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ppho

展开

每次从田野回来都头痛欲裂、两眼发胀。在和我妈打完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累瘫在座椅上了,包里也没带水,又渴又累。下午访谈沙沙阿姨的时候真的是强打精神。幸好后面是一边吃饭一边问,否则我真怕自己要累倒在现场。访谈真的是一门体力活,肺活量低于三千实在是恼人。

上周汇报的时候老师指出导购视角的缺失,我们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王恒下课之后说可以请导购吃饭,于是周三的时候和我妈讲问她可不可行,然后决定这周日先问沙沙阿姨几个问题,再和导购一起吃饭。导购是我家的老导购,叫英子阿姨,干了十几年了。本来是四点半下班,沙沙阿姨家都关灯收摊了,我们回去之后发现家里的档口还在忙活,老板在清点换货返货的,英子阿姨在往裤子上喷水,说这样能抚平褶皱,让裤子和看起来新的一样,喷完水的裤子摆了一排摊在裤架上。大概五点半左右下的班,我们去东贸大厦的拐角吃的酸菜鱼,一边吃一边访谈。

我们下午两点打车过去,三点半左右到。到了之后先把包放在我家档口,然后就去一布道味家找沙沙阿姨。我们上去的时候沙沙阿姨正在直播。见我们来了她就下播,招呼我们到另一个档口里。我们坐在两个板凳上,沙沙阿姨坐在模特台子上。板凳的前后左右是十好几包打包好的衣服,准备发给客户。刚开始双方都正襟危坐,四五十分钟之后,正好有个上周没见过的导购过来要老板退钱。我问这个阿姨好像上周没见过,沙沙阿姨大笑着和那个姐姐说,人家喊你阿姨,结果发现对方才四十岁,上周是回家带小孩了。之后就聊到小孩的话题。聊到这里沙沙阿姨放松了下来,不时地还把衣服下摆拉到膝盖那里,晃来晃去地和我们讲话,说她怎么顺着她儿子宠着儿子,让买什么买什么,怎么处理儿子的叛逆期,要明白父母做了什么儿子才叛逆。她儿子说她应该怎么怎么管理,她还写信给他说用他的方法把档口管理的可好了。她说老公就很大男子主义,说太宠着他了。我们在等导购阿姨下班的时候,还说沙沙阿姨好像总是不能理解我们问题的意图,跑了好久的题。然而让我们震惊的是,我妈后来说在疫情的时候她老公把她儿子送到了合肥的戒网瘾学校,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当时沙沙阿姨提到她给写信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哄她儿子高兴,原来是写信寄给网瘾学校!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原来她说的“想让孩子住校,但是孩子不喜欢住校”、“比如说你住老师家,爸爸妈妈在北京,他没有回去的欲望了,他可能就不想玩手机了”说的是戒网瘾学校。这点也有透露,就是她讲孩子在叛逆期玩游戏有点上瘾,还有“不求他成绩多好,就想让他做个正直的人”——这种原则也体现在她招导购的标准上。

没想到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还有一点就是上次汇报时老师指出的安徽人的问题,周老师提出问题,为什么”安徽人是特别的”。晚上和我妈吃水果的时候也是正好聊起,原来上次沙沙阿姨反复强调的“我们安徽人特别好、市场部的人也说我们好”也是有缘由的。动物园拆到东贸的时候,有实力的几家大咖聚了起来,叫十个代表,给东贸老总的招商出谋划策,也就是沙沙阿姨上次说的“抱团”。据我妈说,东贸老总为了平衡,不让一家独大,就又找了别人,正好是安徽人。安徽人一个带一个,沙沙阿姨也就到了东贸。而东贸一开始比较好的位置都没拿出来招商,这个位置就给了沙沙阿姨。那十个代表里有人就很不高兴,觉得很不公平。两家在动物园的时候又有摩擦——两家上同样的货,还会撬导购,于是说要约架,当然最后也没约起来,因为还要在这个市场做下去。所以很多模糊的问题原来都有隐晦的根源,只是我目前还只能通过反过来和我妈验证才能得出结论。

回归正题,这次访谈的重点在于导购和老板的关系以及导购的主要工作。在来的路上还和林上商量了一下到底问什么。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切入“老板怎么平衡导购和导购的关系”。于是打电话给我妈,我妈很快地就明白我问了什么。她讲的主要有四个方面。新来的导购会被挤兑,因为她会抢客户资源,而且新来的总是被分派杂活;关于这些关系英子阿姨也有补充。首先新来的导购需要让人带,说一句还行,说两句还不懂,她烦你也烦,所以老导购都不愿意带新导购。说到提成问题,她说有的人自己的业绩都完不成,更不要说提成了。而之前我问我妈有没有导购打小报告的情况(因为我以前听她讲过),她却说没有。英子阿姨对同一问题的回答却不同。她说有的零碎的活有些人就不愿意干,老得别人替他干,别人也不高兴,所以就会和老板打小报告。英子阿姨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一直在回导购的微信要货。这些导购到早上六点就去档口给这些客户发货。上次我还对业绩结算机制有疑问,这次去发现原来是有一个专门的系统叫“商陆花”,每个导购卖给什么客户都有记录,这些记录和库存都是一一对应的,每天下班都要点一遍。商陆花对导购开放与否情况不同,我家是不对导购开放,每个月底结算;而沙沙阿姨家则是导购随时可以看,这样就对自己的业绩心中有数。之前的几个问题在沙沙阿姨那里则是不同的回答。每次我们试探性地问到导购之间是否有矛盾的时候,她要么说也有也有,要么说大家关系都很好。不过据我们观察情况确实如此。沙沙阿姨和她的员工都很豪爽,彼此都笑嘻嘻的。我们发现档口的经营情况也是非常看老板个人的特质。她们家确实很强调人品,从招聘广告就能看出来——第一要孝顺父母。沙姐也说人品第一能力第二。很有意思的是虽然沙沙阿姨是安徽人,但是因为档口里东北人多,所以她讲话也是东北口音。而且导购多是东北人这一点其实也推翻了上周地域关系的猜测——不是地域歧视,而是另有其因。

与此同时,和上周王老师提出的一样,这里存在着销售的个人主义倾向与团队作战、一家人的情感之间的矛盾。我们一直不知道怎么问,只好以很粗糙地旁敲侧击地试探,比如是否会主动辞退导购、导购业绩很低怎么办。我妈讲得很清楚,一般不会辞,当然有一直干了好几年的“鸡肋导购”,不过有些人干着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干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不过沙沙阿姨讲的是不会辞,而且干了这么长时间不会干的也都学着会了,业绩也没有很差。然而说是这么说,她们家却不像我家,有严重的压货问题。吃饭的时候英子阿姨和我们讲,一布道味家做那么大,但是压货可厉害了,我家就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女装本身更新换代快。还有一方面是提成的问题。我们家并不是所有导购都有提成,只有干了十几年的两个老导购才有(其中一个是英子阿姨),其他的虽然没有提成但是有每个月固定的业绩,其他导购为了完成这个业绩也必须努力工作。而沙沙阿姨家则是所有人都有,但是之前也试行过集体提成和个人业绩结合的办法,发现所有人都只关心自己卖了多少,所以坚持不下去就没干了。现在的所有人提成的制度似乎是将这种个人主义发挥到极致,然而沙沙阿姨又很强调导购之间认识好几年了、关系很好。导购完成业绩的过程有点类似于布洛维在制造同意中所描述的超额游戏。二者都是计件制,早上到货之后导购必须给自己的客户抢到货,但导购的业绩与拿货的人没有利益任何关系。所以导购如果得罪拿货的就会被使绊子。我家之前正好有这个情况。我舅妈的弟弟在我家干活,但是和英子阿姨关系不好,就在早上拿货的时候给她添堵。我妈就讲,你必须得知道到底是拿货的重要还是导购重要,估计也是提醒了一番,后来那个舅舅就收敛了。我们在问沙沙阿姨这个问题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把这个场景已经描述了一遍,她很含混地就答了一句“也有也有”。还有一点是体现在创业失败之后回来的导购。我们问英子阿姨会不会彼此尴尬,英子阿姨说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感情好,没什么尴尬的。范例就是之前提到的我家被挤兑的导购。那个导购其实是我堂哥的媳妇,原来是在我家档口旁边做生意,两家彼此都熟悉,但是做的不好就到我家干了,结果被挤兑。

