着赵现海把叶捐往床上拖。赵现海有的是手段折腾叶捐,这么多年太熟悉对方的身体了。   他们很久没接过吻,上次做爱都没有接吻。赵现海捧着叶捐的脸,粗暴的吻落了下来,他知道叶捐一向对这种吻没有抵抗力。也许因为有第三个人在场,赵现海心头点着一把无名火,还没开始就感受到了那种冲动,比单独跟如棠相处都要强烈。   他跟叶捐之间早已没有初见的激情,可是今天又都回来了,这一刻,他又非常想要他。也许因为叶捐在反抗,以前很少有的。叶捐越反抗,他心里越得意,因为如棠还在旁边看着,他简直像是同时强暴了他们两个。   那么做——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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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Mayitouban

6月7日凌晨发生的事


  #想到什么写什么

  6月6日傍晚,我和妈妈去看了艺联影展放映的《双姝奇缘》。前半段有一幕是两位可可爱爱的女孩在乡村的草地上架起桌子,谈论着“蓝色时刻”。据说蓝色时刻是黎明前,大自然最宁静的一段时间,夜禽睡觉了但日禽还没醒,在这一分钟,整个原野寂静无声。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这也太美了,大自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会是什么样呢?

  回到家后就正常睡觉了。半夜起来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后我躺在床上正准备入睡,突然听到一阵鸟叫,像是童话书里夜莺的叫声,只有一只小鸟,但是连绵不绝,千回百转,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睡觉的夏夜。只要东方露出一点亮光,树林里的鸟就像疯了一样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好像在朝拜太阳,迎接它再次回到人间,或者是在庆祝小鸟熬过了另一个漫漫长夜?鸟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我很难睡着,所以我那时候很痛恨它们的庆祝活动。现在我躺在钢筋树林里,只有一只小鸟在朝拜太阳,不像是群鸟那样聚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这一只的声音是那么婉转清澈,我听得真真切切。我想,蓝色时刻是不是过去了?难道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就恰巧蓝色时刻吗?寂静总是不知不觉地到来,总是在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它已经来过了。不知道蓝色时刻这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我也想有朝一日能站在原野上,特意等待它的到来,让我也能体验这片美丽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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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GoodOldTrois

2024.12.08

联想词:冷阳

———

  走出地铁站,发现阳光没有温度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这怎么可以这样?阳光没有温度,晒太阳也得不到暖意,那她出来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无法让身体变得暖洋洋,那她还不如继续躺在床上,到处都寒凉,得不到想要的她宁愿不动,即便这很不健康。她拉高衣领,把自己往外套里缩得更进一些,想要以此抵御狂呼的寒风。   “有情况。”她的最新搭档说。   “啊?嗯,”她有些不在状态地应了两声,叹了口气把意识调回来,“当然了。定位在哪里?”   “发给你了。”   魔石投影出的脉络之网上有一个红色的点正在以独一档的频率跳动着,她望着那点,觉得自己的胃也跟着跳动起来了。   “走吧。”她说。   手中尾羽挥动,空气被朱红火焰烧出一道狭长的口子。她今天没带摇铃,火炬就随便用用吧。她屈膝蓄力,脚下一蹬,往那道燃烧着的口子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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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yoshimitsuhitomi

【thido】画骨·陆





  转眼又过了两个多月,泰城的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燥热。待在潮湿闷热的仓库里住久了,Thi-o脖颈和后背上起了好几排痱子,一流汗就止不住的痒,让他总忍不住去挠。

  他把仓库的窗户打开通风,让傍晚里偶尔吹来的凉风给密闭了一整天的仓库透气。





  仓库闷热得要死,即便是晚上回来开着窗子通风,但依然很热,热到他晚上都睡不着。Dorn带他去附近的小溪里洗澡,把全身衣服打得透湿,这样睡就不会觉得热了。

  但是仓库不仅热,还很潮湿,再加上晚上他把湿的衣服盖在身上睡觉,很快他身上就长出了一排又一排的痱子。

  “你都这么热了,还想挤着我睡。”

  Thi-o睡觉时很喜欢靠着他。像是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狗,把自己热乎乎的身体蜷缩成一小团跟他贴在一起。小孩的体温比正常人的温度都要高,Thi-o就这样贴着他,他感觉跟抱了个火炉似的,不一会儿就睡得一身的汗。

  Dorn睡觉其实是不习惯跟人靠着的,常年浅眠的他睡觉都会留一只耳朵保持警惕,只要有人动他就容易醒。

  但现在多了一张要供活的嘴,要多养一个小崽子那又能怎么办?

  Dorn把他推开,拍掉他还在挠着脖子的手,“挠破皮小心感染。”

  “唔,但是好痒。”

  Thi-o在仓库的草席子上难受得辗转反侧。Dorn看着他没轻没重地把脖子和后背挠出好几道红扑扑的血印子 ,叹了口气,手伸了过去帮他挠后背够不到的地方。

  他用力很轻,也只是稍微止下痒,怕真给长痱子的皮肤又挠破了。


  于是第二天Thi-o等Dorn干完活回来时,他就看见Dorn除了带回来的晚饭以外,手上又多提了台电风扇。

  那台风扇似乎是Dorn从哪里淘到的,像是别人不要的,闲置了许久,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还生了一层暗红的锈。电扇也是坏的,缺少一些零部件插上电转不起来。

  于是Thi-o见Dorn从仓库里翻出工具和一些老板不要的零件,捣鼓这台坏掉的电风扇捣鼓了老半天,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的。他就找来一张破纸板,在旁边给Dorn扇风。

  Dorn让他一边坐着去,说出了汗他那痱子更好不了。于是他就乖乖地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Dorn,Dorn让他拿什么工具,他之前还不是很认识,后面Dorn跟他描述了一两遍后他就记住了,现在能马上拿起来递给对方。

  终于在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这台破旧的小风扇插上插座后勉强能转动起来了。扇叶吱嘎吱嘎地转着,像是颤颤巍巍的老人,他们盯着那摇摇晃晃勉强转起来的扇叶盯了很久,生怕它转着转着又突然熄火。

  最后他帮Dorn把风扇抱到溪边,Dorn拿出小刀把上面的锈迹刮下来,他们就着溪水又把风扇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的。

  就这样他跟Dorn拥有了第一台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电。即便转起来声音很吵,但至少晚上能凉快不少,Dorn告诉他,他的痱子也能很快好起来了。


  虽然住在闷热潮湿的仓库并不算特别舒适,但也比上个月他们睡桥洞的环境要好很多很多了。


  他们从贫民窟离开后,就一路向北走着。因为没有钱,就只能徒步,再在路途上找点能勉强维持生计的活。

  他问Dorn要去哪儿,Dorn告诉他要去泰城的北部地区,那里虽然比不上中心区富有,但比泰城南方地区好了很多很多。

  去那里他们至少不会挨饿。

  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走路。有时运气好,会搭上一些好心人的顺风车。

  于是他跟Dorn两人有时候就会跟一群臭烘烘的猪挤在后货箱中。不过相比载羊的车,他宁愿跟猪待在一起,虽然臭是臭了点。因为上次有只发情的羊竟然拿角去顶他,把他顶得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虽然被Dorn狠狠拍了脑袋还踹了一脚帮他报了仇,但是这只羊就是只怕Dorn不怕他,他把身体蜷缩在Dorn的身后动都不敢动。

  他最喜欢坐的还是敞篷的皮卡车,能躺在皮卡车装满的稻草堆上,鼻子里是草的鲜味,还能顺便一路欣赏外面沿途的风景。

  有时候他们也会挨饿,路途上能找到挣点零钱的机会是很少的,钱花完了就没吃的了。Dorn会去山里找野菜挖菜根、爬到树上掏鸟蛋,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在小河里抓到鱼。尽管容易有了上顿没下顿,但至少比在叔叔家只吃得到点带米渣的米汤和几块咸萝卜的食物好太多了。而且Dorn总是会把大部分肉都分给他吃,说他还小需要补充营养长身体。

  但Thi-o想告诉Dorn,你也才十五岁,难道不需要长身体吗?

  Dorn对他的问题感到无语。拍了拍他的脑门说,你都管我叫哥了,我不养你谁养你。

  他就一下子开心地紧紧抱住了Dorn,欢快地叫了好几声哥。


  他们在去往泰北的路途上花费了起码快大半个月的时间。如果有钱去坐铁皮大巴的话,到达北部地区大概只需要四五天。但是径直坐大巴直达两人的路费算下来就太贵了,Dorn估计需要再去工地搬一个月的砖才够。


  刚到泰北时也就是两个月前,他们没地方住。Dorn带他去睡的桥洞。

  桥洞的环境并不好,又脏又臭。有很多人会把垃圾倾倒在那里,甚至会有人在桥洞里排泄。他们还需要跟别的流浪汉抢位置,特别是一到下雨天,更是挤满了来避雨的无家可归的人。

  于是Thi-o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身上不知是被谁传染了一堆跳蚤虱子。

  Dorn无奈地看着他浑身上下被咬得全是疙瘩,把他带到河边按在水里给他洗了又洗。没有剪刀,就用刀子把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割得短短的,最后割了个凹凸不平像斑点狗一样的发型。然后Dorn扒开他的头发一点一点给他捉藏在发缝里的虱子。


  好在第二个月,Dorn的老板了解到他们没有住的地方,好心地又给Dorn安排了个晚上守仓库的活,这样他们晚上就可以睡在仓库里了。

  Dorn的老板是搞建材批发的,有时候需要找些零工来帮忙装卸货物,Dorn就在这位老板手下打杂做着装卸工的活。单子来了,一大货车好几吨重的货物,光是在仓库里装运又送到目的地卸货都能忙上整整一天。

  在没活的时候,Dorn就去别的地方搬蜂窝煤或者液化气罐送到订购的家庭里。

  那个年代绝大部分的普通家庭生活都是靠烧蜂窝煤或者用罐装液化气,又没有电梯,都是纯人力一层楼一层楼背上去。

  Dorn干的活,全是靠力气吃饭的体力活。但也就这些重活是他这个年纪来钱最容易最方便也最快捷的了。

  Thi-o当然也没闲着。

  白天Dorn一大早出去时他也跟着一起出去,满大街晃悠去捡别人不要的空塑料瓶、易拉罐、纸板或者其他能卖钱的破烂。刚来北区的一个月,他就靠捡破烂把这个地方每条大街小巷都熟悉了个遍。

  捡破烂也是一门技术活,要熟悉每条街垃圾桶的摆放点,也要知道哪些地方或者小区的破烂比较多。有时候他还要跟一群老头老太婆为了一堆废品垃圾而争抢。还好他年龄小,腿脚灵活跑得快,锁定目标后他跑过去抱住就是撒开腿狂奔,只听得到后面那些老头老太愤怒的骂人声音。


  就这样,他跟Dorn暂时在北区的一处仓库住了下来。

  他们早出晚归,每天早上吃完早饭Dorn会给他一些钱让他中午自己解决,然后晚上回来时Dorn会捎上两人的晚饭。


  有天晚上Dorn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拎小狗崽一样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抱在怀里掂了掂,“嗯,长肉了。”他说道。

  看着他脸上总算是长了点肉,皮肤和头发也开始生出了光泽,欣慰地笑了。

  Thi-o就看着他哥的笑入神。

  他平时很少看到Dorn的笑,他觉得Dorn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带着明显的笑意。Dorn向上抿着嘴唇笑的时候,脸颊上会显露出几道浅浅的笑纹,像是清泉泛开了涟漪。

  这个时候的Thi-o对于美丑好坏其实还没有多明显的区分认知。他只知道Dorn笑时,总算是有了点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不再故作成熟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肩上。他会忘记他们处于如何疾苦的困境,Dorn一笑,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就跟着笑了起来,他会因为Dorn的笑感到一种心脏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在三岁之前就体会过并将其刻进了本能深处。那种感觉,被人称之为幸福。


  “但是怎么还不长个呢?”

  Dorn掀起他的衣服,看着他现在已经不再那么突出的肋骨,身体也渐渐长出了脂肪充盈着干瘪的皮肉。

  新手带娃就是这样的,总怕孩子吃不饱睡不好影响身体发育。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Thi-o每天又多了两枚鸡蛋。早上一个,晚上一个,Dorn让他多吃,好长个。





  他在仓库的大门前远远地看着Dorn从外边回来。

  “哥!”

  他大声地跟迎面走过来的Dorn打着招呼,结果看到Dorn的表情突然又冷了下来。

  “你在吃什么?”他面色严肃地冷冷盘问道。

  “这是一个阿婆今天给我的烧饼。哥,我专门给你留了一半等你回来呢。”

  Dorn看着他还很洋洋得意的样子,黑着一张脸走过去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用油纸包的烧饼,胳膊用力往外一扔,那烧饼就从油纸包里分离飞出去几米远。

  “我给你说的你都忘了?不准再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真不怕有人没安好心给你下毒?”

  Thi-o看着那块飞出去的烧饼眼睛都看直了,他心疼得要死,那么一大块就这样浪费掉了。

  “那个阿婆很好的!”他急得想跑过去捡。

  Dorn毫无动容地冲他冷笑一声。

  “你之前还说那些老太婆只会骂你又抢走了她们的塑料瓶。”

  “阿婆不收破烂,她还会专门把家里的空瓶子留给我呢。”

  转眼间,竟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闻到味的流浪狗,跑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啃咬着烧饼。

  他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被狗吃得越来越少的烧饼,更着急了,生怕狗吃得太快没了。然而在没有得到Dorn可以吃这个烧饼的许可之前,他又不敢真的跑过去捡。他只得把头转向Dorn,手指着烧饼,让Dorn去看。

  “哥你看狗都能吃,肯定没毒!”

  Dorn看也不看一眼,带着两人的晚饭就往仓库里走,轻飘飘地扔给他一句。

  “那你去跟狗吃吧。”



  他又开始不理解起他哥的蛮横和专断来。

  他有时候会觉得他哥有些不近人情。他哥似乎是总觉得他还小,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必须什么事情都听从他的安排。

  其实Thi-o只是没有想过,他现在的年龄真的很小,他只是心智远比同龄的小孩成熟。像他现在这样大的孩子,哪有他那么多的小心思,连话都说不明白,大概脑子里除了吃喝拉撒玩睡以外就装不下其他什么事。

  Dorn认为他太幼小也太过羸弱,不随时记住保持戒备心会很容易被坏人伤害。

  他想不明白也不认同。因为如果按照Dorn的说法,他就可能不会去认识Dorn了。


  Dorn告诉他,安于现状是会死的。


  他还不懂什么是安于现状,什么叫安于现状会死。

  在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的时候,他就因一次出门捡破烂很晚才回来,被他哥逮着就是一顿揍。

  他只是那天捡到的破烂太少,于是就走了很远的路去陌生的地方找,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时间。但是他哥对于他的解释,是一个字都不听的。

  Dorn狠狠地敲了几下他的脑袋瓜,把他裤子垮下来打了一顿他的屁股墩。打得屁股都快要开花,痛得他嗷嗷直叫。

  就很奇怪,以前他叔叔再怎么打他,他除了痛以外就感受不到什么了,就算再痛他也可以忍着一声不吭。

  而Dorn打完他,他也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眼睛眨巴眨巴,就可以哗哗地掉着眼泪开始委屈地哭起来。

  那时的他还不是懂为什么Dorn打他,他就自然而然地止不住地哭。后面他知道了,他大概是从小就有这个特异天赋——叫作看碟下菜。所以他才会一下子就缠上了Dorn,才会在后面越来越会拿捏他哥。


  “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Dorn嘴上说着不会怜悯他的眼泪,但最后还是给他揉了揉被打肿的屁股。语气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Dorn对他说,以前他们见不到同伴回来时,就会默认对方已经死了。

  他总是觉得死离他很遥远,因为他从没有思考过关于死的事。而那天Dorn这样告诉他后,他又一下子觉得他们离死其实又很近,因为长期挨饿会死,长期被打也会死。

  不是他不知道,只是还太小还不谙世事,没有想过这些晦暗的东西,也没有深刻地理解社会之险恶。特别是在遇到Dorn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可以成为每天都在无忧无虑的幸福里生活的孩子。

  于此他在不断丰富起来的阅历里渐渐地理解着这句话,包括在往后的人生中他也开始明白,Dorn告诉他的这句话,其实也是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Dorn自己。


  至于他哥打他,在一开始他确实会因为不听话有时候挨他哥的揍。但是在后来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他哥就再也不打他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渐渐地,他对他哥的喜欢和依赖开始吐出粘腻杂乱的丝线,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结成了一只纯白色的茧。

  那只茧在不断地汲取着他日思夜想的养分生长,在生长里不断地异化。最后破茧而出的东西,便成为了他对他哥畸形和贪婪的欲望。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后话了。眼下,他看着左一边是狗叼着剩下的烧饼离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右一边是Dorn头也不回地走进仓库。

  他挠了挠脑袋,虽然心里还放不下对油炸烧饼的垂涎,但还是果断地选择了他哥。

  “哥。”他谄笑着靠近Dorn,凑到Dorn身边给他捶背捏肩,帮他按摩劳累一天疲惫的身体,以作讨好。

  “ 我下次一定不随便接陌生人给的东西好不好?”

