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瓜 |共感觉

AU 治疗机器人X患者

(1)

在他的记忆里,第一次遇到凌马是在医院。

那时候,凌马还不叫凌马。

尽管是夏日,气温却始终在低处徘徊。近日睡眠很差的他呆滞地陷在椅子里,医生的话语夹在雷鸣中,似乎听上去不太真切。

医生说他患了共情失调。

医生转了转笔,然后在病历上写下了什么。

“患者会逐渐丧失感知他人及自身情绪的能力,造成情绪低落,睡眠紊乱,甚至丧失求生欲望等一系列的负面结果。”

“可我只是想开点安眠药......”

吴岛贵虎低头紧紧地攥着已经变形的袖子。

于是他在离开诊室前,得到了一张安眠药两粒的处方,和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

“L.S.-99会协助您的治疗。”

医生摘掉眼镜,露出一个营业式的笑容。

吴岛贵虎才注意到他额前的几缕刺眼的白发。

(2)

贵虎捏着铭牌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犹豫了许久。

在他决定带着处方药遛走之前,L.S.-99及时找到了他。

“请问您是吴岛贵虎先生吗?”青年厚重的黑色刘海略显阴湿的气质,脸上却挂着朝气活泼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吴岛贵虎摊开五指,掌心的金属铭牌啪地一声,吸附在对方的手腕上。像是完成了某种连结。

青年弯起眼睛。

“人工智能L.S.-99竭诚为您服务。”

L.S.-99是吴岛贵虎的机器人。

按照医嘱,L.S.-99是协助他“重获理解并回应他人情绪的能力;重建对他人的信赖与关爱”的人工智能。

这是一个什么都在飞速变迁的时代,人工智能看上去已经和真实的人类别无二致。

他们大举入侵人类的生活,被赋予各种各样的角色。

吴岛贵虎始终没能习惯这样的变迁。

他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样,日复一日地被时间落在后面,渐渐显得麻木而淡漠。

“贵虎,我们去哪里?”机器人的笑脸里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回家吧。”

吴岛贵虎慢慢站起来。

回去的路上还是下起了雨。

吴岛贵虎没有带伞,只能低着头一路狂奔。L.S.-99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你走快点啊,别淋雨感冒了。”

“我不会感冒。”

机器人脱下自己白大褂一样的外套,罩在他的头上。

(3)

L.S.-99是那种监护级别和关怀级别都被设定得很高的人工智能,作为政府精神健康福利的一部分在全社会推广。

售价300K美金,医保可报销。

只有确诊的患者可以且必须在机器人的监护下协同治疗。

吴岛贵虎知道这归功于近年来这个国家居高不下的自杀率。

他握住自己布满伤痕的斑驳手腕。

皮肤下的脉搏鲜活,突突地跳动。

(4)

“我是你的第一个主人吗?”

吴岛贵虎泡着热水澡,问站在浴室角落,盖一身雨水的L.S.-99。

“我不知道,但我想不是。我被重置过很多次了。”

“那你先前的主人呢?”

“大概都痊愈了吧。”

“也可能都死了......”

贵虎屏住呼吸沉进水里,吐出一连串泡泡。

“为什么会想死呢?”

L.S.-99的视线落在贵虎皓白的手腕上,盯着一道道颜色深浅不一的刀痕。

“啊,那种事……”贵虎跨出浴缸,露出一个勉强称得上阳光的笑容。

“我也不记得了,真的。”他扯下架子上的浴巾,囫囵地擦了把头发。

“可能因为不开心吧。”

“你会开心吗?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你开心的话,我就会开心。”

L.S.-99仰着头看着他,未干的雨水顺着鬓角流到下颌。

贵虎愣了一愣,随即红着耳朵搓了一会浴巾上已经褪色的标签,然后递到了L.S.-99眼前。

“凑合擦擦吧。对不起,家里就这一条了。”

(5)