在访谈时发现不同对象对同一问题的回应很不同。问我妈的时候可以随便地单刀直入,而且能得到满意的回答;但是问沙沙阿姨的时候,由于双方关系还不是很熟,而且问的问题也比较大,只要迂回又迂回,结果对方似乎也不懂我想问什么。跑题那么久也只能说是我自己功夫不到家。

展开

不知从何讲起,总之最近一段时间我的“亲密关系体系”又崩塌了。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和一个人相处绝对维持不到一年以上,这次的两年已经是奇迹。一段关系一旦处久了就会很容易感到不满,不满于在这件事上为何持这种立场,不满于态度的不诚恳,不满于话多或是话少,不满于一切琐琐碎碎的小事为什么不能合自己的心意。每次都是这样,然而每次又满怀期待地想要更亲密地在一起。这次估计是因为疫情,所以中间还有喘息的机会,然而一旦密切起来,就又会重复上述的过程。

虽然话是这么讲,但我还是很想大声地宣泄我的不满。当然我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吊诡的是,尽管我一次次地将其宣泄出来,我的不满并没有因此而消减。虽然话一说多就会变成祥林嫂,但还是想再说一遍。从豆瓣出走后,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新的平台“对人不对事”(其实就是不带姓名地骂人)吐槽他了。大概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无法忍受他的好为人师的一贯行为了。我还记得和他分享了一大堆关于长毛象好处的帖子,并催促他叫他赶紧去注册。等了好久也没下文,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问,结果得到的回应不过是“看起来和推特差不太多”——终于让我明白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我感动。我记得当时还恶狠狠地讥讽,“究竟是什么人才不会喜欢去中心化的社区呢”。从那时起我就不喜欢他的高高在上的精英姿态了。每次看到他在豆瓣的发言,总是会想,为什么这个人总是摆出一副那样的布道者的形象然后向他的信众(如果真的有的话)宣教。关于这个我们还正面地吵过。有一次讨论选题时他又在讲798云云,谈到了中产阶级文化等等。不得不讲,我虽然也去过画展,并且是很小的时候就去过了,中学时代也常去博物馆美术馆之类的地方,但是我还是不喜欢用如此明显的文化符号来标榜自己。拜托!又不是没上过美术课,而且单论文学修养,您还真不一定比得上我呢!虽然这样说也是有傲慢的嫌疑,但是说真的,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主动地向外透露过,即使和他在发生冲突时我也没讲过一个字(在豆瓣有时会写几句,虽然好像也有炫耀的意思,不过这真的都是自娱自乐,因为没什么人和我品味一致)。况且这种东西,保持自卑总比保持自信要好,毕竟山外有山。我先是委婉地表示反驳,说中产阶级这个词明显是西方的,直接套用在中国语境下是不是不太合适。我也不记得他怎么回应的了,总之当我坚决否认自己是中产阶级的时候,他很不满地说“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讲!”

可是我确实不是啊!我的家庭背景确实不是那么上的了台面——说真的,谁会看得上做服装批发的小商贩,至多是流露一二分同情/sympathy罢了,就像一些自由派左翼人士对贫民窟所表现的那样。这一点我在初中时就早已领会。十几岁的小孩从来不屑于遮掩自己的恶意,我仍然记得那些女生在看到我“不合时宜的行为举止”后的眼神。我当时还是个班长,负责每周一给所有人发红领巾。发到那些漂亮时髦的女生时,她们总是像天鹅一般接过从塑料袋里掏出来的皱皱巴巴的红领巾。我还记得有一次运动会表演要求所有女生穿黑色的鞋,那时候我家已经搬进新房子了,可是我还是找不到一双黑色的鞋。我穿着我妈的黑色的棉靴,甚至不敢照教学楼前的镜子。甚至在高中毕业后的聚餐里也是,明里暗里地将我排斥在外。说是过分敏感也无所谓,总之我脆弱的自尊确实非常容易被伤害。更何况是他时常会表现出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我好像提过很多次了,就是他总是大声唾弃学校旁边那一排老旧的房子,然而我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我在上小学时家里租的房子——八九口人挤在几十平米的屋子里,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客厅,在吃饭的地方也要紧紧巴巴地停一辆电动车。那个时候大家都住着这种房子。我去同学家里玩的时候,她们也都是住在类似的房子里。好怀念啊,和她们在小小的屋子里一起玩电脑,看漫画,聊小说,还会尝到好吃的东西。我的发小家里最好,我还听她弹过古筝和钢琴。好怀念啊,我和我的小姐妹在弯弯绕绕的小区里疯跑,我还记得有一次摔了很重的一跤,膝盖磕破了好大一块。我们一起去静悄悄的葡萄架那里探秘,甚至围观过一个男人的跳楼。回到家后我和我哥就挤在床上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他有一次趁我看电视的时候拿一根放在蚊香上烧过的链子烫我的后颈,我疼得直叫,我舅舅回家之后狠狠地揍了我哥一顿。那段回忆早就褪色,我八岁的时候就搬走了。但现在打字的时候却莫名地想哭。后来大概是初二初三的时候吧,我开始买一些“文艺的”杂志。小学的时候一直看的是儿童文学和知音漫客,后来就是绘心绘意、文艺风赏还有小说绘,后面几个不知道现在办得怎么样了。我开始一个人去西单买衣服,照着编辑推荐看书看电影。我开始不断摸索“如何变得优雅”——是的,直到今天我仍然竭力维持着自以为的“优雅”。然而那个自卑的我从未走远。她甚至从未潜伏起来,只要把那个“优雅”的外壳轻轻敲碎,就能轻而易举地刺痛内里。现在好些了,我以前从来不敢出入那些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店铺。若是第一次来的商场,我甚至不敢在不熟悉的牌子外面过多停留。化妆品店也是。我从来不会独身一人地前往没什么顾客的丝芙兰。

好吧,话说回来,我还是很想刻薄一句,您的打扮真的很土耶!上衣不知道多久没熨过了,紧身牛仔裤早就过时,肥肥大大的裤子您又根本撑不起来,更不要提比您身材大了一个码的羽绒服了。而且怎么还会有人穿这么土的鞋子!COS来COS去的,可是COS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高端牌子,面料和版型也就那样,您还天天当宝贝一样吹,可惜您自己穿上去并不好看。真不知道您的优越感从哪里来的。

这就是我敏感又骄傲的自尊,一个不容别人轻易践踏、只允许自己不留情面地捣碎的自尊。

所以一切也就很好解释了。除了刚才讲的长长的一段,还有很多其他的方面。在我还把他当亲密朋友的时候,我总是大大方方地暴露自己的弱点。我很少吃一些高级的餐厅,也没怎么吃过南方的一些食材。每次他讲“这你都没吃过”时我也毫不在意。这确实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惊叹罢了,然而一旦摘掉“亲密朋友”这层保护罩,就会轻微地冒犯到我:没吃过又怎么了?我连奶茶都是上大学之后才第一次喝。还有很多啦,其实最冒犯我的是他对女权主义和一系列性别议题的态度了。毫不夸张地讲,他总是言必称欧美,然而现实中的种种声音则被毫不留情地打成“社会达尔文”、“民粹”等等。我甚至也被您称作是民粹过,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大学的所谓的精英选拔模式罢了。道理很简单,那个自卑的我从未走远,一面对所谓的选拔时我就不可避免地将自己代入被淘汰的失败者的角色中,而他作为常年绩点排名前几的人当然体会不到吊车尾的痛苦。所以,正是这样一个精英的人,却常常把自己当作女性、女权主义和跨性别者的救主。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从满口仁义道德变成满口自由平等,唯一不变的是对现实的罔顾,尽管他又一再强调关注subaltern/庶民的声音——可笑的是,subaltern这个概念还是我告诉他的,结果他倒是反过来当成某种旗帜。而且,什么人才算他眼中的庶民呢?我算吗?不,我已经被打成精英了,当然,是一个远不如他的精英。网络上的女权主义算吗?不,她们都没受过高等教育(承认吧,您潜意识里就是认为这些人读书没您多没你懂得多),看问题哪有他透彻?跨性别者我不了解,因为我作为一个cis-woman,去了解跨性别者的种种总有种发达国家中产阶级白男来研究印度妇女解放问题的诡异。我也曾尖锐地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理所当然地讲,正是要有这种距离才符合一个研究者的身份——可是,又该如何避免研究者的虚伪和傲慢呢?七七八八的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不满,最直接的就是每次在微信上发什么消息,他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次次反驳——多么不起眼又恼人的小事!