  他作着检讨,向Dorn保证。

  Dorn似乎现在心思不在这儿,要不然换作之前只会冷着脸不理他。此时Dorn随便嗯了声,看起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只皱着眉将盒饭和鸡蛋塞到他手上让他赶紧吃饭。



  Dorn刚刚训斥Thi-o的时候确实语气很不好,他现在心里烦躁得要死,换作平时他也顶多叮嘱Thi-o要多留个心眼。

  但今天情况就不同了,他发现这里也并不见得比想象中的那么安全。


  今天他在推着一车蜂窝煤送货的时候,去到一条小巷子里,就见到了一桩明目张胆的毒品交易。

  这个时候泰城的毒品产业主要还是海洛因,也就是俗称的白粉。他就看见一个染着黄毛的地痞混混手里用报纸裹着好几袋海洛因,几个瘾君子围在一起掏着钱包购买。

  他心一下就沉了。

  泰城的毒品生产线几乎是被几大帮派所垄断,因为他们掌握着最主要的制毒原材料。眼前这个黄毛很难不说会不会是哪个帮派下面的。

  他眼不见心不烦,也不想多生是非。无视着面前的这些人,推着车将其视作空气从旁边路过。

  一只脚伸过来踹到他推车的前端,把他的推车抵住。

  “推煤的。”黄毛把他拦着,叫住他,趾高气扬地用下巴指着他,“你看什么看?”

  他低着头看着推车里的那堆蜂窝煤没说话,心里只觉得烦。他明明不想跟这些人沾上半点交集,然而这黄毛就是成心了想来找他茬。

  本来Dorn是打算无视对方的挑衅,等这黄毛说几句过完嘴瘾就走。结果没想到黄毛的下句话就直直戳到他的心窝子了。

  “怎么,想报警啊?看你刚刚眼睛都快盯穿了,这么恨,家里因为这个死人了?”

  他双手用力地捏着推车的把手,咬着后牙槽,竭力地压制自己的怒火。

  Dorn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暂时不能动手。

  黄毛见他不吭声,闷得要死,就继续洋洋得意地说着,“也不妨告诉你,这片的警察可都是我们的人。劝你也不要想着去警局报警,你要是敢去让我逮见了,我就直接剁了你的手。”

  泰城政府贪腐积重难返,警察系统尤为如此。据他了解,警察职务甚至明码标价供人贿赂,可想而知其被淤毒渗透得有多深。

  “你搞错了。”他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只是运煤路过这里,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嗬,挺上道。”

  黄毛见他答复得还算满意,急着收钱也就挥挥手让他过去了。

  于是傍晚的时候,在黄毛将今天的货全都交易出去,挎着鼓鼓的腰包准备回去时,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装进麻袋拖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深处……


  Dorn蹲在河边默不作声地洗着指关节上沾着的血。那些红色的血迹很快便被河水稀释得再无踪影。

  人死倒没死,留了几口气。也就是把鼻梁打折,打断了手脚,把人打出了脑震荡而已。

  他把装着钱的腰包带走扔进了河道,将单纯的报复伪装成抢劫,这样就大概率不会起疑到他身上。

  Dorn站起身就着裤子把手擦干,然后像平日里一样,不急不缓地掐着这个点去买了两份饭带上走回仓库。





  吃完晚饭,Dorn靠着墙盘腿坐在草席上,翻着Thi-o捡回来的别人不要的旧书看。

  他是识字的。小时候在村里读过两三年的书,后面没读书了断断续续自己认完了一本字典。他认字,也会写。即便已经很久不需要他的这项读写能力,但他坚持没有扔掉这老本。识字是很有用的,可以让他了解到外界的信息和知识。

  他开始盘算着Thi-o起来。Thi-o呢,文盲一个。现在给他讲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听不懂的,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很容易满足。他现在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别人交流就已经是医学奇迹了,还指望点啥?

  Thi-o现在五岁,再过一两年也是到了该读书的年纪。读书的事是要想办法解决的,Thi-o来泰城登记过身份是有户口的,在贫民窟走之前,他揣走了写着Thi-o身份代码的那页纸。所以身份问题倒是好解决。

  但是学费他总归后面是要想办法去挣的。学费的问题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最主要的是等Thi-o去读书了,那一读可就是好几年十几年。总到处流浪是不行的,得找个地方安家。不能像现在这样睡仓库了,至少得租个房子,租房费用也是一笔钱,像他现在还东一头西一头地干着零碎不稳定的杂活也是不行的,得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而且他如果一直待在一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给Thi-o惹上麻烦。

  Thi-o很聪明,也很听话。他自己有很多还没告诉Thi-o的事,他不说,第一遍问了没回答,Thi-o就绝不会问第二遍。


  他心里突然一下又有了很多事情要思考要规划。

  在遇到Thi-o之前,他只是为了母亲和同伴的遗愿而活,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什么事都没想过。遇到Thi-o之后,像是终于要把自己活成人的样子,他学着渐渐地去考虑那些柴米酱醋盐的琐事了。


  “安于现状是会死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手中的书本一下子被惊得砸在了地上。


  这个声音鞭策着他,又把他从不切实际的虚妄里拉了回来。

  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巷子里发生的事情。突然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回过神时,竟后怕地胆战心惊。

  这些时日里他一直在思考的另一件事,又渐渐浮现于他的心底。


  “Thi-o,你喜欢这里吗?”

  他问到还在埋头吃饭的Thi-o。


  Thi-o听到Dorn问了这么一句,吃得满嘴都是饭粒地抬头。他有些狐疑地打量着Dorn,揣测对方发问的意图。

  这里很好,有住的地方,也不会挨饿,城市路面比之前的贫民窟干净不少,人们的笑容也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多得多。

  可是他不敢这么告诉Dorn,他刚刚才惹了Dorn不高兴,Dorn肯定是不喜欢听到他这么回答的。

  来到泰城,他学会更多的是察言观色。直接说喜欢会让Dorn不高兴,说不喜欢撒谎得又太过明显没有信服力。于是他那小脑袋用尽毕生所学,最后讨好地说道。

  “哥,你去哪里我就喜欢哪里。”

  尽管Dorn对他的这句话没什么大的反应,但是他那敏感的小心思感受到Dorn的语气是有向上扬的。

  “你想跟着我?”

  “嗯,想!”

  “跟着我很辛苦的,Thi-o,我没什么文化,赚不到什么钱。你现在需要的并不是我,你更需要的是愿意收养你的一个稳定的家庭,他们会像你亲生父母那样对你好。你听明白了吗?Thi-o。”

  Dorn慢慢地把这些天思考的事情一点一点跟眼前的这个小孩讲清楚。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我把你救出来也只是因为看你可怜。我是四处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跟着我……你只会不断地受苦……说不定哪天……”

  苦难不是那么好受的,他前十五年活得太苦,已经活不出人形。

  “Thi-o,你要好好活着。我后面会帮你联系福利院,也会通过福利院帮你找到愿意收养你的家庭。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也会抽时间来看你。”

  他不知道Thi-o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这段很长的话,对方只是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消化和理解。

  很快他看见Thi-o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开始掉着眼泪了。

  “哥,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没有听你话你生气了?”Thi-o哭着说道,“哥,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对不起,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他见Dorn没有反应,便哭得更大声了,哭着重复着“对不起”,试图得到Dorn的原谅。

  “Thi-o我不是生气,我刚刚只是说帮你找新的家庭。”他向Thi-o解释并不是说是自己生气就不要他了。

  “我不要!不要!”

  “Thi-o我保证帮你找的新家庭他们对你比我对你还要好很多很多。”

  “不!!”

  他听到Thi-o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尖叫。他听到Thi-o悲痛欲绝地哭着用尽全力地向他呐喊。

  “那才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去!哥,你才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要去,我只要你!”


  尽管Dorn在心里告诉自己,孩童时期是一个人对依赖感和对安全的缺乏感最重最明显的时期,Thi-o会那么不愿意离开他是因为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依靠。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种依赖并不独有,它也是可以跟其他人慢慢建立和培养的。

  但他还是把这个正无助地哭泣着的小孩抱在怀里,替他温柔地擦掉眼泪。

  “好,Thi-o。既然你要跟着我,那我就好好养你。当然你随时都可以后悔,如果你想要有一个更好的新生活我会帮你找到对你好的家庭。”

  他垂着眼帘,继续说着,似乎是自言自语,又是在告诫自己。

  “但是你要想清楚,后悔得太晚的代价。”

  Thi-o听到他的后半句刚刚才变小的哭声又变大了。

  “我不要新生活……呜呜……我只要哥。”

  这样的告诫,又在Thi-o哭着说的话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用脸轻轻蹭了蹭对方哭得红彤彤的脸颊,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拍着小孩的后背安慰着。

  “好,你只要我。”




  彼时的Dorn,还只是想单纯地做着他和Thi-o能好好活下去的美梦。

  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泡沫,承载着他的愿望浮向无垠之空。正如同此时在构造着繁荣的泰城,同样被美丽而巨大的泡沫所托举着。

  然而他绝想不到,直到最后90年代末期来临的金融危机,才真正地将承载着泰城的这个泡沫戳破。而在此之前比泰城的金融危机更早到来的是——

  有人彻底叫醒了他的美梦。



  ——————————————

  后面dorn跟thio对话那段,dorn的内心是复杂和矛盾的。

  一方面dorn出于客观因素的考虑,thio太小,跟着他绝对过得不会很好,在这上面他很理性,所以他把这点考虑跟thio说了。

  另一方面dorn其实也有私心,并不是完全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出于同情才把thio救出来。是thio才带给他活下去的想法,在没有遇到thio之前,他对自己之后该如何活着是迷茫的。

  死去的同伴说替他看看这个美丽的新世界,让他去另一个没有战争的国家。但是在dorn的眼里,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即便美丽但也藏污纳垢。即便是到了和平的地方,但他的家与亲人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个曾经还对世界充满期待的小dorn也已经死了。所以他没有实感,只是机械地按照死去的亲人和朋友的意志行尸走肉地去活着。

  是thio这束光让他有了以自己意志活着的想法,因此在thio回答想跟着dorn时,dorn内心还是很开心的。他那小小的私心便是希望thio可以陪在他身边,所以他会一边考虑如何帮thio找到收养他的家庭,一边想到要怎样养thio供他读书那么长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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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Yukli

51.请问你们谁攻谁受? 张极:粉丝决定。 张泽禹:(笑) 张泽禹:什么啊,跳过吧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张泽禹:不是,这有什么好决定的啊。 张泽禹:我喜欢省事的,这个理由合理吗? 张极:其实根本就是比不过我。 张泽禹:对,他太厉害了(棒读) 张极:(笑)

53.你们对现在的情况满意么? 张泽禹:可以。 张极:满意。

54.那么,初次H的地点是哪? 张泽禹:(看) 张极:(看) 张泽禹:是酒店吧。 张极:对,当时出外务,咱俩一个酒店。 张泽禹:在一起很久了,就水到渠成了呗。

55.当时的感觉? 张泽禹:哇,其实紧张得快吐了。 张极:真的是,我俩当时打开门进去,刚插上房卡,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是今天。 张极:然后?然后就……亲了。 张泽禹:迟早要来的。 张极:你和他们说一遍当时你说的话。 张泽禹:这你都记得(笑) 张极:我怎么可能忘? 张泽禹:亲完我说要不点个外卖吃。 张极:我俩同时说的,我说我去洗澡,他说点个外卖吧! 张极:我真被他气笑了。 张泽禹:我想着不得铺垫一下啊。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张泽禹:亲的时候我背撞到开关了,直接把大灯给关了。 张极:没空管那个。 张泽禹:亲完再开的灯反正,他其实看起来还挺淡定的,就是脸红了。 张极:装的。 张极:他耳朵红得快掉了,而且他当时说的不是要不点个外卖吃。 张泽禹:我没说吗? 张极:你说的是,要不……要不我们,点个外卖吃? 张泽禹:烦死了,语气都要学吗?

57.初夜早晨你的第一句话? 张泽禹:无话可说。 张极:他有网瘾,他醒来之后第一句说我手机到哪去了?第二句说你给我把手机拿过来。 张泽禹:我不得看一眼几点了?别睡到晚上了。 张极:又没工作。 张泽禹:他们以为我们两个跑了怎么办。 张极:那跑嘛。 张泽禹: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58.每星期h的次数? 张极:得看安排。 张泽禹:对,看时间安排,三次吧?有没有。 张极:差不多吧,比这个多或者比这个少。 张泽禹:说了和没说一样(笑)

59.最理想每周几次? 张泽禹: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张极:趁年轻,体力比较好。 张极:你怎么不说话了?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张泽禹:要问得这么详细? 张极:需要我把详细步骤给你写下来吗? 张泽禹:?别啊。 张极:怎么可能写,我疯了吗? 张泽禹:我也是说。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是? 张泽禹:腰吧,我会想笑。 张极:我们俩练习的时候他就老笑场。 张极:脖子? 张泽禹:其实你倒还好。 张极:我没有很敏感。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张泽禹:耳朵。 张极:我也会想笑。 张泽禹:你好像真没有哪里特别敏感,一定要说的话…… 张极:好了。 张极:那你也没有啊。 张泽禹:只能说是习惯了,别人碰不得行。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张极:很可爱。 张泽禹:一句话,你这是词,都没有主语。 张极:你还想听什么。 张泽禹:等下,我反应过来了,还是算了,这就够了。 张泽禹:张极很帅气,一句话。

64.坦白说,你喜欢h么? 张泽禹:不讨厌。 张极:我真不想回答了。 张泽禹:所以你喜欢还是讨厌? 张极:不讨厌。 张泽禹:学我说话啊。

65.一般h的场所? 张泽禹:我俩房间换着来。 张极:还有酒店,套房,浴室。 张泽禹:主要还是房间多一点,外面不太安全。

66.你想尝试的h地点? 张极:车里。 张泽禹:真的假的(笑) 张极:我开玩笑的! 张泽禹:到时候直接上头条了。 张极:社会性死亡。 张泽禹:但我觉得,有些地方在未来还是有机会的,对。

67.冲澡是h前还是后? 张极:都有。 张泽禹:都有吧。 张极:他一般先洗澡。 张极:做完清理的时候会再洗一次。 张泽禹:要不然太难受了。

68.h时有什么约定? 张泽禹:男人在床上的话怎么能听? 张极:不是,我在床上骗你什么了? 张泽禹:我爆个金句而已,和你没有关系。 张极:你净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张泽禹:其实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会说好多话,但更多还是叫名字。 张极:他一般叫名字,我不说话。 张泽禹:他有时候会哭,很沉浸式的。

69.你与恋人之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张泽禹:这怎么可能。 张极:绝对没有过。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张泽禹:我反对吧,这个太,怎么说,极端了。 张极:反对。 张泽禹:但其实吧,有的人…… 张极:反对。 张泽禹:行,反对。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张极:就没好意思过。 张泽禹:你终于承认了。 张泽禹:一定要说的话,还是之后,之前至少能想后面还有事做。 张极:你有几次做完之后没昏睡过去的? 张泽禹:我没睡着,我只是懒得睁眼。 张极:没觉得他有多不好意思,我说出去拿枕头,刚走到客厅朱志鑫就给我发消息,说张泽禹一直在房间里喊你快回来,和叫魂一样。 张泽禹:这个就不要说了!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张极:啊? 张泽禹:好惊悚的场面啊。 张极:怎么可能? 张泽禹:老师我们平时玩游戏受惩罚已经很工伤了。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张泽禹:我可以学。 张极:潜力新人。 张泽禹:对,进步空间大大的有。

75.那么对方呢? 张泽禹:这个东西要怎么评判标准?双方都爽了算擅长吗? 张极:应该吧,挺好的。 张泽禹:我觉得这也是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吧,至少他现在比第一次好多了。 张极:嗯,其实张泽禹也是。 张泽禹:……不对啊,我怎么觉得我们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呢。 张极:才反应过来啊。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张泽禹:他开心就行,我是觉得自己接受度蛮高的。 张极:叫我名字就挺好的。 张极:也可以说点别的。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张泽禹:这得让我缓一缓。 张极:你还要想吗,你喜好太明显了。 张泽禹:啊?被你看出来了。 张泽禹:那你来说。 张极:这个人很坏,他喜欢看我哭。 张泽禹:这个人很奇怪,他喜欢看我生气。 张极:唉,我们大哥莫说二哥了。 张泽禹:不过其实刚好,凑一起了。 张极:那确实是(笑)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张泽禹:(看) 张极:(看) 张极:不行。 张泽禹:我觉得不行,老师。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张泽禹:可以一试。 张极:那么痛,还要骂人。 张泽禹:从入门开始嘛。 张极:那,谁是谁啊? 张泽禹:都可以吧,我们又不真是那种关系,换着来吧。 张极:我想象一下。 张泽禹:你笑什么呢? 张极:我觉得可以(正色)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张极:不可能。 张泽禹:那只能搞柏拉图了。 张泽禹:等下,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奇怪。 张极:我省略了。 张泽禹:你省略什么了。 张极:不可能分手。