贵虎的独居生活没有因为L.S.-99的出现发生太大改变。

L.S.-99像个有趣又体贴的室友,对一切事物都抱着百折不挠的热情。

他在电视上看到有意思的节目总会大喊大叫着让贵虎出来一起看,尽管每次都得不到什么热烈的回应。

贵虎每次下班回家的深夜也总能看到餐桌上留下的一碗温度恰好的拉面。

上面洒了很多他爱吃的海苔碎。

拿起筷子的时候贵虎抱着碗想问L.S.-99为什么不坐下来一起吃。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用试探的眼神望着对方。

“怎么了,不好吃吗?”

L.S.-99被这种眼神看得有些局促。

“很好吃……”

吴岛贵虎用筷子拨了拨煮得有些软糯的面条。

“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叫你。你有名字吗?”

“我是L.S.-99。”

“不是这个……我是说像吴岛贵虎那样的名字。”

“像我的名字这样的名字。”

机器人摘下眼镜,思索了很久,眉头都渐渐锁在一起。最后半是放弃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那样的名字。我叫L.S.-99。”

吴岛贵虎沉默地盯着碗底已经软下来的拉面。 

他总是不记得。

不记得L.S.-99只是个机器人,不记得他黑色的发,浓密的睫,耐心而温柔的声线……都来自程序的编写。

或许从一开始在雨中看见他湿润的发稍,挂着雨珠的下颌,带着体温的外套,贵虎就擅作主张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真实而非虚妄。

而讨要姓名的缘由,只是因为他长久以来第一次想主动铺陈开一段话题。

一向沉默的贵虎突然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那我叫你凌马好不好?”

贵虎低下头,没敢看对方的眼睛。

这个名字在这样的时间点,突然微妙地出现在吴岛贵虎的心里。

似是相识。

也许是自己以前想要给捡到的流浪猫取的名字吧,因为种种理由未能如愿。

“好啊。”

他这样想着,然后听到了伴着笑声的回答。

(6)

第一次主动地交谈中,吴岛贵虎才得知凌马拥有和常人无异的生理系统。

不过靠太阳能运作的他不需要饮食。

“可是我只做了你的份,我吃了你就没啦。”

吴岛贵虎光着脚走进厨房,拿了个空碗。

“我分你一半。”

(7)

他一开始没有指望过凌马能治好自己的共情失调。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治好自己的共情失调。

贵虎甚至来不及察觉到,在凌马出现之后,他的日常主语已经从第一人称单数“我“,偶尔多了第二人称单数“你”。时至今日,早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第一人称复数“我们”。

收到医院的复诊确认时,吴岛贵虎说不上是诧异还是单纯的失落。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

是干的。

(8)

这个世界的讽刺之处在于,人们言之凿凿地让机器人教会人类重建对他人的信赖和关爱。

也是这些人,在他们相爱之后,却又无情无义地降下离别。

科技的发展带来了很多治疗手段,但截至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变得更加幸福。

(8)

那天是谷雨,电视上播放着暴雨警报。

吴岛贵虎冒着雨提前从公司回了家。

不知为何,凌马并不在家。

……幸好。

他走进房间里,翻出两片去年从医院开回来却一直没吃的安眠药,和水吞服后躺进放好了温水的浴缸里。

一切都和一年前,凌马到来时一样。

就连刀片都放在浴室镜子后熟悉的位置上。

如果那天凌马没有在医院里找到他,贵虎本来是打算回来自杀的。

或许是因为心里做足了准备,顺着手腕上深色的疤痕,再次划开桡动脉时并没有觉得痛,浸在温水里也丝毫不觉得冷。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药物作用,意识渐渐开始支撑不住了……

很快,浴室的门就被人大力撞开。

……一看到凌马,贵虎立马觉得头更晕了。

青年的头发因为雨水的缘故,蜷曲地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贵虎甚至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隐忍的怒意。

“我不要去医院。”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握住对方的手说道。

(9)