言归正传,整个体系的崩塌又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我发现在试图将他剔除后,并没有任何可靠的人剩下了。我之前也写过,差序格局的博弈是让人痛苦的:我们总是不知道自己在所看重的对方的差序格局中是否占据着相同的位置,或者说不知道对方是否同等地看重自己。由此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小心试探,然而这种不可言说的试探总是会在迷雾中让人失掉信心。还有什么人呢?我非常确定我在他/她们的差序格局中只是占据着不起眼的位置。然而人总是在追求着“唯一”。所以最后的最后,我发现自己总是孤身一人。

每次写完这种文章总是会怅然若失。而且我也清楚地明白,即使我现在写完了,也并不代表着问题的解决。我还是会感到不满,直到我们的关系最终破裂。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过快乐的两年,我也很幸运能遇到一个合拍的人。确实,有一些笑话和默契只有和他才有。所以才会不可避免地失望和落寞吧。

展开

今天下午三个人打车去的东贸,只花了大概一个小时。先去档口找的我爸,结果人在睡觉,等了一会就去了一布道味家。在她家访谈了一个多小时,己何家问了半个小时,双子家又问了半个小时。我们三个人轮流主访。东贸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潮男靓女来来往往,我深感自己在这里就是个土包子。

上次一布道味家的老板娘沙姐好像出差去杭州了,这周末正好在。她家的档口算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两部分加起来估计得有四个小档口那么大。里面的模特和导购像上次一样还是在直播。沙姐说只有早上才会到新货,剩下的时间都是清库存。她家的档口分两部分,一间大概是库房,堆着十几个大包,里面装满了女装,只有一两个“门口男孩”和一个站在柜台后面的女孩;另一间是模特和导购在直播。她们家的人员规模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有七八个导购和一两个模特,其他的导购差不多只有一多半,而且没有专门的穿版模特,都是导购自己也穿几件。我们访谈的时候坐在库房里的小板凳上,一个小时之后屁股真是痛得要死。后来又赶着去问上次的张老板。这次相比上次所得的新信息不是很多,而且时间也有限,所以只能当作某种对照。最后问的双子家更是匆匆忙忙一笔带过,因为东贸要关门了,要是走得再晚点就出不去了。不过这家和其他两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他两家都是搬迁前就和我家认识的,这家似乎是之后才有联系的,关系也似乎更冷一点。我和我爸送完王恒和林上后去了超市,结账的时候正好碰见她家老板娘季姐。我爸和她见了面后只是平平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也没有很热情的攀谈。几个老板老板娘都是俊男美女,沙沙姐的眼睛大得吓人,穿着玫红色上衣,涂着玫红色口红,看起来年轻得很;季姐染着绿头发,戴着夸张的假睫毛,扑的腮红带有细闪,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张老板还是潮男,穿的每双鞋都不菲的样子,羽绒服是加拿大鹅(总之是我买不起也不敢想的)。

这次的收获在于发现导购与老板之间的微妙的相处模式的异同。这大致体现于导购的收入模式、导购与客户的联系模式以及导购出走的情况。

首先这次就发现了导购薪资结算的三种不同方式。一布道味家和我家都是底薪+提成,提成就是导购的业绩,每卖出一件衣服几块钱。导购每个月根据自己的业绩结算,所以不同导购之间差异很大。不过在我晚上问我妈的时候,她又讲在我家档口是只有业绩好的才会这样。不知道一布道味家具体来讲是什么情况。己何家反复强调自己是“团队作战”,薪资构成是底薪+集体提成,或者用分红来讲更合适。所以算下来其实每个人的薪资都相差无几。双子家就是完全的底薪,同一岗位的人薪资基本无差。所以其实一布道味家导购和导购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甚至会出现“抢货”的情况——假如一个客户来档口拿货,但是这个货这个颜色只有几件,每个导购手上的货数量不同,谁抢到才算谁的业绩。不过我还没搞懂这到底是怎么算清楚的,卖出去的一件一件的货是怎么才知道具体是谁的。沙姐说以前在动物园的时候这种情况倒不少,现在到了东贸,反正大家都处了十几年,也就彼此都让让了。当然,老板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而且老板在这其中的角色目前也很模糊。所以大概需要具体的亲身经历才能体悟到。【疫情期间因为生意很惨淡,沙姐先是用轮休,但是导购都不愿意,因为工资就折半,然后制定日目标,日目标就是达到了和以前一样,达不到就休假——不让你工作变成一种惩罚】

再有就是导购与客户的关系。我家之前和一布道味家都是导购直接加客户的微信。虽然我们在问的时候沙姐说不在意,客户主要是看你的货品和你的关系——只有和老板关系好才有资格月结账,也就是今天上新,老板先给客户铺货,客户先卖着,卖得不好返一点,等到月底一起结——所以导购实际上也带不走多少客户。我们家现在则是导购的微信都改绑老板的手机号,所以客户实际上是加了老板的微信。沙姐说是这么说,但是当我爸说到微信改绑的事后,沙姐还是很详细地问了到底怎么才能把导购的微信收回来。估计心里也是着急这件事。己何家的情况还是沙姐透露的,说是店员上班期间统一上交手机,用店里的手机加客户微信。双子家没来得及问。

这种关系其实根源于导购和老板的关系。一布道味家大抵属于传统模式,可能是因为她们家的导购基本都是老导购,如果要收回微信,导购肯定会心寒——沙姐说,“她们都用那种眼神看着你”。之前我问我妈能不能访谈自己家的导购,我妈明确表示不行,说如果我要问,导购心里肯定会起疑。而己何家更类似于现代公司组织,导购也是新导购居多,所以方便推行这些政策。双子家记不太清了,不过好像也是新导购多一点。所以似乎是相处的时间越久,越依赖于传统型的关系处理方式;而相处时间短则有利于建立科层制模式。【跳槽、单干】

还有就是方法论的问题。我爸今天说,你们问那么多家干嘛,反正他们都大同小异,基本都一样,直接总结总结不就行了。然而大同和小异都是我们需要把握的。事实上,尽管这些老板的流动史的确有类似之处,但这几家在很多重要的细节上又存在区分,正如上述的相处模式的差异。而且我还不确定各个模式,也就是说还要访谈多少家才能确保一定程度的信度和效度。并且就田野方法来看,虽然一次访谈能得到不少信息,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还要针对特定的一家问很多次。因为很多细节上的东西还是很难单纯地通过口述而流露,比如导购和导购之间、导购和老板之间的微妙的关系。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放假之后去一布道味家上几天班(因为他家看起来生意很红火,而且好像人也比较多),我妈听我讲了倒是表示没什么问题,可是我爸却连连说不行,说人家不要我(于是我和他还理论了一番)。当然目前还只是想想。不过我确实比较倾向于人类学的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经典田野方法。

最后稍微总结一下我们三个人这次的访谈经验。访谈提纲列的不是很详细,全凭现场发挥。我在问沙姐的时候,刚开始的进入有些困难,问得有点散,前后问题没有形成一条线,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的。到了后半程就好了一些,开始能够聚焦于导购和老板、导购之间、导购和客户的关系上。这里其实表明了一种张力:个体生命史与现时的关系场域的张力。前者看起来和后者这种多主体的关系存在不小的偏离。这种张力恰巧体现在王恒和林上的访谈过程的对比上。因为上一次已经问过张老板的生命史了,所以这次直接切入管理模式的问题 ,并且张老板也很爽快地给了我们他们刚拟定的《员工手册》。而林上在访谈的时候仍是从生命史切入。前半程就是回忆季姐的流动过程。回到沙姐。沙姐的身体语言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刚开始的时候正襟危坐,到了后来就有时会抱着膝后仰大笑几声。而且她在回忆流动史的时候还会征求性地看向我爸。问到张老板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困倦了,而且张老板的声音过于软绵,我在记笔记的时候真的有几秒睡着了。在问季姐的时候就已经筋疲力竭了,季姐说什么我就应和一声——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声响地那样应和一声。