81.您对强制怎么看? 张泽禹:不太理解,但尊重,总有喜欢的。 张极:不喜欢。 张泽禹:我觉得要看程度吧,如果只是玩一玩那还好。 张极:暗示? 张泽禹:当我没说。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张泽禹:做到一半有人来敲门。 张极:哇,真的想想我就来气…… 张泽禹:主要得看敲门对象,有的人你不吭声他是会一直敲的,还会在外面等。 张泽禹:其实更多还是紧张。 张极:我心快跳出嗓子眼。 张泽禹: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张极就喊了声他不在。 张极:你当时还打我。 张泽禹:你不觉得你在我的房间里喊张泽禹不在很奇怪吗? 张极:那你来说不就直接露馅了,你忘了你当时…… 张泽禹:好了,下次学左航在门上挂个牌子,请勿打扰。 张极:太欲盖弥彰了吧。 张泽禹:主要是我反应不过来,没办法捂你嘴。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张泽禹:我想一下,后台休息室吧。 张极:那确实,争分夺秒。 张泽禹:不过我澄清一下,肯定不是在演出前啊,我们很尊重舞台的。 张极:演出前时间那么紧迫,顶多亲一下。 张泽禹:我再紧急澄清一下,一般也不会亲的,我们真的很尊重舞台的。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张极:有。 张泽禹: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张极:绝对有。 张极: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张泽禹:那还是不用了,谢谢小极哥哥。 张极:有次我在逗啵啵,他本来坐我旁边玩手机,过了一会儿看我还在逗啵啵,就直接凑上来了。 张泽禹:我那时候也是想和啵啵玩了好吗。 张极:对,坐我腿上和啵啵玩。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张泽禹:他当然是笑了,是吧,我记得。 张极:你承认了? 张泽禹:承认什么。 张极:是你主动啊。 张泽禹:你还在想上一题啊? 张极:你不是说一心逗啵啵?还有空留意我表情啊。 张泽禹:好吧,其实大半颗都在想张极为什么还不理我。 张极:和狗吃醋啊,张泽禹(笑)

86.攻方有过强制的行为吗? 张泽禹:没有。 张极:有吧。 张泽禹:? 张极:? 张泽禹:那你这强制也太弱了吧。 张泽禹:我完全没感受到……哎,好像还真有。 张极:我什么时候有过了? 张泽禹:刚刚你自己不还说有。 张泽禹:是有的,张极这个人吧,很不讲理的。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张泽禹:我接受程度真挺高的,可能当时我都没能反应过来。 张极:啊? 张泽禹:但应该是会觉得挺帅的,真的(笑) 张极:……你这种人就欠收拾。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张泽禹:这道题有标答。 张泽禹:张极吧,其他人没想过。 张极:张泽禹。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张极:都说了没想过其他人了。 张泽禹:对,是理想符合张极,不是张极符合理想。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张泽禹:(看) 张极:干嘛? 张泽禹:肯定有的。 张极:有的。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张泽禹:正儿八经的第一次,是张极十八岁过完生日那段时间。 张泽禹: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成年。 张极:但我成年了。 张泽禹:对,张极成年了。 张泽禹:本来是说等我成年的,但想了想,感觉也不差这两个月了。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张泽禹:当然是了。 张极:废话啊。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张极:嘴。 张泽禹:嘴。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张极:嘴、脸、脖子。 张泽禹:嘴、脸、耳朵。 张极:你那是亲吗,你完全是拿牙咬,上次咬我肩膀上的痕还没有消掉。 张泽禹:我需要找个东西发泄的嘛! 张极:用我磨牙来了。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张泽禹:夸他。 张极:我没有那么肤浅,好吗? 张泽禹:其实特别享受。 张极:(笑) 张泽禹:还有生气,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一生气他反而更。 张极:这是一种变相的称赞。 张泽禹:反正你也不会停下来。 张极:亲他吧,他有时候也会突然难过起来。 张泽禹:主要是有一种,没办法掌控自己的感觉。 张泽禹:我不太能习惯。 张极:亲吻可以安慰到他。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张泽禹:我钦佩能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的人。 张泽禹:就比如张极。 张极:我怎么就胡思乱想了? 张泽禹:你那次哭是因为什么? 张极:……干嘛啊。 张泽禹:我不说出来。 张极:你就欺负我吧。

97.一晚H的次数是? 张泽禹:这又要以什么为标准啊? 张极:三次,最多了。 张泽禹:对,主要是再多第二天真起不来床了。 张泽禹:三次的效果就差不多和打了一晚上架一样。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张泽禹:其实是互相帮助。 张泽禹:有时候他比较急。 张极:是你太慢了。 张泽禹:那我也不可能一把拽掉吧! 张极:怎么不行了? 张泽禹:好奇怪啊(笑)

99.对您而言H是? 张极:正常生理需求。 张泽禹:对,又不搞柏拉图。 张极:还有,爱吧。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张极:下次这种通告还接吗? 张泽禹:不接了,长教训了。 张极:回去吧。 张泽禹: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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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LilyLindbergh丨银魂同人

银魂丨高桂丨What If We Could Not Share All The World, Lennon? 7

7.

桂小太郎走上街头时,天空已经蒙上一层深灰色。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了,他希望在出发前把书再仔细看一遍。但是他也不希望错过考试前和奶奶的最后一顿晚饭,于是他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离开了图书馆。桂在人行道上快步走着,他想要快一点到家,吃上奶奶做的饭,再和她聊一聊她最近在看的大河剧。奶奶为了她的家人,为了我吃了太多苦,我一定会让她有一个幸福安稳的晚年的。桂望着道路旁住户楼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一扇离他最近的窗户里,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前。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一栋略显老旧的普通住房门廊前,桂转动门把手。“奶奶,我回来了。”桂顺手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朝餐厅的方向喊道。见奶奶没有回答,桂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走进了餐厅。然而,餐厅里却没有奶奶的身影。 客厅隐约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应该在那里。桂迈步向客厅走去。奶奶果然在看电视。桂走到奶奶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奶奶……”

桂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车窗外被甩在身后的风景。身旁的高杉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柏油路。已经八年了。桂带着一丝怀念和陌生看着高速公路旁一闪而过的房屋。 高杉奶奶的告别式就在明天上午。火车和飞机都已经来不及,如果开车的话,快一点还能赶上今晚的通夜。“我和你一起去,两个人换着开更快也更安全。”桂坐在高杉晋助的身旁,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半小时后,两人来到停车场,桂发动了汽车引擎。出发时东京的太阳刚升起不久,而现在,路尽头的太阳已有大半没入地平线之下。感受到来自腰部的压力,桂在副驾驶座上努力做了几个伸展动作。这段耗时漫长的行程似乎在提醒着两人的来处——他们小而美丽而保守的故乡。 “马上就到了。”高杉说道,从嘴里吐出长长一口气,“比我预想的还要难熬。” “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身体上。目前为止。”高杉扭了扭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接着,他露出自嘲的笑容:“精神上的酷刑晚点才会来。” “放松点,你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桂试图让对话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亲应该不会再计较那些事了。” “你不了解他。他宁肯不认我这个儿子也不会不计较那些事。”此刻的高杉简直无法抑制内心对尼古丁的渴望,“不过我不在乎,我是来参加我奶奶的葬礼的,我不需要和他有什么交集。”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意识到桂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脸上,高杉问道:“什么” “我是想说。”桂的眼神和语气变得十分柔和,“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还是那么反社会?” “不,还是那么锋利。” “是吗?”也不尽然,这九年我妥协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高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甘示弱地反击道:“你也是,一点也没有变。” “还是那么顽固?” “不,”高杉露出恶作剧的表情,“还是那么爱操心人。” 桂笑了,他很想用手肘朝高杉的手臂来一下,但他忍住了。

两人到达时已是夜晚,空气中弥漫着寺庙的香火气味。高杉将车熄了火,握住方向盘的手却没有松开。 “紧张?”桂问道。 “有一点。我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高杉感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颤抖的左手,桂的声音温柔地敲击着他的耳膜。“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高杉扭过头,朝桂露出十分轻的笑容。他吐出一口气,再一次整理刚打好结的黑领带,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上香的过程很短暂,只是排队的时间十分漫长。随着人群缓慢移动时,高杉听到队伍中有几声惊呼,又似乎听到几声快门。这无法避免,出道以来,他早已学会和镜头共存。灵堂前,高杉晋助抬头,是父亲久违却依然严厉的双眼。 “你迟到了。”这是九年来,父亲对他讲的第一句话。他的面庞上多出了好些细纹,比上一次高杉记忆里的样子明显衰老了许多,惟有下垂的紧闭的嘴角和下颚依旧锐利的线条昭示着他的强势。 “我开车过来的,从东京。”高杉低垂着眼,绕开父亲的视线。似乎是多年未见的缘故,两人的交谈显得十分生疏,却因此而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客气。“明天会准时的。”他补充道。父亲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出门外。 场面比自己想象中温和了许多,考虑到父子俩上一次见面时的状况,这几乎能称得上温馨了。高杉站在寺庙门口,将头埋进手掌里,狠狠揉了两把自己的脸。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奶奶最后的模样映在他眼前,一些伤感的情绪浮上心头。

“明明是故乡,回来却只能住在酒店里。”桂放下行李袋,带点自嘲地说。奶奶的房屋早已被换成法学院的学费,而高杉的家——或许称之为战场更合适一些,比起做无意义的家庭战争里的战士,还是当故乡里的异乡人更安稳些。 高杉靠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双眼紧闭,面容里是掩藏不住的疲惫。桂这才想起来,他们一天都没有正经吃东西。 “出去走走?”桂拍了拍高杉的肩膀,说:“顺便去吃点东西。” 高杉和桂顶着夜色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家面馆。当两碗热腾腾的拉面摆在面前时,两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填满肚子后,两人散着步,往小城北面走去,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一片海滩前。 “在我六岁时,我觉得这就是全世界最美的海。”高杉晋助踩在松软的海滩上,海浪有规律地反复浸湿他脚边的泥沙。 “它现在依然有一种古朴的美。”桂望着不远处在夜幕中若隐若现的山,“这是我青少年时代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是吗?我可不记得你那个时候有什么朋友。”面对高杉近乎挑衅的玩笑,桂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很遗憾,我现在也没有什么朋友。”说着,他用手肘碰了碰高杉的手臂,“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 忽然,桂感到高杉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低沉的声音被湿热的海风吹得有些变调。“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仅仅是朋友。” 桂小太郎深褐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动,他有些惊讶地吐出一口气,问:“这……算是表白吗?” “你来决定。”高杉晋助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过去的——那些小孩子的较劲——就让它过去吧。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错过这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说呢?” “我说……”桂将手指滑进高杉的指缝中,“下一次约会的地方轮到我来定了。” 高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过身来,一只手搂上桂的腰。“事先说明,接下来我要吻你了。” “我没有意见。但事先说明,这件事上我没什么经验。”桂凑上前一点,将他的嘴唇压在高杉的嘴唇上。海浪冲刷着沙滩,发出低沉而安稳的声音,湿热的风携着湿热的气息在两人周围转动,桂的气息、体温窜进他的身体、肠胃。高杉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地笑。这片小小海滩终于真正成为全宇宙最美的地方,成为他内心多年沉积的情愫的最终解答。

在醒来时发现桂正躺在自己的身边是一种欣喜的体验,但很快高杉晋助便意识到,奶奶的告别式即将开始。他不是有意叫醒桂的,但桂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动作,很快也起了床。这是高杉与奶奶的最后一面,他知道这对他而言有多珍贵。 “奶奶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每次她来家里看我,总要给我带很多零食,巧克力、养乐多、蜂蜜蛋糕……可能在她心里,我始终是一个抱着酸奶瓶在地上爬的小屁孩吧。”说到这里,高杉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我到东京以后,奶奶是家人里唯一一个还在和我联系的。每次打电话来,都是在问我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她是家里唯一一个不在乎我的学历、性向、成就,只是单纯地爱我的人。”高杉倚在副驾驶座上,按上安全带按钮的手指迟迟没有使力,眼睛里闪着水光。“她是我和这个家最后的联系。” “我想,你的奶奶会明白你的心意的。”桂的左手覆上他的手背,“从某种意义上说,爱我们的家人从未离开,他们的生命和我们的重叠,靠着我们对他们的记忆延续下去。” 高杉点点头,他解开安全带,身体前倾,轻吻桂的嘴唇。“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我也希望。”桂平和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温柔与遗憾,“但我没有带黑西服来。”他用双手捧起高杉的脸,看着他说:“你能这样说,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桂看着戴上墨镜的高杉关上车门,消失在不远处的门里。一些久远而似曾相识的记忆涌上心头。在急救室门口苦苦等待的焦灼,无力回天的悲恸,奶奶试图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最后一个眼神、最后一组呼吸。整个过程并没有桂小太郎想象中的那么痛不欲生,他只是在僧人的帮助下一步一步,火化、下葬、立碑,最后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奶奶没有了,他也错过了这一年的大学入学考试,就连高杉晋助的手机,拨打过去也无法接通。他往高杉家里寄过几封信,却始终杳无音讯。桂一遍遍回忆他和高杉的最后一次见面,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他不明白,却只能继续在已没有奶奶的屋子里继续生活、复习。这时的他才终于明白,失去至亲至爱,并不是一次排山倒海的打击,而是一种持续的、漫长的失落;你并没有感到失去,但你却明确知道——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出现了永远无法弥合的空洞。 桂甩甩头,想要驱散那些阴郁的心绪。他打开车载收音机,开始收听当地新闻。太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射进来,车里变得有些闷热,他拉开车门走出去,掏出手机检查工作邮件。又过了一会儿,高杉晋助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另一端。 “还顺利吗?”桂朝走向自己的高杉晋助招呼道。此刻的他已经摘下墨镜,紫色刘海下的眼圈有些泛红,说:“还行。大概这几天大家的情绪都已经被抽干,没有更多的力气吵架了吧。” 正当高杉和自己面对面谈话时,桂视线的余光瞥见一个人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注意到桂的神情变化,高杉转过身去——是他的父亲,静静地立在路中央,绷紧嘴唇,目不转晴地盯着两人所在的方向。 高杉晋助退后一步,拉起桂的手。俩父子用一种对望的姿势对峙着。 终于,透过耀眼的阳光,高杉似乎看见父亲闭上眼又睁开,然后转开视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高杉鼓起腮帮,泵出一团气,桂用空闲的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高杉点点头,走到汽车左车门前。就在他即将拉开车门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少爷。” 高杉晋助回头,果然是父亲的管家小田。他的表情放松下来,向他颔首回应。几句寒暄过后,老管家将一直捧在手里的黑金祥鹤漆盒和一个牛皮纸袋递到高杉晋助面前。 “这是我给老夫人整理遗物时找到的,是她收藏的和您有关的东西。我想,您会需要的……还有您走后寄到家里来的几封信,我一直收着,没有拆封,也一并交给您。” “谢谢您。”高杉从小田手里接过漆盒。老管家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的惆怅,开口说道:“我们平时都会听您的歌,也会在电视前等着看您的表演。您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歌手,看到您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取得成功,我们都为您高兴。” 高杉晋助的嘴角在颤抖,他手捧漆盒,向小田深深鞠了一躬。