吴岛贵虎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嗓子痛得发不出声音。凌马在床边托着脑袋望着他,见他睁开眼睛就塞了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到他手边。

吸管口对着他的干裂的唇。

“你发烧了。”

凌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我本来是给你送伞的,到了之后才知道你提前走了。”

“折回来的路上警报就响了。”

凌马戳戳手腕上的金属片。

“我还以为你是凭直觉找到我的。”

贵虎啜了一口温水,低头看看手腕上已经处理过的伤口。

“我只是个机器人。我没有直觉。”

“只有医生能告诉我你睡得好不好,体征正不正常,过得开不开心。”

“我受伤了不会痛,伤心了不会哭,我只在一次一次的死亡或痊愈中被回收重置。”

“可是你不一样。”

“你受伤了会痛,失血了会死掉,伤心了会哭……”

“……你会记得我。”

凌马拥住了贵虎颤抖的肩膀。

“不要哭。” 

贵虎不用花很多时间就能抑制住失控的泪水。

他的双手捧起凌马的脸,目光单纯而炽热。

“凌马,我不想去医院。”

“但是不得不去医院。”

“可我明天要去复诊了……”

太近了,实在是靠得太近了。

贵虎才注意到,与初见时不同,凌马的头发已经长了一截。

额前的几缕头发是刺眼的白色。

“……贵虎。”

“怎么了……凌马?”

机器人看着他,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

“所以说,我们今晚做一些开心的事情好吗。”

说完,凌马的嘴唇就靠近了。

连续的阴雨让凌马的身体也变得滚烫,贵虎只觉得像是被大铁块压在身上。

对方是不知疲倦的情人,最后贵虎挣扎地想要把身上的凌马推开。

可是对方仍然握着他脆弱器官的底端,速来温柔的声线里绞着电流的杂音。

嘶哑得像在啼血。

“医生说你还没有到不能承受的临界点。”

“要是现在停下来……”

“我的内核会因为你烧毁的。”

吴岛贵虎没有看清对方被凌乱的头发所遮住的脸。

以及那虔诚专注得像是侍奉神明的神情。

只是恍惚地觉得这比他任何时候都还要更像人类一点。

(10)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却放晴了,毫无预兆地。

凌马把他送到医院门口。

“贵虎,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吴岛贵虎点点头,离去前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对方干燥温暖的手。

他也知道凌马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看。可是他知道。

心理科的诊室在第五层。

他沿着扶梯拾级而上,在每一个半层的窗口都能多看一眼等在楼下的凌马。

一层半。

凌马捧着脸站在他们初次相遇的长椅旁。

两层半。

凌马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好长好长。

三层半。

凌马仰起头注意到了吴岛贵虎。

他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眼睛笑得弯弯,嘴唇一张一合。

四层半。

凌马不在那里了。

吴岛贵虎没有听到凌马的声音,但是他分明读懂了对方的唇形。

“贵虎,我喜欢你。”

凌马笑着,对他表白了。

(11)

“很抱歉,吴岛先生。”

“根据规定,我们恐怕不得不清楚您治疗期间的记忆了。”

“为什么?”

“L.S.-99违反了操作守则。即日起您与L.S.-99的契约关系已经解除。”

“以及——”

眼镜反光的医生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恭喜您痊愈。”

医生收回了那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

“他叫凌马。”

贵虎翕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深处像嵌入弹片,每次呼吸都在抽动。

(12)

他不记得凌马了。

(0)

他近来的睡眠质量很差,梦中总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醒来之后却怎么都想不起对方的脸。

战极医生的诊断书里写到,吴岛贵虎患有共情失调。

(1)

“L.S.-99会协助您的治疗。”

医生递给他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

(2)

诊室外,一个年轻人微笑着向他走来。

“我们去哪里?”

“回家吧。”

看着他朝气的笑容,吴岛贵虎也忍不住笑了。

他牵住对方的手,慢慢从长椅上站起来。