最后的最后,我爸告诉我之所以这些老板愿意接受我们的访谈,除了他和我妈的关系在,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和人家说我们会像那个博士师兄一样在今日头条上发文章……

展开

这次算是半个家乡民族志(因为我始终难以定义哪里才是我的家乡,更何况我对父母工作的场所其实没有很强的认同),也算是第一次步入父母的生活世界。

上午我爸妈一起开车过来,接我们三个去位于燕郊的东贸。在路上访谈的我妈,到了之后先去家里,正好访谈我爸。后半程我就没听了——因为要玩猫……

下午吃饭的时候也谈了一些,聊的是老板和导购的关系——这在我们下午进市场的时候便得到了印证。东贸服装城从外面看高耸入云,但商户实际活动的只有1-5层。每层都弯弯绕绕,曲里拐弯,过道极窄,每家都极小心地避免自己的货堆在门外,否则会有消防来查,原来查消防的小头头傲慢得很,几个老板一提起他就仿佛心里有气一般,抱怨个不停。市场里又闷又热,空气很不流通,好多家电梯口附近的档口都安着大喇叭,一直放着音乐,动次打次,很不美妙。呆上一会,人的生理和心理就会产生不适。档口里面灯光非常足,一般都不大,每间屋子三五平米左右,每家大概都有十来个人,多的在二三十人。模特穿版,导购吆喝,“门口男孩”负责推包,还有一些人在屋里开单子记账。老板(尤其是女老板)夹在其中根本看不出来。不过模特大多都是年轻漂亮的女生,瘦瘦高高,皮肤白皙,五官明艳,眉毛描得很精致,画了眼影涂了口红。干这行的女生很多,不过也有不少男的,男女比大概在四比六?

导购在这行算是关键,模特不行可以再换,反正这里年轻小姑娘多得是,但导购不一样。导购负责联系客户,客户就是服装批发行业的命脉。一个会卖货的导购一个月能拿上好几千甚至上万的提成和奖金,我们今天看到的不少档口门口都贴着“招导购”的纸。老板们如果想招导购,除了贴布告,还会在订餐群里发信息——订餐群里几乎东贸的所有人都在,所以很容易散布消息。导购如果想跳槽,一般会提前和下家联系好,然后和老东家说自己这两天有事不能来了,双方便心照不宣地明白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导购在家里歇几天避避风头,然后就去新东家上班——绝不能和老东家离得太近,否则就会面子上不好看。与此同时,导购跳槽是一回事,自己出来单干又是另一回事,跳槽可以,但单干的话就会和老东家闹得很不愉快,因为她会带走很大一批客户资源。下文还会说这一点。

卖女装的一般都有直播,档口里摆着手机支架,条件好的还有那种专门的照明设备。我们今天还正好碰上一个,一个手机支在一米二左右高度的支架上,模特穿着毛衣,神情清冷地在手机前摆着pose,隔一会换个动作,旁边的导购在紧盯着屏幕,卖力地解说这个版有什么特点,旁边还有几个女生手上抱着衣服,等着给模特换下一件。想来直播是她们的常态,不过据我妈说,她们干女装批发的直播都是为了清库存,真正的新款还是要看每天早上,大包小包的货堆了一地,全都是发往全国各地的——这些客户在前一天就于微信上和老板商量好要什么货。卖仔裤的似乎直播很少,老板们还都是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图,等客户来下订单。东贸老板的一天忙得很,白天一天上班盯摊子,还要回几个外地客户的微信和电话;晚上下班之后,先要发大概好几十条朋友圈,然后就一直在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打字回复客户和导购的微信消息:“688的今天没有,明天早上到”、“152的来十五手”、“我今天有点事没到店里,明天送完孩子就回去”——从小到大,每次看见我妈,她都一直在回别人消息:以前是打电话,现在是发语音回复微信。

今天访谈对象的兴致都还不错,聊得也蛮充分的,和上次相比条件成熟了不少,果然田野还是得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中间人,而且服装批发这行更是得靠关系。

总结来看,这次对三个人的访谈都是以生命史为切入,所以获得的信息十分丰富,访谈提纲中所列的问题都有问到,并且还有一些拓展;但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就是显得有些纷繁杂乱。并且这样一来,最终收获的访谈结果与我们最初想探讨的主线便存在些微偏离——在下次访谈中需要在提纲中以不同角度的提问来凸显17-18年拆迁前后的事。但生命史又绝对不可忽视,便只能延长时间,可是我们也怕耽误老板做生意。说到这个,其实我们能访谈到的、并且在研究中最终能够体现的也只有老板,导购、推包的、开单子的,这些老板手底下的更次一级的“流动人口”便不太方便接触,一方面这些人都是全年无休,一天从早到晚都必须被老板盯着干活,我们必不可能在老板眼皮子底下访谈这些人;另一方面我们不知道他/她们是拆迁后从北京跟着过来的,还是当地人。不过据张老板介绍还是从北京过来的多。不过如果是我父母作为中间人,从他/她们的关系的角度上讲也不太可能给我们介绍导购及其他人员。

从具体内容上讲,首先流动人口一定是历经多次流动的。无论是我爸我妈还是下午的张老板,每个人在这里落脚之前都是在南方、北方的不同城市之间不停流转,并且从事过多个行当。最终选择服装批发行业,一方面是因为有熟人带路,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挣的钱多,而且相对安稳。由此可见,“安定”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流动人口的最终目的。不过这便产生某种悖反:他/她们其实很不想一直漂泊,一旦有了机会就一定会努力扎根,但现实却又是他/她们为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又在不断于异地奔波。

其次,这里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项飙所描写的浙江村——因为这二者其实从广义上讲属于同一个行当,其关系模式确有相似之处,比如商户与上游厂家、下游客户之间的联系。但是这二者有存在一些明显的差异:比如和我父母关系好的都是做女装的老板,今天本来要访谈的“一布道味”家和“几何”家都是做女装的,而且体量和我家差不多大(甚至还要更大一些)。这些不同做品类的老板在拆迁之后联系东贸老总找档口的时候似乎更有可能相互帮衬,同行之前或许会因为竞争问题而关系淡一些。但亲属和地域的因素又会产生不同?我们家就是我妈的兄弟姊妹三个人合伙干,不知道其他家、其他安徽人或东北人是这样。所以关系或许是我们研究的重点。

最后,在真正进入之前,我以为商户在东贸市场是一个全新的、重建关系的过程,但从事实来看却是截然相反。他/她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维系原有的关系!这既包括和上游厂家之间的关系,也包括和下游分销的客户之间的关系。这在我父母和张老板的访谈中均体现了这一点,并且这是他/她们重建生意的关键。一个反例就是我家有一个导购在干了很多年之后,趁着这次拆迁,自己携这十好几年积累下来的大量客户资源出来单干。这让我父母很不高兴,吃饭的时候我爸提出想要去访谈她家,结果我妈就很不满地撇了撇嘴,白了一下眼,说找她家干什么,又不是没人可以问了。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客户,而决定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能不能在这行继续待下去的关键也就是客户。张老板和我父母均提到一开始的创业之难:不认识什么人,一方面他/她们联系不到好的厂家,并且只有和厂家关系好人家才允许你赊账,否则就是现金交易——然而刚入行的人并没有充足的现金,所以也打不了好的货;另一方面没有长期稳定的客户买货,到档口的都是散户,看两眼就走,也不能保证下一次收益。必须不断积累关系才能扎下根来。其实之前在和我父母闲聊时他/她们也提到了这一点,我堂哥高中辍学后也干了这一行,但是一直都没有起色,每个月几乎都在赔钱。我妈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不认识厂家,厂家不愿意给他做,也不愿意给他赊账,所以只能打点散货,这些散货都是些很一般的、根本不流行的款,结果当然是没法卖出去。

概而言之,他/她们生命史所呈现的或许不一定是我们研究的重点,但却是构成他/她们现有生活世界的底色。实际上在生命周期不同阶段,流动的最终目的也不尽然相同。或许在二十岁之前是为了赚钱,二十岁之后则是由于政策、营商环境变化等不可抗力的因素而不得不主动流动。而在流动过程中,“流动”似乎意味着关系的破碎与更迭,但他/她们努力的重点却在于既存关系的保有和巩固——这就是现代性/后现代性的悖反!