一回到酒店,高杉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奶奶的漆盒。小时候去奶奶家留下的蜡笔画,被奶奶背着去泡温泉的票根,还有他从小到大和奶奶的合影。高杉一样一样地拿起,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桂介绍它的来由,又一样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回盒中。“这是我拿到2019年新人奖的报道,没想到她也看到了……”高杉拿起一张剪报,注视着泛黄报纸上年轻的自己。 “我知道那张专辑。”桂的脸上泛出怀念的微笑,“准备司法考试时一直在听,还看了在线大赏的直播。” 高杉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于是他半开玩笑地准备岔开话题:“你怎么直到令和年代还在准备司法考试,高材生?”面对高杉的疑问,桂愣了一下,最终他没有选择回答,只是面露难色地朝他笑了笑。 “不过,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就不说伤害你自尊的话了。”高杉扭过头去亲吻桂的浓密黑发,后者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轻哼了一声,说:“送我九百九十朵玫瑰花,我就原谅你,大明星。” 两人继续把漆盒里奶奶的收藏品看完。不知不觉地,桂枕着高杉的肩膀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睡着了。高杉用手把他揽得更近一些,不一会儿,他也睡着了。醒来已是傍晚,两人走到街对面的餐馆吃了荞麦面后又回到酒店。“要不是因为有工作,真想再多呆几天。”从浴室出来,桂趴在床上,一边回复工作邮件,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要是我明天晚上不进入东京都的辖区范围的话,万齐可能会开着直升机在高速公路上狙击我。”高杉回忆起上一次他没有遵照行程行动时河上的所作所为,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们会找到时间一起旅游的。我保证。”高杉掌着浴室门,对桂承诺道。 “当然。”桂抬起头,对高杉笑着说。 高杉从浴室出来时,桂已经回复完邮件,在枕头旁蜷成一团。他关掉房间顶灯,走到桂身旁,将他胡乱卷在身上的被子提过肩头。已过了该睡的时刻,但高杉却并没有困意,他回了几条又子发来的讯息,让她转告河上他明晚十点以前会准时到东京,又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新闻。终于感到了一丝困意,高杉放下手机,准备去睡觉。忽然,他的视线扫过放在书桌上的纸袋。 那是小田和奶奶的漆盒一起交给自己的,是自己离开家以后寄给自己,被小田收起来的信。高杉有些好奇地撑起纸袋口,想看看寄件人信息。映入他眼帘的是熟悉的字体和熟悉的名字。桂给我写过信?!高杉用手指拈出信封,凑到台灯下,查看这几封九年前寄出的信的内容。“高杉君,你好,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希望能向你说明事情的原委……”高杉的视线还没有扫过几行字,拿信的手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顾不上纸张翻动发出的响动,一口气将纸袋里的信全部拆开,用最快的速度读完。高杉晋助,你这个自大的傻瓜!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他恨不能灵魂抽离,再对着自己的身体狠狠摇晃。在桂寄来的最后一封信的最后,他用黑色的钢笔写道,“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去未来。我会一直等你回信。” 高杉晋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粒粒泪水从眼眶里滚出,很快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一双手抚上自己的肩头,然后是后颈,最后停在他的发间,指尖轻柔而有节奏地按压着他的头皮。他抬头看向站到自己身前的桂,声音哽咽地问道:“你说,你是哪一年参加司法考试的?” “令和元年。”桂的手指仍然在高杉的发丝里摩挲,“2019年。” “你不是直到令和年代还在考司法考试,你就是在那一年毕业的——你复读了一年。” “是的。因为我错过了大学入学考试。”桂小太郎的眼眶开始泛红,“我回家时,发现奶奶在沙发上,已经失去了意识——送到医院后才知道是急性脑溢血。我用手机打了急救电话,但一着急把手机落在了家里。奶奶没有撑过急救后的24小时……等我再回到家已经是三天后,我看到你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但我回过去时电话已经是无法接通。我也去你家找过你,但并没有人应门。我想,你可能是把我过滤掉了——” “我……”高杉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那天晚上,我和爸爸大吵一架,当晚我就离开了家。” “那你的手机——”桂深褐色的杏眼蹬得老大,看着高杉紧紧搂住自己的腰,接过他的话说:“那天晚上我没有打通你的电话,就去你家找你,按了好久的门铃也没有人来。我想你可能是要准备考试,不想理我。于是我便用身上的钱买票去了东京,但很不巧地,我的手机在转车时被偷了。直到我在酒吧找到工作后,才买了新手机。” “天呐。”桂深吸一口气,露出苦笑,“怪不得你在工作室第一次见到我时那么愤怒。” “桂,对不起。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混蛋的人。”高杉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划过下颚,滴进衣领的布料中,“我因为自己的敏感、傲慢、多疑、自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伤害了你,也差一点错过了我最爱的人……而我现在竟然还想要求和你重新来过。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也是我应得的……” 一阵沉默。桂掰开高杉环在自己后腰的双手,弯下身子,拉过一旁的圆凳坐到高杉跟前。重新拉起他的手,两人的膝盖紧贴着。 “高杉,你是我高中唯一的、最好的朋友,也是第一个向我告白而我也愿意跟他在一起的人。更重要的是,你是我始终想要和他拥有长达几十年的亲密关系的那个人。希望你明白,我还是想要做你的男朋友,和你一起去未来。” 掺杂着泪水的咸湿的甜蜜的吻向他涌来,带着积压多年的热忱与渴望,冲刷着潜藏于心底的愧疚与遗憾。失之交臂的懊悔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反复席卷、挤压,将他们推向彼此。等两人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四肢交缠地躺在床前的地毯上,嘴唇边与脖颈处泛着微红的水光。 “可以晚一天再回去吗?”高杉的紫头发蹭在桂的侧脸,柔软而温热。他的手指在桂的腹沟处徘徊,朝他的脊柱传送一阵阵电流。 “我……应该可以压缩一下日程。但……我们该怎么躲避河上的高空狙击呢?” 高杉把头埋在桂的胸前,哧哧地笑了一阵。然后抬起头,吻着桂的下颚,说:“我现在就把手机泡进水池里。” 桂也哈哈大笑起来,说:“那倒不必。理智点,泡手机卡就可以了。”然后,他坐起来,掌住高杉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地,俯下身仔细地吻他。“我喜欢我的二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我得到了最想要的礼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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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温暖的尸体。脚踩在地上,脱离睡眠状态后譬如起死回生,两腿下放垂落,踏足拖鞋,在柔软的毛绒里活动僵硬脚趾,最能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当然,并非每一次醒来皆身处舒适环境。相比较而言,RPD署内男更衣室胜过阿克雷研究所员工休息室。因为木板长凳可以躺着。研究所里就没留下供活人躺的空间,床位悉数贡献给实验用体。不过,公职人员或私企职员都要靠咖啡过日子。从通勤路上起点跋涉直至抵达工作岗位,按开工位电脑电源时的那些幸存者,全好像要了他们每个人几条命的死样。 那么理所当然日后会有一天,在美术馆为令观赏者多逛几圈的顺路回廊上,在洋馆为令房客错觉使用空间宏大的曲折迷宫里,想死却死不干净的亡魂徘徊游荡。这是一种普遍的宿命,不存变异的通常过程。 死亡即缓慢地活下去,活着即缓慢地迈入死亡。而威廉·柏金的天才研究发现了——或可称之为发明——生与死之间单调乏味的旅途沿线另有一番新风景:时时刻刻在变异,时时刻刻在新生,时时刻刻在赴死。 如同生与死难以彼此割舍,在环境中存活的个体几乎无法摆脱环境对其造成影响,而同时个体也对环境造成影响。最直观的例子:人活着人类活动污染世界环境,在世界允许人类存在期间,人活在污染的环境里被污染然后死去。死了也在污染,这是后话。 还有一些不够典型、缺乏说服力的事例。大约在柏金对G病毒研究进入新阶段后几年,当时我已调任总社保安部为接任部长作准备,在阿克雷研究所兼任顾问研究员。安布雷拉不设虚位虚衔,招的是科研岗实际干的是饲养员、定时定点倒饲料喂狗,也没见员工心存不满。也许写在日记里了?证明这份工作充实,牢骚都能用来充填日记。而我本人数年写一次,年中或年末报告时顺便记录,告别全职研究员生涯,转岗实战工种后多出一点案头工作时间,这才把记录间隔缩短了一些。 顾问研究员共计三名,发生情况需要他们到场时,实际只需其中一人出面。另外两名频繁奔波在其他地区充分发挥科研实力期间,我则由于柏金觉得熟人好用随叫随到的理由,甚少长期离开阿克雷山区或浣熊市及周边。万不得已到陆军镀金的那几个月,恰逢柏金埋头测试低体征休眠实验体到底能睡多久而不会坏掉,偷出来的。现在想来,斯宾塞会将两名学生指派给马库斯,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安全措施。两名共处一室多年的科研学者:勾心斗角了,那可以等最后活着走出研究室的胜利者奉上经过弱肉强食提炼的杰作;携手共进了,杰作可以是双份的,就像“欢迎来到浣熊市”的宣传单上,外卖披萨的芝士和安布雷拉的广告。 雪梨·柏金快上小学了,正是把研究室搬去浣熊市内的时候。威廉·柏金复述妻子安妮特·柏金的观点。他也有此意。阿克雷研究所投入使用至今,越来越像一座仓库,幸亏里面还有日复一日枯燥实验观察的普通研究员,也就是还有普通的活人在,总算不是大型停尸房。又计数种在库BOW,说是动物园也不为过。嗯,动植物园。 现在能跟上最新时髦G病毒研究的只有柏金夫妇了。他们的天才头脑也用在培育后代的科学计算上,使得搬家去学区房完全不会拖累搬去新实验室的进程。 威廉问道,你要不要也留个种。他这样喷洒毒素在空气里。凡是活物无法摒弃本能的繁殖欲望,哪怕G病毒变异到消亡都不能磨灭的诅咒,当时没察觉,后来也没空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办公室恋情成功案例柏金夫妇的那位丈夫,问多年同学兼老友的单身汉,要不要也—— “想抽我血就直说。” 撩起袖子就让柏金满意地抽了三管。等他递来那支特别的病毒,也只是恍然大悟抽那些血是为这么一天。至于背后永远有斯宾塞在运筹帷幄,那是更久以后的小小插曲。 如果采纳建议,像是到了RPD施予局长小小恩惠,列席市政高官晚宴应对一些女宾,在安布雷拉北美分部搞办公室恋情,首先要有对象。我在那一带认识的、可说是熟识的女性,噢,有那么一位。亲爱的丽莎·特雷沃女士。我了解她最深最隐秘的渴望。她需要一次彻底的死亡。尽管她没办法拥有那种东西。看在我们近二十年的交情上,聊表遗憾。 其他异性?我甚至还有一位妹妹。威廉如果姓威斯克,威廉也会是我的弟弟。可不得比阿什福德家强多了,不是吗。为什么威廉始终是柏金家的孩子,这个问题也没办法问斯宾塞了,不是吗。 工作场所变成真格的办公室,坐镇STARS队长办公室,从最大那一面玻璃窗往外看,一览无遗可爱的队员们。培育实验体时通常采用单间,一个一樽培养槽。实验体群聚,嗡嗡作响,又分头散开,只会是四处乱撞的鱼。办公地变了,办公内容不变,隔着玻璃看的是NEPTUNE是小猪崽,一成不变。即便还隔着百叶窗的缝。 最傻的那头,叫克里斯·雷德菲尔德。平心而论,也是最好用的。对人评价时,“好用”代表的估价远高于“聪明”,和“不惹麻烦”不相伯仲。克里斯——鉴于雷德菲尔德家还有位被哥哥常挂嘴边的妹妹克莱尔小姐,在此区分指称年轻的雷德菲尔德先生以示尊重——而克里斯会惹麻烦,不得不遗憾地扣去一分。他会搞丢东西,可以认为包括但不限于应该交的报告和替换洗漱毛巾和公寓房门钥匙。某晚从阿克雷山区散步回浣熊市内,经过那个路口,发现蹲在路边的克里斯,听闻其无家可归,默默可怜他今天丢了钥匙,明天该丢了枪,然后是性命。 迎接吉尔·瓦伦丁上门开锁,得等到几小时后早八。我便邀请他跟我走。他本可以撞破自己家的大门,而不是跟在我身后,半夜里走过半座城市。 “我是STARS成员,隶属RPD,理应维护治安巩固和平,而不是危害他人财物安全。那是我家,也是我房东的家,请吉尔一顿比赔给房东一笔修缮费用省钱。大概?” 他有个妹妹,受教育程度良好,念大学,继续深造。培育工作总是花钱的,安布雷拉、或者说斯宾塞花钱养着安布雷拉上下辛勤研究的脑子们总不吝啬。克里斯希望教书育人的系统可以对他的妹妹起到积极作用。而斯宾塞孜孜不倦追求的某种东西到底是不能叫人了,虽说其中不乏有几件漂亮的艺术品。 幸好克里斯丢三落四的美德在RPD不经空气传播未出现人传人迹象。至于艾隆斯点名伯顿看紧带来的关系户雷德菲尔德,实在是艾隆斯僭越。艾隆斯属于安布雷拉外聘充当看板的警署局长,我则是安布雷拉直系空降的项目主任,当然更亲那些依照能力按需选拔、我钦定的STARS队员。这时STARS成立两个季度有余,立功大小数起,救援对象生还率勉强控制在90%。克里斯还没丢过枪,倒是聪明了一点点。艾隆斯也一样,他开始跳过伯顿——伯顿又不会帮他教训谁,伯顿又不是他的狗——直接以最高上级的身份对话克里斯。 之所以说那是对话,因为艾隆斯说一句,克里斯回一句,而且克里斯握了两下拳头,最后并没有挥出去,令艾隆斯带着端正的肥腻油亮鼻子扬长而去,两者会话以和平告终。 克里斯遵守了他的宣誓。值得表扬。至于艾隆斯都说了些什么,没人在乎,艾隆斯本人都未必记得他刚才喷的都是些什么废话。 又一次夜间偶遇克里斯徘徊街头,带着他巡视上次没走完的另外半边。有的时候克里斯确实像狗。训练中等换对手上场时发呆,手叉腰的那边腿跨出半步,脚尖轻轻叩击,那是他下意识中仍未放松警惕,甚至隐隐作怕的标志,他诚实的狗尾巴。他的鼻子很灵,放任他在城中乱跑,万一嗅到NEST的蛛丝马迹……他们对污染处理不太上心。和世界上所有大型组织团体一样,安布雷拉并不愿意花费心力建设加强危机干预系统。以我所揣测的斯宾塞为例:病毒研究本就是一场无休止投注的豪赌,预测有多危险实属滑稽,而且缺乏胆识,与其担忧泄漏,不如等真有那一天,倒了霉,再来干善后,那也还来得及。搞研究的谁会拒绝一座城市那么大的培养皿。 我已经不搞研究了,至少不是每天全情投入。这些年愈发认识到与安布雷拉以及斯宾塞在人生理念上存在不小的分歧。比如,不能坐以待毙。 “你看过那个吗?” “没看过。” 巡逻中克里斯向我搭话。这样的场景目前只能发生在半夜没什么人的马路上。办公室里不可能。通常我需要在队长隔间里忙那些案头工作。克里斯可以往墙上挂了他的夹克,顺手抄起靠墙边的吉他过瘾。不是噪音,不扰民,艾隆斯管不着,我无所谓。不会是在聊天聚会的酒吧。他还欠着吉尔三顿或者四顿,他得先和吉尔攀谈,用作平账。去他家?趁他没注意我备份了他的钥匙。一把他家的,希望不会送给他当下次圣诞礼物。一把我家的,他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一点都不知道。在他问我有没有看过某部电影的时候。 “你没看过?!男一要对男二开枪,可是他太爱他了,他只能朝天开枪,大喊着‘啊啊啊啊啊’!” “没看过。” 但是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这还不够吗。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虽然他永远不会知道,遑论理解。 “也许有一天我会那么做。” “嫌STARS出动的任务不够刺激?” “那不是刺激不刺激的问题!” 上次夜警巡逻起点在克里斯家楼下,这次终点到我家门口。我抛出钥匙,让克里斯能接住。 “这样不对。跳过太多了。” “太多什么?”有意思。居然抗议。 “我们还没有办公室玩暧昧,下班后背着同事偷偷约会,有惊无险九死一生在钢筋露出来的钢筋混凝土块掩体后面抱着接吻,因为意见不和吵架又因为公私分明所以分手,再复合,再、” “是不是漏了一步?” 我通知克里斯我们第二天会继续很忙,依旧除暴安良为更好的浣熊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没空实现他的那些人生规划,他在业余时间只有抓紧跟我回家,然后要么上我的床被我睡,要么他睡客厅沙发。克里斯选择先睡床,沙发留到下次。 这段我人生中比较像的办公室恋情即将告一段落之时,STARS迎来最后一名队员。我拿到了她的照片,存放在较为私人的位置,就在我个人办公室的某个角落。克里斯应该来不及发现这个藏起来的秘密,所以我们也不会因此吵架分手更别说复合。除了全体队员合影,我不再需要别的照片。看克里斯看够多了,以至于今后他再出现,总是在有他多余、最好他别来的那么些情况下。 那时与艾达·王共事已有些时间,在佣金之外我们多出聊天时间,仿佛花红自带的利息。我颇为她有些惋惜,她具备足够的优良职业素养,却对里昂·S·肯尼迪生出多余的感情。她说,没关系,里昂不碍事。 诚然。 于是我问,她是否愿意分享不会碍事的使用方法。 “亲的时候当他工具,用的时候当他人。” 这样就能分开工作和感情。 “有空记得多看两眼,用着用着是会用坏的,做好定期保养。” 她瞥了我一眼:戴墨镜的好处?谁都不知道你在看哪里。 “不过,首先要亲一下,很简单的,对吧。” 确实很简单。只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亲吻克里斯的那个威斯克已经死了。克里斯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嚷着“威斯克受死吧”轰下炮弹。他没有像他以为的,有一天因为太爱了错过每一次应该扣下的扳机。他恨我。真是太好了。办公室恋情这种毒害终于将由岩浆销毁。我准确无误针对逃走的克里斯进行攻击,怒吼他的名字,要拉他下来陪葬。当然是因为恨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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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ussysummer