这次访谈蛮顺利的,每个人的分工还蛮明确的(不过我倒是总有插话,因为担心林上和王恒因为不了解行业情况和我家的背景,可能会漏掉一些信息)。最后一点想法:在这个田野中我们最好用一些行话来表述,比如档口(店面)、台租(租金)、市场(商场)、导购(售货员)、推包、开单子、“一手号”(牛仔裤的从26-30的五个尺码,刚好一只手数完)、“十五手”(这些尺码发十五个)等等。

展开

今天上午和陈大爷约在团结湖公园见的面。去之前担心坐在外面访谈会很冷,还穿很多,结果天气很好,甚至称得上“风和日丽”,小风吹着,太阳晒着,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大爷和我们见面后说要着急走,因为这次见面是瞒着阿姨的——正好双十一打折,阿姨和他约好去超市买东西。见了面之后一边走一边说要我们帮他挂个号,王恒在一边用手机操作着,我怕时间来不及就先问了。本来以为只能问十来分钟,结果问了一个小时!紧紧巴巴地也算把提纲里的问题都问完了。

这次访谈主要是把上次模糊的点搞清楚。首先大爷的户口确确实实是在北京的,退休后迁回来的,只是没办法用单位的医保报销,只能用一老一小保险报50%——这个保险是家里两个老人都覆盖的,所以阿姨的情况其实和大爷一样。而且报销好像有额度限制,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他退休之后的十来年里,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他每个月退休金不少,实际上也没有很强的经济困难。在他加入那个知青群之后这种“不公平感”才开始凸显(这里没打算用“错位而居”这个词,因为这个词从目前来说还是有种“移植”和“嫁接”的感觉)。

这倒是对“类共同体”心态的探讨很有启发。“类共同体”这个词其实来源于这次访谈的第二个信息点。这次访谈让我意识到知青身份,尤其是“错位的知青”,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被激活。大爷平时的活动是早上七八点起床,做早点,九点准时吃药,十点到十一点去公园晒太阳、遛弯,中午一点要么和邻居他/她们打牌打到五点,要么一觉睡到四点。和插队时认识的知青也有来往,12号的还要给一个知青一起过生日。上次填问卷的时候只提到和老伴一起遛弯,这次补充了不少。知青的微信群不止一个,总共大概一千来人,大爷加的是二群,是一个他以前插队时候的知青介绍他进去的,他对群主、群成员都不了解。线上聊天通常是嘱咐多穿衣多喝水,或者祝生日快乐,聊天并不很热烈,但一定会传达医保相关的信息。这些人只有在需要上访的时候才聚集,并且这种上访明确与也只与医保诉求相关。据陈大爷介绍,这种上访已经持续很久、甚至好几年了,他只是今年才加入,到现在为止参加了两次。我在想这种类共同体具有很明显的工具性,并且只是多元身份认同中的一个截面。像艾滋病患者这一身份,仅仅在地坛医院的情境中才被激发,在今天的访谈中陈大爷非常轻描淡写地掠过了看病、吃药这些在王伟口中极为焦虑和痛苦的事。不过有意思的是在两次访谈中陈大爷都絮絮地倾诉很久医保这件事,倒是和上文中铁板一块的“工具性”构成张力:虽然看起来好像必须要在一个前提下才能激活某一身份并展开与这一身份的活动,但这行动的逻辑在行动者的生活世界中始终是连贯的——仿佛是水面下的鸭子。

这次还问了知青记忆的一点零碎和现在的身体状况,上次有提到一些,这次不算重点。

访谈之后王恒还费了好大功夫在手机上帮大爷挂号拿药,结果也没成功——大爷没带社保卡,没法登记。他只能明天先去一趟挂个号,后天再去拿药。

本来访谈之前特意买了一把香蕉,打算当作访谈的报酬/礼物。见面的时候几次想把香蕉递出去,但是大爷一脸严肃地摆着手拒绝,我以为是因为阿姨不知道访谈这件事,提着一把香蕉回去会很奇怪,也只好作罢,惴惴不安地提着香蕉坐在凳子上访谈。访谈结束后终于在王恒的帮助下把香蕉送出去,结果大爷好像也没有那么不乐意,欣然地把香蕉放在袋子里了。

有待挖掘的地方在于“错位”——原先和现在境况的对比如何构成“错位”?下一次如果再访谈陈大爷,需要探求65年之前的生活与现在的生活世界细节的对比。有意思的是大爷在下乡之前住在东城区,现在却住在他爷爷留下来的朝阳区的房子里——栖居在一定程度上也构成了错位。并且这也牵涉到家庭关系。

在这次访谈中出现的问题仍是比较常见。还是上次所说的接话茬的问题,不过这次有意识地控制了一些,应该比上次好了点;再有就是多人访谈中的思路冲突问题。本来之前说好是我主访,如果跑太远王恒就补充提纲里的其他问题;结果今天是我问到一半,王恒插进来继续问,由此导致提纲被插得七零八落,思路也是绕来绕去,不过总体看下来也还好。

展开

随笔式的文献综述——其实作者本人也不认为是文献综述,而是自然而然的随着写作脉络而生发、流淌出来的。把某一段摘出来然后分析变得有些不太可能——我只能把整本书都摘录下来。

第一章 界限

pp.10

因此,根据齐美尔的看法,界限为存在指引了方向,为存在确定了位置,也是超越界限本身的前提。这是因为,若无界限,若无方向和定位,社会文化活动本身就会沦为在世上最漫无目标地胡乱折腾。要是没有界限,社会文化活动就不会具备任何形式,顶多是无形式的内容。如此一来,齐美尔提出,是界限创造了形式,而形式又是意义和解释的基础…… “生命创造出特定形式,并通过这些形式表现其自身,实现其自身,包括艺术、宗教、科学、技术和法律等方面的作品,其他种种,不胜枚举”。可以说,文化蕴含了生命有可能实现自身的全部事业。但文化也蕴含了生命以受界限限制的形式得以实现的那些事业……在一定程度上说,哪种新的看法,新的自由能够延续多久(即其文化寿命),取决于立体主义的意义与性质在何种程度上确立与界限之中(也就是说,很容易识别和区分毕加索创造的立体主义阶段与其更符合传统惯例的画作)。 自由与秩序与秩序携手并行。现代艺术确立了新的形式,后者又创造了新的生命维度。但只有当艺术形式具备某种独立于生命的地位,才能实现这一点(表现为“为艺术而艺术”的原则)。

努力在后现代与彻底的虚无主义之间作出一定区分——的确范畴之间的壁垒需要被夷平,但若是未经反思的夷平便与直接树立起的高墙没有区别。 不过最后一句话:倘若艺术独立于生命,是否还能被称为艺术?

pp.12

不过,生命作为某种具有定位的东西,更耐人寻味的是作为某种导向(即生命作为想着不同于此处的别处前行),蕴含着意义。这本身就意味着生命的流动溢出了持恒的界限,这一点至关重要。也就是说,生命是一种过程,是一种对于限定在形式中的时间与位置的超出。界限让生命变得可以领会,它们坚固而持韧,相形之下,生命流变不居。

这便是生命与界限/形式之间的张力。并且这种张力并不同于形质论传统下的张力。限定(fixation)与流变(fluidity)之间的矛盾就是齐美尔所宣示的现代文化冲突的实质。

pp.15

就这样,齐美尔以时间为例,提出生命相对于形式,相对于使生命具有意义的界限,具有超越性。事实上,在齐美尔看来,假如生命不被理解为具备超越性,假如不假定生命会溢出静滞的界限标志,那么文化就会被体验为某种势不可挡的压迫,而生命本身也很难说有什么生活下去的价值。