  第三十八章 鹤顶红

  离赵现海说的日期还有一天,如棠没有动静,反而是赵现海沉不住气了。如棠在工作室清洗石头,听到有人敲门便摘下手套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却是赵现海撑伞站在门口。如棠料他光天化日做不出什么事,淡声说:“有事吗?”   赵现海走上一级台阶,收起伞倚在门边,微笑说:“好久不见啊。”   如棠把手撑在门上,并不让他进,赵现海点一根烟,看了看台阶下的雨水,才回头说:“不请我进去,我们坐下谈一谈要紧的事。”烟气被风吹着往如棠脸上兜,如棠皱了皱眉,这才放下手让他进去。   赵现海在沙发坐下,打量四周。如棠穿简单的棉麻衬衫,袖子挽起,坐在一张椅子里面无表情看他。房间昏暗,可如棠坐在那里松松抱着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无端让人觉得他是贵不可攀的。   在这一刻,赵现海觉得他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   “赵现海,说句痛快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如棠,有些事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   “我不会答应你的,我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也可以跟我上床。之前不也是这样吗?”   赵现海回答得很轻佻,看他的眼神也轻佻,笑吟吟抬手抽一口烟。   “人是会变的。”   “想从良啊?”   “赵总,谁买谁,还不一定呢。”   赵现海嗤笑出声,“你想用钱解决?”   “我可以买下视频。”   “你要出多少?”   如棠举起手,亮出五根手指,赵现海没想到真有人敢跟自己提钱,用看小孩打闹的眼神看如棠,笑说:“五万?”如棠面不改色,赵现海终于正色一点,“五十万?你哪来的钱?”如棠依旧端庄如观音,面不改色。   “五百万?”   “五千万……”   如棠放下手,赵现海不敢置信,终于变了脸,“你别跟我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五千万,你处理干净了。”   “你这是攀上高枝,有人给你赎身了?”   赵现海坐直了,身体慢慢前倾,用一种刻毒的、不信任的目光看他。他心道,就算那个男人再宠爱如棠,也不能花五千万买一份视频。   可如棠气定神闲,还是端庄如观音。赵现海知道他哪里不一样了,就算刚才在疲惫地工作,就算在灰暗的房间里,如棠眼睛还是亮亮的,他整个人像甜艳的小葡萄,润着水光,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现海下结论说:“你谈恋爱了。”   如棠睫毛动了动,没接话。   赵现海觉得荒唐,没反应过来似的笑了一下,又笑一下,然后才用力盯住如棠。只有被爱包围的人才会有这种光泽,像玻璃阳台上刚浇过水的花,一看就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过的,有底气的,勇敢的。   这给赵现海带来的冲击太强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他得不到手的人,如棠是头一个。一时之间,赵现海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心像被蚂蚁啃噬,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什么样子,但很有可能,比他年轻,比他英俊……甚至比他富有。   但赵现海最受不了的是,从如棠的反应来看,他们两个是相爱的。   他是外人,是第三者,是一个卑劣下流的中年男人。抛弃了爱人,出了轨,寻欢作乐的男人。   赵现海忽然站起来,从未觉得如此备受羞辱,如棠像一面镜子,在他的心上亮了一亮,照清了那颗不堪的心。他不相信世界上有爱这一回事,他认为如棠只是为了钱,或者是为了性,也许那个男人很让他满足呵。   “什么样的人,也不带我见见?”   如棠依旧不接话,赵现海走动找烟灰缸,把烟掐灭,捡起烟灰缸里的一枚烟蒂,回头看如棠。那是一枚哈德门的烟蒂,但不是商柘希抽的,是送大理石的工匠抽的。商柘希本就对烟酒无感,又知道他不喜欢烟味,在他面前十分克制。   赵现海笑说:“这个?看来是拿不上台面的穷小子。”   如棠淡淡看他,赵现海也不笑了,走到如棠面前把人拽起来。赵现海看着他,如棠也看着他,赵现海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就要吻上去,如棠躲开说:“你给自己留一点体面,我对任何男人都没兴趣。”   “上次叫得那么骚的不是你?”   “都什么年代了,对我搞那一套羞辱没用。你睡过的人比我走的桥都多,我还没骂过你脏呢。”   “骂我脏?难道你男朋友没睡过别的贱货?只睡过你?”   赵现海还是毒辣,一下子戳到了如棠的心坎,如棠扭头直视他,半晌说:“可能你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事,也只有上床了。”   “别说得那么清高,当婊子出来卖的是你。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赵现海把如棠掼进沙发,阴沉望着他。   如棠觉得不妙,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掏手机,可是腿一软,整个人跌在了地板上。如棠头晕、喘不过气,反应过来说:“你给我……下药了。”赵现海慢慢走近他,如棠拼命想,哪一环出了错,他明明没吃没喝,也跟赵现海保持了距离。   赵现海半蹲下来,掏出烟盒,又点了一根烟。   如棠往后躲,靠在柜子上翻手机。   赵现海欣赏着他脆弱的情态,凑近了把烟雾往如棠脸上吹。如棠被熏得咳嗽,身子低下去,赵现海捞住他,要把他抱起来。如棠拼命反抗,一巴掌甩在赵现海脸上,赵现海也不是好惹的,使劲掐住他的脖子,仿佛真要掐死他。   如棠努力去按通讯录里的呼叫。一直以来他给商柘希的备注是哥哥,商柘希走之前,如棠骂他亲人很痛跟狼狗一样,商柘希为了证明自己很温驯,拿他的手机把哥哥改成了Lambkin。如棠说,那你在新加坡要当个好的Lambkin。   乖乖,宝贝,哥哥。   绝望的挣扎中,手机从泛红的指尖掉出去。如棠失去了意识。

  之前商柘希说过,在商场上有再强的防备心,也架不住有人耍手段害人,所以他只能再小心一点。如棠醒来之后万念俱灰,心里也想的是,为什么他没再小心一点,为什么他让赵现海进来了,为什么他没能拨通电话。   他责备自己,当他意识到赵现海在脱他的衣服时,这种责备到达了顶点。他好恨自己,恨没保护好自己,为什么就让赵现海得逞了,为什么让历史又重演。如棠头还晕着,一边哭一边辨认房间,这里不是工作室,赵现海把他带走了。   赵现海把他脱光了,摊开他的身体,像摆弄一具艳尸。   如棠头晕目眩,用自己仅剩的那点微弱力气去推他。那种感觉又来了,在春夜的酒吧,两个男人围上来,问他一个人吗,他喃喃说,哥哥,男人说,我就是你哥哥。他不是,他们不是。如棠在疼痛中希望他是,可心里又明白他们不是。   那种羞耻的感觉。   “放开我,放开。”   如棠往床边爬,赵现海跪在床上,也脱了个干净。赵现海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抓回来,如棠疼得呻吟,不停落眼泪,赵现海又拿皮带捆住了他的手。如棠踹开他,赵现海回来了再次揪住他的头发,居然拽着他的一把长发,一直拖到枕头上。   “不要。”   “我要进来了。”   赵现海在他身上起伏,放开了地操他,房间里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如棠整个人像被撕裂了一样,发不出声音,连呼吸也没有了,影像一直在重叠。我就是你哥哥。他不是,他们不是。   如棠在疼痛中希望他是,可心里又明白谁都不是。   赵现海玩一次不尽兴,第二次又从后面进入,抓着他的头发问:“你怎么不叫了?”如棠一动不动一声不出,赵现海觉得扫兴,扑上来吻他,但被如棠反咬了一口。赵现海又把他按回去,说:“给你男朋友戴了绿帽子,他还会要你吗。”   赵现海又想到什么,趴在如棠身上说:“还是,他根本没玩过你?不然怎么夹得这么紧,这么爽。”   如棠抖了一下,还是一声不出。赵现海捏着他的脸看,看了半天又生起气来,如棠虽然流泪、发抖,可脸上没有一丁点软弱的迹象。赵现海不放过他,撞得更深更重,如棠的眼泪流下脸颊,眼睛看向了别的地方。   赵现海玩爽了,他也还是不看赵现海,看向别的地方。   “如棠,绪如棠。”   赵现海叫他的名字,掰过他的脸。如棠这才看他一眼,清凌凌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忽然落在了房间角落。   赵现海想知道他在看什么,回头看一眼,发现如棠的目光定在墙角的钢琴上。这些年,他最常居住的就是这套洋房,家里足足摆了四台钢琴,方便叶捐随时练琴、弹琴,他知道叶捐今天不在,所以带了如棠来这里。   钢琴上还摆着弹了一半的琴谱,风带着雨水刮进来,把雪白的琴谱掀得哗啦啦响。   风太大了,窗外又闪过了闪电。   琴谱忽然被风吹得更急,一页页向后翻,封面轻合而下。钢琴的主人手写了娟秀的大名,叶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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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正好出差的政委和被扔进古拉格的诗人的对话,信仰者和倒霉鬼之间的鸡同鸭讲。

政委的发言:

  你躺在床上就行,不用勉强起来。我也不是那种人,好像对方稍微失点礼节就应该枪毙似的。你不能这样做,唉,我不知道,你不能像幼儿一样跟别人讨要一只手,但是我拿给你,这样足够了吗?我从未想过会这样,老天,你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或者说,你曾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你已经忘了吗?我从你的眼神里看不出你还记得,有时候你记得我,有时候你不记得我。医生说你疯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你只是被吓到了。疯了说明你的下半辈子没了,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同时也说明,你在这里活不下去。不要死抓着我的手,孩子,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一首诗不至于让你死在这里,已经两年了,只要再忍过两年,你就能和任何一个正常的苏维埃公民一样,在街上普通地走了。你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儿子,为了他们,打起精神来。我不喜欢说太多话,也不习惯说太多话,你只是运气不好,你只是从来没在这种地方生活过,你为什么非要写诗呢?你应该知道造成的会是什么结果。你的左手还能拿笔,你的右手还能拿镐头,不就行了吗?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我把你安排到这儿的吗?就算你这样看着我,你的罪名也动摇不了。是的,我试过,但是他们致力于把你树立成一个典型,多少有些夸大地讲述你的故事,是的,所以,你暂时还回不了家。

  你没有哭泣,这是好的,我受不了别人对着我哭泣。你以前很喜欢这样做,把哭泣做得像当众表演。只是一本书,或者一个字,你就要冲我发脾气,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抹眼泪,你的追随者们就要讲,我是多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不晓得艺术的粗人。不是这样的,孩子,我不给你过,是因为不晓得多少双恶意的眼睛在盯着你,站得越高就容易摔得越狠,你不是也体会到了吗?但凡当时有个人愿意把你那首诗好好检查检查,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孩子,你疯了吗,在上头痛批分裂倾向的时候,把自己的妻子写成古罗斯民族的女神?你看起来很痛苦,你确实应该痛苦,你嗓子还哑着吗?好点了的话就告诉我,你哪里做错了。

诗人的自述:

  我想我应该是得罪了所有人才被送过来的,我记不得我的那首诗写了什么,但如果被这样批评,肯定是写了什么。无论是什么罪我都认,分裂倾向、小资本主义……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写破坏党和人民关系的诗歌,我心怀不轨,受了敌对分子的煽动。是,是的,我第一句不该那么说,我没有“得罪”人,我罪有应得。您……您露出的是满意的表情吗,我无法判读别人的表情,如果您满意的话,能不能,我是说,拿起手枪……对着我的头来一枪?您在发火了,您在骂我“不老实”,但我想……死刑要比集中营的苦役更加有震慑性吧?我不知道……杀死一个本就违反纪律的囚犯,会有人责怪您吗?

政委的发言:

  你这个人的思想就有问题!别人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你们文联下乡的时候我也陪着你们去,哪个人不比你惨?那时候你还握住他们的手,说,大哥,大姐,我理解你们的遭遇,我有一样的遭遇……你有个屁!你最大的“遭遇”就是被我把文章打下去改五遍!你知道我从哪里来?你不用知道我从哪里来。你也不用知道还有农奴的时候,我小时候就当过农奴……那些把胳膊探进脱粒机从而失去了手的人,那些被脏鞭子抽掉肉,烂得一块一块的人,那些被挖掉眼睛、砍掉手指的人!如果党没有及时赶到,我那时候就死了,因为他们怀疑我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当时我的肉都烂没了,露出了骨头。所以你想说什么?你到底又懂什么?你凭什么想要去死?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活却没法活?你在最生气的时候骂过我“走狗”,嗯,我没有上报,要不然你的麻烦会更多,你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并不是你显得没有麻烦,麻烦就不找上你的门。你只是太年轻了,我不想给你找事。走狗也是我甘愿做的,你不会明白醒过来看见太阳的时候有多么地快活,所以你才会想要去死。也对啊,孩子,你生得高贵,你有父母,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你说说,是吗。

  唉,好啦,你的头发白得太厉害了,回头拿帽子遮一下。再把右手戴上皮手套,你还是会受人欢迎的,你有张漂亮的脸。你在做什么?我说了什么刺激到你了?不要抓挠你自己的脸……会留下疤痕,你难道听不懂吗?孩子,如果有人强行抓你的手腕,马上报告给看守,要是我不抓你的手腕还看不见这么多青紫色。或者你告诉我,我能帮你做的事情还有点,你为什么摇头?你说,你不记得了?

  你知道五月节吗?唉,我到底在问什么呀,你肯定知道五月节,那时候我和你们文联上任政委交接,我们在河边散步,你那时候头发还没白,淡金色的卷发在前面留了两撮长的,我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时尚,后来我听人说什么阿波罗,什么东正教天使的光环,我没那么多文化,也听不懂。我只觉得你有挺好看的头发和眼睛,一定挺招姑娘们喜欢。那时候你的眼神是多么机敏!你看向周遭,说些俏皮话来让你的追随者们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你看见了我,你朝我挤了挤眼睛,然后笑了。那天是五月节,所以你戴着一个花冠,还向我抛来一个花冠,上一任的政委把着河边的石头栏杆,开着玩笑问他的花冠在哪里,而你说如果要花冠的话,他得亲手去挣。所有人都在笑着,我不讨厌这和乐融融的空气,于是我把你扔给我的花冠戴在上任政委的头上,毕竟他比我更加需要它。气氛安静了几秒,然后笑声爆发出来,你几乎笑出了眼泪,忙拿一张蕾丝手绢擦。我不太晓得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既然大家都在笑,那就这样吧。想想五月节,想想五月节的花冠……想想红场,想想那次看阅兵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为此哭泣,想想这些,孩子,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是要病死在一张冰冷又板硬的床上,还是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诗人的自述:

  我记得红场,每年……我们,都会去看阅兵,我喜欢,我曾经喜欢严肃又欢快的气氛,整齐的方队走过旁边,地面都会轻微地颤动,我记得《钢铁雄心进行曲》,和飘扬的红旗……我喜欢日光照在红旗上的一刹那,它让我的许多手帕被浪费掉了。这里也有红旗,政委,这里也有红旗,我不敢看它。因为天气太冷了吧,红旗也已经僵住了。有一阵子我冲它祈祷,但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只是在笑,但我总得有个东西祈祷吧,虽然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这是一场骗局。

  您掏出了手枪,这是好事情。您不擅长说话,刚才您已经,说了很多,我感谢您。接下来就让手枪替您说话吧……您为什么又把它收回了枪套里?啊……路边快要病死的狗不值得一发子弹,是这样的,那么我就继续说。就像恋爱中……您恐怕没谈过恋爱吧?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你会明白,自己无法再爱了,我只是明白了而已。是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是什么让我遭受……碰见……遇到,我选不出合适的、不会触怒您的词,总之,这一切,有时候我还是会抬头看着红旗,红旗就只是红旗,红旗……您知道吗,如果指甲留长一点,它们总是会在冰冻的地面上翻掉,但如果指甲剪得太短,鲜血又会填满每个指缝。这是我能关心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好关心的。我既不知道我父母的去向,也不知道我妻儿的消息,您要我去爱什么呢,它对您来说代表着什么……我没有那个心力去了解了。我也曾经爱过它,这没有让它不把我送给古拉格。

政委的发言:

  你在发高烧,我原谅你。人都会有一时的怯弱,就像你现在还不放开我的手。我们的方针和政策不是你能评判的,你只是个诗人,做好你自己的工作。你为什么总是说你写诗是“为了美”呢?写诗不应当是“为了美”,而是为了我们的革命唱赞歌。如果要我批评你的话,你的问题不在于反党反革命,也不在于分裂倾向和小资本主义,你的问题在于你太过自私,每个月领着那么多钱,居然花费那么多时间去写一首古罗斯女神的赞歌。你知道你领的钱是人民的劳动吗?你用人民的劳动去充实你的,你自私的创作行为,难道你不应该感到羞愧吗?我不知道什么是学术上的追求,也不知道什么是美学上的追求,但吃公家饭的人不应该像你这么办事。你累了吗,你累了就休息吧,明天再说。

  你说你没有这么想过?那你管别人叫大哥大姐的时候,脑袋里还是只有你那点小家子气的东西?你应该写农民,应该写军人,而不是写巫术和神话!我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容忍了你这么久!你曾经是桂冠诗人,让你成为桂冠诗人的诗歌不是巫术与神话,而是一篇人民勇气的赞歌,名字叫《在雪原上》!你自己应该能背得出那些词句!人民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忘记人民的人活该被人民抛弃!在雪原上工作就让你这么痛苦吗?你每晚都在哭泣,我这几天根本睡不着觉。好了,你用不着害怕,我只是跟你说一下,你这种情况就是没有经历过锻炼,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你记得叶廖科夫吗?嗯,我知道你不记得这个名字,你肯定不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写了一篇诗,名字叫做《红色的岩石》,我承认,这个人刚从农民里提拔起来,有一些词汇是错的,有一些字是别字,有一些比喻惹人发笑,但那是他写的第一首诗,充满了热情和对人民的希望!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把他的所有别字和错词组合起来,写了一首俏皮的四还是五格律组成的诗,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传诵这首诗,并且发笑。原本的,叶廖科夫写的那首诗再也没有了改错和发表的机会,你倒是在所有人面前好好地表现了一下,你有多么俏皮、多么幽默。你知道吗?在这次文联的争论中,叶廖科夫还是站在了你那一边,他说,你那首诗确实写得很好,这又让他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升迁机会。比起你这种人,我确实更喜欢他那种人,至少他不会一边赞颂着农民,一边把真正的农民诗人写的诗拿过来挑挑拣拣,当你自个儿幽默的配菜。

  你哭了?你是应该哭的,你哭吧,哭出声来,别憋着,没事,这儿不会有人因为哭出声来就打你。我知道?我问过,我顺便给他们做了一点教育,但这不重要。重要的你是应该悔恨,你早就应该明白什么是悔恨,你太年轻了,他们又把你捧得太高,让你以为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这最终毁了你。如果你回去,记得跟叶廖科夫道歉,好好地道歉,即便人家说原谅你了,你也应该把歉道完。别老是想着死了,我说过,你并不是世界上最惨的人。你可以说我因为苦难把脑子烧坏了,从而觉得别人的苦难不是苦难,你可以这么说,我不会拦着你。我出差过来才两天,光忙着教育人了,要我说你就是缺乏一点血性,你把他眼珠子抠下来,你看接下来有谁敢动你。好了,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哭吧,这儿有手帕。不要再说反党反革命的事情了,就算是对我,你再说一遍,给你的确实就不是手帕而是枪子儿了。

诗人的自述:

  我做了很错误的事,我……我不记得了……因为不记得,所以更过分。政委,请帮我向叶廖科夫道歉……告诉他我非常抱歉,我不该这样对他,我做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事,如果能让他……让他满意,我什么都会做的。另外,感谢他……感谢他……感谢他肯定我的诗。请……至少告诉他,我很抱歉,我很感谢……我应该没有办法再和他见面了,请您告诉他……拜托您……

  请,请不要再说我还能回去,之类的事了……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止痛药?我的右手……就好像骨头放在外面的冰雪里一样痛,我的内脏、我想、发高烧和呕血是最后的警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又说多了……对不起,我不是个足够坚强的人……您在上面提到“教育”,我请求您,不要找任何人的麻烦……他们会恨我然后……求求您,我不想再……对不起,杀了我或者,或者让我离开……您这两者都做不到,是吗?