这或许正是“过一种后现代的生命”的必要之所在——体会流溢于界限之上的多重可能。

pp.20

胡塞尔之所以认为陷入深重危难,是因为事实上“在自然科学的浸淫中成长起来的人会想当然地认为,纯粹主观性的东西都必须予以排斥,而自然科学方法虽然是以主观性的呈现方式展示自身的,但却从客观性的角度确定一切。”如此一来,生活世界就变得无关紧要,科学无需诉诸其主观性就可以运行,其实,之所以可以谈论科学,就是因为它可以在界限之内被客观化,被规定“直觉给定的周遭世界中,也就是这个纯粹主观的领域,在科学考察中是被遗忘的,所以研究工作的主体本身是遗忘的,科学家本身并没有成为考察的主题/主体。” 这句话也完全可以用来说另一种趋势:具有立法倾向的社会学大多忘记了社会学家本身。

立法者——阐释者;不证自明的科学意识形态。

pp.22

他(昆德拉)和齐美尔相仿,与胡塞尔更是直接类似,都清楚地意识到,一旦界限确立(当然,要想让生命具备意义,界限就必须确立),对生命、生活世界或暧昧性这一塞万提斯遗产的挑战也就受到了限制。

于是就到了卡夫卡的时代:……就连灵魂也丧失了它没有界限的性质,就连个人的希望与抱负也已经被卷入了大写历史的滚滚车轮。

pp.27

如此看来,韦伯的演讲(以学术为业)中就蕴含着一种极为深刻的矛盾。这种矛盾是社会性、文化性的,而不只是韦伯精神上或理智上的挫败。要么是所有的界限都被超越,学术丧失一切方向和目的(而完全变成漫无目的),要么是就得有些界限永远无法被超越,这样,学术的意义才能有所限定。学术可以探讨任何东西,维度不能探讨学术本身的合法性(当然,这种可能性正是因其胡塞尔但又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是现代性的种种制度和安排所造成的迷思,而也恰恰正是后现代性想象/飞翔的起点(如果这么说恰当的话)。

pp.39

“那些选择栖居于后现代性境况中的人,也同时生活在现代人和前现代人当中。这是因为,后现代性的根基本身就在于认为,世界是由多重异质性空间和时间性……后现代性就是基于现代性内部,蕴示某种没有现代性下诸般界限的境况。

有点没懂。

第二章 特性/身份/认同

pp.43

后现代的境况则是蕴示着一种没有现代性的诸般界限的情景……心满意足的听众就居住在各种现代形式的界限内。他们不同于后现代性的主角,并不打算、并不想象也并不理解对受界限限制的种种既存形式有任何超越。 但超越就是一种蕴示,而不一定是真正的超越。换句话说,很可能不过是风格上的变化……在后现代的境况下,难以知悉一种风格如果真的终结,何时终结;而如果真有超越,又何时开始,这或许就是这种境况的题中应有之义。对于后现代来说,除了一系列多少有欠协调统合的蕴示,真还能有什么更多的东西。这些蕴示可能大有落实的潜力,也可能并非如此。

“风格”的比喻还有些似懂非懂,但是蕴示——不管是否真的发生,一旦开始思考、开始批判,现代性的房屋就已然动摇。“单单借助蕴示,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构现代的屋居”。后现代性与现代性确实相携以进。

pp.44

不仅如此,对无界限性的蕴示还往往具有广泛的连带蕴涵,因为它们溢出了位于知识分子共同体中的孕育它们的原初时空。

后现代之下还有无所谓的共同体概念?身份政治是否面临瓦解?之前论文也写到过这点。

pp.45

后现代性是现代之中的某种私人时空。

为何称之为私人时空?当一切界限都瓦解后只剩下自己——类似于笛卡尔?

pp.46

实际上,考虑到现代性包含着确立并贯彻那些单一的、不可置疑的特性/身份/认同,任何超越都意味着转向特性/身份/认同的多元性,被解释成无界限。不过,很自然,即使是那些有关超越的蕴示,不用多久也会被认定为界限,并因此被认定为形式,本身就需要被超出。

这就是上文说的我曾写过的酷儿身份的迷思——一旦蕴示本身被确立为界限,它也就丧失了自己的本性——这与社会主义运动非常类似:“形式——超越——形式——超越,这种无穷无尽的辩证历史(也是现代文化中的冲突),特别清晰地体现在某些叙事中,它们表达并创造了无产阶级这一特性/身份/认同,既作为此时此地的一个阶级,也作为面向不太遥远未来的一种革命主体。”接下来应该就是无产阶级叙事的悖反性问题了。

pp.47-48

……但另一方面,马克思又坚信,阶级的各种形式,以及阶级分割的社会的各种形式,都需要被超越,也可能被超越,最终也都会被超越,从而能够蕴示一种当下看来基本不可言说的普遍无界限性(即共产主义)。这样一来,在马克思眼中,未来的世界就将是一个具备反思性的世界,相对于既存的世界而言具备超越性,而既存的世界就此呈现为一系列持续物化。 ……所谓现代性的悲剧,正在与人类所产生的客体剥夺了人类自身的生命。它们就像齐美尔笔下的形式,对人类产生规定作用,但事实上,人类本应该去规定它们。

正是因为马克思的所有(形而上)讨论都是建立与对现代性本身的理解之上,所以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具备了后现代的特点。不过后面所说的“只能发生一次的无界限性”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像上文所说的那样)——鲍德里亚和戈尔茨对蕴示的无界限性本身就进行了解构。

pp.51

但在这一点上(阐述工人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异化)上,马克思的著述之所以意义重大,与其说是分析深刻,不如说是呈现了现代性的神话/迷思。

非常认同这一点,这也是上一段所说的。事实上共产主义运动也会一直提醒人后现代的教益:彻底击碎应然/确定性/求知的可能。

pp.58

因此,革命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所作出的承诺,好像是要彻底解决反思性和物化、求知与确定性之间的现代冲突。它们是限定的特性/身份/认同,却只能通过未来的成就才被知悉。它们无法成为此时此地的知识和活动的基础,因为超出此时此地正是它们内在固有的必然性质。 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的论述表明,共产主义就是对实存状况的超越,就是对这种状况的颠覆。不仅如此,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由于共产主义被视为对形式和僵化的克服,它自身的特征事实上多少属于不可言说……换句话说,共产主义的界限将会凸显,但在实现这些界限的那一刻到来之前,那些界限的性质是不可知的。到那时,它们又成了没有界限的。共产主义是一种超越性的性质,是一种没有界限的境况,我们要想知悉它,就只有诉诸界限,而它恰恰要使这些界限成为过时。

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关系就如同后现代与现代的关系。

戈尔茨提出的解决办法在于超越劳动与阶级的特性/身份/认同的界限来进行分析——直视意义的深渊。马克思本身就是历史的虚设, 本身已经僵化(甚至成为技术性事业的遗产)。而鲍德里亚则是消解了一切可能的积极主动的变革力量,只是意义的消费者和否定。

展开

pp.9

如果联系是无处不在的,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把动态的、相互联系的现象转化为静态的、没有关联的事物?也许个中的部分原由还在于我们学习我们自身历史的方式。无论课堂内外,都会有人教导我们说,存在着一个叫做“西方”的实体,我们可以把这个西方想像成一个社会,一个文明,它与其他的社会和文明之间既是相互独立的,也是对立的……然而,这样一个发展图式却是误导,首先是因为,它把历史转变成了一个道德的成功故事,一场时间的接力赛……历史由此被改造成一个讲述道德如何改善的故事……在第二个意义上,这一图式也是一种误导。如果历史只是一个不断展露道德目标的故事,那么,这部系谱中的每一个环节,竞赛中的每一个选手,都只是最终典范的先驱,而不是在其自身特定的时间、地点中展开的社会与文化过程的复合体。

“第二个误导”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是有明确目的的、进化的单一线性的历史。封闭的、二元的历史观似乎确实会走向这一道路。

pp11.