政委的发言:

你不要哭了,你说的字已经不成字了,我很难辨认出来。我不答应你的要求,你自己做了错事,就自己跟叶廖科夫道歉,别扯上我,我不喜欢做中间人。止痛药已经给到极限了,我也得听医生的,你右手那个痛法大概率是幻痛,我也有这毛病,忍过去就了结了。至于内脏……我本来不想管这烂摊子,但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和医生两个人跟你搏斗,你当时意识不清醒,甚至咬了医生的手、打了我的脸。最后医生说你的肚子上有淤青,应该是踢打留下来的痕迹,我早跟你说了,要是你有血性一点,抠出谁的眼珠来,我保证谁也不会动你。告诉我你被谁打过、打过多少次、具体的细节,我会上报。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在集中营里存在囚犯对囚犯的暴力,真是让人羞耻的事!另外,同样告诉我谁强奸过你,次数和细节……不要有那么大的反应,床没那么结实,最好不要给弄塌了,这是公家的东西。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你有一张漂亮的脸。我不认为强奸比殴打更严重,它们本质上都是一回事的东西,在我小时候,也被大人弄过几次,虽然现在我只记得痛了,那是真痛啊,感觉肠子都要坏掉了。但那个负责我的女政委告诉我,除了疼痛,并不应该感到羞耻,羞耻是属于过去、属于旧时代的事。所以如果你不清楚,我也就这样告诉你。你跟我说指甲,你抓着我的手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你的指甲,从肉里翻出去之后还没长好。所以最近肯定有这样的事,医生已经诊断:你直肠脱垂了。我有足够的证据。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个名字,告诉我细节和次数……你还好吗?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

  这是过度换气,我很了解,在过去审讯犯人的时候非常常见,如果没有妥善的处置方式,很容易窒息。你要是不愿跟我说,我也不会拷问你,你又不是我抓来的犯人。我能把这些人找出来,你就……有点出息,做个男子汉。别哭了,天哪,虽然开始的时候是我鼓励你哭的,但是你都哭多久了,别把眼睛哭烂了。你是指望我可怜你吗?我不会可怜人,尤其是,我不习惯可怜曾经做过恶事的人。但如果你期望的话,我会把手放到你的肩膀上,你也用不着努力让自己不缩起来,你该怎样就怎样。然后我会跟你说:没事了,一切已经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老天,我的意思是安慰你,不是让你哭的时候抓住我的手,你真是很不像个男的啊,我觉得他们这样对你应该也有这个原因吧,你们搞文艺的总是这样,我不喜欢感情充沛的人。唉,虽说我不会拷问你,但你说吧,我需要第一手的材料,名字就可以,要是记得就加上次数,视情况我的出差时限会变长,而你也许可以在我的床上睡到痊愈,让我在走廊上睡三张椅子拼起来的床。

诗人的自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具体的东西我不知道,次数也好细节也好我都不知道,他们把我当成破掉的套子来用,这就说明这个人……这些人可以是任何人。上了就上了,不需要理由,打了就打了,也不需要理由,有谁会在意一个“套子”的死活吗?所以我说过请您不要排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您要排查所有人吗?您无法排查所有人。而且如果您一走,您以为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想……尽力维持健康,我还不想……维托奇卡在等我但是……比起一个疯子丈夫,一盒子骨灰更能……您瞧,她还年轻,她还可以改嫁……

政委的发言:

  你这话根本看不出来你是爱你妻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根本就不熟。我是没谈过恋爱,对一个合格的苏维埃公民来说很可惜的是,我也没办过婚礼、有过孩子。是的,我是有妻子,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我不可能不爱她,她和孩子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就算我真的疯了,我也会回到她的身边,因为我知道,她能给我治疗疯病。她不会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她,我们会同甘共苦,度过艰难的时日。而你根本不相信你的妻子!你想她的时候就像想一个外人!什么“我不该给她添麻烦”,什么“她还年轻还可以改嫁”,你这是信任她的表现吗?你们是夫妻吗?闭上你的眼睛,想:夫妻就是应当同甘共苦的。何况你们都还年轻,未来充满了可能性。我是不相信人会疯的,顶多是经历了太多事之后性格变得古怪,人只要活着就能活下去,我还是那句话,你只是被吓到了。回去让你的妻子好好安慰一下你,你会发现,你根本一点疯病也没有。

  你把眼睛撇开去了,你在想什么我是知道的,但没有人要求你说,你为什么非要想着说出来呢?这是很光彩的事吗?搪塞过去,说几个谎,只要你的妻子爱你,她就不会深究,藏起来,一辈子不要说出来。之后有的是事情转移你们的注意力,你们还可以再生一个或者几个孩子,买本《列宁在十月》,供你们做国家规定的那码子事的时候亲吻。像个正派的苏维埃人一样活下去,等你活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再转头回来看,这些事都不是事。也许会是比较痛苦的回忆,但回忆也就只是回忆而已。孩子,这难道是你的错吗?你为什么非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好了,手帕给我,别再哭了,做个男子汉。唉,你以前可不会准许自己哭成这样,你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我这手帕反正也毁了,我给你蘸点水擦擦吧。你说你干嘛非得写那些诗呢?只要你好好歌颂苏维埃——歌颂我们伟大的祖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你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又嫉妒你每个月领的钱吗?那笔钱够一家农民,嗯,三四个吧,节衣缩食地度过一年。你什么都有,无论是名声还是容貌,还是物质,这一切构成了你骄傲的基础,导致你天天和我吵架。对,笑一下,笑一下是好事,但是别笑得比哭还难看。唉,我睡眠本来就不好,以前要半夜接你电话听你胡说八道,现在要把床让给你自己在走廊上拿椅子拼起来睡,妈的,算了,就算栽你手里了,我也没有办法。你回去以后最好记得,晚上11点以后别给人打电话。你在疑惑问为什么拿酒精擦手?对,现在,把你的内裤脱掉。

  不要露出那种认命的表情,我相信除了心理变态的人,不会有人喜欢——我也没叫你非得满脸堆笑,你和我刚见面的时候,一直到昏过去为止你都满脸堆笑,但是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差点没把我恶心着。我不是要强奸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我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想法,不要搞得你好像很特别一样,一般来说我们管这叫自恋,不过你一向就是个非常自恋的人……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医生不太愿意给你抹药,叫你自己抹,然后你自己一动不动,你现在想怪我吗?哦你叫我戴上手套因为性病可能通过皮肤传播……孩子,行了吧,不要天天看一些黄色读物,要是我在你的枕头底下发现那种东西,一定扔进空的煤油桶里烧干净。

  括约肌坏了,看样子塞的不是阴茎,或者不止是一根阴茎,这么深的青紫色又到底是怎么搞的?你就看看吧,现在人的道德水平到底是多么低下。操一个男的到底有什么用处?又不可能生下孩子!唉,血都把药膏冲跑了,你这里面不是伤痕就是淤肿,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好好吃饭增加点抵抗力,几天了怎么还在出血。全都是伤疤,行了,行了,你命大,你命真大。等我抹完,我就去问一下看守……

诗人的自述:

  政委,您别生气,生气没有用。您更不要为了古拉格的囚犯生气,这会断送您的前途。不要在意,就像您刚才所说的一样,不要在意这些事情,每个月领您的工资,正派地活下去。废品和残渣就落到煤油炉的底端,被火烧干净,不要叫人看见,这就可以了。

  ……我很感激您,愿意与我说话。我听不懂许多词,基本也没有人和我讲多少话。但您一直在说,您还把我当成人来看,您在骂我,您在为我生气。这真的已经够了。您把床让给我,您拿手给我涂药,我已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了,我只能归为您是个好人,您一直是个好人。抛去您背后的红旗不谈,您也是个好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感谢您,我有的东西……只有一点点。

  您不要问看守,他们抓到什么就往里塞什么,您问不出来。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不是有意包庇,我只是不记得,也不知道……他们可能是每个人,也可能是特殊的人,我记不清他们的脸,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政委,请不要拿一副怜悯的表情对着我,没有什么可怜悯的,套子过了使用年限坏掉了而已。有时候我会突然断片,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里;还有些时候我驱动不了身体,他们把我丢在雪地里等死的时候,我应该往排房那边爬,但我没有……我很抱歉,我是个相当懦弱无能的人。

  您别生气,我求求您,您别报复。这会牵扯出很多东西,您会被卷到海浪里去。您应该好好地退休,然后过您想过的生活,我求您了,停下吧。

政委的发言:

  这不是你个人的,或者我个人的耻辱,孩子,这是国家的耻辱。我们的国家从来都没有把囚犯非人化,囚犯也是个人,这是写在党章上的!我们坚持法律、禁止私刑,哪怕是在古拉格,也给囚犯修建了取暖设施,并且好好盘算了囚犯劳动的强度,有人说古拉格死了多少多少人,我要说:根本没那回事。

  你在看着我,孩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吓到了,你太累了,你正好碰见了这些破事情,所以你才会相信流言。就凭他们不把你当人,我也会继续查下去,我记得你曾经是个怎么样的人,然后他们把一捆伤痕累累的枯柴火扔给我,说这就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人,他们把我当傻子哄吗?为什么我负责过的作者,要遇见这种事情?你还在看着我,我不晓得你想讲什么,有话就讲出来,一直看着别人,别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唉,好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累,你睡一会儿吧,你晚上又睡不着。等你醒了我会带吃的回来,如果你醒的早,你就翻翻党章吧,我把它放在你的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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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五珞

某个角落已经点燃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人们不约而同走向那里。

我们绕着一颗恒星旋转的时候有一颗卫星绕着我们旋转。老师上课这么说过,但有没有东西绕着卫星旋转,还有没有东西接着绕它旋转,我们为之倾倒的恒星,是不是也在为其他事情旋转。如此这般宇宙泛起大小涟漪,就像下雨的时候,最终某个地方有个排水口,大家在漩涡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最后的语言,共同语言。她没有回答,她说不知道。 妈妈为我准备了一个收音机,她说,从今天起,你也要开始听神的声音,神告诉你应该做的不应该做的事,解决你的问题和烦恼。 餐桌上没有饭菜也没有餐具,每个人面前摆着型号颜色不一的收音机,天线拉开,朝着同一个方向。哥哥插了一副耳机在上面,抱着手臂,看天线反射的光芒——一只飞虫在叮我们头顶的灯泡。姐姐趴在桌上,看上去只有头发耳朵和一只手臂。 我学着妈妈那样把收音机贴在脸边上,就像和谁打电话那样,我在等对面那一声“喂?” 我们居住的城市很快要举办活动了,很多人从不同地方赶来,需要住的地方。于是数栋高楼在轰鸣中诞生,啼哭绵延了好几个月,于是我们家的夕阳会被玻璃反射一次再进入房间。我觉得生命不可思议,不只是我们这样两手两脚在地上行走的。 老师让我们写信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某个角落已经点燃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人们不约而同走向那里。我和朋友们都看见了,刮风的日子,下雨的日子,就算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也没有熄灭。老师说,要让他们感受到这座城市,感受到我们。 我给客人折纸花,和信一并送出去。可不知道该寄给谁,纸上也只写了三个字:要感受。 听见收音机天线被拉开的声音,今天神会说什么?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噪音,直到零钱用完,直到晚饭结束。 妈妈说,这样的日子神也会来的,然后坐在火焰中央。 那一天我真的听见了神的声音。那和我即将,正在书写的事情息息相关。神告诉我这封信该寄向何方,这些花还要再折几朵,什么颜色,什么花。 起先听到了歌声,神在看电视吗,还是放音乐。就像外婆那样,听一个词唱得很长很长的歌,活得太久的人总会偏爱更长的事情。音乐戛然而止时,神说,喂。我很紧张,忍不住看餐桌对面的哥哥姐姐,他们都像睡着了。 我说,最近怎么样?神说不太好,你呢。我说,我说了学校的一切,家里的一切,我说要有盛大的活动,妈妈说你也会来,你会来吗,住在哪里?我要写一封给来我们这的客人的信,可以给你写吗? 神说他们也住在一颗星星上,绕着另一颗星星旋转,又有星星绕着他们旋转。世界就是这么构成的,旋转,旋转,旋转,最后像洗澡水一样流进地漏里,都不见了。但是你知道吗,地漏下面是一根管子,管子流向更大的管子,在城市下面,所有人的洗澡水汇成一股河,河在我们脚下穿行。世界尽头的尽头就在每个窨井盖的下方。我聆听你妈妈的肚子时,你还在世界的另一端,多么近啊,就只有一层肚皮。我们趴在柏油马路上又能听见什么,昨天死掉的皮肤还在下面旋转,旋转,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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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生物课

#风花雪月 #金光布袋戏

花为了这个家去做鸭子之后

他不喜欢睡得太少的感觉,因为这不健康。昨天晚上熬夜了,清晨睡下,过四个小时,眼睛再次睁开。已经是中午,不开灯的话,家里很暗。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荻花题叶像幽灵一样流荡。不开灯的地面上,窗帘透进来的像是月光,顺着指引,雪的房门开着,走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很少有变化,雪回来了,又离开,这里始终没有属于少女的生机。书架上摆着照片。玲珑雪霏一个人站在前面,只留给镜头背影,头发还不像现在那么长。那是雪初三的暑假,就在暑假开始的前一周,无情葬月从家里消失了。暑假的时候,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荻花题叶以为她在哭,切了水果拿进去,才发现她没完没了地写着作业。没作业可写了,就开始看书,剪纸,画画。

荻花题叶看过那些作品之后,上网求助,妹妹好像抑郁了怎么办。底下有个网友回复,送去电一下就好了。荻花题叶又开始搜怎么举报一个人。他在雪心里的位置还不够高,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他们可以一天都不说话。暑假的最后几天,荻花题叶说出去走走,拉着雪出门。他们去了水库,这里没人收门票。

花让玲珑雪霏站到前面去,拍一张照。太难为情,她第一反应是拒绝,扭头去看周围有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是洪水般的声响在耳边滚动着。荻花题叶说,就拍一张。她摘了发圈,递给荻花题叶,示意放在他的口袋里,再远离镜头,背过身去,后面传来喀嚓一声。见她许久都没有动,荻花题叶走上前去。

玲珑雪霏看着汹涌的水许久。眼前的景象似乎永无止尽,为什么它永无止尽?

荻花题叶:“雪?”

在沉默里,玲珑雪霏没有回应他。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能是在想消失的月,可能在想他们死去的大哥。每天每天,雪的心里都有太多人可以想,那什么时候可以轮到他?荻花题叶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不是一次策划得很好的出行,水库没什么好看的。他只是呆在家里呆得厌烦了,迫切找到一个喘息的空间。

荻花题叶说:“雪,我们回去吧。”

一个低低的声音说:“花,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可以。”

“我还没说……”

荻花题叶说:“你也知道,对我来说无所谓。”

“如果有一天,”玲珑雪霏的脸从长发里抬起来,“我们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一起跳下去,好吗?”

这句话可以联想很多东西。荻花题叶想起网友告诉他的话。这种悲伤叫做青春期,只是暂时的。他点了一下头,伸出手去。这一刻,雪前所未有的乖顺,握住了他的手,让花就这样牵着自己回家。一路上,荻花题叶恍恍惚惚,手里攥着什么,但又那么轻,让他感受不到重量,不敢动,捏一下就会碎。如果从来没有感受过沉甸甸的重量,那要怎么回忆这种拥有的感觉?荻花题叶只能选择不把发圈还她。

蓝色碎花图案。荻花题叶抓起一把头发,用发圈束起来,马尾放到后背。下午一点,他开始给家里打扫卫生。太安静了,把电视开着,一边听夜间购物频道,一边将客厅来回拖了两次。毛巾擦了架子,电视机,餐桌,他再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全部整理一遍,再放回去。太阳快落下的时候,他推开窗,整个屋子闪闪发光,影子被拉长,晚上还是要来了。

穿上外套,把发圈摘下来,放到桌子上。他发现,别人好像都更喜欢他散发的样子,眼神会不同。好像他头发乱一点,遮住自己半张脸,那样更像是一种隐晦的美。荻花题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平静。早上他给雪发了一条短信,她没有回复。可能在认真学习,可能怕手机被宿管没收,最有可能的他明知道,雪不想回复。他还可以让事情变回以前那样吗?又或者,月回来之后,他的处境会更糟糕。荻花题叶打开手机,给风逍遥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别迟到了。

到了一家化妆室,助理给他推荐的,说是拿工作证可以打折。坐到镜子前面,有刷子在他脸上刷,有人推荐套餐,他分心回答几句,终于睡着了。

再醒来,荻花题叶的脸蒙着一层闪亮的粉。他张了张嘴唇,看到镜子里面的那个人也张开了嘴,露出粉红色的舌头,白色的牙齿。桃花一样的脸,一定有人很乐意将自己的手按上去,涂抹成欲望的丝状。

化妆小姐姐说:“你这张脸绝了。怎么不早点学化妆?收拾一下,你当网红绝对火。”

荻花题叶对她一笑:“第一次要用在最有用的时候啊。”

他打车去了目的地,还是专车,工作场所,可以报销的。走进去之后,有人领他进房间,没有前天那么隐秘,像KTV包间一样,服务员推着水果餐车到处走。推开门,风逍遥穿着西装,大咧咧坐在那里。帷幕还没拉开,他已经演上了。那么好指使,荻花题叶心想,有人说过他很好利用吗,莫非这人真的喜欢自己?假装喜欢,别有所图很正常,但单纯的喜欢就是完全的恐怖了。他是直男。

荻花题叶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矜持地和每个人对视过一次,然后坐在风逍遥旁边。风逍遥不动,荻花题叶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腰上。

他低声问:“我要怎么叫你?”

风逍遥丢给他一张名片。荻花题叶正准备看,就听见旁边的人叫他赵总,抿着嘴才不至于笑。

“赵总,介绍一下?”

风逍遥搂过荻花题叶,笑说:“叫他花就行。人家刚满二十岁,别吓着了。”

在场众人便小帅哥,小弟弟的叫起来了。荻花题叶环视一圈,没看见要找的人。

“迟到几分钟,总得喝一杯吧?”

周围人都在起哄,风逍遥劝了一下,没再劝了,看着荻花题叶把酒喝下去。喉咙烧起来一样,比前天晚上喝到的辣得多,有一瞬间他在想风逍遥是不是故意的。忍着咳嗽,荻花题叶状似柔弱,倒在风逍遥身上。

他长得好看,就只有被灌酒的份。灯光昏暗,脑子越来越晕,看不清其他人的脸。风逍遥好像在笑,说着什么,似乎对这种角色扮演早就得心应手了。荻花题叶想知道他练习了多久,或者面对自己的样子也是扮演的一部分,其实他早就看穿,心里觉得可笑,只是面上不戳穿。荻花题叶咳嗽一声,坐起来,接过别人递来的话筒。

喧闹声越来越大了,有谁趁他起身的时候摸过大腿,荻花题叶回头瞪了一眼,但不严肃,反而像是在勾引人。一边走着,一边想风逍遥会给刚才一幕打多少分。

“要唱什么?”

荻花题叶说随便,坐在高椅上,腿往下摆。他唱歌其实不大好,哪个死人又给他点了首爱情买卖,算是豁出去了,乱唱。

唱到一半,房间门被推开。有人托着盘子来送酒,一杯一杯放到桌子上。荻花题叶盯着他,唱着唱着,唱到出卖两个字,停在那里不唱了。

荻花题叶突然捂着嘴,作势要吐。风逍遥站起身,见到他不停摆手,示意不要紧,径直推开门,往外走。走廊里,可以听见其他包间传来的嘶吼声,荻花题叶往前跑,看见那人的声影消失在拐角里,他追上去。

走廊外面是一个舞池,人和人簇拥在一起。荻花题叶剥开相拥的情侣,穿过去,不住来回望。他有几次直接叫出了那个名字。

有人回过头看他。迷醉的灯光里,每个人的脸都带着瘀青的颜色,他们在音乐里束缚对方,或者用双臂抱紧自己,好像他才是那个异端的人。荻花题叶突然有些想吐,踉跄着,从人群退出来。他的领带被人扯掉了,西装裤有些湿,谁的酒倒在他身上。

他一定是醉了,才会看到月坐在不远处,托着下巴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傻子。荻花题叶正要冲上去,他又突然不见了。小时候也是这样,月比他高,但一玩起捉迷藏,大家都抓他不到。月好像天生就有隐匿在人群里的能力,因为他意识自我的存在和他人一样,像透明的水渗进去了。

荻花题叶继续追上去,中途脱掉外套,丢在不知道哪个卡座里,跑得气喘吁吁。他来之前事先查过,这个夜店没有后门,月想走的话,除了大门,就只有厕所。那里有一扇窗,窗外是一个公园。他转弯,往厕所找去。

门口摆着清洁中的牌子,荻花题叶无视掉,直接走进去。一个长发的青年正攀着窗,准备往下跳。

“月!”

荻花题叶喊,“你闹够没有!”

无情葬月侧过头,那一瞬间,灯光是橙色的,花看不清他的表情。好像没有表情,月就这样,又好像笑了一下,更加气人了。接着,他跳出窗外。

荻花题叶只来得及阻挡住往里关的窗,推开,头探出去,月已经跑出几十米外,很快不见踪影了。他盯着那处黑暗,盯了很久。再退回来,靠在厕所门前,荻花题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混蛋,他低低地说。荻花题叶缓缓往下滑倒,坐到了地上。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受,他们已经很久没见。月长得更高了,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袍,像裙子一样。是谁给他穿上的,还是他沾染上什么古怪的品位,这些不得而知。谜团终于出现了,但带来更多的谜团,他要怎么跟雪解释自己没把握这次机会,让月逃掉了?如果他真的不想回来,就不会再出现了。

这样倒好,荻花题叶的内心里有一个声音那么说。就让他死在外面,反正无情葬月不需要所谓的家人,这话带着一股没来由的恨意。他站起来,洗干净自己的双手,脸。抽出几张纸巾,擦干身上的酒。

荻花题叶感到全身都在发热。一开始他以为是酒和激烈运动害的,但平息之后,反倒升起了一股异样的躁热。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眼神也有些失焦了。他晃了一下,往旁边倒。

风逍遥抓住他的胳膊。

“发生什么了?”他问,撑住荻花题叶的身子,“你怎么在发热?”

荻花题叶摇摇头,动了嘴唇,但说不出话。风逍遥的手抚过脖子,而他简单地,为此勃起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本心。

“酒里面有问题。”他沙哑着说,喘着,拉扯风逍遥的袖子,像是求救,但力度不大,随时可以将其甩开。

风逍遥骂了一句什么,可能是脏话。他走,荻花题叶就跟着走,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能去哪里。好像有一段时间,冷风吹到自己脸上。荻花题叶睁开眼睛,看见车窗外的画面飞驰而过。他们正坐在出租车里。他的手放在风逍遥的掌心里,被紧紧地捏着,但印象中,似乎是自己强行把手塞进去的。风逍遥一直在好声好气跟他说话,让他别乱动,很快到了,等等,操,你别吐在人家车上啊——

荻花题叶忍住没吐。他把身子蜷缩在风逍遥怀里,来回蹭。再回过神来,眼前是天花板,世界在旋转,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

他的眼球往下移,风逍遥正跪在前面,脱下他的裤子,把什么含了进去。他猛地弹起腰。理智断线之前,荻花题叶只记得自己被吞吃进湿热的口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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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犀 五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甘霖老师一起在无人的公交站等车。汽笛声在前方停下了,我们却向远处的海边走去。海与天空都和棺材是一样的颜色,但苍白的海浪拂过身体的时候却意外很温暖。 甘霖老师抱着我,替我挡住了海之外的一切景色,让我可以和他一起安心地向海潮的底部下沉。我看到他在笑,那笑容让我原谅了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有的一切。我也在笑,那些隐秘的,翻涌的感情,现在一定可以说出来了。 在海浪中和他接吻的那一刻,我醒了过来,回到了坚硬而干燥的病床上,但那种潮湿而温柔的情绪却并没有立刻消退。在一种烟雾缭绕的错觉中,我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落到了枕头上。我很久没有哭过了。小时候我倒是很爱哭,动不动就抽鼻子抹眼泪,还因为这一点被老师同学评价为“没有男子气概”,并因此哭得更厉害。后来我长大了,学会忍受、接受,乃至嘲笑这种评价。但作为代价或是补偿,我的眼眶和心灵也都变得干涩而麻木了。后来就算我爸用皮鞋扔我把我赶出家门,精神病院的看护把我的头按进没有冲水的马桶里,我也只会笑。我忘记了该如何哭,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这是甘霖老师教给我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一周之后我出了院,正好是期末月即将来临的时间。从大一下我爸把我关进精神病院,导致我挂了那个学期所有课开始,考试对我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偶尔去图书馆也只是为了陪朋友。但是今年的期末月我开始全面准备,不仅仅是博弈论,每一门课的讲义和作业我都复印了一遍,还和莫一样天天泡在图书馆,搞得她们怀疑我在医院里被什么人夺了舍。 其实她们想的也没错。我咬着签字笔头,任由落在纸上的笔尖向空白处无限地滑下去。甘霖老师那天说的话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还有他说话时那让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的神情。老师那时候的表情让我想到了飞扬在夏日午后里的肥皂泡。在过于灿烂的阳光下,它们总会呈现出一种几欲破裂,甚至渴望破裂的清澈。如果那时我对他吹一口气,或是做出和吹一口气意义相当的动作——比如,去吻一下他微微发白的嘴唇——不知道他那神情是会破裂还是会飞走。 我为什么会喜欢甘霖老师呢?出院的那一晚我坐在布满油污的洗手池前,对着镜子抽了一晚上的烟,希望藉此抽丝剥茧出我的思绪。细细想来那种感觉仿佛磁石一样,被吸引后变会产生一种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的冲动。他的外貌,气质,温柔迁就的态度……大概我一直想要一个这样的恋人,或者这样的亲人。我卑劣地在他的身上挖掘可乘之机——那好像暗号一样的蓝桂花香——以此为把柄去接近他。我想要被他关注,想要被他安慰,想要被他所爱。但我从未想过,他也是需要被关注,被安慰和被爱的。 说不准这也和他说出那句话的原因有关呢。因为他是老师,老师就应该像黑夜中的灯光一样引导和包容年轻人;因为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个年纪的人就应该追求安稳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年轻人一样沉浸在感情游戏里。我明明最应该理解这种由多数的健全者定义的按部就班的“正常”有多恶心,却也不自觉地被这种偏见左右了对他的印象。想到这里,我便油然而生一种愧疚之情:我把自己的情绪不管不顾地抛给他,又擅自期待他给出早已备好标准答案的回应,那和宠物犬的抛接球游戏有什么区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就决定改变自己。堕落的生活是具有成瘾性的,我也从来没有成功戒断过任何一种恶习。但这次我想要尽力试一试,因为这次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既然甘霖老师都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我不能只是一味地依靠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对他撒娇。我想成为让他也能放心依靠的人。既然要一起去死,那他最后放在我手心里的手,我希望是安稳而满足的。 那是颇具纪念意义的一天,我去上了一天里所有的课。午休时还和小莫一起去了健身房。虽然大部分时间我只起到了计数器的作用,但是健身房里那种莽撞而富有生命力的荷尔蒙气息也感染了我。过去我觉得那很傻,其实现在我也觉得那很幼稚,但刻意浪费生命的我也很幼稚。既然那么幼稚的想法甘霖老师都能包容,那我再幼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吧?回家以后我清理了酒瓶和垃圾袋,擦干净了家具上的灰尘,拉开窗帘的那一刹那忽然觉得,原来晨光是干净到连我这种人都可以照亮的。这真是个去死的好日子,我闭上眼睛回忆着他对我说话时的样子。如果要一起去死的话,我们就挑一个这样的日子吧。 空闲的时候,我还会去喂四教后面的那只猫。几周不见,这只猫在学校里已经小有名气了。不仅有人在它经常盘踞的那片草坪旁边搭起了猫窝,更有好事者贴上了“此猫已抓伤十多名同学”的警示标语。但它对我的态度还算不错,喂完猫粮以后我要摸它,它也不会对我发起什么攻击,只是不屑地瞟我那么一两眼,偶尔打个充满鄙夷的哈欠。湘建议我可以隔一天去一次,这样遇见甘霖老师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但我还是决定跟着自己的安排走,我不是为了见他才去照顾那只小猫的,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关心,希望它也可以幸福。在我流出久违的眼泪时,我好像也恢复了关心他人的能力。 但我并不去上甘霖老师的课。每周两次的博弈论我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我没有准备好见他,而且我觉得,他大概也没有准备好见我。那天他走的很急,急到我后来怀疑他是不是后悔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那也无可厚非,毕竟我是那样一个不可托付的形象。有时候我打开微信,真的会看到他的聊天框显示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他想对我说什么呢? 其实我只要知道这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就好。没关系的,老师,我会等你,我知道你需要一些时间去面对隐藏了这么久的心声,也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成为值得你信任和依赖的人。就算你在骗我,玩弄我,就算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的自我陶醉,那也没关系,我还是会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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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犀 四

甘霖老师愣了一下,然后垂下了眼睛。他的身体看起来变得放松了,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无所适从。好像一个努力躲避潮汐的人,最终还是认命般地松开手落进了水里。 我的手还没有放下。他很快收起了眼中那一瞬间的下沉,从烟盒里拿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的动作很流畅,但是太机械了,缺乏某种生机。捻出烟卷的手势,也像是要去抓救命稻草。 我开始后悔。因为若有所感和一时冲动,我揭开了这个共同的秘密。想象中的蓝桂花香照进了现实,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无论他接受还是拒绝,有些东西不可再来了。但烟雾散去,他的表情又变得如常沉稳。那种平静栩栩如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怀疑,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我们没再多说什么,走到四教就各自散了。临别的时候我停了一下,想告诉他其实全然没有必要的。我是成年人,又是男人,在地位上并不处于弱势。就算师生关系无可辩驳,但我又翘课又交白卷的,已然是退学都不在乎。他一个公选课老师,对我根本造不成实质性影响。 但是我没有说,不想把局面变得更无可挽回。甘霖老师还是没有回头看我,但这次他的脚步很利落,风衣在身后摆起的弧度让我觉得,他大概是生气了。 想象这位温和的老师生气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我觉得那就是我的白卷要等的答案。但那段时间我不太去想甘霖老师的事了,或许是心照不宣的打破也宣告了某些感情的结束,然而又或许它们只是停止了生长,成为了迷茫的一部分。 总之那段时间校外的纠纷很多,时不时就有人约我出去办事。因此尽管后来我还是零零星星上了几节博弈论,但大部分时间都把脸埋在胳臂里,睡觉或者假装睡觉。既是为了避免和甘霖老师的目光接触,也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伤。 就这样算了。闭上眼睛,只有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地萦绕在耳畔,就觉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时候。我后悔,感到抱歉,但我的人生本来就处处是后悔,对一切也都平等地感到抱歉。所以就这样算了。 再见到甘霖老师是在半个月之后的医院里。几天前一个晚上我和人打架,对面动了刀子,差一点就刺进了小肠。但我没有去医院,也没有报警,而是捂着滴血的伤口去了附近的卫生间,把我囤了一个月的罗拉全都吃了下去。睁眼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送我去医院的人没露面,但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是谁。在医院的时间我基本上都在看书,偶尔玩玩手机游戏。有时候抬起头看到白得耀眼的病房,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在这间病房,在这个没有色彩的地方,一切感情都回到了出生时最纯粹的虚无模样。 恢复时间我只能吃流食,但医院的粥味道像骨灰。我在小群里吐槽这件事,得到两个表示活该的评价。但湘和莫通常是刀子嘴豆腐心,因此护士说有人来探视时,我还以为是她们中的谁给我带了补给,丝毫没想到是甘霖老师。 他站在病房外的样子显得有些局促,但脸色没有我们最后对话的那天那么白了。他确实给我带了一些补给,包括外卖的营养粥和一些易于消化的水果。此外还有莫和湘给我带来的慰问品。莫送我一张A4纸,上面记载了这段时间我错过的所有课的作业。湘送我五张优惠券,截止日期都是三个月之前或更早。 甘霖老师对着那几张纸片笑得乐不可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高兴的样子。他那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实在有点欠揍,但我内心却又觉得很轻松,甚至也有点想笑一笑。那一天的局促与失落好像就此被这个插曲所打破,但我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果然笑完了以后他就端正了表情,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和人打架,我必须得去。不然他们要在我朋友家门口泼红漆的。”我试着搪塞过去,但甘霖老师的表情还是很严肃,好像在这个问题上,才真真切切有了老师的权威。 “那药呢?”他的语气像在循循善诱。那温柔的声音一压低,就有种让人身体发麻的感觉。“你吃了四十多片劳拉西泮。你能有这么多这个药,应该是知道这个药的正常药量是多少的吧?” “知道。”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师。”我感觉有些累了,闭上眼睛把头陷进枕头里,“我已经吃了,胃都已经洗了。你就算现在来问责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甘霖老师没说话。我睁开眼睛,有一瞬间我觉得他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他就低下了头,那样子与其说是压抑倒不如说是妥协。这场面很奇怪。这个比我大二十一岁的男人坐在我的病床前,在无可奈何中沉默。那位置上坐的本来应该是我的亲生父亲,但现在却是我的大学老师。不知为何,在这样的错置中,我就想要对他坦诚相待。 “其实我想知道,老师……”我拿过一个苹果,在手里慢慢转着,“那天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的事情告诉辅导员,或者心理中心?一般任课老师碰上这种事都这么解决吧,这样就不用承担责任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长,语气也有点微妙的疏离,“你要是希望我这样……” “我不是希望你这样。”我笑了,“是因为接下来,我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立刻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专注起来。那认真让我有点害怕,镜片后的眼睛让我一瞬间错觉,这个溺水的人本来就是海。人们把心事写在海岸上,让潮水带走。那过于广阔的蓝色仿佛真的能容纳一切痛苦。如果我说出来,就像把自己抛尸于海中,那样说不定就真的可以变得自由。 “我没住过宿舍的,老师。上大学以后我就自己租房了。高考完的时候,我爸把我赶出了家门。” “不是因为成绩。”我看到甘霖老师张了张嘴,又补上了一句,“是因为我喜欢男人。” 甘霖老师的身体明显地一哆嗦。这个必须要靠蓝桂花香烟遮掩的秘密在此刻突然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令人措手不及,不知道下一秒等待它的是什么。我转着苹果,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的成绩本来是可以保研的。但前年夏天,他到我租的房子抓我去看精神科。我爸让他们相信我是精神分裂。入院第一天,他们就把我关进了隔离病房,也没有给我办休学。” “病房里什么都没有,但我总能想出办法来自杀。俗话说机会是自己创造的嘛。”我笑了一下,但甘霖老师的脸上毫无笑意,“所以为了我的安全,我爸还是把我放了出来。但那时候期末考已经结束了。因为住院缺勤,我所有科成绩都是0分,还收到了学业警示。补考即使过了也只有60分,不可能保研了。不过没什么关系。”我看着地板上一只蟑螂匆匆逃离我的故事,“我也不打算学了。” 说到这里,一切似乎就一锤定音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下去,就像不断地往海中投石子一样,假以时日,那片海就会被我的痛苦所填满,变成湿润的垒石坟墓。 “我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件事了,因为没有必要。就像那天我明明自己一个人在卫生间吃药,却被送到这里抢救了过来。那肯定和我爸有关,不会有其他人。他不管我,很久没见我,也不给我打钱,但是他不会让我死。他派人监视我,收买我的朋友,把我的生活变成和手铐一样的什么东西。”我放开了手,苹果从我腿间滚落到一边。“他是故意等到期末结束才放我出来的,你明白吗?他知道我可以保研,知道这是我的一条后路,所以他要断了它。我不能保研,甚至连毕业都困难,才能完全依靠他,对他言听计从。这就是他的目的。他不会让我自由的。” 自由。这个词就像诅咒一样缠绕着我,以一种慈悲为怀的表情袖手旁观着一切。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我并不想死,我想办法自杀,是因为那是唯一能让他们听到我声音的方式。这就是我能做出的蚍蜉撼树的反抗。嗑药,滥交,自杀。只有让我的人生飞离出那个人既定的轨道,我才能获得自由。 “那……”甘霖老师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失语时间,一个让人能停下来喘一口气的缓冲。他终于找回了言语能力,“你父亲……有人可以帮你吗?” “那怎么可能。”我又笑了,很久没有笑这么多,“我爸是个很有势力的人。他要是想的话,我连这些小打小闹也做不了。而且就算不是这样……”我歪了一下脑袋,“他是我父亲,我是他儿子,这么冠冕堂皇的关系,谁会去救助别人家的家事?” 甘霖老师不问了。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他想要去抓住我的手。那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从庞大的情绪里幸存下来,所以要去找到某种依靠。他从我那里拿走那支白松林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他最终没有伸出手,只是坐得离我稍微近了一些,“你都辛苦了。真的。世奕,你能把这些告诉我我很高兴,我……” “别说了,老师。”我也探过身子凑近他。那一瞬间,我又找回了向他递出蓝桂花的烟盒时的那种感觉。但这次不是为了前进,是为了后退。“你帮不了我什么,也不用说什么让我振作起来的话。谢谢你给我带东西,还有听我说这些,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很感激你叫了我的名字。这对我来讲真的很重要。每一次你叫我的时候……”我看着他,投身进那片海,“我都觉得,我好像下一秒就要自由了。”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心中有一种久违的痛苦。大概是窒息太久,对突如其来的解脱猝不及防。我本以为甘霖老师也会有同样的反应,毕竟我终于放过他了。交换秘密,把漂流瓶丢进海里,然后就此永别。每一段旅途都是这样结尾,尽管并不一定洒满阳光。但是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而且他的表情似乎在暗示,那话将会比我讲给他的故事,还要沉重。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错开我的眼睛轻声说。但是下一秒,他又立刻看向了我,就在那一瞬间,我听见海浪沉重的呼吸。“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下一次还要寻死……就把我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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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犀 三