由于我们变名为实,我们才创造了虚假的现实模式。由于我们将国家、社会或文化想像成一些有着内在同质性以及外在独立性、封闭性的实体,我们才创造了一个世界的模式,它仿佛是一个全球性的台球厅,在其中,不同的实体彼此撞击着,就像许多坚硬的、滚圆的球体一样……以这种方式来看,西方和东方在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有一个西方的“现代”的世界。有一个东方的世界……还有一个第三世界……这种思考世界的方式导致的最可怕的后果就是“强制都市化”。它认为,只要用飞机大炮炸毁农村,把越南人赶进城市,就可以强迫他们走向现代化。因而,名变为实了,凡是还贴着“未可知”之名的事物,都足以成为战争的靶子。

名实的讨论很像是继承西方一直以来的二元论框架,但Wolf的努力正在于突破这种对立——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pp.12 >……在那时,对自然和不同人类的研究分裂成了独立的(和不平等的)专业与学科。这种分裂是致命的。它不仅导致了对人类生存的特定方面的深入而专门的研究,而且还把为那一分裂而辩护的意识形态理由转变为专业本身在智识上的正当性。

是对上文中的分裂/对立/不平等的二元框架的进一步讨论。

pp14.

这些推论的问题究竟何在?它们使我们不仅会先验地将社会关系想像成是自主的,而且还有它们自身的原因,但同它们的经济、政治或意识形态的情境没什么干系……这些推论也很容易把一般的“社会”(Society)与具体的“社会”(society)混为一谈。要有秩序(in need of order)的一般社会变成了要被治理(to be ordered)的特定社会。拿当前的情境来说,要被治理的社会很容易与一个既定的民族-国家等同起来,诸如加纳、墨西哥、美国一类的民族-国家。由于我们将社会关系抽离了它们的经济的、政治的或意识形态的情境,所以也容易把民族-国家想像为一个充满了道德共识的社会纽带组成的结构,而非经济的、政治的或意识形态的力量,最终成为社会理论的主要动力……由此,每个社会都是一个物件,按照内在的钟摆逻辑来运行。

演变成应然与实然的对立问题。大概也可以理解为概念的专业化/职业化生产及其异化?

这段论述我还是蛮喜欢的,非常简明有力,而且逻辑链条很完整。

pp.15-16

换言之,这种新经济学与现实世界几乎是无关的。它是一个从相互作用着的主观个体的选择中捣鼓出来的抽象模式。这样一种命运也落到了政治学研究的身上。一种新的政治科学割裂了政治领域和经济学,转而考虑权力与政府的关系。由于它把人类生活的经济、社会和意识形态等方面贬斥到了“背景”的位置上,政治学研究自身也由此脱离了研究这种背景的组织方式是如何制约着或者决定着政治的,并转向探求政治决策制定的问题。

社会科学的异化/专门化。

pp.17

我们已经看到,社会学是如何试图通过创立一种社会秩序的学说,把秩序与无序放在一定的质与量的社会关系中来抵消社会无序状态而成长起来的。这种方法的重要启示在于,它导致了两种社会的两极分化:在一种社会中,社会秩序被最大化了,因为社会关系都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充满了价值共识;而在另一种社会中,社会无序状态凌驾于秩序之上,因为社会关系已经离散化,还受到价值分歧的扰乱。在描绘玩这种两极分化的状态后,接下来很容易将社会过程看作是从一类社会向另一类社会的过渡。这似乎与下面这种通常的看作是一致的,即,现代生活逐渐瓦解了那些标志着我们祖先的“美好往日”的生活方式。

比较典型的是滕尼斯关于Gemeischaft/共同体向Gesellschaft/社会的转变的讨论。似乎沃尔夫本人并不是个进化论者?反对所谓的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反倒更像是相对主义者?

pp.23

同对单个个案的生态学关注相并行的是,最近人类学家颇有些迷恋于研究并揭示作为文化承载体的单个群体的“所思所想”。这种研究又把他们拉回到功能主义,包括功能主义中最通行的,即人们怎样应付他们生活中的物质问题和组织问题,他们也抛弃了把人们与外界其他人群联系起来的物质关系。相反,他们的兴趣是探究意义的地方微观世界,在他们的想象中,它们是自成一体的系统。

倒是可以和施特劳斯和布洛维对话。而且这种“远古原始人的神话”其实就是沃尔夫要说的人类学所制造的“没有历史的人民”——它们都生活在虚构中,否认了始终存在的关系与纠葛这一事实。

pp.29-30

他(马克思)既不是一个关普遍主义历史学家,也不是一个只关心事件的历史学家,而是一个关注物质关系如何构造或综合起来的历史学家。当然,他将毕生精力大多用于弄明白一种特殊的生产方式即资本主义的历史及其运作的过程,这不是为资本主义辩护,而是要促成资本主义的革命性转型。既然我们的专业化学科话语是作为针对革命和混乱的一帖解毒剂而创立的,那么这个幽灵般的对话人为什么在科学殿堂中不受欢迎,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是这个幽灵却给予我们至关重要的教益。首先,除非我们把世界市场的增长同资本主义发展的历程联系在一起,否则不可能理解当前的世界。其次,我们必须拥有一种关于资本主义增长与发展的理论。其三,我们必须能够将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及理论与影响并改造了地方人群生活的过程联系起来。这种理论必须能够描述在这些过程中发挥作用的重要因素,以及这些因素在历史中是如何被系统地结合起来的。与此同时,它必须能够清晰地解释使得每一种此类结合形式与所有其他结合形式(比方说,资本主义同历史上所知的其他结合形式)的重要差异。最后,有理论支持的历史和有历史支持的理论必须能够共同说明特定时空中的人群,他们既是重要过程的产物,也是这些过程的承担人。

本书的写作努力方向。Wolf也是希望能够勾勒出商业发展和资本主义的一般过程,同时也关注这些过程对民族史学家和人类学家研究的小群体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在我的解释中,无论是那些宣称他们拥有自己历史的人,还是那些被认为没有历史的人,都是同一个历史轨道的当事人。

果然,就算是过了一年,还是会被同样的句子所震动。

展开

下午一点钟出发,小郭带着我们和几位师兄一起去的龙爪树宾馆。韩晶之前和小郭说红丝带之家会给患者们办个重阳节的活动,我们这次去正好看看,然后指导老人们填一下“艾滋病患者群体的养老需求”问卷。

到了会议室之后发现红丝带之家的人和患者们在评选最佳摄影,是患者们上午在宾馆拍的。上次提到的“潮男”果然是一等奖。似乎人人都有奖,只不过一等奖之类的奖品更好,里面有红枣之类的。具体有什么没太看清,不过也是鼓鼓囊囊的一大包。给老人们发完奖品之后红丝带之家的人让小郭上台说两句,提一下问卷的事。随后我们几个学生就下去帮老人们填问卷了。

填问卷的时候遇到不少问题。首先是问卷二维码不知道在哪。这可能是由于红丝带之家那边工作对接时出现的问题。小郭后来提到韩晶已经不是红丝带之家的直接头头了,而是更上一级的领导。所以直接负责红丝带之家的余老师和我们之间就隔着好几层关系。其次是发生在问卷填写指导过程中。问卷题目设置的语言很书面,在给老人讲的时候很难讲清,比如排序题,我在念题目的时候总是担心念完题干之后老人就把选项是什么给忘了。再有就是保险,让我帮忙填的陈大爷用的是一老一小,难以归入城镇居民保险/城镇职工保险。最后就是这种形式——我念题,老人说答案,我再填上。遇到“怎么得的艾滋”的时候就尴尬了起来,尤其是当我念到“同性之间性传播”、“异性之间性传播”之后。我只好说如果不清楚就填不清楚好了,陈大爷也如释重负地说就填“不清楚”吧。

再有,陈大爷这个人本身也很有意思。他是知青,还正好是老三届,初中没毕业就去山西插队,在那里认识了他爱人,74年转业到了大同铁路局,生了女儿之后把女儿送回了北京,自己却一直留在大同,直到09年退休之后才回来。这就造成了一个户口的问题:他从大同的单位那里领医保,但是人却在北京这里治病,所以大同的医保用不了,只能用一老一小的保险。他一直念叨着,“习近平也是知青,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知青的困难?”——他甚至还有一个知青的群,周二那天和一帮拄着拐棍坐着轮椅的老人去信访局上访来着。插队还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他母亲的房产继承纠纷。他有四个兄弟姐妹,每个都分到了一点遗产,但他母亲在团结湖的房子却归了他——这便免不了龃龉:他的兄弟姐妹认为这不是他应得的,每个人都有份。于是他开着玩笑说,要不是我有艾滋病,他们肯定不会把房子给我——更有意思的是,问卷有关家庭关系的题目里,他一边填着家庭关系便紧密了,一边又说家里人从来没有为他的就医提供帮助。

访谈了半个小时之后发现其他患者都走光了,于是他也着急忙慌地走了,幸好临走之前还留了个电话,否则这条线恐怕要抓不住。

展开

今天早上下了课之后心情不知怎的就很好,中午又睡了个好觉,下午出门前心血来潮,想要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我妈我不是异性恋——我其实想说我是酷儿,但显然这个词太不接地气,索性就说不是异性恋好了,反正也差不离。

晚上和朋友小组讨论完之后,就开始跟我妈打电话。我先问了问她在哪,猫怎么样,她也笑着回答我一个人在家陪着猫。在要说之前我张望了一下,毕竟这种事好像大声讲出来也不太好。我见周围没人,绕到拐角,小声但尽量很清楚地和她讲我不是异性恋。她那边沉默了一会,问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答道,就是不是只喜欢男生的意思啊。她突然哭了,很崩溃地说她不接受。

我一下子很懵,我确实没料到她会反应这么激烈。

我从高中之后就没有掩饰过什么,无论是对性少数群体权益的讲述,还是对异性恋的批判,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地有什么说什么。我以为我妈早就脱敏了,甚至我还认为她一定会支持我。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场巨大的幻觉中,我以为我可以随便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理解,我以为这实在只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我将自己麻痹在这种轻松的、自在的幻梦中,以为一切都是光明的。

我确实从来没有对这个问题产生过什么困扰。记得18年我刚读到酷儿理论,就马上地被它吸引、为它着迷——它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大概15年的时候开始接触耽美文学,然后开始慢慢地关注LGBT(那时还没有Q)。不过此时我大约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喜欢男生,对漂亮女生的感觉有些别扭——我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但(愚蠢地)担心自己喜欢的男生会喜欢她。高中之后我也没太管这些事,毕竟这这真的构不成我生活的全部。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就是我的室友是个短发的tom boy。我从来对自己没有否认过我对她的好感(虽然也没承认过)。我喜欢和她拥抱、拉手、互相抚摸身体,甚至在我交男朋友的时候我也依然想和她有亲密的接触。在生理期来临之前由于激素分泌问题,总是会有一些性幻想。有一次做梦的时候我梦见她坐在我身上,仿佛是要做什么很亲密的举动。这个梦我一直记得,因为虽然此前虽然也喜欢和她搂搂抱抱,但这种性幻想倒是头一次。我很快便接受了——因为这好像没什么,甚至还感到有些新奇。从那之后我便开始更审慎地观察自己对她的感情。我已经忘了之后对她是怎么想的了,然而我仍然记得,那天下午她坐在我面前喝水,我看着阳光把她的唇毛照得发亮,心想这个嘴唇可真性感。

我室友倒是在高中的时候一直很抗拒有女生喜欢她这件事,所以我一直也没告诉她。没想到她大学后迅速和一个学姐在一起了。我当时还为这个失落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也无所谓喽,反正我们也不是一路人了。更重要的是我更坦然了。我对宿舍楼的两个女生都蛮有好感的,一个是数院的卷发女生——哦!知识的魅力!——一个是信科的体育特长生——高高帅帅的。当然,我也只是欣赏、有好感,从来没想过和她们发生关系什么的,我很清楚我们不是一类人。不错,我确实奢望过亲密关系,不过更现实的是一个完全合意的人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方面我必须不断确认自己在对方差序格局中的位置,另一方面我又不断期许对方能和我的观点和立场完全一致——哪怕我自己的立场也一直在变。唔,找个单纯的炮友或许才是我的目标。

话说回来,由于我的麻痹大意,我以为我妈也和我一样,至少是不那么抗拒这件事,没想到“不是异性恋”对于她来说就是天都要塌下来了。她一直在哭,说不行,这不行,但是我急切地问她为什么,她却也说不出来,大约还是不能让亲戚看笑话。她被如此之多的关系牵绊着,的确,“宝贝你是妈妈的全部”,不过,这个全部就是理解被牵绊的关系的全部。当然,在她的生活世界中这确实非常重要。我事先没有理解到这一点,实在是很抱歉。

更让我惊奇的是,她竟然一早就担心我的性向问题,甚至我怀疑之前反复强调不要和wh、于th走得太近也是因为这点——不能让这些“同性恋”影响到我,而不是她借口说的挡了我的桃花——要真是因为桃花不桃花的,她也不至于那么紧张、强调那么多次。很好笑,我都没她“觉醒”得早。

总而言之,由于我的轻率和麻痹大意,造成了我妈的痛苦。我甚至没觉得这是出柜来着——什么是出柜?我又不是同性恋,这也算出柜吗?

有时间再完善一下,今天先记这么多好了。

展开

【原作于20190818】

不写点什么骂一骂我的肥佬组员我今天的气都顺不下去。我头一次见到这么油腻到呕吐的人。

首先是早上去访谈小卖部老板。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组在问了。正常思维不应该是避开这个访谈对象找别人以避免尴尬和喧宾夺主吗?而我们肥佬偏要选择这里,理由是其他访谈对象不懂汉语。结果中午复盘的时候那个组的成员明确提出对这种行为的不满。

然后是对于调研主题的讨论。这是真真实实恶心到我的地方。他一开始想做流动卖菜点,我想了想觉得也还行,可以像西太平洋的航海者那样通过物的流动揭示社会关系网络。我其实一开始感兴趣的是从村民娱乐活动切入,然后讨论社会关系。当然啦,我们的学术新星怎么可能听别人的发言呢?我这么菜当然应该服从他了。后来我们又问了别人,发现这个流动卖菜点并非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在村寨内流动,而是在四个自然村里短暂停留于某一固定地点,而且出现时间短,和村民交流不多。于是我想这个问题可能不太符合对这一村寨的调研。然后我们开始争执。我又提出我们刚进入田野第一天,对于基本情况还不了解,应该再多做几个访谈,或者抓住上午对村长孙子的交流。哦对了,我们的肥佬认为这不叫访谈,因为他不是坐着聊的。然后肥佬坚持认为要访谈的话揪访谈卖菜的,或者会汉语的那几家。争了半天,我怎么可能说得过人家,只能如丧家之犬一样回屋。

最可气的是我們争完了,他开始跟别的组逼逼,努力抱团找认同。我就坐在屋外写田野笔记听他的声声控诉,可把我恶心坏了。学术新星真是小肚鸡肠得让我刮目相看。这还不算完。晚上交流的时候他又开始和带队老师逼逼,将他的宏图伟业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遍,还特别鸡贼地问了一句老师您看这偏题没有。老师听后击节叫好,说怎么会偏呢?肥佬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老师在他发言结束后问其他组员是否还有什么补充。话都被您完了我还补充什么?是不是该夸您一声慧眼如炬思路清奇真是冉冉升起的学术明星?

还有一件事。晚上本来打算做访谈,哦当然是肥佬指定的会说汉语的那家。结果走到半路被其他组拉去喝酒。肥佬在酒桌上的油腻和恶俗让我真的恶心到了。无意义的废话扯了两个小时,还和另一个人把我们组另外一个人灌醉了,站在路边吐了两次。这种情况还访谈个屁,只能带他回去醒酒。我们肥佬什么也不拿,结果是我背着机器扶着醉汉回了宿舍。

我现在听到肥佬的声音都想吐。最后的民族志影片他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吧。我已经丧失所有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