周末晚上我加了甘霖老师的微信。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的意图和愿望,于是索性把验证信息空了过去,但他很快就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当时是晚上十一点半,我一边抽烟一边翻他的资料卡,思考这个时间他还没睡觉的种种可能。 他的头像很无趣,朋友圈也很无趣,可见范围内只有两年前转发的一条校庆推文,给别的老师点赞倒是不少。我还注意到他给莫的读书笔记也点了赞,这让我放松了一点。特殊对待是一种政治性的恐怖,但甘霖老师不会在学生面前刻意地端起阶级性的距离感,或许这就是我想要接近他的原因:寻找一个可以安心地寄存痛苦的场所。 但那天我们没有说话,后来他也没有给我发消息。这段时间我经常打开那个空白的聊天框,写一些东西再快速删掉。如果他也在看这个聊天框的话,就能发现屏幕背后我的欲言又止。 但我其实不想对他说什么,只是想用他的聊天框写日记。说是日记,其实更像是供罪。我写今天自己抽了几根烟,预备几点吃饭,接下来还要自残几次。一段又一段短暂的独角戏拼接起来,就成了那天我和甘霖老师一起听过的雨声。 我跟莫和湘讨论这件事,她们两人的意见各不相同。莫觉得老师永远是掌握着学生生杀大权的上位者,这段关系必然会因不平等走向剥削和支配。湘觉得以我的尿性不诈骗甘霖老师就不错了,绝不可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而我只是听着,以一种疏离的心情,沉淀在这个将我和他的关系串联起来的语境里。我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去深究那把伞下的真相。一旦思考,现实的嗤笑声就会趁虚而入。所以我想,就这样就好。 但五月中的某一天,甘霖老师突然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让我这周找一个下午去他的办公室。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最近又不去上课了,还是那个悬而未决的,关于自杀热线的问题。我想知道原因,尽管那并不意味着真相。于是我回复他,好的。 我在周三下午去了他的办公室。房间里有两个工位,但对面的工位上没有人,可能是去上课了。甘霖老师给我搬了一把椅子让我坐下,然后一边翻他的公文包,一边问我最近怎样。 “挺好的。”我找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甘霖老师并没有追究,又问我这学期还有什么其他课,有没有开始找实习。我心想自己不被劝退已经很不错了,还谈什么实习,就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心里盘算如果他要给我介绍实习该怎么拒绝。 但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可能是被公文包深处他要找的东西吸引了,我借着这个机会打量起他工位的布置。他养了一盆多肉,浅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看起来金灿灿的。十几本参考书整齐地码放在一起,被一个象牙色的书立支撑着。我注意到他的茶杯是带可拆卸过滤网的那种,如果有学生用这种杯子,一定会被嘲笑像个土憨憨。 我正想着的时候,甘霖老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递给了我一根猫条。 “……老师。”我和猫条包装上双目圆睁的橘猫对视,“我不吃这个。” “当然不是给你吃的。”甘霖老师笑了。有那么一秒他好像想伸手拍我的肩膀,但是这种想法被及时的遏制住了。他的手迅速地拐回了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根猫条,“我想让你拿着它跟我出去一下。”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只好跟他一起走出了教学楼。天气很热,雨的痕迹被蒸发得一点不剩。甘霖老师带我走到了四教附近的草坪边,蹲下身在小范围内挥舞着猫条。不一会儿,一个黑色的毛球从楼宇之间的缝隙里冒出头,警觉地看着他。 甘霖老师向前挪动了一步,那只猫立刻退回了阴影里。他转头看我,好像是在求援,但表情中又有一丝隐约的期待。“你喂它试试看吧?它好像不太怕你。” 我走了过去,猫后退了一小步,但并没有逃跑,这应该是个好兆头。我把猫条撕开。猫别起耳朵嗅闻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以一种不愉快的表情缓慢接近我。我觉得自己蹲在草坪上的样子很傻,但逐渐被猫所接受时,又感到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能够在阳光下自如的呼吸,不必为活着而羞耻的感觉,或者说,希望。 “这只猫多大了?”我问甘霖老师。 “六个月左右,我半个月前碰见它的。最近有两只母猫生了小猫,学校的救助团体没时间管它,空闲的下午我经常来这里,喂它一点东西。不过它可能有点讨厌我……” 他有些无奈地指了指挤在地上却无猫问津的猫条。 “所以叫我来?” 我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太礼貌,但甘霖老师似乎并不介意。 “不光是因为这个。这只猫天气好的时候会来这里晒太阳,平常也不跟其他猫混在一起。”他指的是盘踞在宿舍附近的一群长毛猫。“这只猫和你挺像的。”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措手不及之下,思考就跟不上话语,“我不觉得像。”我看了一眼正在蚕食猫条的小猫,“我可没它这么讨厌你。” 甘霖老师脸上从容的表情颤抖了一下,手里的猫条包装掉在了草地上。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那一瞬间的破绽,“这也不算讨厌吧!”他出声抗议,眼睛却立刻看向了别处,“它应该只是怕我吧?” 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好像只是察觉到了他的慌乱,小猫对着他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我被逗笑了,而甘霖老师则被猫的反应搞得很尴尬。但他为了躲避这尴尬而收回视线时,却看到了我那一瞬间表情的松动。然后,他也笑了。得意的,讨好的,又不知为何有些悲伤的感觉。我突然明白过来,就好像那事实一直蛰伏在我心头一样显而易见: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安心,实际上是一种温暖的绝望。 “老师。”我摸出一包烟,打开烟盒递给他,“抽一根吧。我记得之前看到你抽烟的吧?” 甘霖老师看了我递过来的烟一眼,表情和眼神立刻凝固在了那里。安静的,将独角戏一分为二的空白里,除了小猫的窸窣,就只有芬芳的蓝桂花香。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把头扭开。“我不能拿这个烟。” 他的声音比我料想的要平稳,语气也很坚定。但那反而给了我一种娱乐的心态,“为什么?”我叼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反复摁着打火机却不点上,“就因为我是你的学生?” “这还不够吗。”甘霖老师笑了笑,但那笑容和刚才相比却像纸一样苍白,“光这一个理由就比什么都有力。” 我把烟点上了,站起来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和猫。他的身体动了一下,却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看我。 “但你知道蓝桂花代表什么意思,对吧?”我吐出一口烟气,“如果我不是你的学生呢?如果我只是我,你也只是你呢?” “但你照样是个学生,又是个孩子,而且……”他说话的时候,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如果也只是如果。不存在假设,也没必要深究。我……” 我又想笑了。如果他最后不吐出那个求情般的我字,说不定我还会安分守己一点。但他那时时不忘遮掩却又总是暴露出软弱的态度让我觉得,戏弄他实在非常有趣。 我走到他的身边,把烟盒递到他眼前,“你上当了,老师。”我抖了一下手腕,给他看烟盒里面装着的东西,“这确实是蓝桂花的盒子,但你仔细看看里面的烟,这只是普通的白松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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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犀 二

我脸上的伤很快好了,没有留疤。之后的一个月我按时出席了每一节经济博弈论,但甘霖老师再也没有点过我的名字。尽管下课时我常常落在人群后面,却没有冲上讲台找他的勇气,也不觉得能和他在这密不透风的现实里碰撞出什么火花。我依然想成为他手中那捧火,但现在是雨季,一切都黯淡而湿冷。 期中测验时我交了白卷,于是甘霖老师不得不在课前找我。但当时我和湘聊得开心,并不想理他。于是他在那里听了足足五分钟我们的说笑才小心翼翼地打断,而且语气听上去,就好像做错了事的人是他一样。 “世奕同学,可以和你谈谈吗?” 教室里出现了局部寂静,但很快又被说笑声打破。我跟着甘霖老师走到讲台前。明明是我的白卷,他却遮遮掩掩。将试卷递给我的时候,甚至感觉那手势里有些受伤的意味。 “期中考试你什么都没有写,”他小声说,“是不会吗?还是有别的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等着听他如何继续合理化我的行为。甘霖老师看上去更加不安了,那表情与其说是害怕发生冲突,不如说是害怕被看破。“可能我讲课的节奏和你的学习方式不太一样。你有不懂的地方课堂上可以随时举手问,课下也……” 上课铃响了,我转身回到座位,将白卷留在了讲台上,借此佐证我是一个多么无可救药的学生。课间时,甘霖老师把试卷发了下去,却没有我的白卷。于是我知道,或者说我希望,他一定有话要对我说。 下课时甘霖老师叫住了我,“这个给你。”他把白卷递给我,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我没和其他人的卷子一起发给你,怕别的同学看到……” “谢谢老师。”我接过白卷,下意识地去追寻他留在纸上的余温。“没事的。”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到此为止最好,我这么想着,把白卷折好放进了书包里。明明下定决心不再期待,在教室门口却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就好像身体抢先一步预感到有事将要发生。 “老师,”我回头,在看清他的表情前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请问能给我推荐几本专业课的书吗?慕课也可以。” 甘霖老师有一瞬间的惊讶,可能因为这个问题和我留给他的印象相差太大了。但很快他就笑了。亲切的,欣慰的,还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感觉。这种表情让他有些显老,但是却很好看,“当然可以了!”他收拾讲义的速度加快了,“你可以先看《博弈论基础》,这本书对培养逻辑思维很有用。像《博弈论与经济思维》这种比较经典的参考书可以在有了一定基础以后……” 我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要问这一句,但又觉得找个借口甩掉他不太礼貌,结果就是直到他收拾完教室,甘霖老师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他的参考书单。我没办法脱身,只好跟着他一起坐电梯下楼。 “…这些,应对考试都是没有问题的。”甘霖老师突然停了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走神,在恍惚中将他的声音抽象成了模糊的,与现实割裂的符号,在这符号的保护之下短暂地逃避着现实。但是它们最终会追上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所有被误认为温情的劣情,都是虚像。 “谢谢老师。”我想了想又问,“期末考试,会很难吗?最后的分数会包括平时成绩吗?” “嗯……”一个足够的缓冲区间,像逐渐减速的电梯一样,甘霖老师的语速也慢了下来,好像是在恐惧那伺机而动的沉默,“期末考是开卷形式,除此之外会要求你们交一份大作业。如果大作业的分数高的话,可以用来补期中和期末的成绩。” 说到期中成绩时甘霖老师顿了一下,我估计他会趁这个机会问那张白卷。但我的猜测却落了空,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快速地看我一眼,此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我也不再说话,将视线拧向一边。刚才他那一眼看得我心惊肉跳。极快速的,像含着一个吞吞吐吐的秘密一样,在那慌乱之中解读出的一点迫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比在他身上找到蓝桂花香烟更可怕:如果,他也是在求救呢? 走到楼门口才发现,雨已经下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老师带伞了吗?”我问他。我带了伞,但不准备立刻拿出来。如果甘霖老师说没带,我就拿我的伞出来,如果他说带了,那就假装自己没带,蹭一下他的伞,或者直接淋着雨走回去。那样我就有足够的自由和望不到尽头的雨,去想象他是否会站在喧嚣与寂静的交界地,看着我走远。 甘霖老师摇了摇头。我便把书包甩到身前,拿出了我的伞。希望他不介意纯黑色的伞看起来像葬礼用品。我一直把它背在书包里,像一个警示,又像一个愿望。 甘霖老师看到我包上的亚克力挂件笑了,我懒得理他,两个人挤在一把伞里走过在雨中逐渐褪色的学校。我总觉得他想要说什么,总觉得下一秒,湿透的落叶就会打在他的肩上。他对我,对每一个学生都亲切到让人不忍的程度,是为了掩饰什么吗? “老师,”我想试探他,又想试探自己,“你知道下滨的自杀热线是多少吗?” 他猝不及防地停下了,在那始料未及的一刻,我松开了握住伞的手。我的痛苦,喘不过气的绝望,禽畜一般的生活,胎死腹中的情感,全都曝晒在被晴天遗弃的春雨之下。他逃走也没关系,我想,这只是我的另一种自残。 但甘霖老师接住了伞,甚至没给它落到地上的机会,谁的衣服都没有湿,尽管心已经被雨浸透。他没有看我,但说话的口吻是温柔的。“我不知道。”他平静地说,“但我相信,面对面的沟通会比电话线里的交流更有用。学校里,生活中,都有很多热心和善良的人,他们愿意和你一起面对困境,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我笑笑没说话。换做别人布道我会嗤之以鼻,但甘霖老师说出来,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一个原因是我喜欢他,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基于我自己的臆测,我觉得这也是他要说给自己听的话。就像他放过了我一样,我也没必要去揭穿他的掩耳盗铃。 雨好像和时间绕在了一起一样没有尽头。甘霖老师倒是不愿停下这个问题,他不断旁敲侧击的问我,像给鱼剖鳞一样检查我的心理状况。“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他关切地扭头问我,这多少让我感觉到自己有点被冒犯,更别提他还委婉地问我是不是有经济方面的困难,因为之前听我说做兼职…… 路很长,我们好像被困在了伞中。在伞外宽广到近乎孤独的世界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和他差了二十岁,这并不让我感觉羞耻或者可怕,只让我觉得世界的博爱与平等是如此残酷,男女老少都像孤独的化石一样,守着一份共同的绝望。 到了二教门口,我把甘霖老师送到了有遮蔽的台阶上。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不说话了,但在我甩掉伞上的水珠时,他突然又说话了,“你应该有我的手机号吧?”他问,“第一节课的时候我给过你们,和我的邮箱是一样的。” 我不能说实话,因为第一节课我根本就没有来。但是莫肯定会记住每个老师的联系方式,到时候管她要就可以了。 甘霖老师显得有点局促,虽然那或许又是我的过度解读,但我觉得同类之间总有一些独特的第六感可以让它们互相分辨,就像不同分支的溪流最终会汇聚到一起,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海。他踌躇了良久,还是说了出来,“那是我的微信号,如果你需要帮助,就来找我吧。” 说完他就走了,没有再多看我一眼。但那转身怎么也称不上从容不迫,大概因为如果再相处下去甚至对视,某些东西,无论是我对他的还是他对我的,就会呼之欲出。 我撑伞到公交站,淌了一路雨也想了一路。或许那些都是我的主观臆测,学生提到自杀,老师提出帮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只是过于平易近人了一些,毕竟我们专业其他老师不是趾高气昂就是咄咄逼人。相比之下,温和也显得像温柔。 我觉得自己只要就这么想想就好,适可而止就好。但下车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某个电光火石的细节,激起一连串秘密的细节。上课前,甘霖老师叫我去他那里拿白卷时,我分明看到他的公文包里,放着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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